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幅画是客观的。」

我笑了出来，竟和我第一次看见少爷画的图时，有了一样的质疑。

「直到看见您，我才相信祖母守护的东西是真的存在，『一个吸血鬼的温柔微笑』但是，我仍然不认为那是什么值得守护的东

西。」

我看着柯帝士，带着微笑鼓励他说下去，即使他最后要说的是不愿再守护我，我也认为那是理所当然的。

「我不想守护您的温柔微笑。」柯帝士直直地看着我，说：「但是，我也不想再看见您露出『很痛的笑容』那实在太痛心了，

所以，我会代替祖母，继续守护您。」

代替祖母？一抹不安突然闪过，我疑惑的问：「沙蒂娜在哪里？」

柯帝士却沉默了，沉默了好一会，但我却完全不想催促他回答，只是心中的不安却不断扩大、再扩大……

「祖母过世了。」

我还是害了她！我闭上双眼，喃喃：「我害了她。」

「不是！」柯帝士急急地解释：「您误会了，祖母是三个月前过世的。之前，她急着歼灭安德利斯家族，急着把我送去服侍您

，就是因为她知道自己活不久了，她得了病，医生告诉她……很难说，半年到三年都有可能。」

三个月前？我张眼看着柯帝士，完全不明白他的意思。

柯帝士开始仔细解释：「族长，那时您在艾薇席拉的攻击之下，伤得非常重，在伊·艾克斯的建议下，我们把您泡在血池中整

整一周，他说如果一周后您没死，就把您放进金属舱，等您的身体自我痊愈后，您就会醒了。只是我们没想到，那竟然要花上

一年。」

一年？

「祖母她还是没能等到您醒来，但她却不遗憾，反而很高兴不用让您看着她死。」

说完后，柯帝士停顿了一下，才又说：「所以，族长，您不要太伤心，祖母她过世前并没有遗憾也没有痛苦，她很安详。」

半晌，我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好不容易才挤出一句话：「我要回房了。」

柯帝士一愣，连忙说：「那么，我让人给您送点血过去，您睡了一年，应该很饿……」

「不！」我激动地打断他的话，看着他，努力压制情绪，用下令的语气说：「谁都别来，你也别来。」

他看起来很吃惊，愣愣的回答：「是。」

我离开了柯帝士，快速地走过长廊，却还嫌不够快，直接用起了极速，瞬间就回到房间。撞开房门后，我滑坐在地上，看着完

全没变过的房间摆饰，回忆一幕幕侵袭而来……和沙蒂娜在一起的回忆几乎都很快乐，她是活力十足的女孩，即使只是看着她

，也会被感染上快乐的情绪……

好痛！

我抓着心口，痛得说不出话来，完全不明白为什么还是这么难过？为什么五十多年的分别一点用也没有？

沙蒂娜，你总是纵容我，为什么这次……你明知自己就要死了，却不肯让我早你一步先走？

你明知我会有多痛苦，当父亲大人死去的时候，你是唯一陪在我身边的人，你知道得最清楚了，不是吗？

不是吗？

我窝在单人沙发上，呆呆地看着父亲的画像，画中的父亲在笑，但他的笑容和我并不相似，父亲的个性比我强势得多，画像中

的年龄约是七十岁，他已是白发苍苍，即使笑起来也十分有威严。

家族人都很敬重父亲大人，对他们来说，他简直是完美的族长，唯一的缺点就是有个吸血鬼儿子。

为了那个吸血鬼儿子，他宁可不结婚，不生其他孩子，让艾勒西的血统系在他的吸血鬼儿子身上，藉此来保护他。

艾勒西的血统就系在我身上，若是我死了，艾勒西就真的断绝了。

我不能死，也不能寻死。

「族长……」

柯帝士的声音迟疑地响起了。

「我叫你别来。」

他却还是走到我的身旁，把一个玻璃壶放在茶几上，壶中的液体是鲜红色的，发出了淡淡的铁锈味。

「已经过三天了，族长，您不想回金属舱睡的话，至少也喝点血吧！否则身体会撑不住的。」

我一把把壶扫到地上，鲜血洒了一地，我对他大吼：「你就、你们就不能让我死吗？为什么？你们一个个都死了，却还要逼我

活下去？」

