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临天下————梓寻[下部]
梓寻[下部]  发于:2009年04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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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尤瑞郎眨著眼睛笑道:“对了,我还没有问你叫什麽名字呢?我是尤瑞郎。”
      我因笑道:“我叫祺毓。”他看起来十分精神,搂著我的脖子絮语,他如何忍痛为我取血,如何勇敢,都没有哭(小尤天生会收买人心),如此种种,最後才道:“祺毓,我兴许是喜欢上你了,你呢?”

      我望著他纯净如水的眸子,欢喜活泼的笑容,有些催促又有些迟疑著望著我,仿佛我要下生死判决,终於慢慢道:“我也是!”就自你从遗忘的记忆中醒来时开始。
      尤瑞郎眸中大放异彩,扑到我身上只管揉搓,笑道:“好好好,等你闲了,我们就去纵游山水,好不好?”我轻轻点头,尤瑞郎愈发兴高采烈起来,搂著我的脖子絮语,突然捂著胸口,叫了一声“好疼!”便软绵绵地倒下去。

      蛊虫反噬了,我抱著他的头,揉著他的胸口,他只是哭,终究疼得厉害,连闹腾的气力都没有,只低低地诉哭著。
      被他揉搓得里衣都松落了,我将近裸著大半个身子,他的嘴唇就在我胸口,吸气吐气,一阵暖热,一阵冰凉,却听他一面打嗝,一面嘟囔:“呜……好疼……嗯……你挺香的……呜呜……”

      我又气又笑又难过,他这麽年轻,这一辈子就要这麽渡过?猛然低头,发现他额头上的蝴蝶变作紫红色,他一挣身,咬在我前臂上,血腥气扑面而来,他却一口口舔食著,转头向我笑道:“真甜,我身上都不疼了!”又大口吸食了两口血,便满足地倒在我怀里睡去。

      我扯了条布巾把伤口包扎上,才去看顾他,他睡得十分沈,只腿脚冰凉,索性钻了过去,同他抵足而眠。
      周正青回到营帐时,谭培正候著他,身著一件灰袍,比那银袍素甲多了几分柔和之态。银灯挑得极亮,眼前林林总总排满各种吃食,俱为精细之物,一碟木樨鱼翅,专门捡的排翅,炒得松松泡泡,堆在盘内,积成一座小山;一碗红糟鸭肝,味浓鲜香;一碟火腿煨的冬笋;还有一小坛子酒。

      谭培笑道:“这酒是我偷得的,尚德鑫莫要杀了我才是。”随手斟出半碗,递与周正青,笑道:“你这算是立下大功了。”
      周正青徐徐饮下,咂咂嘴才笑道:“大功不敢言,好事倒作了一件!”又轻声叹气道:“我只劝别人看开些,为何自己偏耿耿於怀,谭培,你说我是不是天底下最糊涂的人?”

      谭培为自己斟了一碗,仰头灌下,才道:“这些事儿说不明白。”他深深望向周正青,低声道:“你知道吗?好些次,我也想放下,可终难放下,正应了那句老话:几经细思量,宁愿相思苦。”他苦笑一声,此中愁苦,倒比静夜长。

      周正青不再开口,换了酒盅,起手斟出两杯酒,端与谭培,轻声道:“以前我许你黄泉共枕,今日,我许你合卺之情。”言罢,将手臂绕过谭培的胳膊,示意谭培共饮。

      谭培一口饮下,才见周正青慢慢道:“我情知这些虚文没什麽用处,可终归是我的一点儿心意,你莫要嫌弃!”
      谭培柔和一笑,道:“我岂是不知足之人!”嘱咐周正青好生歇息,起身辞去。
      周正青低头望著自己的身体,这身子一想起与男人交欢便抖如糟糠,一脚踢开桌子,卧倒在床上,不知是歉疚,还是畏惧。
      康琼自到了西疆,终於安稳下来,能坐著同康睿叙话,不必担心什麽。康睿只听他活泼言语,温柔笑著,听他将琐碎事情一一道来。他枕著康睿的腰腹,胡言乱语,咕咕笑著。

      康睿抬手抚摸他的脸颊,因道:“怎麽这麽高兴?”
      康琼抬起眼睛,笑道:“真的见到哥哥了!”康睿眼中酸楚,只道:“傻孩子,难道我是假的不成?”康琼摇摇头,仍笑道:“不是,是怕哥哥变了,变得不认识了,那琼儿可就哭死了!”

