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小细节到资料整理,甚至连总机服务,全部由树人一手包办。
「就算放学过来,能做的事情也有限吧!」
从两天前开始整理的底片,是一个人永远也整理不完的数量。将瑛介已裱框的各段底片拿出,小心翼翼地装入保护套后加
以排序整理。单是专注于这项工作,时间转眼便过去了。
「若是这样,那我也去帮忙吧。」
突然想起平间在学校听到树人发牢骚时曾如此说过,平间无论做什么事都很利落,要是由他来做的话,肯定能很有效率地
将工作完成。
虽说如此——
「我还真笨,当初为何那么干脆就拒绝了呢……」
连自己也不太清楚原因,只是内心万分不愿自己与瑛介的阐系有第三者介入。
「……又不是毛头小鬼。」
虽不认为自己会对事物特别执着,然而人一旦能独当一面后,占有欲也会悄然而生吧!树人独自苦笑,下定决心不再无谓
的思索下去,一切到此为止。
「但还真常拍这类照片呢!」
把瑛介委托保管的底片放在显像器上确认,树人感到十分震惊,因为每张照片的景象都是在已成废墟的游乐园里拍摄的。
几近腐朽的摩天轮、油漆斑驳的旋转木马,张张皆是宛如残酷童话中的插图,让人误以为世界末日来临,无法辨别时代与
国籍。但藉由这些只透露出光阴变迁的照片,树人却得知瑛介感性的一面。
前阵子外景拍摄时偷偷观察他的模样,当时觉得他肯定是在捕捉壮丽的自然美景,没想到那只是个伪装而已。树人怀抱如
此心思继续工作,突然从堆积如山的杂志堆上方传来电话铃声。
「您好,这里是荒木瑛介事务所。」
『喂,我是筱山。』
「啊,您好,我是树人。那个……荒木先生外出拍摄去了。」
『嗯。我知道。因为他手机没有开机,所以想请树人帮我留言,可以吗?』
「当然没问题,请稍等一下。」
急忙拿来手边的便条纸,并紧张地拿着笔准备。就连讲电话时的对应进退,也是在这打工学到的。
『其实是关于「JET」的事。』
「JET……是吗?」
『对,你这样说他就知道了。就说我们决定参加这次的比稿。近期要开会讨论。唉,真是的,荒木连简讯也不好好查看一
下,真令人伤脑筋啊。』
是错觉吗,筱山似乎有点兴奋,可以听见他语尾腔调上扬,这肯定是个很了不得的工作。
『有树人在真是太好了,那麻烦你将正确的讯息传达给他啰。』
「是,我了解了。」
『啊,对了。再请你跟他说已先将纯里谷晃吏留住了。虽然有点突然,但他说若是由荒木来拍的话便答应接下这工作。』
扑通扑通,树人的心脏沉重地跳动,心跳声传遍全身。瞬间他还担心被筱山听见该怎么办。
因为忙碌的行程而暂时把关于晃吏与瑛介不时传出的谣言忘得一乾二净。
「其实……有传闻说两个人『在一起』。」
耳边再度响起平间的话。这句话虽已深植树人心中,但当时与此刻的心境完全不同。树人为此完全失去冷静,即使对话终
了仍拿着话筒不放。
连自己也不知道为何会变得如此不安,然而在听到晃吏名字的瞬间,他终于了解一件事。
自己与瑛介是完全不同世界的两个人。对方根本不是一位一无是处的高中生可以亲密交往的对象。彼此能互相开玩笑,也
是因为两人在一起的时间增加的缘故,但总觉得这一切只不过是个错觉。
「而且我只是个打工小弟。」
只要将摔坏镜头的费用偿清,树人就没有利用价值了。对于一个既没有晃吏和平间那般俊俏脸庞,在平时也总是一副臭脸
而常招致误会的男生,瑛介怎么可能会有兴趣呢?
