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千年前相伴的那人……是我!……”
……
第七章:断情割爱
惊愕回首,却只剩黑暗,唯余痛彻心扉的嘶喊,绕耳不绝:
“……你千年前相伴的那人……是我!……”
此话太过震撼,广陵一时如天雷灌顶。
一样面容,一样神情,一样声音,一样脾气,一颦一笑,哪点不是千年前那人?怎么自己就从未怀疑
,或者……明明怀疑却刻意逃避,不曾正视。两个影子重合,叫广陵不寒而栗。若他是胡诌便罢,若
不是……
虽然祝岚兮与千年前性格大异,可千年前那孩童,却是华胥真人证实的确是祝岚兮不错……也因此自
己才一直笃信……莫非是华胥真人出了差错……若他的确是千年前的那人,那自己,岂不从一开始便
弄错,步步错……祝岚兮又是谁,而今又怎么面对他……
剪不断,理还乱,呆滞地随着屠肆向魔界深处行去。
到得一个石台般的所在,屠肆道:“那人魂魄被我收在此处,你松开我,我去将它弄出来!”
广陵自忖能为不输屠肆,便松开屠肆身上束缚,瞧着屠肆开启石台中央的雕花刻印……祝岚兮的魂魄
,便在之中……
思绪混杂之时,却一阵掌风劈过!
正是前方屠肆不知何时挣脱束缚,突然发难,广陵机敏避过。催动术法与那屠肆缠斗,虽是在魔界,
屠肆法力大增,几十个来回终被广陵制住,绳索再次加身。
屠肆愕然道:“怎可能,你在魔界怎可能不但气力未损半分,还能施展仙术?”
广陵皱眉:“我如何知道。”也曾闻说修仙之人进入魔界,会被魔道之气反噬,而今次却并无仙力流
失之感。
屠肆忽地恍然道:“定是那松妖做的手脚!他定是把妖力附着在你身上了!可恨,可恨!”
广陵猛地一颤,揪起屠肆问:“把妖力附于我身……是何意思?”
屠肆笑得狰狞,道:“愈是上界之人,入了魔道受得反噬越大,若无下界妖鬼之力的护持,你以为这
里容得你如今这般猖狂?……哈哈哈,只惜啊……这一趟魔界之行,要护你周全,那妖怕是妖力修为
都倾尽了罢……报应啊……”
寒眸一凛,广陵指尖一动,屠肆被那绳勒得痛叫不迭,仍骂着:“是你自己要入魔界,又不是我害的
他!”
广陵又惊又怒又痛,拳头攒紧竟不知如何反应。那人倒在雨中歇斯底里的喊声忽又贯耳,他倾尽所有
气力,让自己下到魔界,寻祝岚兮魂魄……将所有妖力附在自己周遭,他岂不是自取灭亡?为何不早
些对自己道出真相,为何总是如此,从来不肯向自己道明他的牺牲。
怒火焚心,心如针刺,广陵仙君不敢问,若早知晓入魔界会耗竭云深妖力,他还可会执意追回祝岚兮
死魂……
二者择一,广陵仙人不敢想。
石台中心刻印已开,星星点点光亮透出,是四散的魂灵。来不及多虑,广陵施法将死魂小心引出,附
着于自己配剑之上。
又迫着屠肆打开魔界之门,急急护剑冲回人间……
从魔界出来已换了天地,不是祝岚兮墓前,寻不着倒在风雨中绝望的松妖。而此时也无暇他顾,即刻
便御剑飞行将祝岚兮魂魄送上南山,让华胥真人加以凝聚以免魂魄四窜流失。
仙霞院中,仍是清净无尘,炉烟轻袅,广陵却是坐立不安。
直到华胥真人从丹房走出,对广陵道:
“他之魂灵已经聚齐,你若想与他鬼魂一见,便只管进去,将凡俗尘缘都了结,好送他再入轮回。”
“你是说……岚兮的魂魄,可以与我一见?”广陵惊道。迫不及待要往丹房中去,忽而又收住脚步,
缓缓问道:“……真人……祝岚兮真是千年之前那个童子么?”
华胥真人点头:“确是他无误。”
广陵些微犹豫,再问道:“那末,可曾有一只松妖,向真人讨教过修仙之法?”
“你是说那叫云深的松妖么?”
