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过程就是两个女孩不停聊天,满怀期待,情绪激动,沈正原本份地成为了一个司机,只有开车左转右转左转右转的份儿。
他停下车子,「到了。」--这是他的第二句台词。
两个女孩欢呼着一声跳下了车,好奇地看着这个在地图上都找不到的饭店。
「流萤居」是三个古朴的金色篆字,镶在一片黑色的匾额上,这里与其说是酒店,倒更像某个大户人家的庭院,只是它主要以
黑色为主,微弱的灯光星星点点地点缀着厚实的墙壁,像夜空的星星,或是夜晚飞舞的流萤。
外面还是吵嚷的市集,可是到了这里,空气像是一下子沉静了下来,树木掩映着这幽暗雄浑的建筑,从这里可以看到里面温暖
的灯光,映着些古色古香的屏风和廊柱。
「我都不知道这里有这种地方。」范晓晴说,惊讶地看着这场面,他们在小胡同里拐了半天,想不到这里别有洞天。
沈正原对这地方倒不会少见多怪,但他所有的惊沭情绪全集中在眼前的女孩儿身上,有点渴望某些认可,却又不敢伸出脚步。
「你也......一起进去吗?」他试探着问。
「我怕静辉一个人去不安全。」范晓晴很有绅士风度地说,落落大方,一边好奇地看着里面,理也没理身边的男人。
沈正原想提示她这里还有一位男士在场,而且还来过这种地方很多次,可是她们跟没看见他似的,话一说完,就准备一起兴奋
地冲进了酒店。
「那个,我要在这里等吗?」沈家少爷在后头傻兮兮地问,连问「要不要我陪你进去」的勇气都没有,一边不耐烦地挥手让想
帮他停车的侍应生走开--即使身为无父无母的打工人员,态度却还是改不了的傲慢。
范晓晴心不在焉地摆摆手,「不用,希望到时会有人送我们回来。谢谢你带我们过来,快把你们老板的车还回去吧。」她说,
然后两个人就消失在了门里,准备开始今天的探险。
沈正原怔怔看着消失在门口的背影,觉得有点儿失落,却又没想象中失落得那幺厉害。他转头问那个侍应生,「如果没人送她
们回来,她们又没车子的话,你们会有人负责护送吧?」
侍应生有礼地点头,「那是当然。」心想来这里的人怎幺会没车子?
沉正原点点头,得到满意的回答也没什幺笑容,视一切服务为理所当然。「聚会什幺时候结束?」他问。
对方歉意地笑笑,「这种事情我不是很清楚,也许你的朋友知道?」他说,这里的侍应生总是彬彬有礼,即使对他车子的档次
有些鄙视,也很好地没有表现出来。
但沈家少爷的生活已经高贵到了对别人鄙视的眼神完全没概念的地步,他长长叹了口气,「算了。」他说,又陷入奇怪的自卑
圈,认为自己就算在这里等她也没什幺用。
于是他垂头丧气地回到了莫文的书店。
「我以为你会陪她的。」莫文说,端了杯茶放在他面前。
「可你回家还要用车吧。」沈正原忧郁地说。
「你知道如果我在意那个,就不会把车借你的吧?」莫文说。
「我们可以叫车回家!」莫蕊迅速接话。
沈正原长长叹了口气,「如果我在那里等她,她会发现我想追她吧?」
莫文奇怪地看着他,「可你不就是想追她吗?」
沈正原低着头不讲话。当然,他是想追求她的......他告诉自己。
「最糟不过是被拒绝而已,有那幺可怕吗?」莫文毫无所觉地说。沈正原警惕地看了莫蕊一眼,压低声音,「别在这里说这个
吧。」
「我只是个什幺也不懂的小孩子。」莫蕊用一副纯真无邪地声调说,让沈正原越发怀疑。
「每个人都经历过很多次失败,你不能要求自己每次都成功。」莫文安慰。
「这件事很重要,太重要了,我得知道我这辈子,是不是真的只能是沉家的二少爷,作为一个男人--」沈正原说,然后他的话
卡在那里。他看到了外面一辆高档车里下来的人。
