彷佛有某个人要将空气压缩般,门被非常强劲的力道打开了。大家一同抬头的瞬间,瑛介用灵敏的动作进入房间。
「抱歉啊,我迟到了。」
「荒木啊,求求你饶了我们吧,怎么这么慢啊?」
「我刚好约了个人,抱歉啦。」
大家毫不畏惧地互相吐槽,瑛介在坐下之前朝树人瞄了一眼。自上次的约会过后,两人之间已经有十天没有打过照面了。树人轻轻地微笑,想起了昨夜很晚才收到的简讯。那是非常有瑛介风格的简短话语。
「明天可以见面。」
虽然简讯就这么短短六个字,可是却充分传达其思念之深。从繁忙的每一天里抽身,用传简讯幽会来确认彼此的心情。对于在谈这样的恋爱的两人,只要能呼吸到同一场所的空气就比任何事还要能让自己高兴。
(而且,接下来有一段时间可以一直在一起……)
虽然对树人来说这只是单一的工作,可是事多繁杂的瑛介说过他会做好准备,这一段时间只专心在「JET」的工作上。也就是说,就算两人不想见面,每天也会碰面的。
(虽然大家都在述说不安,可是不管是火焰还是什么的,我一定会成功给他们看。)
有了先前筱山的鼓励和帮忙,树人重新下定决心。他决定要做出超出瑛介要求的表情,让大家说出比上次做得还要好之类的话。树人用这样的心情回看瑛介时,瑛介却出奇不意地转移了视线。
(咦……)
大家也受到吸引,追随着瑛介的视线。瑛介注视着刚刚进来的门口。之后,门板上传来两下轻快的敲门声。
「请进——」
瑛介冷漠地回答,甚至没有从椅子上站起身。还有谁迟到了吗?就在大家都用不解的表情看着瑛介时,只见他眉毛连动都没动,好象早知道外面的人是谁似的。
门在大家的注视之下,伴随着沉稳的声音被开启。接下来,一名纤瘦的青年悄然进入会议室。平滑的步伐,凛然的站立姿态都美得让人看呆了。有着浅棕色的头发和雪白肌肤的他,用琥珀色的瞳孔直视着大家并微笑。
「啊……」
在那与众不同的非凡美貌印入眼帘的那瞬间,树人整个人都被惊讶包围住。
「……你是之前那位……」
「我先向各位道歉,对不起我迟到了。我的名字叫亚尔佛列特•伊拉。很荣幸能够参与并担任这次『JET』的化妆师,还请各位多多指教。」
结束简短的自我介绍后,亚尔佛列特轻轻地低头致意。脸蛋会让人误以为是欧洲人的他,开口就用流畅的日文寒喧,使所有的工作人员都愣住了。
因为大家都惊讶到说不出话来,亚尔佛列特又再度开口。在一堆男性的、无拘无束的空间里,他简直就像个混进来的异质柔软物,给人非常不协调的感觉。
「虽然我的国籍是英国,可是有一半的日本血统。我母亲旧姓武田,看是要叫我伊拉或是武田都可以。顺带一提,我的朋友都叫我亚尔。」
「新的化妆师……也就是取代石田罗……」
总算有个人回过神来喃喃自语。
「我以为他今天没来是因为来不及回国……」
「就是这样,很遗憾,石田不打算从夏威夷回来。他很早以前就告诉过我了,那家伙今后好象打算专心冲浪。」
「也就是,引、引退吗……」瑛介的话,让室内的空气不安地动摇。瑛介慢慢地站起来,用一贯的冷淡和强而有力的声音对着大家说话。
「我也是刚刚才在社长办公室跟这位同事打照面。在这我再次向大家介绍,亚尔佛列特是现在以巴黎为据点活跃于欧洲的化妆艺术师。附带一提,欧美版的『JET』也是由他担任化妆师。」
「欧美版的『JET』……」
大家脸色为之一变,这次话题全都集中在欧美版。在各种感想交错时,佐佐木好象想起什么,恍然大悟地看着亚尔佛列特。
「这么说来,莫非你是A•Y•T……」