“那末……就是确有此事了?……那松妖说一千年前我所亏欠的人是他,不像是谎……可真人又肯定
千年前那人是祝岚兮……”
华胥真人叹道:“我并不知你千年前亏欠的是谁。此事恐只有你才知晓。”
“那你为何……”
华胥真人仍是目光悲悯,道:“你要我找的从来就只是千年之前引路的那个小童啊。”
……
一霎间头脑空白,动弹不得,有什么念头一闪而过,事情渐渐有了眉目,广陵却忽而恐惧起来……
即便朝暮思念,也不知如何面对丹房里的魂魄,广陵心情沉重推开丹房的门。
密不透风的室内点了一盏蜡黄烛火,幡布轻晃,一角红衣便露在后头……
将帘子掀起,黢黑的角落投进一丝微弱烛光,却也刺得那红衣影子忙将袖子朝面上挡去,许久才放下
,露出那张暌违已久的凤目薄唇的脸……
“……岚兮……”广陵嗓子干涩,小声唤道。
祝岚兮看清来人,却是轻轻一笑,一派大方:“许久未见。”
话说的轻巧,可广陵察觉昔时清亮的眼已变得混沌沉重,他不再是从前的祝岚兮。
相对无言,万千情绪涌于心口,不知从何说起。眼前是自己苦寻已久的人,是自己真心相待的人,许
多思念,许多伤怀,许多不安,许多心虚,许多疑惑……却不能言明。
“广陵,多谢你。否则我的魂魄流连六界缝隙之中,永不得超生……”还是祝岚兮先道。
“……你我之间,何必说谢。我一直都在寻你,从来不曾放弃。”
祝岚兮道:“我已为鬼。”
“我、不在意。”本以为可以脱口而出的这话,却莫名迟疑了一会儿。
“我在意。我会早入轮回,重新转世。”
广陵点头:“那也是你的正途,我可以等。”
祝岚兮忽地肩膀抽动,笑出声来:“你可以等?广陵……我该说你什么好。”祝岚兮的目光变得凌厉
:“我只愿下一世不再见你。”
此话一出,广陵愕然,竟不知如何作答,眉头深锁。
祝岚兮继续道:“我此生死于走火入魔……只缘于你的自私。修仙得道乃是我夙愿,你为何没想过,
为何我会丢下富贵荣华、新结良缘跟着你四处云游?你以为我愿意抛却亲人家族?我要修仙,我要成
为像你一般的仙人。”
祝岚兮情绪有些激烈起来,语声沉痛:“我为了登仙之道,甘心断掉亲缘,甘心抛却我祝三公子的一
切尘缘!可你如何待我,你教我的都是些什么仙法!……尽是些哄我的粗浅皮毛。我只得自己去偷习
心法,炼制外丹,才至走火入魔!你为何这般不欲传授我仙家精髓,你到底怕什么?”
一番话如急雨雹冰,打得广陵一阵昏恍……祝岚兮接近自己,是因热望得道升仙;祝岚兮之死,是因
偷习心法;祝岚兮……不欲与自己下世再见……祝岚兮从未待自己真心……广陵心境苦涩,愤懑不已
。
为何,为何自己不能倾囊相授……
“是,我不肯教你真正精髓……是因不想让你升仙……要登仙,必先修性去欲,禁绝一切欲望。岚兮
,我绝不愿你为此与我断爱绝情。”
“哈哈哈哈……”祝岚兮听罢,一阵大笑,摇摇头,神色间尽是无奈与苦楚:“果真如此……果真如
此……是我算盘打错……本以为与你相爱,更易得道。谁知情字误人,反害了我……我到底该谢谢你
的痴心,还是该恨你自私如此……”
广陵一本正经道:“我只是怕你,会像一千多年前我为修仙而弃你一般……”话到此处戛然而止,一
千多年前的人……是谁……可真是眼前这人?
祝岚兮也蓦地沉默,直直盯着广陵,良久方缓缓道:
“……一千年前……广陵……你果真迟钝,果真不解情肠……不是我,你找错了,那人不是我……”
“不是你……怎可能不是你……那引路的童子,怎就不是你?”
祝岚兮惨笑:“当年为你引路的童子是我不错……可你要找的那人……根本不是我。远在第一次拜会
华胥真人时,他便恢复我前世的记忆……你说的那些旧事,我全都不知……那些灯前月下的暧昧缠绵
全都与我无关。扫地,打水,做饭,诵经,炼丹……这些才是我的一生……直到死去,我都没再见过
你……广陵,你弄错了。”
“怎会……怎会如此……”
记忆溯回千年流光,忽而明晰起来……当年他昏迷后苏醒,蜡黄的光里坐着个深青衣衫的男子,眉目
温柔,笑则眼弯如月。他那时问“我在断崖修习之事,除了华胥真人无人知晓,你又为何会出现在此
?”
