也许师父……」

「不……」安凡微微摇了下头，「不需要了，我今生不会再求他……何况，千里起解是要不回来了……」

「在白干云手上？他收服了天玑鬼母？」这其实是意料中的事：只是单飞做梦都没想到这一日会来得这样快、这样突然！

安凡微弱地点头，忽而用尽全身力气抓住单飞的衣襟，「冰蚕……」

单飞沉痛的目光泛出一丝涟漪。

安凡一字一字道：「心、脉、血、互、蚀……」话未说完，手无力地垂落了下去。

第十章

「啊一—」

「单飞，好疼，我、好疼啊……」小语泪汪汪地咬住他的袖子。

「我知道，」单飞俯身吻了他一下，声音虽然嘶哑，却极尽温柔地安慰，「忍一忍，宝宝很快就就出来了。」

小语抽了抽鼻子，低低地「嗯」了一声，突然抬起上身，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双手紧紧抓住单飞的衣服，几乎要扯裂开

来。

等他重新倒回怀里，单飞搂住他汗津津的身体，将掌心覆在那微微隆起的腹上，感受肚皮里面玲珑珠的动静。

幻化成人的灵珠在本能地寻找出口，小语若是女儿身，便会像世间寻常女子那样，将孩子自体娩出。这不过是瓜熟蒂落的过程

，可对于妖精游小语来说，却是千难万难。

单飞看着他白得骇人的面容，鼓励道：「鱼儿，坚持住，等冰蚕吐了丝，我就把宝宝取出来。“小语急促地喘息，断断续续地

道：「你……想到……吐丝」

「是，我想到了。「单飞抚摩他血色尽失的脸颊。实际上，他并不能确定，但安凡临死前留下的那几个字提醒了他，这费心思

量多日的秘方对错与否，三个时辰后便可知晓。

此刻，单飞最最担忧的，是鱼儿能不能撑到那个时候。

随手撕了块布条下来，给他擦拭额上的汗，一缕缕被汗水浸湿的黑发黏在他脸上脖子上。时间仿佛过得特别缓慢，外面天色漆

黑一片，四周寂静了下来，连偶尔的鸟啼虫鸣今晚似乎都听不见了。耳边是小语一声紧过一声的急喘和呼痛，单飞的心像被揉

成碎片一样地疼，他甚至不敢去想若是三个时辰后，冰蚕仍不肯吐丝，那他又该怎么办？他不敢想啊！

「单飞……单飞……」小语神智变得模糊，喃喃地叫唤着。

单飞忙亲了亲他干涸的双唇，应道：「我在，我一直都在，鱼儿。」

小语涣散的黑瞳收敛了些，「单飞……你说话。」

「好好，」单飞想了一下，「讲个故事给鱼儿听，好不好？」

小语微不可见的点了点头。

「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位跟鱼儿一样好看的仙子，因为仙草与一户人家结下仇怨……」单飞目不转睛地看着鱼儿，尽量绘声

绘色地描述，「……原来她摘种这株仙草是为了救病重的爱人……没了仙草，她的爱人死了，仙子悲愤之下，对那户人下了一

个在三界失传已久的血咒。」

小语蹙着眉头呻吟了一声，「什么是血咒？」

单飞扫了他的腹部一眼，「就是以自己的血立下的最阴毒的诅咒，除了她自己和她的后代，任何人都破解不了。」

「啊——他又撞我了，」小语的身体剧烈抽搐起来，「单飞……单飞，把小晰拿出来、拿出来，我……我要疼死了，啊——」

单飞不得不用力按住他的肩，哄道：「快了，快了，再忍一忍。」

小语的眼泪哗地涌了出来，「我要回家……」

「等宝宝出来，我就陪你回家。」单飞想起刚捉住这只小鱼的那会儿，他整天嚷嚷着要回家，忽然灵光一闪，道：「鱼儿，将

来我就在深海附近为你建一座园子，里面会有很多很多好玩的东西，我和你，还有小晰，我们三个人天天在一起，你想要做什

么，我都会陪你去做，你喜欢什么东西，我都会为你找来，鱼儿，我们以后会过得很开心……」

在极度苍白与虚弱的映衬下，小语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瞳波光颤动，饱受痛楚的同时流露出一丝期待与喜悦，「深海、园子……

