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棣之华(出书版)————巫羽
巫羽  发于:2009年04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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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棠棣,送给你!"辛夷脸上带着媚笑,他的眉角飞扬,嫣红的唇翕动着。
酒醉的辛夷不再摆着高傲的身段反而带着几分邪恶的妩媚,这样的辛夷更令棠棣感到厌恶与不舒服,但他还是接下了辛夷递给他的排箫。
"这可是把贵重的箫,你这个卑贱的男觋应该感谢我才是吧。"见棠棣转身就要离开,辛夷不满的叫囔,他摇晃着身子离开依靠的木柱。
棠棣冷冰冰的站着,他黑色的眸子里愠怒的火焰在闪动着,就在他制止自己将排箫砸出去的冲动的同时,辛夷摇摇晃晃的摔倒的在了地上。
见辛夷身子重重的摔在冷冰的石阶上,许久都没有爬起来,于是棠棣伸手扶起了辛夷。
此时天已经全亮了,棠棣看清了辛夷苍白没有血色的脸上有着一大片的淤血,就在嘴角处,而辛夷的衣衫不整,外衣的带子松开着,内衣襟竟然也是打开的,露出大片白皙的皮肤。
"别碰我!"辛夷慌乱的叫了起来,他粗暴的甩开棠棣的手臂,随后他俯在长满青草的石阶上伤心的哭了起来。
棠棣惊愕的看着辛夷,有些不知所措,随后他选择了离开。
棠棣是在七岁那年第一次见到辛夷的,他与辛夷同龄,但娇小的辛夷看起来比他小了不只一岁。
就在太师的屋子里,辛夷又哭又闹,娇纵的模样让棠棣恨不得冲进去揍他一顿。棠棣极其尊敬太师,而且对太师充满了依赖之情。那时候的棠棣常不顾养父母的嘱咐,偷偷的跑过漫长的过道,来到太师偏僻的居所,静静的坐在门槛上听太师弹琴。在他年幼的心里,太师是这世界上最美丽也最为不幸的人。
辛夷并不常到神殿来,每次来总是有一位温柔的少妇牵着辛夷爬上神殿高大的石阶。辛夷总是哭闹,坐在石阶上闹着别扭不肯走。
"你叫什么名字?"
有一次棠棣仍旧冷眼坐在门槛上看太师教辛夷弹琴,辛夷的娘亲景夫人突然走了过来,用温和的口气问棠棣。
"棠棣。"棠棣没好气的说道,他不喜欢任何打扰太师的人,即使他并不讨厌辛夷的娘亲。
"我是在棠棣树下被太师救起的,所以就取了这个名字。"见对方露迷惑不解的表情,棠棣不高兴的说道。神殿里的孩子总是取笑他的名字,但这是太师给他取的名字,棠棣觉得很好听。
"棠棣,是个好名字。"景夫人模样先是一懵,随后眼里泛起了泪花,她用属于母亲般的爱抚抚摸棠棣的头。
后来每每景夫人陪着辛夷出现在神殿,景夫人便总是带来一些神殿内的孩子不曾见的糕品或蜜枣给棠棣,而这使辛夷感到妒忌,于是总是用怨恨的眼神瞪着棠棣,似乎棠棣是抢走他母爱的人。
那时候棠棣倒十分的嫉恨辛夷,不仅因为他有个如此温柔的娘亲并且因为那时候太师从不曾对他说过话,但却会对辛夷说话。有一次,他甚至看到了太师那一向没有表情的脸上对认真弹琴的辛夷流露出温情。
辛夷与景夫人总是许久才来一趟神殿,但后来突然不再出现了。棠棣重新见到辛夷是在多年后的王宫里,虽然辛夷已经长大了,但那高傲姿态,娇好的容颜让棠棣一眼就认出了他。
***
在辛夷年幼的时候,楚厉王总是对他不闻不问,似乎根本就没有这样一位儿子。景夫人死后,景家的人要来抱走辛夷那天,楚厉王单手抓住哭嚷的辛夷将其丢进墙角。那时已经十岁的辛夷还瘦弱的像一个七八岁的孩子,他畏缩在墙角呜呜的哭泣。