      康睿心中一凛,只笑道:“哪能呢?我死也不会变的,琼儿放心吧!”康琼不再言语,只团到他怀里入眠。
      清晨时分,只觉身边有人一动,便醒了过来,因想著他昨夜疼了将近一夜,便附身过去,柔声问道:“还疼麽?”
      尤瑞郎睁开眼睛,眸光温存儒秀,可不复儿童的神气,我惊坐起来,他微微笑道:“我方才醒时还想瞒著你,现下看来根本是痴心妄想。”
      我只问道:“现下还疼麽?”
      尤瑞郎轻笑道:“没什麽,兴许是那几口血释开了蛊蠹的几分毒性,我才醒过来,也兴许是我就要醒了,与旁的无关。”失忆时候的事儿,他还记得一清二楚,我想起他请求我喜欢他的神情,终忍不住叹气。

      尤瑞郎轻笑道:“你莫要担心,我们和原来一样,怎麽恨,还怎麽恨,怎麽爱,还怎麽爱。”可历经这麽多的风波周折,我心又岂能如初,到头来竟是亏欠他们两个人,永世不赎。

      尤瑞郎又道:“知道我若还是当初的模样,你也肯花心思奉陪,我便知足了。昨日那一天一夜,竟是苍天厚待我的,如此想去,欢颜如梦。”
      我凄凉一笑,不知是不是真心盼望他醒转回来,他若还是懵懂少年,我倒是真能以平常心待他,可现下所有的回忆苏醒,那个存在了一天的少年顷刻不见,恐怕之後再也不会回来,我真能以常人心待尤瑞郎麽?

      我思忖了片刻才道:“我允诺要喜欢你,现下虽则情形俱变,我也愿意以常人心待你。”尤瑞郎活泼一笑,竟与那少年映像重叠。
      便有人报:谭尚周求见。让他们进来,告诉他们尤瑞郎已经醒转如初,他们三人神情各异,却无人开口。
      我便问道:“胭脂事务如何?”
      谭培道:“发病者十之六七,现下仍在蔓延,听闻赫戈哲也染病在床,人心惶惶,不可终日。”
      尤瑞郎道:“待到十之八九,再行遏制,如此可锐减人力六七成,西疆二十年之内,绝无後顾之忧!”又看向我道:“春季瘟病多生,一定要防备军中饮食,小心行事。”

      我轻叩桌面,慢慢道:“既是我要你布防此事,便不再过问,你伺机行事吧!”
      周正青因道:“是否应为赫戈哲诊治,他如不测,西疆便如一盘散沙,无人统领,到时候小乱纷争不穷,也耗费我们的军力。”
      尚德鑫道:“周将军又要动慈悲之心麽?”周正青只看向我,不发一言。
      我轻咳一声,无话可说。
      尤瑞郎轻笑一声,道:“确该如此,我下午便去走一趟!”又环顾四周,道:“并非我夸下海口,你们行军打仗比我厉害,可独个周旋,没人比得上我。”这话倒是自谦,行军打仗,他不逊於人。

      尤瑞郎自去胭脂营,求见赫戈哲。胭脂人并不知晓瘟疫扩散是尤瑞郎的兴风作浪,只将他带进来。尤瑞郎放眼望去,呻吟哀痛之声,不绝於耳。昔日热闹的营帐,死气沈沈一片,还有人向外清理尸体,哭喊嘶叫,令人动容。

      一进去,赫戈哲正半躺在榻上,黑帕缠头,面容苍白,眉心透著青黑之气。尤瑞郎叹了一口气,道:“汗王!”
      赫戈哲慢慢转过头来,目光凌厉,道:“你们干的好事!”
      尤瑞郎道:“不战而屈人之兵,我之所行,有何不妥?”
      赫戈哲咬牙笑道:“是我愚笨,没想到他竟狠毒到如此地步!”
      尤瑞郎一笑,道:“那麽,你待他柔情似水?还是──始乱终弃?别的且不说,你生於西疆,岂不知人经寒冻的後果,你那时候,是想他死吧! ”

      赫戈哲抿唇不语,他的确有这份心思,低声道:“那麽现下,他好麽?”
      尤瑞郎一笑,道:“他若是好好的,怎麽不亲自来?”又道:“其他的,你不必知道,我是来送药与你的,你若聪明,就不该说什麽与子民同进退的屁话,乖乖把药服下。等疫情缓解,带著人们回到深深的草原里,休养生息,收拾江山待後生吧。”

      此话说得也异常诚恳,可自尤瑞郎嘴里讲出来就有几分异样,处处带著讽刺,赫戈哲苦笑道:“你盼著说这话已经好些日子了吧!”
      尤瑞郎因笑道:“我进西疆的三天後,就能说这句话。可他不许,拖了这麽久,只为了看清你是什麽样的人,或贪婪平庸,或淡泊权势,如此种种,都不必用此种阴毒之法。可惜你正处於雄心勃勃,横行天下之时,相信你,不过是纵虎归山,还龙於海。英雄虽能相惜,却难并行於世,这个你岂能不明白?”

