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是有自闭症的穷小子,在观察心仪的富家小姐呢。
他又回忆起那天沈正原来找他时,说过的那些话,他看上去如此认真,似乎那时候遭遇的事情真的把这个公子哥儿的感情生活
给毁掉了,让他纠结在那些情绪里,脱身不得。
莫文喝了口茶,把目光转回书本,却总也静不下心,像有一把火在慢慢的灼烧一样。五分钟、十分钟、十五分钟......二十分
钟后,他发现沈正原仍站在路边,引诱着出租车。
范晓晴不知道买什幺买这幺久,于是她的骑士就继续走来走去,直到莫文一瞥之间,终于看到她拎了一堆衣服跑回学校,脚步
轻盈无声,像雪中飞舞的精灵一般。可能刚才是去取送洗的衣服了。
虽然姗姗来迟,但她的出现让莫文放下心来,她并不知道,在这幺冷的天气里,有个傻小子一直在外头傻等着她,但莫文可不
幸的看得一清二楚。
他为这痴情的家伙叹了口气,终于静下心来把视线拉回书本,庆幸总算能享受一下大雪天,一边享受暖气,一边看喜欢的书时
的幸福感了。
他把一本书看完,无意间抬起头,却吓了一跳--那傻小子还在路边傻站着呢!
沈家的二少爷,这会儿正像无家可归的流浪汉一样在街头徘徊,天知道他已经引诱到第几辆出租车了,还一边等一边朝这边偷
偷瞟,完全没发现范晓晴已经回去了!
他一定、一定从没追过女孩子,这种观察能力,他估计连只狗都追不到!莫文不可置信地想,恐怕他这辈子都只适合女孩子来
追他。
莫文握着杯子的手紧了紧,盯着冻得在路边走来走去的沈正原,再次忍不住想他这幺偏执到底是为了什幺。他明明可以开着那
辆舒适的B M W,将后座载满玫瑰来追求范晓晴,却偏偏采取这幺极端又吃力不讨好的手段,他就这幺怕她爱上他的钱吗?
事情并不总像自己以为的那样,莫文觉得爱情没有那幺让人畏惧,可这世界偏偏就有人对此畏如蛇蝎,宁愿大雪天在街头徘徊
,也不肯冒然靠近。莫文坐在那里,就这幺看了沈正原好一会儿,后者靠在路灯旁,低着头,一副落寞的样子,几秒钟后又跳
起来,左右走了几步,看上去还是冷。
莫文叹了口气,站起来,打开门,走到那个年轻人的面前。
「进来吧。」他说。
沈正原敌意地看了他一眼,像在怀疑这是什幺陷阱。在雪地里,他脸颊冻得通红,却有一种出奇的俊美,莫文突然想,也许他
那些气质,真的是便宜的衣服和疲惫的状态所不能掩饰的。
虽然......他等的人一个小时前就回去了,而这个人还毫无所觉--他也许能用「如阳光一样俊美」、「有贵公子的翩翩风度」
之类的词来形容,但肯定不能说他「聪明」。
「她刚才已经回去了。」莫文轻描淡写地说,决定不用「你足足白等了一个小时」之类的话来刺激他,看着对方仍是副十足不
信任的样子--看来自己的拒绝对他打击很大,如果是被范晓晴拒绝了,他说不准真会去自杀的。
他走过去,拉住沈正原的胳膊,把他拽到自己的店里。
虽然仍记恨在心,但仍抵不过暖气房间的诱惑,沈正原勉强跟着他走进了房间,温暖的气息扑面而来,让他长长舒了口气,觉
得终于活了过来--以前他从没觉得暖气是这幺好的东西,大部分时间,他倒是更在意「自然环境」。
莫文递给他一条毛巾,「把雪拍干净,化了会弄湿衣服。」他柔声说,需要时,他可以变得十分体贴。
看到沈正原接过来,他便去找了一个干净的杯子,泡了杯热茶。等沈正原拍好衣服,莫文便把一杯热茶递到他旁边。
「如果你不喝茶,至少暖暖手。」他说。
沈正原接过茶杯,轻轻啜了一口,这时候也管不得饮料的爱好了。
「谢谢。」他轻轻说,伸直双腿,放松紧绷的肌肉。
「你的追求方式有点......傻。」莫文说。
「我知道,所以我也没麻烦你!」沈正原冷冷地说,但考虑到自己正坐在别人的店里,喝着别人的茶......他看了一眼门外,
冰天雪地得让人望而生畏,于是他咳嗽一声,在后头加了一句解释,「我只想尝试一下,以一个偶然见面的、什幺也不是的男
人的身分认识她,知道她是怎幺想我的。」他小声说。
可是你根本就没有认识她吧,莫文想,你一直在不停地、重复地、没完没了地和她擦肩而过,你真当她看习惯了就会爱上你吗
?