手里的话筒益发沉重,脑海里再度浮现瑛介和晃吏站在一起的情景。树人立刻将其抹去。
瑛介大概都是在中午用餐时间打电话到树人手机,若转成语音信箱时,就会利用简讯指示「△点到某处来」。
「哇,今天也有爱的留言啊?还真不会腻呢,树人也是,真的很厉害。」
午休时间查看手机画面时,平间忽然从后方「嘿」地一声抱住自己。从以前便经常这么觉得——平间特别喜欢和人有肌肤
之亲,且出人意表的手段相当出类拔萃。不过这些特点或许就是他有女人缘的原因吧!
「干嘛?别一直盯着我看啦。」
「没啦,只是在想我们这么要好的契机是什么罢了。」
「读的是不同国中,个性也完全相反。」
「嗯,不过从一年级同班开始,你就常跟在我身旁了。」
接近一个比自己高的人,到底在想什么啊?平间露出带有某种意味的笑容,双手插在胸前兴味盎然地说道:
「树人,怎么啦?」
「嗯?」
「真难得,你竟然会在意别人的想法。一直以来,都是我单方面嘘寒问暖,也就是所谓的单相思呢。」
「别说这种会让人误会的话啦。」
树人无法一笑置之,脸色瞬间大变。平开则轻笑着,再度意味深长地开口说道:
「看样子就知道荒木应该还没把你吃掉吧?」
「我不是说那种玩笑就别……」
「摄影师大多游戏人间,更何况是那种魅力四射的男人。啊,但应该不可能,听说他又要和纪里谷晃吏一起合作了。」
「平间,你真是包打听耶。」
树人打从心底佩服好友,紧盯着对方瞧。那时树人将筱山的留言传达给刚到家的瑛介,瑛介不管树人的工作尚未完成,便
将他赶回家。树人在临走前,隐约听到瑛介讲电话的声音:「喂。晃吏吗?」现在回想起来,仍有如被人从背后刺了一刀
般痛苦。
「好像是比稿的事情。」
「这么说来,那位人气模特儿在企划阶段就被预定了呢!靠关系的家伙还真厉害。」
「不要用那种说法啦。」
树人不自觉以激动的语气包庇瑛介,因为他知道瑛介为了平反世人说他靠关系出人头地的印象,竭尽全力地用心工作。平
间一看到树人的模样,一开始虽露出了惊讶的神情,不过立即窃笑出来。
「树人,你果然变了。你自己其实也有察觉吧?情绪不稳,喜怒哀乐也越来越明显,而且你沉浸在事物中的表情相当诱人
喔!」
「……」
被说成这样,似乎真的变成非常麻烦的状况,这想法虽然在树人内心一闪而过,但若再继续说下去,只怕会更混乱,因此
他选择闭口,只是静静听着。
从手机画面得知,瑛介又传来简讯。「放学后到涩谷的G摄影棚。」简短的文字不断闪烁,似乎是波澜将起的预告。
「听到没,就这样别动。」
瑛介以严肃认真的神情命令,树人没有任何开口反对的机会,只能乖乖站在瑛介指定的地方不动。接着瑛介在树人肩膀上
方进行好几次的光度检测。
树人一抵达摄影棚,马上被迫站到摄影机前,而瑛介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别动」,其它人则围在树人周围不停奔波,只
有树人的行动完全被封锁而动弹不得。
「我说啊,你就算再怎么不习惯,也不要摆出那副臭脸嘛!看得我连快门也按不下去了。」
「那你至少要跟我说明一下现在是什么状况吧?搞什么啊,这么大费周章。」
树人将瑛介过度的玩笑话当真,如此反问。然而话一出口,调整荧光灯的青年便惊讶地看着树人。
不用说,瑛介当然是拍摄现场的主导者。因此与瑛介争论,在工作人员眼中想必是相当大胆的行径吧?