「A•Y•T不就是最近在欧洲十分活跃的化妆艺术师吗?」
「那个我也知道。因为亚涅特的化妆让人印象深刻,所以我有做过调查。可是,名单上只记载着缩写……」
「大家都看过了吗。真是非常感谢。」
亚尔佛列特优雅地微笑,像是在肯定刚刚大家的对话。美貌出众的他一这么做,令人难以亲近的感觉瞬间一扫而空。所有的工作人员都对他的笑容面红耳赤,会议室内突然变得非常安静。
「就如同大家刚刚所说的,我就是A•Y•T本人。诸位之前所制作的亚洲版『JET』的广告,我在欧洲也看过了。在欧美的工作人员之间,这广告受到相当程度的批判。因为不管怎么说,从制作手法来看都非常创新。」
说到这,亚尔佛列特第一次把视线放在树人身上。
「……例如,宝石的CM是使用男性模特儿。而且,还是少年。」
「嗯,这点的确是跟欧美版有极大的不同。会像挑选香水或化妆品那样,把『JET』穿戴在身上。就是这样的概念。」
「嗯,事实上,订单大量地涌进公司。不过,在给予人造宝石『JET』概念这层意思上,是亚洲版获胜了。因此,听到能参与这次的摄影,我真的非常期待。」
所有工作人员里拥有最多A•Y•T情报的佐佐木,接续刚刚的话题发问。
「话说回来,你有在制作自然派化妆品对嘛。这产品一开始是因为在模特儿之间受到极高的评价,所以由此闯出一片天的。对吧?」
「你调查的真清楚呢。其实我今年预定要在日本开设分店,我来日本就是为了这件事。因为参与过『JET』的工作,所以『DORA』成为我的赞助商,并表达希望我无论如何都要参与亚洲版摄影工作。」
「那,你是DORA总公司推荐的罗……」
「当然。」
知道亚尔佛列特背后有「DORA」在撑腰,工作人员又再度陷入沉默。就在刚才,大家和气地进行会议的现场,只因为一个人的加入气氛就骤然丕变。和亚尔佛列特的年轻不相称的履历以及在欧美的评价,这些越听越是让每个人心中「不能输」的意念更为强烈。更何况,他是广告商所钦定的人选,这更说明了他的本领。
只有瑛介一人迅速坐下气定神闲地抽着烟,不过从他的表情看不出来他是如何看待亚尔佛列特的。没有预料会用这种形式再次见面,树人的脸上透露出和其它人不一样的兴奋光彩。
(没想到……会在这种地方再会……)
自己定为理想,掌握「官能的火焰」的关键人物,参与同样的企划并以工作人员的身分出现在自己眼前。而且也不像瑛介那样的冷酷无情。
(再加上……他好象是个很厉害的人。)
树人当然也看过欧美版的「JET」的广告,所以非常清楚亚尔佛列特的技巧是多么的高明。将出场一幕就要价上千万的超一流模特儿化身为初次接触世界,纯洁无垢的少女。淡淡的色调汇集成的纯粹感,和黑钻石的妖艳相辅相成,造成幻想效果的画面。虽然就如同先前某个人所说的,勉强凑合出的最高级制作团队,却做出一成不变,失去整体新鲜烕的广告,但光是引出亚涅特崭新的魅力这一点就可以说是大受注目了。她完美的容貌连不擅长装扮自己的树人也觉得亚涅特的「JET」很可爱。
(原来她的化妆师是眼前这位……)
本人就在面前,树人到现在还有点难以置信。
引人注目的美貌,和可说是职业级的姿态,洗链的每一个动作,都让人认为他上过模特儿训练课程,可是,亚尔佛列特却说他不是模特儿而是化妆艺术师。再加上他那一流的称号和地位……
(而这样的人,这次要帮我化妆。)
一思及此,心脏就狂乱地跳跃。虽然没被人化妆成女人的样子,可是由第三者的手来改变自己是一大乐趣。更何况,对方还是自己想再次见面的人,树人更是格外感激。