范晓晴一点也没有违背学校的规定,她早早就回来了,不过是另一个男人送她回来的。他下了车,低头对她说话,两个人的距
离有些过近了,沈正原不安地想,那不该是正常送别之间的距离......然后他看到那个男人把手放在她肩上,轻轻吻了她的唇
。
沈正原简直是整个傻在那儿了,有好几秒钟反应不过来。莫文也看到了那景象,总是淡定的眼神中流露出同情。
那显然是范晓晴在今晚活动中认识的人,看上去也是那个宴会的参加者,那幺他应该很有钱,至少他的车就很好。从这里看不
到长相,但那个人身材高大,彬彬有礼,长相应该也不会差得到哪里去。
直到那两个人道完了别,对方开车离去--倒是很绅士--范晓晴转身进了校门,她的脚步似乎比以前更为轻盈了。
沈正原突然跳起来,向外面冲去。
他心跳得很快,以至于根本不确定自己在想些什幺。他只想着不能让她走,他必需尽快抓住那根稻草,不要让她离开。不然她
很快就会离开他,而以自己的力量根本不足以再抓住她。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除了姓沉外,其它什幺都不是。但是她却可以给他证明,告诉他他的一切并非是个虚幻的泡泡。因为她是
个女孩儿,不,因为她是个女人,一个很好的女人。
他在快到寝室的地方追到了她,她的脚步快乐得像只小鸟,蹦蹦跳跳地往回走,也许像所有恋爱中的女孩子一样,会有一个难
眠之夜。
她的同学不知去了那里,也许像她帮助她一样,在帮她制造机会?她不会因为他有钱才和他在一起的吧,不然怎幺会有这幺轻
巧的步伐和快乐的笑容?沈正原说不上来自己是什幺感觉,也许该有一点点安慰的,这女孩和他的露水情人并不一样,但他只
感到痛苦和恐惧。
「范晓晴!」他在后面叫道,女孩回过头,有点儿惊讶地看着她。她仍和往常一样,没有对他的存在表现过一点点的在意,仍
是那幺一副轻松的、不以为意的神情,她几乎像个少年,当你待在她身边的时,会感到由衷的轻松,不会像任何一个女孩子跟
前一样有所压力,因为她们总会提醒你你们是不同的性别,而且很可能发展出另一些什幺。
他喜欢她这点,但现在他又恨这一点。
好象在她的眼中,他不是个男人,所以她从不看他。但她却喜欢上了另一个人,一个该死的他虽不知道、但是她认为比他好的
男人!
「嗨,真巧。」她笑着说,沈正原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以为这是一场巧遇,也许她看出来自己的心思了,因为他觉得自己现在
的形象不太好。
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女孩走过来,一样的轻盈和稳定。「对了,我下次一定要请你吃饭,如果不是你我死也找不着那鬼地方!」她笑起来,指指寝
室,「不过现在呢,我要去和我的姐妹们汇报战果了。」
「我喜欢你。」沈正原说。
「什幺?」她说,转了一半的身子,用一副奇怪的、有点儿警惕的眼神看着他。
「我喜欢你,我只是想......你是不是愿意和我在一起......」沈正原说。他感到很绝望,他知道自己的行为很蠢,他在和一
个刚刚陷入爱河中的女孩求爱--而她爱的根本就不是他。
他就这幺紧紧盯着她,不放过她脸上任何一点儿的微小变化。他看到她转过身,笑了笑,惊讶的神情变成了一点怜悯,一点歉
意,她张开唇,正要说什幺,沈正原突然叫道,「好了!我知道了!」他抬起手,像是想阻挡什幺。
还好,她并没有再说什幺,只是静静地站在夜色中,看着他。
还没有说「对不起,我对你没感觉」,也没有说「你在开玩笑吧,对了,我今晚交了个男朋友」。因为他确定他经受不了。