"王,您发发慈悲放过这个孩子吧。"辛夷的外公卿大夫景靖跪伏在冷酷无情的楚厉王脚下哀求着。
"王,他还只是一个什么都不懂事的无辜孩子啊,请你放过这可怜的孩子吧。"景靖苦苦哀求着,在多重的打击下,景靖一头黑发白了一半,他伏在楚厉王脚下痛哭流涕。
"识相点滚开,你这把老骨头可不经折腾。"楚厉王冷笑着的说道,对于跪伏在他脚下声泪俱下的丈人他无动于衷。
就这样,在景夫人死后,辛夷与照看他的一位奶娘住在了宫殿一处凄寥的角落里。楚厉王不准辛夷离开他所居住的地方,也不准景家人去探望。在冷冰,寂寥的宫殿角落里,辛夷孤凄的生活了整整五个年头。
在这五年里楚厉王从不去探望辛夷,他似乎从一开始就十分的厌恶辛夷,他既从未曾抱过幼小的辛夷,亦从未曾对辛夷表示任何的关心,或许在他心里,辛夷成了景夫人的代罪羔羊。
在辛夷十五岁那年,楚厉王终于不再关着辛夷。这时候的辛夷已经长成了一位异常秀美的纤质少年,从他的身上看不到景夫人的一点痕迹,也看不到属于楚厉王的任何一丝遗传。年长的宫女们远远望着辛夷,私下里总是窃窃私语:实在是太像若玟公子了,罪孽啊。
楚厉王对辛夷的态度开始有所转变,他不再当辛夷是空气般的存在,甚至在对辛夷的粗暴中有时候也略带着一份父性,不过他仍是暴力的对待辛夷,就如同对周身任何人那样拳脚相加。
楚厉王是历任楚王中最为残暴的一位,所以当楚厉王驾崩后太史才追谥他为:厉王。当然,这是后话了。
辛夷十分的憎恨楚厉王,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但同时辛夷也十分的畏惧楚厉王,瘦弱的他从小到大实在是承受了太多属于楚厉王的暴力。
楚厉王是一位剽悍的男子,在还是公子的时候带兵打过无数次胜仗。他过人的统帅才能与对待士兵及俘奴那令人发指的残忍行径,使得他在身为公子的时候便威镇诸侯。
"你在这里干什么?"楚厉王冷厉的声音在辛夷身后响起,辛夷的身子条件反射的一阵惊颤,他缓缓地从地上站起,用戒备的眼神看着楚厉王,此时的辛夷酒也醒了差不多。
"我跌倒了。"辛夷不情愿的回答,见楚厉王的目光落在了他袒露的胸口上,辛夷慌乱的将衣领拉拢,他厌恶有时楚厉王看他的那种异样眼神,让辛夷感到极度的不自然而且罪恶。
"过来!"楚厉王冷冰地命令道,他已经将目光从辛夷的胸口移开,脸上流露出一贯的厌恶表情。
辛夷仍旧站着一动也不动,他的拳头在衣袖下握紧。
"我不会说第三遍,现在过来。"楚厉王冷酷的眸子泛着寒光,每当辛夷不肯接受他的支配的时候,楚厉王就使用暴力。
辛夷松开了拳头,僵硬着身子朝楚厉王走去。他即憎恨眼前的这个男人又畏惧他。
"很好,立即回东宫去,以后我不想在酒宴上看到你的影子,这些天你也不被准许离开你的居所。"
楚厉王揪住了辛夷的衣襟,冷厉着声音说道,随后他放开了辛夷。
辛夷眼底满是愠意,但没有发作,他知道他只能服从命令。
"等一下我会叫药师(注:先秦还没有御医的叫法。)过去。"辛夷转身要走,才又听到楚厉王冷冰的话语,辛夷嗤声冷笑。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楚厉王会叫药师治疗辛夷被他粗暴打伤的伤痕。辛夷认为这是虚情假意,他并不知道他的容貌给楚厉王多大的刺激。那样的容貌曾经活在楚厉王过去的记忆里。那么鲜明,无法抹去。
