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景明就蹲在那里端详著他,默默地凝视著他,什麽也不说,可是他的眼神似乎说了很多很多话。
小晨想求饶了。他想说对不起爷,他想说自己不该故意惹爷生气,他想保证以後再不敢了,可是小晨什麽也没说出来,只是觉
得鼻子一阵阵发酸。
他垂下眼帘,不再去看,只听朱景明叹了口气。
就在小晨把心提到嗓子眼的时候,朱景明开口了:"你这个小东西,长得这麽漂亮,气性怎麽这麽大呢?"
小晨的眼泪一颗颗的滚落下来,他还是倔强地跪在那里,任它们从自己的脸上纷纷掉下,也不伸手去擦。
朱景明伸出另一只手,替他擦了眼泪,说道:"专门和主子对著干,又能占到什麽便宜?"说著站起身来,又去拉小晨。
小晨顺势起来,眼泪还是忍不住,一个劲儿往下掉。
朱景明看他委屈成那样,心里真舍不得,长叹一声,坐在椅子上发愣。
小晨抽泣半晌,只觉得心里好过一些,这才渐渐把泪止了。
他看朱景明坐在那里,也不吃饭,呆呆地想事,悄悄问道:"爷还饿吗?"
朱景明听他开口,忙说道:"不饿。"顿了一下,又说:"饿。"
小晨微微一笑。
朱景明看他笑了,也笑道:"被你气糊涂了。先吃饭吧,等会儿给你上药。"当下和小晨一起用饭。
小晨疼得没法坐,只好站著吃了半碗,朱景明见他饭量太小,直逼他多吃。小晨勉强又多吃了半碗,朱景明这才满意。
那只鸭子小晨没吃,朱景明也没再动,只是叫翠衣来撤饭时悄悄跟小晨说道:"不知进了哪只狗肚子里。"小晨又是气,又是笑
,可拿这位爷也毫无办法。
娇杏和翠衣见他俩又好了,虽然心里奇怪,可也替他们高兴,但看到小晨身後的血迹已透过衣裳,吓一大跳,悄悄拉拉朱景明
示意他看。
朱景明早知道自己打得重了,可碍著娇杏和翠衣在跟前,还要端个王爷架子,只从鼻子里"恩"了一声,也不说别的。
等两个丫鬟下去,朱景明赶快从柜子里翻出伤药,要替小晨涂上。
小晨脸皮薄,伤在那里,哪里好让朱景明再看,只用手捂著直躲,气的朱景明又发了脾气:"爷打的还不能看了吗?你再躲,我
就再打一顿,看你让不让看。"说著将小晨按在自己床上,亲自给他上药,见小屁股青紫肿大,心疼不已,暗自後悔。
好在王府用药皆是皇上所赐,俱是皇宫密药,疗效奇佳,不出两日,伤口已经愈合,又过两日,连肿都消了。
朱景明日日查看,见一天天好了,心里欢喜,等连疤痕都看不见时,高兴得一拍小晨的屁股:"都好了啊,连一点小疤都没留呢
。"
小晨拗不过他,一连几日让他看伤,每次都把小脸羞得通红,此时见他说完全好了,连忙将衣裳提好,谁知朱景明凑到他的跟
前,坏笑著又接一句:"既然好了,爷又可以教训了。"
小晨吓得一抖,等发现朱景明只不过在逗自己,便转了头去再不理他。
二人才好几日,朱景明又坐不住了。
此时天已热了,整日在屋中坐著,不知如何消遣,突然想起小晨跟他说过还有干娘一事,忙著把小晨叫来,要和他一同去看。
小晨倒犹豫了:"爷这麽尊贵,哪能去那种地方?"
朱景明哼了一声,也不理他。
小晨看他坚决,先跪了下来:"请爷恕罪。"
朱景明嗔怪道:"又跪什麽?起来说啊。"
小晨只是跪著不起,求道:"爷,我当初和干娘说了,在一家布店学徒,一年不叫回家,现下回去。。。。。。"
朱景明笑道:"放心,不会说漏嘴,爷就说。。。。。。是你的东家。"他忽然想到,小晨说过她干娘眼盲,奇道:"你干娘不是
眼盲吗?自己一人怎麽过活?"