他沉默了一下，说：「您的少爷还在等您，他要我告诉您，不管您什么时候醒来，他的管家职位都空着。」

少爷……

「然后呢？」我笑了，笑着说：「他要让我爱他爱得很深很深，然后像我的父亲、像沙蒂娜一样，在不久后就死在我的面前吗

？」

柯帝士的表情仿佛被揍了一拳，他揪紧眉头说：「别这么笑……族长，您的少爷还很年轻。」

「就算他现在才刚出生，也还是不够年轻！你知道我可以活多久吗？永远！你知道那是什么样的折磨吗？」

我站起来，揪住柯帝士的领子，用吸血鬼的空洞声音对他嘶吼，但是，他却一点也不惊慌，仿佛认定我不会伤害他，所以他根

本不需要害怕。他竟然已经这么认定了吗？他这么了解我了吗？

我看着柯帝士的脸，他比少爷年长许多，但其实我并不知道他到底几岁，也许三十多一些吧？但不管如何，他会比少爷早死许

多年，因为他曾经成为吸血鬼的血仆，那会缩短他的寿命……

我放开他，转过身去背对着他，用生硬的语气下令：「我喝，你让仆人每天送血和一些书来，别找同一个仆人送，禁止他们送

东西来的时候跟我说话，而你也不要再来找我了。」

柯帝士并没有马上回答，但我也看不见他的神色，隔了一会儿，他才开口回答：「族长，那您的少爷……」

「他不是我的少爷！」我打断了他的话，冷冷的说：「我已经辞职了，我和他再也没有任何关系，不许告诉他任何事情！若他

联络你，一律回答我没有醒来！」

「族长，您不能永远都不接触任何人！」

「我是族长，如果你不听我的命令，就别那么叫我！那样的话，我也没有必要留在艾勒西家族！」

「……遵命。」

我面对着窗户，听见柯帝士的叹气声、离去的脚步声，窗外，几个孩子正在古堡的花园里玩。

一把拉上窗帘，隔绝一切，只有黑暗可以永远陪伴我。

叩叩——

今天的仆人大概是新来的吧？竟不知道我从不回应敲门声，只要直接推门进来就好了。

我没有回应，但门还是打开了。

「族长。」

我坐在沙发上，继续读着书，连头也没有抬起来，虽然已经听出这是柯帝士的声音。

「您的……不，有一名日向夜先生打电话给您。」

我翻页，同时淡淡的说：「我已经告诉过你该怎么回答了。」

「但那位先生打的是视讯电话，他说，我的眼球往左上方飘移了零点零三公分，所以绝对是在说谎，若我不把电话拿给您，他

就要直接杀上门来了。所以，若您真的不要当他的管家，就直接跟他说清楚吧！不管他是谁，总是不能强迫艾勒西家族的族长

去当他的管家。」

我沉默了下，还是接过了柯帝士手上的话筒。

「朝索，回家来。」

少爷的声音……回家来……他之前也说过这句话，总是这么理所当然地把我当成家中的一份子。我平板的回答：「很抱歉，我

已不是您的管家了，我的家在艾勒西家族的古堡，我是堂堂艾勒西家族的族长，除了这里，我哪里也不会去。」

「朝索，回来陪我一起度过永无止尽的折磨。」

我一愣，脱口：「少爷，您在说什么？」

「你终于肯叫我了……朝索，我的外表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小一点，对吧？」

我十分不解，为什么突然提到这点？但还是回答：「嗯，是的，但也不是差得很多。」

「会越来越多的。」他停顿了一下，说：「朝索，我一直有件事情想告诉你，但是又不敢说……之前你要辞职的时候，我想说

，却被挂了电话。」

「您想说什么？」就听完吧！最后，就听完少爷想说的话。

少爷沉默了一下，我仿佛还听见他深呼吸的声音，然后，他开始述说：「我从十八岁以后就没有成长过了，爸爸告诉我，我会

一直保持这个样子，他不知道我到底可以活多久……他、他说我很有可能永远都不会死，除非是被杀掉的。我一直想告诉你，

可是又不敢说，我已经很不像人类了，现在还不会死……我到底算是什么东西？」

我握着话筒，却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甚至连一句安慰的话都说不出来，我不该这么想，不该出现这种情绪，少爷是很痛苦的