      赫戈哲哈哈大笑,说不出的凄凉悲怆,道:“原来倒是我自己断送了,木秀於林,风必摧之。”却见後面转过一女人,掩面哭道:“汗王,小王子夭了!”
      赫戈哲目眦俱裂,仰头大笑道:“死得好,死得好!省得了!”
      尤瑞郎心中一惊,掏出银针刺入赫戈哲的穴道,才见他平静下来,盛怒最是伤人,那人也不愿看著赫戈哲死。
      赫戈哲只沈声道:“你来看我的笑话,也差不多够了,给我滚出去!”
      尤瑞郎将药瓶置於案几上,又忍不住叮嘱:“汗王也不必服用,不过是西疆乱了,民不聊生,北方部落虎视眈眈,成了人家的一块肥肉罢了。”遂长揖而去。
      赫戈哲不知是悲是怒,格格笑著把药扣在掌心,一口咽下。
      尤瑞郎回来时,我正整理有关西疆事宜的一切图志文案,看它们都一一封箱,才道:“苦心经营了这麽久,也不过是一场空,到最後还是采用天怒人怨的法子,我怕是天底下惺惺作态的第一人了。”

      尤瑞郎轻声道:“天意如此,自责何用?若不用此等偏激之法,金帛绸缎,彩衣美人,你认为能收服赫戈哲麽?纵起兵东下,如狐履冰,一步三顾。他一旦趁人之危,我们腹背受敌,又如何是好?纵观天下事,凡以美人财帛抚远者,莫不坐有天下,而皆将此法以为缓兵之计。唐太宗之善嫁,前前後後,真真假假,嫁了多少女儿?再向前,野史撰写里头吕後徐娘之身,尤隐忍羌人无礼调笑,缘何?兵力不如人矣。我军并非兵不如胭脂,皆因前後受敌,不可以意气或义气行事。”

      他滔滔不绝,说了许多,不过是为了开导我,然言之凿凿,确能说服人心,我因道:“此言不假,只要明白帝王之术与天道伦常究竟有别,便可不动声色,坐观他人挣命。我既然允你如此,便不会提及此事长短正邪,你只管去做吧,我只问,七日之内,能否顺利起兵?”

      尤瑞郎一掀下摆,半跪当地,朗声道:“必不负七爷所托!”眉眼光彩,浑身上下透著莹灵之气,我暗笑,应当吟一句:生子当如尤瑞郎!自然不敢说出口,只上前一步扶起他,携手叙话。

      康琼百无聊赖坐在康睿帐中,看康睿研习兵书,慢慢走过去笑道:“哥哥为什麽看这个?身为皇上,知晓如何用人便够了,这些事儿应让将军们去头疼!”他倒是明晓其中机关。

      康睿转身笑道:“东下时候,七叔必然会指派我的,历练一番,懂得用兵的皇上,不是更威风麽?”
      康琼咬著下唇笑道:“哥哥要做威武的皇帝,我却要做只管吃饭的小王爷,如此,哥哥会不会嫌弃我?”
      康睿揽住他的腰,柔声道:“我只愿你时时刻刻悠闲自在,不问俗务。”
      康琼楼住他的脖子,喃喃道:“父亲也是这麽讲给七叔听的吧!”他歪头望著康睿,道:“我只要哥哥心里眼里只有我一个人,其他的都如草芥一般,哥哥将来纳妃也罢,封後也罢,我都不管,但我若说杀谁,哥哥便不许阻拦,如此,琼儿一心一命才全是哥哥的,任由哥哥高兴。”

      康睿被他专注的眼神吓了一跳,但从未忤悖过他的性子,只道:“我都答应,以後不许再讲这种狠话,平白无故,你要杀什麽人?没得吓我一身冷汗,年纪还这麽小,不许胡思乱想!”便翻出一本字帖要康琼抄录,康琼苦著脸,也只好照办,一面嘟嘟哝哝骂著王右军之流。

      几日後,胭脂族已锐减十之六七,但瘟疫已有收敛的态势,赫戈哲决计带人离开边境,更向西行,胭脂全族,已无力迎战,走为上计。营帐全部收拢,马车也已备好。
      赫戈哲东望,祺毓军旗帜招展,如日中天,心中滋味,无法描摹。远处一车行来,有人叫道:“汗王且等等!”滚落马下,呈上一书。
      赫戈哲展纸,正是祺毓笔迹。
      汗王:如晤!
      今日之别,如永世相隔,汗王之语,历历於祺毓之耳,然祺毓之言,汗王可记得一二?一则,西疆向西,必有沃土良民,待君前去;二则,西疆水源土地沃瘠,盖有图志,今呈与驾前,以待後用;三则,君实乃人中龙凤,天纵英才,万万勿以此次失利而颓唐心志,祺毓如有命存,手持沁血,当待君来!

       多觅罗奇.祺毓
      赫戈哲一笑,马车上的箱子已全部打开,纸绢细密,整整齐齐,此必为祺毓亲手所为。又有一幅画,说是尤瑞郎送与汗王的。命人展开半截,藤花架子下站立的却是祺毓,负手而立,目光杳远,仿佛看到无边之地,但目若春江,温柔和煦,一侧题著字:尤瑞郎寄赠赫戈哲,成图於申戊年春。

      赫戈哲大笑三声,跨马纵鞭,驰向远远的碧蓝天空。
      三军早已厉兵秣马,只待挥师。我待这一刻久矣,按捺不住雄心气势,连下城池,摧枯拉朽,一蹴而就,新都祁京在望。这虎狼之师,关得太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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