「行了,我知道这很蠢。」沈正原说,握了一下拳头,然后松开,手指似乎终于恢复了知觉。
这让他满意地叹了口气,这里暖和得要命,身体的每个细胞都像春天的种子,发出舒适的新芽。
他无意识地伸了个懒腰,这样风雪交加的傍晚,一丁点儿的温暖就会让人放松警惕,何况沈正原从不是个特别警惕的人。而人
一旦放松下来,那些本来压抑住的言辞和秘密,就会遵循自然规矩,开始往外冒。
「家父常说,要提防每一个人。如果不是那样,他不可能达到现在这样的地位。」他说。
莫文点点头,没说话,他擅长倾听。
「他告诉过我很多次。因为我是他的儿子,所以也将是那些人的暗算对象。我相信他的话,因为我碰到过太多次了,有些人看
上去总是友善又温和,其实一切看似正常的行为后,都掩藏着太多的东西。」沈正原说。
这一点儿也不像他会说的东西,莫文突然想,看着那个年轻人俊秀的脸蛋,虽然豪门世家总是少不了角落里的黑暗,但那些黑
影,和这张显得有些孩子气的神情如此的不相称。
「我爱她吗?」沈正原笑起来,和想象中一样俊美,却有些苦涩。 「我不知道,只是一想到她也可能是那些......关于勾心
斗角生活的一部分,我都快疯了。她不能那个样子,绝不能。」他喃喃地说,把空杯子放在桌子上,莫文帮他添满。
「喝茶不用这幺狼吞虎咽,而且最好不要全喝光。」老板柔声说,眼神像这间店子一样温暖。
沈正原毫不客气地把倒满的杯子拿过来,茶水很烫,贴在手心很舒服,他以前从不知道这是件这幺舒服的事。他小心啜了一口
,然后长舒一口气。这位老板有一种很奇特的气质--说不上是好是坏--他温文得让你几乎感觉不到他的存在,以至于沈正原倒
觉得自己刚才是在自言自语。
「谢谢你的茶,很好喝。虽然你不喜欢我,不过你在这种鬼天气让我进门,还请我喝茶,所以谢谢你。」他声明,探头看了看
外面的雪势,小了不少,也许他该离开了。
我没有说不喜欢你,莫文想,但没有做出辩解。「你可以待到八点。」他说。
「我不用待那幺久。」沈正原说。
「我八点下班,要去接我女儿,但最近我想晚一点关门,你可以帮我看店。」莫文说。
沈正原楞了一下,似乎还没反应过来是怎幺一回事。
「我被雇用了吗?」他问。
「是的。」莫文说。
另一个人怔了一下,似乎不明白为什幺会发生这样的转变,但仍傻笑着点点头。莫文转过头,不知为什幺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房间里一时静默下来,沈正原并不是个特别喜欢静的人,可是当和莫文在一起时,安静似乎是件理所当然、且毫不尴尬的事。
既然能够留下,他也不想再急着回家,外面的雪仍在下,而这个小小的书店,他以后多半还要待上很久。
于是,他就和莫文这幺看着雪景,默不作声地开始喝茶。
老实说,莫文并不知道自己这幺做对还是不对,他对这段感情并不能说特别乐观,他想起沈正原提及他生活时,脸上小小的阴
影,那像是一种不可捉摸的害怕。
害怕沉沦吗?于是想在勾心斗角的生活里抓住一些什幺东西?他回忆起那女孩明亮单纯的脸庞,并不顶漂亮,但是她生活在一
个全然不同的世界。可莫文知道,大部分情况下,浮木这东西只管得了你一时不沉,却往往不能救你的命。
但他知道他得收留这个年轻人,不能放这种傻瓜在雪地里傻站着。那执着的劲头,好歹值得赞赏,浮木常救不了你的命,但偶
然也有例外。如果可能成全一对好姻缘,那为什幺不去试试呢。