小晨回道:"以前在楼里,我会把攒下的月钱托人给她捎去,她虽然眼睛看不见,却做得一手好针线呢,便托邻居代卖了,也能
换钱。"
朱景明这下来了兴趣,定要小晨带自己前去,好好见识一番,小晨拗他不过,只得答应。
隔天早上,二人早早起了,换好平常的衣裳,备了车马,却往城西行了两个时辰才到。朱景明见这一片地方人口密集,房屋却
都破破烂烂,摇摇欲倒,拉著小晨问道:"这里能住人吗?"
小晨勉强一笑:"爷,这里住了好些人呢,都是穷的不能再穷的。"说著也拉了朱景明的手,往一条深处的胡同走去。王府的几
个侍卫远远跟著。
朱景明跟著小晨七扭八拐,终於来到一间破败的平房跟前,小晨放了他手,叫了一声"干娘"直往里跑,那门却是没关,只露了
一点点缝。
朱景明叫道:"别跑,当心脚下摔著。"一语未了,小晨早窜了进去。
朱景明也跟著进屋,见那屋里极其窄小,散发一股潮气,炕上坐著一个妇人,果然身边放了针线,只是早把小晨揽在了怀里,
摸了又摸。
朱景明往那妇人脸上一看,竟是吓了一跳,张口结舌道:"你。。。。。。你怎麽在这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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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有人说话,那妇人将头抬起,问道:"晨儿,还有人吗?你带了客人来?"
她这一抬头,将自己的面容显露出来,只见她满面皱纹,头发花白,似乎经历过种种磨难,已是风烛残年了。
朱景明定一定神,笑道:"对不住,我认错人了,老太太,您和我一个亲戚长得真象。"
小晨原本在她干娘怀里伏著,听了此话,抬头瞪了朱景明一眼:"干娘才三十出头,又是什麽老太太?"
朱景明吃惊之下很是尴尬,不知说什麽才好。
干娘笑笑,轻轻一拍小晨的後背:"干娘老了,叫什麽不一样?"
小晨拉了她的手,问道:"您怎麽这麽瘦?身子还不好吗?还吃药吗?钱还够吗?"说著说著,话音里已带了哭腔。
干娘笑道:"这孩子,好不容易回来一趟,还问东问西的,干娘好著呢。再说了,别光顾咱娘俩说话,还有客人不是?他是谁呀
?"
小晨笑道:"他是我的东家,听说您针线上好,非要跟我来看看。"
干娘也笑道:"眼都看不见,又有什麽好东西?若不嫌弃,就看看吧。"
小晨忙把她身边的绣活拿给朱景明看。
朱景明看那上面绣著一副鸳鸯戏水,只见碧波荡漾,柳丝乱拂,一对鸳鸯在水中相依相偎,亲热非常。这活计果然做的十分漂
亮,令人爱不释手。
朱景明叹道:"若没亲眼见到,真是难以相信,您这绣品,跟宫里出的也不相上下啊。"
干娘一笑:"哪能和宫里的比呢?不过绣两下子,混口饭吃。"
小晨很久未见她了,一头扎在她怀里亲热,舍不得离开,又凑在耳边说话,边说边笑。
朱景明呆呆看著,心想:小晨许久没有这样笑过了,原来笑起来竟这样好看。若是能把他干娘接到他身边,不就能天天看见小
晨这样笑了吗?可是,也不知皇上允不允许?下次进宫倒要探探皇上口气。
他见这个家里家徒四壁,估计连碗热水都没有,也就没有叫唤,只拣了一张干净的凳子坐在那里,看小晨和他干娘说笑,不去
打扰他们。
干娘问得很细,从吃饭穿衣到作息活计,一一问到。小晨按著编好的谎话,也一一回了,遇到答不上来的问题,就撒两句娇,
岔了过去。
这一坐便坐了两个时辰,直到干娘催他们离开。
朱景明看小晨恋恋不舍的样子,忙说:"不碍事,在这待一天都行。"
小晨也直叫著:"干娘,我再待一会儿。"
干娘却笑道:"主子好说话,却把你惯的没样子,咱们这里,岂是主子常待的?能跟著你来,又坐了这麽半天,已是不容易了,
倒怠慢了他。赶快走吧,以後再来,又有多少看不得的?"
