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姐见衍冰回来,问:“冰少爷你回来了,要喝杯茶吗?”
“好的,谢谢。”
四姐把盒子放在茶几上,去倒了杯茶端过来。
衍冰叫住了他:“四姐,这盒子里是什么?”
“噢……是大太太生日的挂裙,苏绣坊的人刚给送过来。”
衍冰拿起盒子上的签收单,随意看了一眼,突然,他瞪大了眼睛:“63万港币?!”
这是什么挂裙?一套欧陆名典晚礼服也不过这个价钱!
四姐听出衍冰的诧异,解释道:“冰少爷您年纪小,不懂这种老港货——这是苏绣坊最好的挂裙,是手工一针一线缝的,缝了二十多天呢,那些金线刺绣的手艺,别家是绝对做不来的,而且大太太还吩咐在挂裙上坠了珠宝,所以价钱才会这么高。”
衍冰钉在盒子上的眼神有些飘忽,他想起几天前,绮月才又找借口,减少了妈妈的每月的开支:
“谁有办法呢?香港的经济越来越不景气,崇业这几年虽然说的过去,但萧家人多排场大,每月的支出也不是个小数,奶奶这么大年纪还得盯着崇业,我这个做媳妇儿的帮不上忙,只有把家里打点好了,让她老人家不用两头操心。”
话说的真漂亮!妈妈的月俸只有她的三分之一,更别提她每月还要额外抽取大笔的“意料外支出”,要削减,怎么也轮不到从妈妈头上开刀!
“反正我也没有什么花钱的地方。”妈妈私下里这么说,“如果不是为那些公开的场合,要买些名典的礼服和首饰,每月还能剩下很多呢。”
这次绮月生日,说要穿挂裙的时候,妈妈还暗自庆幸:“总比从欧洲订礼服回来便宜多了。”转天去订了一件三万港币的挂裙,却万万想不到,绮月用在挂裙上的开支,足足是她的21倍!
“你去忙你的吧……”衍冰幽幽的吩咐四姐。
“好的冰少爷。”四姐走开了。
衍冰慢慢把手伸向盒盖,打开……他下意识眯了眯眼睛——好亮……好多红宝石和碎钻……合起来的话,够给妈妈打一套首饰了。
说起来,妈妈真的没有什么首饰,以往萧家开大派对,奶奶都事先让绮月和妈妈到她房里选首饰的,其实,大家心里都明白,绮月根本不需要向奶奶借,奶奶真正帮衬的是妈妈,叫上绮月,不过是顾及妈妈的面子!
就是这样,绮月也会抢走妈妈最看中的那套,妈妈从不跟她计较,只是背地里跟他苦笑了一次:“谁让我总是管不住自己的眼睛,每次都让她看出来我中意的是哪套……不过,奶奶的首饰都很漂亮,这套也不错。”
这就是妈妈,被绮月欺负了十六年,已经学会了隐忍的妈妈!
视线继续在挂裙上游移——刚才四姐说,这件挂裙是手缝的,缝了二十多天……那也就是说,如果这件坏了,也没时间去再做一件?衍冰的视线转到茶几上一个小小的古铜手枪模型上——那其实是个打火机……衍冰的手伸了过去,慢慢抓起来,对准了那套晃得他头昏的闪亮挂裙……
“啪!”声音出奇的好听。
火苗只是亮了一亮,很快就熄灭了,但是这已经足够了。
“六十三万?就这样而已吗?”衍冰轻轻的自言自语。
他以为不会有人回答他,事实却相反,不但有回答,而且是个尖锐的回答。
“你干什么!萧衍冰你干什么?”绮月从二楼冲下来,一把抓起挂裙,当她看清了挂裙上的烧痕,又看到衍冰手里的火机时,脸色就像在海里泡了三天三夜一样难看。
她瞪着衍冰,在等他的解释。
“对不起,我点烟的时候,不小心烧到的。”衍冰轻声说。
绮月立刻疯了,指着衍冰的鼻子叫道:“不小心?我在你头顶亲眼看到你举着打火机,我只是想不到你竟然真的敢烧!”
这一通尖叫,立刻惊动了家里所有的人。
最震撼的当然是雅然,她脸色发白,对绮月恳求着:“大姐,小冰一定不是故意的。”
“他是!”绮月恨恨的说,“你不让我生日过得痛快是不是?好!我告诉你!昨天我刚看中一套加蒂诺尼的礼服,正后悔做了这套挂裙呢!120万港币!你付帐!你烧得起,自然赔得起!”
“大姐你别说气话,也许还有办法啊!”雅然试图补救,“拿回苏绣坊去给老师傅们看看,他们这么多年的老字号,这么小的洞,加朵花就可以堵住了。”
绮月蓦地瞪大了眼睛:“萧家在香港什么地位?萧家长媳生日穿补过的东西,如果传出去,让记者给写出来,萧家脸往哪儿放?你在萧家这么多年,还不明白这个道理吗?”