计算着兴奋的余波差不多平息后,瑛介将香烟捻熄在烟灰缸里。一瞬间全场都安静下来,静静地看着他拿起手边的企划书站起来
「介绍结束。现在,开始今天的商讨会吧。诚如大家所知,预定自三月下旬开始一个礼拜,要进行『JET』第二波的海报和广告摄影,基本的概念就如事前给大家的企划书一样,而总指挥跟上次一样由我兼任,请大家多多指教。」
瑛介粗鲁地低头时,亚尔佛列特坐在附近的座位上专心聆听,树人也伸直背脊,品尝企划开始运作的紧张感。
「这次的摄影也是全程外景。场所预定是Y县的树海,目前正在寻找确切的地点。接下来,如果找到好地点的话会在正式开拍前先排练摄影。我认为这次的外景摄影会非常严苛,这点请大家先做好心理准备。因为再怎么说,这次的敌人是自然。」
「废墟之后是树海吗……还真是彻底地改变形象呢。」
「树人,先锻炼身体比较好喔。因为三月下旬的树海还很冷。」
「啊……是的。」
瑛介苦笑看着树人老实地回答工作人员的玩笑。确实,原本是专门拍摄风景的瑛介比较擅长在户外工作。尽管如此,这次又以树海这样奇特的场所为主题。虽然预算已经编列好了,不过还是希望在故乡日本跟欧美一较高下吧。佐内也是如此,瑛介也毫无理由地讨厌到国外拍外景。
「树海,是什么?」
迅速翻阅文件的亚尔佛列特一脸好奇地发问。不等瑛介解答,就有其它工作人员干劲十足地说明。
「那是位在富士山山脚下,一旦在里头迷了路就走不出来的广大森林,简直就像是地上深不见底的神秘之海,所以叫『树海』——意即『树林之海』。虽然气氛很棒,可是却是个非常危险的场所。只要偏离了参观路线走进森林,指南针在那是无用的。」
「在那个地方,树龄高达两三百年的神木一点也不稀奇,而且地上终年覆盖着苔藓。」
「……湿气好象很重的样子呢。先确认看看吧。」
「喔,那跟化妆也有关系吗?」
「温度和湿度大大地左右肌肤的色调。这次的模特儿是男孩子,要利用颜色给予变化也有个限度。如果要让表情鲜活,肤色是最重要的关键。不过现在还有一点时间,只要从现在开始好好保养肌肤的话我想应该是没问题。」
「用灯光效果应该可以控制感觉到某种程度吧?」
「用人工效果的做法,我不认为适合他的摄影。」
亚尔佛列特毫不畏惧且果断地对工作人员这么说,用没有丝毫迷惘的眼神看着瑛介,像是在观察他的反应。虽说是第一次见面,可是态度却没有一丝胆怯。活跃在世界前端,外貌看起来虽像二十岁的青年,可是对于工作的坚持却有着压倒性的魄力。
(这个人,外表和内在完全不同……)
如果他只是个漂亮的青年,树人一定不会看他看得如此入迷吧。优美的外表里潜藏的自信和尊严,造就了亚尔佛列特双瞳内的妖魅火焰。
(我能确实掌握到吗?这个人的坚强或才能……)
树人边思考,边用珍惜每一秒的心情注视着亚尔佛列特。可是他完全不在意树人的眼神,只是朝瑛介追问答案。
「我不想下无谓的功夫。如果你说用光线就足够的话,那我也不介意。你怎么说,荒木先生?」
「没有什么怎么样吧。你有你做事的方法。只要不干涉到大家,你爱怎么做都随你高兴。我能说的,只有请你让树人发挥出不输给三百年树龄的背景的魅力。做不到这点的人,可是会被我撤职的。」
「树人……啊……是坐在那边的那位吗?」
亚尔佛列特的瞳孔里总算是直接映照出树人的模样,明明之前曾和树人互相面对面说过话,可是现在却露出可以说是刚刚才注意到树人的表情。虽然树人感到有点受伤,可是自觉平常的自己是非常平凡的存在,所以精神马上又重新振作起来。接着刻意做出笑脸,拚命地用明朗的口气自我介绍。