他转身就走,最初时,他想走得象样一点儿,看上去不像受了太大的打击,因为他知道她在看着。虽然他伤心的要死,可是他
不能表现出来不是吗。
但是走了几步,他开始跑。
他用尽全力向前跑。因为每走一步那空虚都更难以承受,拼命的跑,也许就能逃离它们。
他不记得自己跑了多长时间,只记得停下来是因为累得要命。他弯下腰喘息,抬起头,看着人来人往的街道,心里空得难受。
他终于还是坠入了他最恐惧的地方,他的人生只是一片虚无,什幺也没有,什幺也抓不住,那些灯光和人群,和他没有任何关
系,他想要的东西,从来没有能力得到。
他想起莫文,那个一直在帮助自己的人,一直在用温柔眼神看着他的人,知道这些会有什幺表情呢?他会露出讥讽的表情吗,
还是像看一个什幺也不懂的孩子一样,纵容地说:「我早知道会这样。」
他感到遍体的寒意,他不能容忍那个人轻蔑地看他,他纵容他的行为,仅仅因为他是个一无是处的傻瓜。
他抬起头,正看到一个小酒吧。
大部分人感到痛苦时,他们总会拎着瓶酒把自己灌醉,他想,这听上去会让人不再那幺痛苦,这会儿,「不再痛苦」听上去简
直像天国之音一样,他毫不犹豫地走进酒吧。
沈正原对酒没什幺概念。在他看来,那更和社交场合的钻石或小点心一样,是某样装饰,他偶尔喝一点酒,也是对社交和猎艳
生活小小的装饰。当沈正初和他谈起品酒的种种时,他始终觉得这些人和他拥有的不是同一套味觉器官,如此千篇一律的味道
,天知道那些人是怎幺品味出什幺淳香和历史的。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想要去喝酒,他点了一杯烈酒,一口灌到肚子里。
糟糕透顶,但如果能让他不再那幺痛苦,那幺太值得了。
第五章
莫文刚准备关门,就看到沈正原拎着瓶酒,在街边拦出租车,人家停了,也不坐,抓着司机的脖子又哭又笑,吓得人家赶快跺
上油门逃走。一小会儿工夫就拦了三辆。
莫文连忙走过去,心想幸好莫蕊到外婆家吃饭,今晚不回来了,要是被她看到沈正原醉成这样子不知道会有什幺影响,那孩子
走时还一副依依不舍的样子,好象还等着看个后续结局。
莫文跑出去时,沈正原正语重心长地和满脸惊吓的司机讲解人生道理,说些什幺「人生是没有意义的,宇宙注定要走向毁灭,
所有的人类都像细菌一样碌碌无能为」之类的话,莫文估计那司机的脚已经踩在油门上了,又担心这醉鬼正死乞白赖地拽着他
的车门,怕真开了车把他摔出去,正在人性和法律之间犹豫。
莫文连忙拉住沈正原,把他从车子跟前拽开,一边朝司机笑道,「他喝多了点儿,真抱歉。」
「失恋了?」司机同情地说,一眼就看出了问题的症结。
莫文尴尬地点点头,那人挥挥手,「一看就知道,我当年失恋时也是觉得人生没有意义,再找一个就好了。」他热情地建议,
然后挥挥手,开车走掉了。
莫文同样从后面礼貌地挥手,一边夺过沈正原的酒瓶,发现里面是半瓶廉价白酒,也不知道他是从哪里来的,沈少爷应该不经
常喝这种东西,他该喝的都是上等红酒才是。他叹了口气,虽然他并不觉得这场爱恋会有什幺好结局,但真当发生了,看他这
样子还是让人相当心疼。
再找一个?谈何容易,他想起这个人当初傻站在路边充当路人甲的样子,那个人那时候他就知道,虽然是个富家公子,却有一
种出奇的认真。
沈正原想去抢回酒瓶,莫文一边拽住他,免得他跌倒,一边把酒瓶藏起来,还要腾出手来打开店门,把他推进去。
「这酒不适合你。」莫文柔声说,把它们全部倒掉,然后把空瓶子递给做抢劫状的沈正原,像给小孩子一个表示安慰奖的玩具
,沈正原顺从地接过空酒瓶,狼狈地坐在地上。
「人生是毫无意义的。」那家伙又开始感叹。
「是吗。」莫文说,给他倒了杯茶,蹲下身,放到他手边。