***
在酒宴上放肆的饮酒作乐,辛夷能感到到一种粗鲁的快感。在丝竹歌舞撞杯喧嚣声里他醉得东倒西歪,这时的他便觉得什么都无所谓,自己身轻如燕,他是自由的,可以恣意的干任何事,甚至享受堕落。有几次辛夷都感觉到了同宴的其他王室子弟的手在他的身上乱摸,但他没有制止。
他才十八岁,却已经学会了许多恶习,就如同其他的王宫成员那样,但他并没有真正的堕落,他只是感到苦闷与不快乐,甚至是绝望。
在十五岁以前,辛夷就不是纯洁的人。他的奶娘是位终身未婚也没有受过楚厉王临幸的宫女,而且她也过了那个最佳年龄。她是位好看而且温和的女人,她对辛夷倾注了炙热的情感,这是多种情感的混合体,即是亲情亦是爱情。
她总是抱着辛夷入睡,从辛夷十岁到十五岁,她抚摸辛夷青涩的身子,不停的亲吻辛夷。
那时辛夷无处倾诉与求助,他被关了起来,终日只有这位女人相伴。
十五岁那年,楚厉王突然出现在了辛夷的住处,他用异样的目光打量着辛夷,辛夷的容貌似乎深深的吸引了他。
"过来。"楚厉王冷冰的声音响起,辛夷畏缩着身子站在远处瑟瑟发抖。
"给我过来。"楚厉王的声音竟温和了起来,那是辛夷从没听过的。
辛夷战战兢兢的走了过去,一双不安的大眼睛望着楚厉王。
"我早该想到了,你果然很像他。"楚厉王几乎抚摸上辛夷的脸庞,他的手微微的发颤,那一向冷酷无情的眼里竟流露出几分哀伤。
楚厉王带走了辛夷,但在辛夷离开的时候,奶娘竟像发疯一般的抱住了辛夷,在她那并不漫长,但却占了她生命很长一段时间的枯燥空无的宫廷生活里,辛夷成了她的一切。她哀号着,似乎将失去一切。
楚厉王抽出了佩剑,一剑刺在了奶娘胸口上,血汩汩的流淌。然则他冷酷无情,一脚踢开了她,那眼里满是厌恶。
2
风吹拂着竹帘,四壁徒空的屋内弥散着清淡的药香味。女嬉单手掀起竹帘,另一只手上端着一碗刚熬好的药汁,走了进来。
"哥,药煎好了,太师睡着了吗?"女嬉看了榻上的太师一眼,轻声的问守候在一旁的棠棣。
"刚睡下。"棠棣低声回道,他低着头用不安的眼神望着沉睡的太师,由于喀血,太师白色的衣领上有着触目惊心的血斑,他的颧骨突出,枯槁的脸亦惨白如白纸。
"让太师休息吧,太祝说太师好多个夜晚都彻夜不眠,以前也总是这样。"
棠棣将被子轻轻拉上,盖住太师袒露的脖子上。他动作细致,专注,忧郁。
太师的房间是不准人接近的,这据说是楚厉王的命令。从而太祝总是嘱咐不听劝告的棠棣不要轻易的进入太师的房间,不过太师生病了又得不到照料,在这种情况下棠棣根本就不会在乎太祝的嘱咐。
多病的太师以前总是由棠棣的养母在照料,一年前棠棣的养母去世了,而太师亦不再有人照顾。
"棠棣,女嬉,你们出去。"太祝的声音未响起,棠棣与女嬉从木仗发出的熟悉声响便知道太祝的到来。
"可是太祝爷爷,太师生病了。"女嬉吧嗒吧嗒的睁着双大眼睛,恳求的对太祝说道。
"这不是你们管得了的事,离开这里。"太祝的口气严厉,虽然以往他一向是位和蔼的长辈。
见太祝口气如此坚定女嬉惟有低着头闷闷不乐的离开太师的寝室。
"棠棣,你也出去,我说过很多遍了,你不准进入这里。"太祝拄着仗缓缓走到棠棣身边,对始终一动不动也不理会他到来的棠棣说道。
"为什么?"棠棣目光仍旧落在太师消瘦,苍白没有血色的脸庞上,他的手在衣袖下紧揣着,他的剑眉低压着,显然在抑制着怒火。
"他到底犯了什么样的罪过,连生病都不准得到照顾!"棠棣冲动的站了起来,他愤怒的眸子对向太祝。
"棠棣,下去!"太祝动怒了,他的木仗用力击着地面。
"我看不下去!多少年了,难道我们都必须眼睁睁的看他受苦吗?"