此话一出,不但雅然变色,连萧老太太都是一愣——的确有这个顾虑,萧家名声在外,一举一动都是公众关注的焦点,她在商场闯荡多年,见多识广,当然比绮月想得更远,这种事情见报,后果可大可小,丢面子还是小事,如果让崇业的死对头‘付氏’抓住这根鸡毛,惯上“萧氏长媳风头不再,百年崇业出现危机”的名号,大肆宣扬,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名门富户华丽的排场背后,往往隐藏着不为人知的悲哀。
正僵持着,大门开了,衍华从公司回来了。
“有什么事吗?”敏锐的触觉,让他立刻察觉到空气里的异样因子。
当衍华知道了事情的经过时,他只是轻轻的哼了一声:“妈,烧也烧了,你生气有什么用,再做一套就行了,我们交赶工费,让他们加班加点,只要肯出钱,没什么不可能。”
“哼!”绮月冷哼了一声,“交赶工费?谁出,你吗?”
“谁闯祸,就是谁出。”衍华冷漠的说。
雅然愣了一秒,立刻反应过来,应承道,“当然我出,我出。”
“妈!”衍冰大叫一声。
“你什么都不许说!!!”害怕绮月会折腾下去,那倒霉的还是儿子,雅然也顾不得其他了,直接对衍冰吼过去。
“那套挂裙是六十三万,不是六十三块!”绮月提醒道。
雅然简直惊呆了,一时间说不出一个字来。
绮月得意的挑了挑嘴角,凉凉的提醒:“不过你手上不是还有个戒指,听说全香港只有两枚,怕也值个百十来万吧。”
雅然恍惚的抬起手,看着那戒指,突然咬了咬牙,就要摘下来!
“不行!”衍冰一把按住她的手,转头望着绮月母子,目光坚决,“戒指是爸爸留给妈唯一的东西,绝对不能卖!”
“哈!”绮月怪叫一声,“不卖?好啊!只要你拿的出钱来!”
衍冰木然咬住嘴唇,沉默了半晌,突然说:“大妈,你苛扣了妈妈十六年,应该不止六十万吧?”
这话一出,就像一滴凉水掉进沸油里,立刻炸锅。
绮月尖叫、衍华茫然,就连奶奶都变了色。
场面已经控制不住了,眼见绮月就要歇斯底里,雅然突然叫道:“好了!”
她一个人一个人的望过去,每个人都打量了一次,终于说:“好了,我终于明白了……”
看着这个恍惚的雅然,众人都一阵徨然,衍冰一阵心悸,试探的拉住妈妈的手。
雅然看了看衍冰,安慰的冲他笑了笑,接着说:“我总以为,这么多年了,小冰已经被磨的没有棱角了,每次看到他忍气吞声,我都问自己,他是吃饱了,穿暖了,可这样的儿子,是济文想要的吗?到底当初留在萧家,是对还是错……但是我今天很开心,这是小冰为了我,第一次公然反抗你们,所以我明白了,我可以忍,但我儿子不可以!”
衍冰蓦地浑身一震。
雅然握紧了他的手,问:“小冰,我们走吧?你长大了,以后你赚钱养妈妈,好不好?”
衍冰心头一热,冲口而出道:“好!”
事情会演变成这样,每个人都始料不及,绮月虽然时时恨不得赶走他们母子,但事到眼前,还是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还是萧老太太最先发话:“够了,就闹到这里吧!这件事到此为止,挂裙的钱从家里的帐上扣,衍冰以后不许惹是生非,绮月对雅然母子,也厚道一点!”
“不用了!”衍冰坚持道,“我们走了,大家都能活久一点!”
萧老太太愣了半晌,终于说:“大家都在气头上,有什么事明天再说,你们都给我老太婆一个面子!”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谁也不能再说什么!
注定是个不眠之夜,衍冰辗转反侧,一直到凌晨才有了些许睡意。
朦胧中,房门响了,有人走进来,在他床边坐下——是妈妈?
来人静静的坐了片刻,突然伸出手去,轻轻的抚上自己的嘴唇……
衍冰一惊,瞬时一点睡意都没了——不是妈妈,妈妈决不会对自己做这个!他紧闭着眼睛,一动不敢动。
抚摸了一会儿,来人突然幽幽的叹了口气,衍冰听到这个声音,瞬时如五雷轰顶——萧衍华!竟然是萧衍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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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定是个不眠之夜,衍冰辗转反侧,一直到凌晨才有了些许睡意。
朦胧中,房门响了,有人走进来,在他床边坐下——是妈妈?
来人静静的坐了片刻,突然伸出手去,轻轻的抚上自己的嘴唇……
衍冰一惊,瞬时一点睡意都没了——不是妈妈,妈妈决不会对自己做这个!他紧闭着眼睛,一动不敢动。
抚摸了一会儿,来人突然幽幽的叹了口气,衍冰听到这个声音,瞬时如五雷轰顶——萧衍华!竟然是萧衍华!