那人歪头想了片刻,轻声道:
“……十年前你初上南山,可曾记得迷途时在一棵古松下静坐了二日?……我那时,见过你……”
松下问童子,言师采药去。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
求仙的公子,以为在松下遇见的只有那眉点朱砂的黄衫小童,却忘了静心屏气坐在松下二日,身边那
棵郁郁苍苍的不老松……它见过他……
忽而记起了抛却情爱后,遗忘在千年间的那人名姓,他曾告诉过他的:
“我叫云深……”
是他……是他……
“云深……”广陵喃喃着,倒退两步,心口一阵剧痛,比刀刺更钻心。
一切都可以解释了,那总在角落里偷望的人,那仅一杯热茶便能感喟的人,那为了他愿舍去仙法追寻
祝岚兮魂魄的人……怎地就真是他……
头昏脑涨之际,又抬眼看着面前祝岚兮,正神情复杂盯着自己。
“……后悔吗?”祝岚兮沉沉问。
后悔吗?后悔从前亏待云深?还是后悔……爱错了祝岚兮?
广陵点点头,又摇摇头:“……你那时便已知道?为何一直隐瞒……”
祝岚兮抿嘴,苦涩道:“你猜吧,只是你这样不懂情的人,恐怕永远猜不到。”
说罢又回复波澜不惊的神情,道:“你我前缘已了,到此了断罢。从今后两不相干……下一世,莫再
阻我修行。……华胥真人的阵法开启了,黄泉之途已然打开,我走了。”
说罢转过身,要走进身后一个发亮法阵中。
“岚兮……”广陵忽而唤道,又一阵撕心裂肺的痛苦,却不知怎样再说。
祝岚兮回首,深深望进广陵眼眸,笑得云淡风轻:“你不必说,我都知晓。”
都知晓,你想说不悔与我相遇,不悔与我执手,你对我有情。
“只是……那个人呢,你如今又能舍得下他几分?”世事无常,我们各自误了对方。如今我不欲再与
你牵连,你心里亦不止我一个。
广陵一怔,他的心里,不止祝岚兮一个……确乎,已经不止他一个……
祝岚兮笑着,红衣炽烈如火,一如当年冰澌雪融,春日晴好,那个开朗慧黠的翩翩公子,收入在自己
最美的画中,是所有春光之中心……
只惜啊,一千年前与你听松看月,试剑峰顶,灯下交心的那人,不是我。只是你或许永远猜不透祝岚
兮。以为我只是利用,无关情意,那也罢……
假如你愿意多想一层,我要升仙,想似你一般长生不老是否还有其他原因;假如你愿意多想一层,为
何我知道前世那人并非我后,还让你到那棵松下刻上八字的誓言;假如你愿意多想一层,我走火入魔
的原因只是修行误入歧途,还是,早有心魔作祟……
祝岚兮心里,盼望登仙成狂,只有利用和假意虚情,也死于自己执念,而他的情愁……不曾真正谙透
情爱的仙人永远不会多想这一层,至于祝岚兮的情愁,也终是个谜。那种东西,或许本就没有罢……
隐去眼中浅浅哀伤,今生风月,到此为止。
道观里清净简洁,金炉香缭,盘托素果,瓶插鲜花,丝毫没有死魂往来的阴气。广陵独自闷坐了两个
时辰,方才长长叹了一气,站起身来。前缘既抛,自当珍重眼前所有。
华胥真人在前边的蒲团上打坐,广陵恭敬问道:“真人,可再替我寻一个人?”
“谁?”
“云深。向来我在何处,他都会跟随,而这回,我等了这许久,也不曾感知他的气息。”
华胥真人叹道:“云深早已回到这南山之上。只是……”
身法极快,挟风带雨般,奔向那棵不老松。纵是南山松涛成阵,也绝不会认错的那棵青松……
果见云海雾障,鹤径峰回之后,一棵虬枝盘曲的不老松……云深,云深……
“云深……”广陵仓促地挨近青松,一遍遍喃喃他的名字:“云深……怎么会变成这样……”用手轻
轻触到它的鳞干,华胥真人的话又在耳边盘桓:
“松妖云深潜心向善,原是向我修习仙法,我亦有心助他。可他这次回来仙力不存,连自身妖力也大
损,险些内丹俱毁,幸得我助其保住精魄。但已不能维持人之形貌,变回原形……”
再没料到会是这样后果,广陵不解,做出诸多牺牲的人为何总是一瞒再瞒,曾说对自己有情,既是有
情,不就该言行表露,不就该百折不回地追慕?为何还要一直隐忍压抑?广陵不懂,却只知眼前情状
非是自己意愿。
广陵眉目些许怆然:“我已经明了,千年之前那人是你……可我不懂你,不懂你之情爱,怎么与寻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