不过他没有想到,留下这个年轻人,会给他自己添多幺大的麻烦。
有的时候,可不是受了点儿苦,公子哥儿就真会变成打工者的。
现在,某个平凡的下午。
「你为什幺不再婚?」沈正原八卦地问,他托着下巴坐在老板的位置上,一只手正在艰难地切开一块慕斯,那东西太软,在他
的刀锋下东倒西歪,溃不成军,莫文看着都替他辛苦。
「没碰着合适的。」莫文说,每次被人问起,这都是他的标准回答。
「你想要什幺样的?我可以帮你介绍,像你这样子的,虽然有个女儿,可是有很大的房子--我听有人跟我抱怨现在的房价高得
像恐怖片,不是惊人,而是惊悚了。」沈正原说,终于切开一片慕斯,把那奇形怪状的东西放在纸盘子里,递给莫文。莫文没
想到还有自己的份,怔了一下接过来,心想着早知道自己帮他切就好了。
「而且你长得也不错。」他用刀子比划莫文的脸,「你的五官很端正,只要好好打理一下,也是玉树临风的帅哥嘛,而且你的
气质很好,像某个大学教授什幺的,而且大学还没你这幺年轻的教授。」
他用一副严肃的、造型师一般的语气说,莫文艰难地吃着甜点,思忖着好好的食物被他的话一衬,简直让人食不下咽。
「我可以帮你介绍一下。」沈正原说,很有贵族风度地小口品尝他不成形状的慕斯。
「我暂时还没有那样的打算。」莫文勉强地说。
「为什幺?」
莫文迟疑了一下,「我还没做好准备。」他说,不想和另一个人聊个人的私生活,但是他同样不想继续和他讨论自己的收入和
长相问题。
「她是个很美的女人吗?」沈正原问。
莫文怔了一下,似乎想不到怎幺回答这个问题。
这家伙还很害羞呢,沈正原想,他思索了一下这种男人可能会喜欢的女性类型,于是问道,「她很愠柔吗?」
对方愣了一下,然后笑起来,好象听到特别荒唐事情一样。「不,不是很温柔。」
沈正原感兴趣地挑起眉毛,「是个野蛮型的?」他想象了一下这位温文尔雅的老板,被某个人欺压得毫无还手之力的样
子......倒还真没有一点儿的不相称。
莫文迟疑了一下,「她很耀眼。」他说,恍然回忆起那个已经离开了很久的女子,她的眼睛像钻石一样坚硬和明亮,并看不见
属于女性的妩媚色彩。在那时的生活里,她总是能躲过危险,好象死神也知道要避开这样一把利刃行走一样。
如果她知道自己后来干的那些事,多半会哼一声,露出一副蔑视的眼神吧,也许还会把他送到监狱里去,她总是毫不妥协。
在这方面,他也许根本配不上她。
「她后来怎幺了?」沈正原问。
「她死了。」莫文轻声说。
「啊,我以为她和你离婚了呢,还在想她甩你的理由。」对方毫无紧张感地说,一点也不管另一个男人正在回忆伤心事,在他
的人际交往中,并不特别清楚对一个人的心事介入到什幺程度,才算合适。
「出了什幺事?」他问。莫文没说话。
沈正原用一副同情地表情看着他,因为他看到那双黑眸一闪而过的痛楚。
「耀眼的人吗,我能理解,世界上有那幺一种人让人难忘,在他们跟前,你只能是黯淡的、陪衬的星辰。」他轻声说,也不知
道自己想告诉他什幺,「我哥就是那种人。有时候,它还会变成一种强大的压力,但你也不能不再寻找新的生活了。」
莫文低头看着他的茶杯,手指微微有些泛白,没有任何反应。对方毫无所觉地继续说下去,「我哥是个很棒的人,好象他什幺
都会做,而且永远也不会疲倦,我只要跟在他后面就好了。不过,也确实很难想象这种人居然也会死。」他喃喃地说,「不过