」

单飞知道他被打动，赶紧道：「对，深海，我们的家就建在那里，你说园子叫什么名字好呢？小语居？还是小鱼苑？还是……

」

「深海……」小语疲惫地合上眼睫。

「那就叫深海小筑！好不好？鱼儿？」

小语把头埋在他的臂弯里，颤声道：「……好」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天色渐渐露白，单飞将陷入昏迷的小语抱进温泉希望水流的安抚可以减轻他的疼痛。一对冰蚕吸干单飞

自伤心脉后逼出的血滴，终于有了吐丝的迹象，单飞捧着金碗，激动得差点落下泪来。

「鱼儿，冰蚕吐丝了，真的吐丝了…一？」单飞亲吻他的脸，「我们现在就让宝宝出来。」

真气在他掌心中凝聚，幻化成一个薄冰状的刀片。对着小语腹部上起伏最剧烈的位置，轻轻划开一刀。血顿时汹涌而出，很快

染红水面。

小语呻吟了一声，竟清醒过来。单飞连忙含住他的薄唇，度了一道真气给他。小语稍稍有了精神，低头看见自己肚子上的口子

，不由害怕起来。

单飞安慰道：「不怕，取出宝宝，立刻用蚕丝缝好来。」

单飞右手揽着小语，小心翼翼地将左手探进他的腹内。小语吓得把脸扭到一边，反手抱住单飞的腰，不由自主地发抖。

单飞的额头渗出汗来，大气都不敢喘一下。摸索了片刻，手忽然一顿，脸上的表情有些古怪，似乎哭也不是，笑也不是。

「怎么了？」疼痛仿佛因那一刀缓解了不少，小语此刻的心情复杂得很，又是恐慌，又是好奇，又是欣喜。先前小晰发了疯一

样地拱他的肚皮，现在要出来了，反而没了太大的动静。

「宝宝，咬住我的指头了……」单飞皱了皱眉头，暗想这是什么小孩啊，不让他出来，他就卯足了劲地折腾，如今要他出来了

，他又是躲又是缩，还咬人！

小语破涕为笑，伸手点了点小晰蜷缩的角落，「臭宝宝，再不出来就不要你了！」

觉察到了里面的异常，单飞把手缩了回来，眼前一花，一个小小的身影潜入了水底，下面马上响起哗啦哗啦的扑腾声。两人面

面相觑，恍如置身梦中。

小语眨了眨眼睛，叫道「小晰！」

单飞惊得嘴巴还没合上，听他这么一叫，醒悟过来，赶紧抱他上岸，取出金碗里新鲜的蚕丝，手忙脚乱地给他要缝合伤口。

小语躺在岩石上，脸色依然苍白，却不似先前灰败。肚子还有些疼，他却是顾不上，眼巴巴地瞅着不停冒泡的水面，担心地道

：「单飞，你去、去找宝宝……」

单飞正埋头跟手上那一堆细韧的蚕丝作斗争，头也不抬便道：「放心吧，要淹死早淹死了，可我看他玩得挺欢，现在还在吐泡

泡呢。」

小语支起身子，「可是，他还那么小……」

单飞干脆让他躺在自己怀里，小语低头看了看肚子上快要缝好的刀疤，蹙眉叹道：「好丑。」

单飞嘴角抽搐了几下，小声地辩解：「……我没缝过东西。」

小语「哦」了一声，推了他一把，嘟嘴道：「我要宝宝，我还没看清楚他长什么样呢！」

单飞收线，往水里张望，嘴里嘀咕：「我也没看清楚。」

小语催促道：「快找快找！」

单飞捏了捏他的脸颊，笑道：「好好好，身上舒服了就知道派遣我，我现在就去把那个捣蛋鬼揪出来，给你打屁股。」

小语紧张兮兮地叫道：「不许打不许打！ 」

单飞哈哈大笑，转身跳进水里，小语的视线追随着他，乌溜溜的眼眸里充满了期待。不一会儿，单飞浮出水面，小语四下打量