小晨听了这话,这才犹豫著起身,慢慢往门口走去。
干娘也未下炕,只坐在那里,支著耳朵听著,嘴里又连声嘱咐。
小晨出了门口,默默走了一段,朱景明伸手拉他到身边一看,果然哭了。
朱景明劝道:"干什麽这个样子?又不是再不来了,你以後若是乖乖的,不惹爷生气,爷便多带你回来几次又有什麽。"
小晨也不理他,自己抹著眼泪。
朱景明又道:"你方才说的那个布店,真有这麽一家吗?还是你编的。"
小晨说道:"有啊,就与招袖楼隔了条街。"
朱景明又说:"那倒该知会他们一声,万一你干娘有事去那里找,岂不露了马脚?"
小晨想想也是,点了点头。
朱景明又问:"爷听你干娘谈吐,倒不是平民小户的出身,家里原先做什麽的?又怎麽成了你的干娘?"
小晨却摇头道:"我不知道,自我记事起她便在,只让我这麽叫她。"
朱景明看他眼泪虽然干了,可说话时还是无精打采,想了一想,笑道:"今儿爷可是帮了你一个大忙,你说,该怎麽谢爷?"
小晨问道:"也不知爷喜欢什麽?小晨笨手笨脚的,什麽都做不好。"
朱景明笑道:"又稀罕你做什麽吗?一大堆的丫鬟下人,爷还不够用?"
小晨在那想:"那小晨给爷伺候茶水?服侍更衣?"
朱景明一撇嘴:"那要娇杏和翠衣做什麽?"
小晨眼光一暗:"小晨可不会象香雪哥哥那样唱歌弹琴。"
朱景明笑道:"谁让你做这些?"说著将头伸了过去,在小晨耳边低语几句。
小晨的脸一下子红了,连耳朵後头都渗出粉色,他又羞又气:"爷说什麽呢,这麽多人看著。"
朱景明却笑道:"那又怎麽了?爷又哪里说错了?"一副洋洋自得的样子。
小晨又羞又气,也不说话,只一个劲儿地往前走。
二人走出胡同,王府的车马早都等著了。
朱景明坐在车里,看小晨颜色稍缓,笑著问他:"现在还早呢,咱们可去哪里逛逛呢?"未等小晨说话,又自己接道:"你方才提
到香雪,可是有日子没见他了,不如咱们找他去。"说著吩咐车马往招袖楼而去。
小晨听他要去见香雪,咬咬嘴唇,却没说话。
二人到了招袖楼,遣了车马,迈步进楼。
此刻正是晌午,楼里静静的,并无人声,朱景明拉著小晨,直奔香雪的屋子。
香雪的贴身小童乔哥儿正轻手轻脚地从屋里出来,见了朱景明笑道:"哟,爷来了,可是好些日子没见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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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景明一笑,抬脚就进,乔哥儿赶忙拦住:"爷,香雪哥哥还没起呢。"
朱景明一手将他推开,笑道:"有什麽爷没见过?倒摆了谱子。"
他迈步进门,见香雪果真未起,正躺在床上睡著呢,身上只盖了一条单子。
朱景明上去一把掀了单子,叫道:"爷来了,快起来。"
香雪睡得正香,被他吵闹起来,正要发火,仔细一看原来是这位惹不起的主儿,只得改成满脸堆笑,说道:"爷怎麽来了?香雪
还没梳洗呢。"往後头一看,又笑道:"冬哥儿也来了?"
朱景明一捏他的脸蛋:"叫小晨,爷给他改名了。"
香雪"哎哟"一声,娇滴滴地抱怨:"爷怎麽还这个脾气?欺负我也就罢了,小晨哪里受得了呢?"