但瑛介看起来却一点也不介意,若无其事地答道:
「你的任务是要代替模特儿。现在正在等他化妆完成,刚好你的身高和他差不多,身材又很类似。」
「既然如此,你直说就……」
「你也在一旁看过好几次拍摄现场的工作了,这种事情多少要察觉到吧?还真是个迟钝的家伙。」
瑛介可能觉得再说下去也是浪费时间,于是将想说的话道尽后,立刻回去再次窥探取景器内的景象。他为了讲求照明的表
现而使用荧光灯,但色调却不易辨明。光是调整灯光就相当费工夫,仔细回想,至今也遇过几次模特儿走位是先由工作人
员代站而决定的,可是却从没想过这些事情竟会和自己扯上关系。
(若是代替的话……那就没办法了。)
树人对于连续不断的快门声虽咸到有些惊慌失措,但知道这只是为了调整光线和焦距必须做的事,因此还能忍受。即使如
此,这一切过度强硬的发展还是令人觉得有些生气。
停止拍摄时,瑛介有时会凝神注视拍立得的成品,偶尔叫来工作人员,交谈中也尽是专门用语,就算这样。平常拍个十几
张就会结束,今天却好像照了不少照片。树人渐感疲惫。回神过来发现自己的眼神已呈涣散。然而这也不是没有原因,本
来就不太高兴。又只能无所事事地呆站在那里,当然会有这种结果。反正只是代理模特儿,没必要隐藏不高兴的心情,因
此树人毫不畏惧地直瞪着瑛介。
「OK,休息一下吧!」
「嗯?」
这种状态持续将近一小时后。全身的束缚感因为瑛介的终了指令一扫而空,摄影棚里的大家也同时松了一口气。可是树人
对整个状况更加无法了解,站在原地动弹不得。
「怎么了?你自由啦。」
看着瑛介叼着香烟逐渐接近,自己究竟该用什么表情面对他才好?树人思绪纷乱地想着这些事情,悲伤倏地狂涌而上——
大概是被迫做自己不习惯的事而过度紧张的关系吧。瑛介的右手搭上肩膀时,树人用力将他甩开。
「你在戏开我吗?」
「戏弄?为何我……」
「那为什么模特儿没有来?最后还说什么休息,开玩笑也要有个限度吧?」
「喂。你冷静点。」
「让我这种人一直站着有那么有趣吗?我已经完全无法理解你在想什么了。」
伴随一连串抱怨,树人的眼角泛着闪闪泪光。心情像是闹脾气的五岁孩童,他恶狠狠的怒视瑛介的脸。
「啊,糟糕,荒木老师把高中生弄哭了。」
刚才负责调整灯光的年轻人用半开玩笑的语调说道。瑛介嘴里咒骂着「该死」,突然拉起树人的手往外走去。
「仿、做什么啦?喂,你要拉我去哪里?」
「在众目暌睽下让一个外行人哭还得了,不是我在炫耀,除了工作的时候,我还没让人哭过呢!」
出了摄影棚后穿过笔直的长廊,将眼前黄色的门推开。瑛介毫不犹豫地来到紧急逃生梯间,依然紧握树人的手回头说道:
「你看,在这里的话就能慢慢听你说了。」
「我没有什么话……」
「喔,这样啊!那……总之先来根烟吧。」
瑛介从胸前口袋拿出携带式烟灰缸,把刚才嘴里叼着的香于捻熄,立刻点上一根新的香烟,但似乎不是太美味。
「喂……喂。」
「嗯?」
「手……你可以把我的手放开吗?」
虽佩服瑛介能用单手完成这一连中动作,但他究竟何时才会放开自己的手啊?不过瑛介毫不在乎树人责备的眼神,只是笑
了笑。
「你有在听我说话吗?」
「有在听啊。」
「那就快点把手……」
树人焦虑不安的情绪攀升到颠峰。但不幸地,他抱怨的话才说到一半就被强制中止。
(嗯?)