：「宝宝呢？宝宝呢？」

「鱼儿可要看仔细了。」单飞的右手藏在身后。

小语迫不及待地点点头，努力睁大了本就浑圆的大眼睛。

单飞嘴角忍不住溜出一缕笑，慢慢将掌心递到他面前。

「哇——」小语愣了一下，随即发出一声欢呼，眉开眼笑地捧住他的手，伸出手指摸了摸趴在上面的小人儿，「小晰，小晰，

好可爱啊！」

单飞点头，感叹道：「我知道他会很可爱，可是没想到会这么可爱。」

小语一脸满足地道：「是我的宝宝，我的。」

「要说他不是你的，还没人相信。」单飞凑近手上的娃娃，细看了两眼，「跟你长得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鱼儿你抱抱他？」

小语伸出一只雪白的手掌，比划了一下，又伸出另一只手并在一起，迟疑道：「我的手没你大，会不会把他摔了？」

单飞笑着按倒他，把手放在他的胸前，另一只手轻轻拍了下小晰的屁股。小晰警惕地扭头，对着他的手指张嘴就咬，结果没咬

上，于是四肢并用，努力地爬啊爬，爬出他的五指山。

小语笑眯眯地看着他爬到自己身上来，忽然「咦」了一下，叫道：「他有尾巴啊，单飞，你看，小晰的腿变成了一条鱼尾巴！

」

小晰扭了扭小尾巴，咿咿呀呀叫了几声，小小的脸蛋上挂着满满的得意。

单飞有些头疼地瞪着这个只有他手心大的小家伙，这才知道由玲珑珠幻化而来的宝贝原来是如此与众不同！虽然还不会说话，

可是他已经会玩变身的小把戏了。

小语开心极了，用一根手指点了点宝宝的小鼻子，亲了一口又一口。

单飞摸了摸他的脑袋，动情地唤道：「鱼儿。」

小语忽然想起什么，急忙望向他：「我要深海小筑哦！你答应我的！」

单飞微笑地点点头，「好，深海小筑，我们明天就启程。」

「嗯！」小语和小晰同时欢快地应了一声。

这时，温泉外边闯进来一个身影，一袭红衣明艳似火。

小语眼前一亮，叫道：「淼淼！」

淼淼飞奔过来，道：「不好了，小语，你们快逃！」

单飞蹙眉，问道：「什么事？」

淼淼瞥了单飞一眼，「你就是单飞？你那个乳娘真是麻烦，她给你家里的人通风报信，她们很快就会找到这来了。」

单飞脸色微变：「我娘来了？」

「单飞……」小语紧张地扯住单飞的袖子。

「不用怕，有我在。」单飞偏过头看着淼淼，「你怎么知道的？」

「偷听到的呗……哎呀，现在还哕嗦什么啊！趁她们还没到，你们赶赶快逃命去吧。」淼淼见二人还呆愣在原地，急得直跳脚

，忽然瞄见小语手里的小东西，吓了一跳，「这是什么？」

小语笑了笑，道：「是我的宝宝。」

「宝宝……」淼淼惊喜地蹲下身，轻轻地捏了捏小晰的脸蛋，「好可爱小家伙啊——」

小晰歪着脑袋趴在小语的胸前，把小脸藏了起来。

单飞伸手接过小晰，对小语道：「我去见我娘，你跟淼淼先离开这里。」

淼淼在一旁附和道：「对对，小语要躲起来，我刚才听见你娘跟那老太婆说一定不会放过小语。」

单飞拿外衫给小语穿上，道：「这个镇有我师父设下的结界，我娘的法力在这里会被削弱，你们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我解