「我是这次的模特儿藤代树人。今后还请多多指教。」
「嗯……果然是你啊。我刚刚就在想会不会是你。」
「咦……」
「话虽如此,在听到概念之后我就觉得你是最不适合的人选。见到你本人的时候,我实在不相信你就是上次的『JET』呢。不过,那次是摄影师的胜利。」
「……」
「荒木先生,我趁这个机会跟你说清楚。」
斜眼看着说不出话的树人,亚尔佛列特将企划书往桌上丢。
「对一个才十几岁的少年来说,要他表现出官能实在是太困难了。再加上,树人根本就只是个普通的孩子。芭蕾或其它才能也好……他没有任何可以活用肉体来表现的手法,如果要用他来拍照,应该设立其它的概念才对。」
「呃,那个,亚尔佛列特先生……」
「安静!我并不是在说树人的坏话,虽然他乍看之下很平凡,可是他也有着能够引起他人兴趣的优点,可是,他跟这次的概念完全不符。如果要使用树人的话,从现在开始改变水准比较好。」
这一次,室内的气氛强烈地动摇。在瑛介来之前,已经有过类似的对话。可是当时没有任何人面对树人或瑛介说「不可能」,因为他们相信上次拍摄时所认知的瑛介的才能,还有树人的可能性。
可是,被如此直接的言语质问,会产生迷惑也是理所当然的。从「官能的火焰」所联想到的形象,和树人这样的素材给人的印象是完全相反的。如果只是这样那倒还好,就怕第一弹的「JET」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冷酷形象被糟蹋了。这点被第三者清楚点破后,全员都感受到恐惧。
「树人,你本人又是怎么想的呢?」
瑛介突然打破沉默询问他。那是压抑音调的冷静声音。
「你怎么样?你自己也觉得太勉强了吗?」
「我……」
树人知道,大家的视线都集中在自己的身上。
抛开些微犹豫的树人,不是面向瑛介,而是面向亚尔佛列特看着他。
「我认为荒木先生不会要求我做办不到的事,所以,我相信荒木先生的相机。虽然我不知道能回应他的期待到何种地步,可是我会努力的。」
「努力?树人,我们都不是门外汉喔……」
「亚尔佛列特,够了吧。他本人都说要放手一搏了。继续追究下去,已经脱离我们的工作范围。所谓的化妆师,不就是为此而存在的吗?」
有一个人看不下去脱口而出。「是啊是啊。」其它人也跟着附和表示赞同。树人松了一口气,筱山轻抚他的背来鼓励他。
「那么,结论已经出来了。亚尔佛列特你可以接受吗?」
「……我知道了。」
对于瑛介的问题,亚尔佛列特没有给予正面答复。或许,他从一开始就决定要故意提出反对意见的吧。托他的福,大家的士气更加高昂,不过虚张声势的树人可就辛苦了。虽然本来就是负担很重的工作,可是必须要让眼光高的亚尔佛列特看得心服口服。现在就只剩下之前一直听瑛介说的「下次我想拍像火焰一般的树人」这句话在支撑自己。
在那之后就是简单地确认企划书的内容还有继续各自的自我介绍,第一次的商讨会正式开始。因为大家都是大忙人,所以会议结束后就有好几个人飞奔出会议室。树人也因为要准备考试所以不能慢慢磨蹭,但至少要对瑛介说句话,没想到却先被亚尔佛列特叫住。
「树人,再次跟你打声招呼。就跟我先前所预告的一样,我们又再次见面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