衍冰的心陡然乱了——这算什么?他该把这个举动归结为哪一类?亲昵?……该死的荒谬!
“你真的要走?”衍华突然小声问。
“?!”原来他知道自己是醒的,那……为什么……我该睁开眼睛吗……
不知何时已经一身冷汗,萧衍华的手正慢慢抚过他的额头,小心翼翼替他擦着汗:“睡着了也这么多汗?这个家真的让你紧张到这个地步吗?”
……原来……原来他只是在自言自语。
“不过你放心……我决不会放你走的,绝对不会!”这一句话说的并不斩钉截铁,却有说不出的霸占味道。
衍冰感到一股灼热的气息正慢慢靠近自己的脸——他要干什么?要亲自己吗!浑身都僵硬了,这个样子他一定会发现自己是醒的!不能让他发现,绝对不能!
所幸那灼热感没再靠近,萧衍华似乎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放弃了,他站起来,在黑暗中沉默了一会儿,终于,一阵脚步声,他走了出去。
门被关上的那一刻,衍冰再也控制不住,猛地跳了起来。
做梦!简直是做梦!但是……一定不是梦……
解释不通啊!除非他爱上自己了!可是……怎么可能?
第一,他们都是男人;
第二,他们是兄弟;
第三,也是最关键的一点,他一直把自己当垃圾一样!
可是……不甘心放弃这个念头。
几乎一夜没睡,早晨起来的时候,不可避免的顶了两只熊猫眼。走下楼时,雅然和绮月正从奶奶的书房里出来,绮月看见他,不自然的撇开眼睛,转身进了厨房,一边还叫着:“四姐,给我冲杯参茶,降降火气!”
雅然似乎没听见,走过来替衍冰整理整理衣领:“没睡好?奶奶说今天带我和大妈去看看你爸爸,你去吗?”
衍冰狐疑的看着雅然的眼睛:“妈?我们不走了?”
雅然不自在的笑了笑,似乎不知如何解释,正尴尬着,奶奶书房的门又打开了,奶奶和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走出来,男人还一径保证着:“萧老太太,草稿拟定出来以后,我马上拿给您看一下。”
“好,麻烦你了戴律师——四姐,送戴律师出去。”
衍冰直觉着妈妈改变主意和这个律师的出现有关,果然,下一个动作雅然把他拉回房里,小声解释着:“奶奶说,如果我们肯继续留下来,就改变遗嘱,分一千万给你。”
衍冰先愣了愣,但立刻就反应过来:“所以你就答应了?”
“我不在乎那些钱,但是……我不能陪你一辈子,你有了这笔钱,以后就算离开萧家,也有个依靠。”
“哈!”衍冰怪笑一声,“妈,你太单纯了,奶奶今天可以改遗嘱让我有一千万,明天她也可以改回来,一千万是多少?崇业的身价是多少?如果奶奶有诚意,她给我的应该是崇业的股份而不是钱,说穿了,她还是只认萧衍华一个孙子,她是真的挽留我们吗?她不过是怕我们突然走了,付氏会借题发挥,横生枝节!”
雅然被衍冰说得哑口无言,支吾了半晌,终于说:“我不懂商场那些勾心斗角,我只是个最简单的妈妈!”
一句话让衍冰毫无反驳的余地,一时母子两个都不说话,沉默中,房门突然被敲响了,萧衍华推门进来,看了衍冰一眼,沉声说:“不早了……搭我的车去公司?”
“呃?”衍冰一阵诧异,还来不及说什么,萧衍华已经转身走了。
这算什么?示好?衍冰不能不联想到昨夜。
一路上,萧衍华一直在看什么资料,衍冰经过昨夜,本以为他对自己会有不同,结果除了让自己搭便车,并没有一点进展,心里不能说不失望。
车子驶入崇业大厦的地下停车场,停下,萧衍华突然吩咐司机老谢:“你先下车,我们有事要谈。”
衍冰一惊,直觉着有什么要发生。
老谢依言下车。
萧衍华不紧不慢收起文件,眼睛并不看衍冰:“奶奶改了遗嘱的事,你知道了?”
“……知道。”
萧衍华点了点头,接着说:“我可以跟奶奶说,让你提前支取那一千万,另外我个人再送一千万给你!两千万,买一家小型上市公司没有问题,而且,无论你经营哪个行业,崇业都是你的后台。”
“为什么?”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
萧衍华轻轻的抻了抻嘴角——在他来说,那就算是笑了:“条件当然有——你和你妈妈不能离开萧家!”
衍冰又想起昨夜——“不过你放心……我决不会放你走的,绝对不会!”
“为什么不让我们走?”他有些紧张的问——其实有点怕萧衍华会说出喜欢之类的话,无论是真是假,那都很尴尬。
萧衍华不答,却问:“你知道如今香港的建筑业里,谁是崇业最大的威胁?”
衍冰一阵奇怪,不知他为什么突然转移话题,“付氏?”他狐疑的答。
“不错,就是付氏!但十六年前,付氏根本连替崇业提鞋都不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