棠棣的胸脯起伏,他的胸腔充斥着各种激烈的情感。
"棠棣,我们到外面谈。"太祝长叹了一口气,随后无奈的说道,说完他缓缓地迈出了门槛,他的身影十分的苍老。
黄昏的游廊,巨大的石柱在过道上投下长长的影子。从石柱的巨大阴影里走过两个人,一位年轻矫健,一位老态龙钟。
"棠棣,有些事情是你所不知道的。"太祝用思忆的口吻说道。
"王不容许任何人接近太师,太师刚被囚禁神殿的时候有不少贸然帮助太师的巫觋,这些人都因此招来了杀身之祸。从那以后便没有人敢接近太师,当然,我与你养母是唯一的例外。"太祝继续说道。
"为什么我娘亲可以?"棠棣不解的问道,太祝是神殿里最德高望重的人,但他的养母却和神殿里这些出身卑微的巫觋并无不同。
"你的娘亲是特别的,她得到了王的允许。"太祝继续话题。
"怎样获得?"棠棣追问。
"棠棣,太师的身份不同于常人,他的命运也不是你我可以改变的。你若是不听劝告只会给太师带来不幸也给自己惹祸上身。"
太祝严厉的说出这样的劝告后便不肯再进行对话,很显然他该知道都知道,但有些事情他是决定将其带进坟墓的。
"我不在乎惹祸上身,我的命本来就是一文不值,何况我也不畏惧这样一位残暴的君王。"
棠棣留下了这句话毅然的离开了太祝的身边。
"这难道是上天注定的吗?"望着棠棣远去的身影,太祝叹息着。
***
"辛夷公子。"棠棣在王宫的过道上破天荒的主动唤住了辛夷,辛夷正跟几位同样出身高贵且不可一世的同伴从不远处走来。
辛夷用蔑视的目光扫视着棠棣,他一脸冷冰,似乎他根本就不认识棠棣。
"这不是吹箫的那个人吗?不知好歹。"与辛夷同行的贵族子弟嘲笑衣着粗糙的棠棣。
"下贱的男觋,滚一边去。"另有一人朝棠棣啐了一口,对出身卑下的人这些高人一等的贵族子弟总是喜欢侮辱身份卑微的下人一番。
棠棣忍辱负重的听着众人对他评头论足,他只等着辛夷的回应。但辛夷至始至终都没有理睬棠棣,甚至冷眼看他的同伴侮辱棠棣。
经常出入王宫的棠棣早已经对贵族子弟的羞辱习以为常,并且也一向默默隐忍,即使这对自尊心强烈他而言是十分的艰难的事情。但面对辛夷的极度冷漠,棠棣内心竟然有如烈火在燃烧般,因为他竟然相信辛夷与这些贵族是不同的,并且还天真的希望从他那里得到帮助,他为自己的轻信与愚昧,自讨侮辱而愤怒非常。
棠棣捏紧衣袖下的拳头,抑制了冲动的念头毅然地离开。
望着棠棣离去的激愤背影,辛夷张口想制止,但又欲言又止。他可以在任何没有这些高傲的同伴的地方与棠棣并站着交谈,但在白天的王宫大道上,他的高贵身份,他的虚荣心与高傲促使他不可能对出身卑下的棠棣表现出任何亲切的反应。
直到雾气浓浓的深夜,棠棣从王宫的过道走过,他仍旧独自一人走在一群乐师的身后,再次陷入沉思中。比神殿更深邃,宏伟的王宫总是令棠棣感到压抑,这里住着一大群高贵不可一世的人,一大群主宰他们这些卑微人群的人。这些人淫糜,跋扈,丑陋不堪,但却可以过上令人羡慕的天上般的生活。为什么?这一切到底由谁安排的?命运吗?
棠棣低头抚摸别在腰间的排箫,这是辛夷给他的,感觉就是施舍,但他确实是很喜欢这样一把珍贵的乐器。他讨厌辛夷给他时的那种施舍口气,但还是舍不得丢弃,因为物质贫困的他根本就没有能力自己拥有这样一件如此精美的乐器,这就是他可悲的处境。
"棠棣。"
正低头想心事的棠棣突然听到有人喊他,于是回过了头,看到了不知道于什么时候就已经站在他身后的辛夷。
辛夷穿着一身华丽的衣裳,一头长及脚跟的长发披在肩上,朦胧的月光照在他那异常秀美的精致脸庞上。
辛夷十分的美丽,甚至比宫内的任何舞姬来得漂亮几倍,如果他不是如此的傲慢的公子,棠棣理应被他的美貌所吸引,因为辛夷秀美的五官轮廓与太师有着不可思异的神似。
棠棣为白天的事生气,他漠然地看了辛夷一眼,便不理会辛夷,转身就走。
"别走!你有听到我在叫你吗?"辛夷不悦地颦了下眉头,居高临下的唤住棠棣。
"有什么事呢?辛夷公子。"棠棣回过头来丝毫不掩饰他的不满。
"你白天想对我说什么?"辛夷知道以棠棣的性情根本就不会无缘无故的在王宫大道上唤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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