瑛介突然微微倾身,轻轻吻上他的右眼角。树人对双唇柔软的触感震惊不已,然而瑛介的舌尖却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舔
了上来。
「你……你……」
「你在做什么,对吧?」
瑛介再次露出微笑。
「最近的高中生词汇还真是贫乏,多少也动点脑筋说话吧!」
「恶心的笑容,你这变态狂!」
粗鲁地将手甩开,一鼓作气将瑛介撞飞出去。而这突如其来的撞击使得瑛介顿失平衡,差点滚落楼梯。
树人吓得倒抽口气。但知道他没事后。立即快步返回摄影棚,走廊上逐渐远去的跑步声,在缓缓关闭的安全门另一侧持续
响着。
「有在用脑袋嘛!」
被留下来的瑛介重新站起后轻叹了一口气,接着想将手指间的香烟放回口中时,树人眼泪的余味却成功夺取了香烟的地位
。
自从那次事件发生后的一星期,树人与瑛介完全没有见面的机会,而且之前几乎每天都会传来的瑛介的联络也突然中止。
虽然在意,但一想到分手当时的举动,树人也难以鼓起勇气主动联络。
对这种情况完全束手无策,因此在这段时间都是放学后便直接回家。此时的树人在吃完晚餐后便把自己关在房间,直盯着
那台被丢在床上闷不作响的手机。
(那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虽已是反复几百次的自问自答,但回过神来仍在追问。那天事后树人怒火中烧地返回摄影栅,恰巧遇上刚抵达不久的模特
儿。事实上她并没有迟到,听说工作预定开始的时间本来就比较晚。而且说与树人身高相似的她,竟是身高有一百九十公
分的丹麦人。
(所以之后没打声招呼就回家也不能怪我。)
什么等模特儿化妆完成,应该也是胡说八道吧!
一想到这里,怒气再度翻腾,树人抓着背包直接冲出家门。光是想到「是不是又被戏弄了」,心脏便像被紧揪住般难以呼
吸。
这几天,他把自己与晃吏和平间相比较,然而每每只闻叹息声不断响起。树人自己非常清楚这是多么愚蠢的行为。他们与
自己的层级本来就不同,所以分高下这种事根本毫无意义。即使如此,想在某处一较高下的自悲心态却被瑛介看穿而无地
自容。
(但至少打通电话给我嘛!)
虽是有些任性的想法,但雇主一整个星期对员工不闻不问。把他晾在一旁,似乎也太没责任感了。暂且将自己未经许可擅
自回家的事晴搁在一边吧。树人再度深深叹了口气。
「响了!」
语调不经意地提高。
液晶部分青光闪烁,无知的电子音响起,正是收到讯息的证明。树人飞快拿起手机,略带兴奋地阅读画面上的文字讯息。
「嗯……『就算死了』?」
不吉利的开头让树人心跳漏了一抽,但那其实是相当简洁的一行字。
『就算死了,明天也得到G摄影棚。瑛介』
可能因为今年是空梅雨(干梅年:每数年或十年出现一次)的缘故,夏天也提前正式报到,这几天都是晴朗无云的好天气
。树人站在与现在心境完全格格不入的蓝天下——要进去吗?该怎么办才好——在摄影棚所在的大楼前,磨磨蹭蹭地消磨
好一段时间。
「还是回家好了。」
一想到要与瑛介见面,当初收到简讯的兴奋心情立刻蒙上一层恐惧。至今仍不了解在紧急逃生梯间他为何有那种举动,而
自己没办法将其当成玩笑,简直像个小鬼一样,树人顿时感到垂头丧气。
如果在瑛介眼里看见幻灭的神色,自己绝对会连站也站不起来。对于从不在乎别人心情的树人而言,只要想到(可能已经
被讨厌了吧),前所未有的恐惧便占据全身。
「可是他都说就算死了也要来……」
想回家的心情虽如山一般坚固,但树人却被一个「镜头赔偿金」的枷锁所困。不管再怎么不愿意,也不容许自己任性下去
,况且瑛介也不会原谅吧!
「喔,原来你已经到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