决完事就去找你们。」

淼淼奇道：「万一你找不到怎么办？」

单飞笑道：「不会，鱼儿身上有定坤圈，我在上面施了咒。」

小语突然把小晰抢了过去，叫道：「我要跟宝宝在一起。」

单飞急道：「鱼儿听话，我很快就带他去见你。」

「你骗人！」小语把宝宝紧紧地搂在怀里，「你要把小晰交给你娘，对不对？」

单飞耐着性子解释：「小晰是我的宝宝，去见一见我娘也是应该的。」

「不！」小语激动地大叫，「宝宝会没命的，你娘、你娘她……」

「我会照顾好他的。」单飞心中急躁起来，手伸过去，很轻易便将小晰夺了回来。

小语不顾一切地往前扑，单飞侧身避开，小语一头栽倒在地上，半响都没能爬起来。

单飞心大痛，把小晰往淼淼手里一塞，过去抱起小语，焦急地唤道：「鱼儿，鱼儿怎么了？对不起，对不起，是我不好。」

小语缓缓睁开眼睛，哽咽道：「不要把小晰给她好不好？求求你……」

单飞心如刀割，低头亲吻他的额，柔声道：「鱼儿相信我，我跟你一样爱小晰。」

小语摇了摇头，眼泪落了下来。

「小晰——」淼淼一声惊呼，转眼间怀中已空无一物。

陈绣玫眯着狭长的眼睛，细细端详手里的婴孩，当她看到小晰身后那条鱼尾时，眸里透出了星点寒光。

小晰「哇」地大哭起来，这还是他来到人间后的第一声啼哭。

母亲一到，单飞知道鱼儿是走不掉了，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恭敬地叫道：「娘。」

小语尽管对陈绣玫十分畏惧，可小晰的哭声却让他勇气倍增，脆生生地说：「把宝宝还给我。」

陈绣玫的眸光扫过来，冷冷地道：「这是单家的子孙，跟你没关系。」

「他是从我的肚子里出来的，他是我的！」

陈绣玫冷笑，「你娘欠了我们单家几条人命，所以今日由你来偿还，孩子既然已降生，那留着你也没什么用了。」

「娘！」单飞大叫一声，用自己的身体护住小语，「不要伤害他。」

陈绣玫道：「你跟这妖精的糊涂账，待我收拾了他再与你算。」

单飞重复了一遍：「不要伤害他。」

陈绣玫怒道：「你这个不孝子！你忘了你爹是怎么死的？你两个弟弟是怎么死的？这些你都忘了吗？还是说你真的被妖精迷了

心窍……」

「娘，我真心喜欢小语，」单飞打断她的话，「望您成全。」

冻绣玫怔了片刻，爆发出一阵尖锐的笑声，吓得淼淼隐身潜进了温泉里。

「你真心喜欢他？你喜欢这只妖精？」陈绣玫难以置信地盯着他，「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人妖疏途，天理难容，何况他是

游善洁的儿子！」

单飞低头看了看小语，平静地道：「他已经不是妖了，玲珑珠改变了他的真元。」

「那也不行，」陈绣玫不耐烦地叫道，「就算他不是妖，他也仍是游善洁的儿子！」

「娘，这个孩子的降生，已经破除了那个血咒，得饶人处且饶人，所有的就到此为止吧。」

「不可能，除非你不是我的儿子。」

五天后，单飞和小语被强行带回了单家。

小三见到单飞，鼻子发酸，「少爷，你总算回来了！」

单飞苦笑，道：「是啊，回来了。」

「少爷，你没事吧？怎么瘦了一大圈，脸色也不太好。」

单飞淡淡地道：「没什么。」被母亲封了几个穴位，他的脸色怎么会好到哪去！

小三又道：「少爷，我刚看到那个娃娃了，他真的是玲珑珠变的吗？好漂亮啊！」

「是啊，很漂亮。」单飞的目光柔和起来，眼前仿佛浮现出鱼儿和宝宝两张精致相仿的面容。「小三，你帮我做件事。」

待到三更天，小三依照单飞的吩咐溜进囚禁小语的那个房间。

小语坐在床沿上，看着满床铺爬得正欢的小晰暗暗发愁。本来陈绣玫是要把孩子带走的，但小晰一离开小语，就昏天暗地哭个

没完没了，无论怎样哄怎么逗都无济于事。陈绣玫虽然介怀小晰的那条鱼尾巴，但转念想到这毕竟是单家的血脉，自己盼了这

许多年才盼来的，于是心软下来，将孩子暂留他身边，只是禁止单飞与他们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