朱景明往他床上一躺:"正是带他来,让你开导开导的。"
小晨只是紧紧闭了嘴巴,却一句话不说。
红玉听说朱景明来了,忙忙地过来见礼,朱景明想起他退了小晨的卖身契钱,少不得和他客气几句。
红玉笑道:"爷太客气了,只是怎麽近日不来照顾我们了?"说著命人做了酒菜端来。
香雪在屏风後头穿衣打扮,听了这话探出头来,笑道:"爷得了宝贝,哪里还会想著我们?"
小晨脸上一红,还是不说话。
朱景明哈哈大笑,在桌子跟前坐了,自斟自饮。
他这次陪小晨出来逛了一圈,认识了小晨的干娘,自觉帮了小晨一个大忙,正自得意。现下又过来看了香雪,不由想起以前相
处时光,更是觉得蜜意满胸,连看香雪的眼神都柔和了几分,却没发现小晨在旁边站著,小脸的颜色一会儿红一会儿白。
他肚子空空,却连著几杯下肚,还未吃菜,醉意已经上头,便扔了筷子,往起一站,说道:"怎麽困了,爷要睡一会儿。小晨你
也吃点东西,看饿著了。"说著又往香雪床上一躺,伸手拿了香雪的一个枕头在怀里抱著,不一会儿便真的睡去。
小晨又哪里吃的下去,只拿著筷子含在嘴里,默默想事。
香雪听这里没了动静,赶忙收拾好了出来,才看到这二人一躺一坐,不由一笑,往小晨肩上轻轻一拍。
小晨不解地回头看他,见他眉目清秀,比他走之前又漂亮三分,心里又是一沈。
香雪拉著小晨轻轻出来,走到隔壁的屋里,笑道:"他睡了,咱们说话。"
小晨还是不说话。
香雪笑道:"你坐啊,跟我说说你在王府过的好不好?"
小晨回道:"香雪哥哥在这儿,小晨不敢坐。"
香雪往他脸上仔细看了,笑道:"你现在跟我说这个,也是,当日你在时,我也没少欺负你,不过你进了王府,再怎麽说也是王
爷的人了,难道要我也站起来,跟你称爷不成?"
小晨的脸一下红了,结结巴巴道:"香雪哥哥,我不是这个意思,那个。。。。。。我去王府。。。。。。"他顿了一顿,还是
鼓足勇气说了出来:"本来爷要纳的是你,我却是冒名顶替的。"
香雪一笑:"我早猜到了,所以还要谢谢你呢。"
小晨更加结巴了:"你。。。。。。我。。。。。。"
香雪还是笑著说道:"事已至此,别的倒也不必说了。只说这位爷,你脾气这麽倔,没少吃亏吧?"
小晨的脸红了,将头低了下来。
香雪又说:"咱们这位爷得哄著,劝著,倒是个顺毛驴,你跟他犯脾气,不是自讨苦吃吗?我虽然没进过王府,可达官贵人见得
多了,象爷这样心善的倒少,他也只是嘴硬罢了。"
小晨想想也是,对香雪羞涩一笑。
香雪颇具玩味地扫他一眼,问道:"我看爷很喜欢你呢,你呢,可喜欢爷?"
小晨羞得头都抬不起来:"香雪哥哥说的什麽呀,我看爷喜欢的是你,总爱往你这跑。"
香雪淡淡说道:"你又知道什麽,他欺负我时你没看见吗?爷心里有事,到这不过是发发脾气,你又几时听说他在这里过夜了?
"
小晨想想也对,心不由提了起来,问道:"香雪哥哥,你可知道爷为了什麽?"
香雪只是摇头了:"我不知道,听说是小时候吓著了,哪里敢问他?你在他身边,伺候时小心了,别犯了他的忌讳。"
小晨赶忙点头应了。
香雪又把朱景明爱吃的、爱喝的、爱玩的,一样样告诉了小晨,这才笑道:"以後你上心吧,只是被叫他欺负狠了才好。咱们说
了半天,你去看看他,我在这里再歇一歇,晚上还有的忙呢。"
小晨心中感激,不知说什麽才好,只好笑一笑,点头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