沈正原喝了一口,「这不是酒。」他皱着眉头抱怨。
「当然是的,只是你喝太多感觉不到罢了。」莫文说。
这回答似乎让沈正原满意了一点,他点点头。「那幺喝多以后,酒的味道会好一点。」他做出结论,「那些酒真难喝,俗话说
『借酒浇愁』嘛,发愁的人和难喝的酒倒是般配......」他傻笑起来,又喝了一口茶,带着喝酒的豪气。
「我哥说的倒是没错,当我有能力的时候,我不去寻欢作乐,非要大费周章的知道一件无意义的事,不是自己跟自己过不去
嘛......」他喃喃地说。
莫文看了他一会儿,轻声道,「别这幺说,沈正原,你是个很好的人,只是自己不知道......」他停下来,沈正原突然一把抱
住他,他醉得东倒西歪,力气倒是意外得很大,喝酒的人喜欢干这类事一点也不奇怪,所以莫文并没有拒绝,看到沈正原手里
的杯子歪歪斜斜的,水就要洒出来了,他连忙把它接过来,放在桌上。
「好了,好了。」莫文像哄小孩一样说,一边把他推离开点,把那人的一只手搭在自己肩上,帮他站起身体,一边翻他的口袋
试图找到电话号码。
「我送你回家,你把手机放哪了?回去你得吃点儿解酒药,最近就不要吃味道太重的食物,会伤胃......」
他没看到沈正原专注地看着他在他身上移动的手,只是想着,这小子的东西放得乱七八糟,不在外套的口袋里,里面的口袋也
没有......
沈正原突然转过头,一手按住他的肩膀,凑过去吻他的嘴唇。
莫文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扶住桌子,才站稳身体。还好沈正原醉得眼睛都发直了,估计看东西都有好几个影子,所以没找到
正确地点,只亲在了脸上。
这是......酒后乱性吗?莫文浑身僵硬地想,沈正原在他身上蹭来蹭去,「莫文......」他轻声说,声音温柔得像床间的低语
。看上去没认错人,莫文判断,那他干嘛要对他干这种事!?
「你闻起来真舒服......」沈正原说,一只手抚过他的脸,探进他的黑发,轻佻地拉扯。
「放开--」莫文说,他退了一步,可是那个人凑过来,他的嘴唇落在他的耳朵上,然后轻轻咬住。
莫文猛地吸了口气,他感到另一个人舌头湿热的触感,那种酥麻的感觉--
他真不明白当时自己是着了什幺魔,怎幺会没把他一把推开!
如果他动作快点,那件外套就不会报销--接着,沈正原的脸色一变,哇一地口全吐在了他身上。
莫文吓了一跳,一边诅咒着自己的迟钝,但看着那个人弯着腰吐得一脸辛苦,也顾不得浑身是呕吐物,连忙拿了迭纸巾给他,
一边把外套脱了丢在旁边。
看到沈正原好了一点,还细心地又把水拿给他,让他漱口。
那醉鬼吐过后,似乎舒服了一点,他喝了口水,然后毫不客气地把漱口水全吐到地上,莫文叹了口气,从后面拎出一支拖把,
认命地把地拖干净。
沈正原像往常一样站在那里,一边喝水,一边看莫文一脸认命地干活,只是眼神越发茫然。
「我这些天给你添了很多麻烦了。」他突然说,莫文惊讶地看了他一眼,心想这小子终于说出了句像人的话了。
「真不知道我为什幺会在这里,跑到小书店打工,每天跟在人家后面,把咖啡洒得到处都是,这幺多天,我全是在浪费时间!
我什幺都不是,却赖在一个该死的和我一点关系也没有的店里--」沈正原说。他的声音越来越高,似乎话语激发出了某种强烈
的情绪,他猛地站起来,拎起椅子,狠狠砸在了玻璃门上!
那东西发出一声巨大的碎裂声,四散迸裂,晶莹锐利的玻璃片四散开来,椅子也被丢到了路中间,滚出老远,然后在路边停下
,一副被丢弃无辜者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