有些事就是飞来横祸,谁知道车祸之类的事会落到谁头上呢......」
「她不是车祸死的。」莫文冷冷地说,「她是为了自己的骄傲,我永远也没有那种骄傲。她死的时候......已经知道飞机上的
炸弹要爆炸了,并且有机会逃走的。可是她就是那种不会走的人,因为下面的人需要掩护......」
他停下来,简直不知道自己在说什幺。他记得最后那一刻墨蓝夜空中,烟花一样美丽的爆炸,也许就是她想要的送葬方武吧。
「我们最后,连她的尸体也没有找到--」他喃喃地说,那表情看上去几乎像要哭了。
沈正原突然觉得心里非常不好受,他可从不是会为了别人而不好受的人。他有点儿笨拙地拍拍莫文的手,「那个,你别太难过
啊,人死已矣,你不是还有个女儿吗?」
莫文没有露出类似于安慰的笑容,也没说句「我没事」客套话,因为他显然并不是没事。他喝了口茶,当说到这个话题时,他
表情出奇的严肃,而且一丝奇异的冷峻。
虽然觉得再问不好,但沈正原还是忍不住好奇。「她是做什幺的?」他问。
莫文想了一下,「警察。」
「警察真辛苦啊。」沈正原感叹,他以前从不知道他们的生活如此艰辛,还要在直升机上用枪扫射掩护战友什幺的。
莫文又想了一下,点点头,「是啊,很辛苦。」
周围很奇怪地沉默下来,莫文是乐得不讨论那些敏感问题,沉正原则是突然觉得,不再有说话的欲望。
他们就这幺坐着,看着窗外来来往往的人们,路面冻得发白,光秃秃的树枝切割着蔚蓝的天空,倒是很有些艺术感。玻璃隔离
了外面的一切声音,像在上演一出恬静的哑剧,小店里弥漫着书香和甜点的味道,温暖而舒适。如此安静的地方,说话反而是
件刺耳的事。
沈正原突然意识到,他这辈子,都很少这幺安静地待着。时间是静止的,似乎每一秒都是永恒,不用急着去追求什幺,也不用
害怕会失去什幺。
他转头去看那位老板,他黑色的双眼像温润的玉石,有一种波澜不惊的淡定。他的五官柔和中却有不为所动的坚毅,这让沈正
原突然想起很久以前看过的某篇幻想小说,里面的某个角色就是这样坐在一家店里,如果你来到他的世界,你会发现你将与凡
俗隔绝。
如果这里有个女人会怎幺样?
他突然又不太希望他结婚了。
他又瞟了莫文一眼,发现自己还是很欣赏他孤独坐在这里的样子的,而且还在陪着自己吃蛋糕。「知道吗,慕斯本来应该配咖
啡的。」他开口。
「这就是你带慕斯的理由,让我帮你煮咖啡?」莫文说,看着碟子里那软件动物一般的东西。
「我承认我切得难看了一点儿,但是美食切成什幺样子都是美食,你不能因为外表而歧视它。」沈正原说。
「很不错,我很久没吃甜食了。」莫文淡淡地说。
「为了表示感谢,你真的不考虑帮我煮点咖啡吗?我都带了配咖啡的甜点。」沈正原得寸进尺地再次建议。
「在我的店,如果你想喝,就只有茶。」莫文说--他是个有奇怪坚持的老板。
「好吧,我克服一下。」沈正原勉强说道。
他并没有想把他的厨师带来,这里不是家里的人能来的地方。
第三章
正在说话间,门哗啦一声被推开,带进一股寒冷的空气,和一个像这寒冷空气一样清冽的女孩儿。
范晓晴穿著件白色的羽绒背心,里面是件大红色的毛衣,脸蛋和鼻子冻得红彤彤的,看上去帅气又妩媚。
她朝莫文笑了一下,算是打招呼,然后象一阵风似的直奔自己本科书籍的书,这女孩一向有种目不斜视的特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