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见我盯着他的眸子，身体渐渐绷紧，眼神里起了慌意。
“什……什么事？”
没力气给他任何反应。碗等在唇边，我眨了眨眼，喝了下去。
见我喝了，他又笑开，琥珀红的眼眸儿，配上咧在那的大板牙。像某种小动物。
喉被水润，终于能开声。我张唇，一声嘶哑嘣出。
“你的眼睛……”
他听了手一抖，一碗水撒在我身上大半。
“啊！对不起啊，我赶紧给你擦擦。”
说着他作势要去拿抹巾。
“漂亮……”
与谦上的血红眸子并不一样，却一样红得漂亮得可以，加上同样的那头黑发……
映在眼里，一解相思。
少年愣住，手上要做的动作一并静止。慢慢地，回头看我。忽而鼻头一动，咧嘴，又是一欢笑。
“谢谢～”
便颇是欢愉状地，翻包袱去了。
我嘴里夸的是他，心里想的是谦上，算不得真正夸他。可此少年像并不能察觉，开开心心地翻出件干净衣服，努力给我脱下湿
掉的精美凤袍外掛，里衣留着，新衣服披上。接着又乐呵呵地给我喂水喂粥，看着地上的凤袍，夸个不停。
“明瀛就是厉害，这凤袍看起来好精致哦。想必让裁缝师傅掉了不少头发吧，呵呵。建丰的王族凤袍我见过一次，也很大气…
…说了你别生气哦，其实我也没说有特别喜欢褐色，只不过相较而比，可能红色还是不怎么……也不是说你们明瀛的红色不好
哦，只是我……”
他嘀嘀咕咕地说了一大堆，我只是不断喝下粥水，渐渐地，感觉体力有所恢复。
才问了句。
“这里是步将军的军营？”
他张嘴欲答，恰巧这时有人大揭帘子而进。正是那个步将军，依旧穿着那身褐色战甲，带着头盔。
径直往桌旁矮凳上一坐，把脸遮了大半的头盔也不脱，翻开篮子就吃起里面的点心。那种狼吞虎咽……跟我对他的印象，好像
有点不一样……
“哦，醒了呀？”
一顿开动后才注意到少年怀里的我，那双暗黄色眸子转了过来。问话，也不顾嘴巴塞得满满。
我眨了眨眼：他确定他问的是我？怎么，那语气里……毫无敌意……
点了点头，算作回应。
步将军便又继续专心狂吃。咽下好大一口糯米团子，才满足似地呼了口气，又说道。
“抓错人了，你连眼珠子都是黑的，不是明瀛四皇子。”
捞起自己一缕发丝，俨然乌黑，果然那金色假发早被摘下。
却发现喉上瞬间抵着个匕首。本来还坐在那边的步将军，不知何时闪到了跟前。昏暗中根本看不清他的五官，头盔中只有他那
双褐眼，正在泛着残酷冷光。
“说，你是谁？军中什么职务？”
正在喂我的少年对此好像并不见怪，只把粥碗放到一边，两眼澄澈地看着我，也等我回答。
眼中冷光轻轻微转。
会问，应该是一无所知，至少也是并不确认。若已确认，套话便太多余。目的是要威胁明平废除联姻的话，三皇子的身份，足
以交差。
看来李二听了日氏的话，直接放弃搜救，先速进平京了。这么一来，向来朝野无人关心的三皇子我，建丰应是更无所耳闻才对
。
大致摸了遍对方的底，心里有了个数。做到如此只需一瞬，在步将军的话音刚落那刻，我已经立即接话，语气掺杂了点对匕首
的慌张。
“两，两位大人，其实在下只是明瀛一个刚当上文书官的书生。因为长得跟四皇子殿下有几分像，这次特别被命在联姻车队里
当四皇子殿下的替身。还请饶命。”
匕首并未因为这番话移开，步将军那对暗淡褐眸只紧紧盯着我。显然对我的说辞存有疑意。
少年倒很快接受了我的说法。
“我就说嘛，给你把脉时探到你无丝毫内力，还在想这样的人怎么会呆在军中呢。”
他敲了敲步将军的手肘。
“小步，这个人不是什么王公贵族，你用不着在意了。明瀛都根本没人来救，很可怜呢。我们送他回去明瀛边境吧。”
步将军这才收回匕首，空中丢呀丢地玩弄着。
“小希要放他，现在就放了便是。”
少年皱了皱眉：“这里外面全是沙漠，他就一弱质文生，走不了多远就会力竭干渴而死。送他到靠近明瀛边境的哪个小镇也好
呀。”
又一个空中回旋，再下来时匕首准确回鞘。步将军一脸怕了少年的样子。
“随便，既然不是什么王公贵族，你爱怎么处置就怎么好吧。”