，但……

是奇迹吗？不相信也不祈求的彻底绝望也可以迎来奇迹吗？

「朝索，之前听你说父亲死掉的事情，我好怕，真的好怕！」少爷的声音哽咽了：「如果我的哥哥、爸爸和其他人也死掉了怎

么办？你为了不伤心所以离开沙蒂娜，可是我现在一点也不想离开大家，但是，光是想到他们会死掉，我就好难过，如果将来

他们真的死掉了，我、我是不是干脆跟着自杀会比较好……」

「少爷！」我打断了他的话。

「嗯？」

「少爷，我听您说完了，现在可以请您听我说吗？」

「……好。」

我深呼吸了好几口气，才开始说：「少爷，您是英雄，不祈求也不需要奇迹，但我不是英雄，我需要奇迹，我可以祈求您吗？

」

「你想求我什么？」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疑惑。

「少爷，我是一个管家，我很向往父亲大人说过的话，他说，管家最大的祈求就是能找到一个自己愿意一辈子服侍他的雇主。

我曾经不敢奢望，却真的找到了，我找到您了……」

「虽然找到了，我却不敢留下，却选择了离开，只因为不断失去的痛苦实在太痛了，我无法再承担一次……但我是个吸血鬼，

我根本不可能找到能跟我一起活到永恒的雇主。」

以为不可能的事情，却在刚才，出现了奇迹。

我带着最大的期望，恳求：「少爷，对不起，我欺骗过您，但是祈求您，再相信我一次，请跟我签下安德利斯合约好吗？」

感觉上，少爷沉默了很久、很久，我感觉很害怕、非常害怕，但是，他突然说：「朝索，我已经准备好『安德利斯合约书』让

你签名、盖章和盖指纹，我看干脆连DNA都留好了，以后你就绝对赖不掉了！」

我张开了嘴，却说不出话，好半天，才能用比较平稳的语气回应：「是的，少爷。」

「快回家吧！叫柯帝士给你准备最快的飞机！」

「是的，少爷，我马上回家。」承诺完，我忍不住庆幸的说：「幸好，您有如此独特的『察颜观色』能力，才能发现柯帝士的

谎言。」

「啊？柯帝士说了什么谎？」

我一愣，问：「你打电话来询问的时候，他不是跟你说我没有醒来吗？」

「不是呀！是他打电话跟我说你醒了，可是因为我不能陪你到永远，所以你不肯回来当我的管家。」

我朝旁边一看，想询问柯帝士时，这才发现他竟然已经不见了。

铃——

我按了门铃，心中有点紧张，但是却没有人来应门，连续按了几次都是如此，正疑惑的时候，却是隔壁房间的门开了，一个艳

光四射，而且只有穿薄纱睡衣的美女从门后走出来。

我笑着打招呼：「乐音，好久不见……」

「混蛋！」乐音冷冷的打断我的问候。

「呃，家里没有人在吗？」

「蠢货！」

「……少爷不在家吗？」

「没良心！」

我无言以对，不知该怎么跟乐音交谈，她是不是又喝醉了呢？

这时，她怒气冲冲的走过来，我还不知道该如何反应时，她竟用力甩了我一巴掌，低吼：「你还回来干什么？又打着做个两年

要离职的主意？你以为少爷是会接受那种做法的人吗？这个小少爷付出感情以后就再也收不回去了！他身边的任何人要离开他

，他都没有办法接受，更何况还是你！」

她歇斯底里的尖叫：「你知道你害他这一年有多难过吗！你如果未来还要离开，我干脆现在就杀了你！」

我却笑了，回答：「除非杀了我，现在只有死亡这个理由可以让我不当少爷的管家了。」

「……少爷去教堂了。」

我走进了教堂，里面的人并不多，台上，岳神父正在布道，台下……我看不见别人，只一眼看见坐在最前方、发着光的银白发

丝，就算是光线透过彩绘玻璃照在那头头发上，仍是被融合成一片银白的月光。

我走到他的身旁，轻声呼唤：「少爷。」

他微微一动，然后抬起头来看我，他的容貌一点也没有变，只是头发变长了，最长的发尾都垂到腰间了。但是，少爷的头发长

度其实是可以控制的，也许他只是藉着头发慢慢地变长来让自己有长大的感觉。

「回来了呀？」他开口问。

「是的，少爷。」

「有睡饱吗？」

「有的，少爷。」

「下次你要再睡一年，醒了还不马上回来，我是真的会不要你的！」

「对不起，少爷，朝索再也不敢了。」

少爷红了眼眶，但他立刻就撇过脸去了，好半天才肯回头，还把一张纸塞到我面前，不容否决的说：「签！」

我毫不迟疑地拿出笔，在合约书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签完后递还给少爷，他低头看着合约书，终于笑了，但是，他突然迟疑了一下，带着担心的表情抬头看着我，问：「朝索，我

已经从大学毕业了，其实住在哪里都可以，你、你还是想要一个住在古堡中的主人吗？我有很多古堡，可是都在别的地方，斜

阳市没有古堡……」

「少爷，您在说什么啊？」我笑着说：「我们不是已经住在古堡中了吗？」

少爷看着我，满脸不解的神情。

我笑着解释：「我们不是住在一座名为斜阳的巨大古堡中吗？古堡中什么样的奇异景色都有，而且还居住着各式各样的人和非

人，有人类、英雄、狼人、吸血鬼……」

少爷笑了出来，煞有其事的说：「对喔！那这座古堡是叫斜阳古堡？英雄古堡？都好难听喔！还是叫吸血鬼古堡？嗯，这个好

听多了！」

吸血鬼古堡……这里的确是我的古堡，比以往梦想中的古堡更棒，有着可以接纳吸血鬼的人类朋友，也有着可以接纳人类的非

人，甚至，还住着一位能诞生奇迹的主人。

「朝索，岳神父在瞪我们了，坐下来祷告吧！」

「是的，少爷。」

我坐了下来，一抬起头就看见巨大的十字架，以前，我并不懂这个简单的标志到底代表什么、到底有什么意义，现在，终于明

白了。

看着十字架，我默默地祷告。

感谢您，父亲；感谢你，沙蒂娜；感谢你，柯帝士……感谢所有陪伴我、强迫我走到这里的人，谢谢你们比我还要坚信，我可

以得到奇迹。

「朝索，走吧！」

少爷站起来，说：「我要去赶通告了。」

我一愣，问：「赶通告？」

少爷偏了偏头，说：「啊……我都忘记你不知道了。朝索，你真的错过了好多事情喔！不过没关系，边走边说吧，不然迟到的

话，亚恒又要骂我了。」

「是的，少爷。」

我站起来，正好看见讲台上的岳神父对着我笑，我也以笑容跟他道别，然后转身，跟着少爷，走出教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