见他松了口，少年高兴地站了起来，像想上前拥抱步将军，却又忌着手中碗筷。步将军伸手，一把把他抱住起，他也不惊，只
笑着怪道。
“小心，我手里还有碗呢。”
步将军显然心情大好，往那个少年怀里蹭了蹭。厚背浅腰，与身材瘦削的小希相嵌在一起，很是一股融洽感。
“你别……”少年叫了起来，“满嘴的糯米粉子！”
“这里是我的军营！”便往他怀里蹭得更多了。
“什么逻辑？”
少年失笑，一脸无奈，从怀里掏出块手帕，为他细心擦拭。又眼角瞅见了我，一脸不好意思。
“对不起，他就爱这样胡闹。”
我只好陪着笑了笑。本以为醒来不是鞭打也定是酷刑。没想到竟是这番奇遇，左想右想，他们无法对我有所图才是……
突然那个步将军望了过来，我立马思绪打住。明明少年还在帮他擦掉粘在嘴角的糯米团子，很是一副温馨景象，我却还是觉得
，他那双褐色眸子昏暗中骇人得厉害。
“我问你，你们的夜纣王族里，有没有特别强悍的人？”
不明白他问来作什么。但是，这个步将军，少年面前装得再愚，也抹杀不了我对他精明冷血的第一印象。不清楚他知道多少，
实话回答比较好。
“不知道将军关于强悍的定义是什么。但是如果说到厉害，吾君王修君陛下乃公认的一世明君，二皇子殿下也理政甚强，功夫
上佳。但是功夫最好的，应数五皇子殿下……嗯，在下知道的，差不多这么多。其实在下才当的官，民间传闻还听得多些。可
能都不可信。”
纯粹适当地说一些，不知此人居心何在。
“我听说你们的太子也是打仗好手。前日一见，不过如是。你刚刚说的人，是在他之上，还是他之下？”
“这个……在下……”摆出一脸苦恼状。
少年放话了，终于把将军的嘴角抹了个干净。
“别难为人家。人家都说才当的官，不知道的逼不出来。”
步将军晲着他。
“我说杀了你又不让，说随便放了你又不肯，现在话都不让我问了？”
少年一把捂住他嘴，朝着我尴尬地笑了笑。
“别听他瞎说，其实小步很温柔的。”
我显出迟疑地点了点头。想到了会拷打逼供，因为总得看看有无利用价值。没想到这将军直接想到杀掉……难道我看错他了？
终究莽夫一匹？还是只图己谋，其他一切皆懒得理顾？……
想了想，回话。
“以在下的民间耳闻，至少修君陛下与二皇子殿下，是盛名在太子殿下之上的。”
步将军听了，随意“唔”了声表示听到，想起什么似的，又把少年抱紧了点。拉他过去，俯在他耳边说话。
“啊？那要去几天？”少年问道。
“很快回来，十五那天，肯定会在。”
少年露出一脸忧虑，点了点头。
步将军见了脸上闪过一丝疼惜，作势上去，似要吻上少年。
少年立即想到旁边还有个我，一把推开步将军。
步将军瞪了我一眼，抱起少年，站起便出了帐子。
帐外传来少年的声音，像是大喝了句“住手”，离去足步声却在继续。比起俘虏问题，这个问题步将军似乎更不好商量。
我愣住，回味刚刚的问答，半天没能捉摸透其中意思。
这两个人对“文书官”的我像是真的并无恶意……总觉得，这个将军此番行动的重点，压根就不在抢亲。比起打乱两国盟婚，
他好像对王公贵族本身更感兴趣……步将军，步将军……没听符在提过这么号人物……
又思虑了会，觉得累了，正欲躺下，忽而见到少年一脸热气地又跑了回来。
“步将军呢？”我问道。
他脸羞得更红。昏暗炷光中，唇略略带肿。
“你别管他，他就一小鬼，不爱正经。是不是要睡了？我帮你躺下吧。”
我点了点头，借着他力道躺下。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呀？”
他边给我整理整理枕头，边问道。
隔着布料，手抚在胸前扳指上，黑瞳中倒映着少年同样的黑发红眸。
“我叫慕玉，姓苏。”
“苏慕玉呀……真是好名字，一听就知道是个文人。”他夸道，“我叫董希。小步叫……你还是唤他步将军吧，毕竟是在军中
。我其实没有官阶的，随个军跟着打打杂。现在的任务是照顾你，谁叫小步不小心错抓了你呢。都是他的错，你别担心，很快
送你回去哈。”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