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样的接触并没有打消林翟的疑虑,反而随着时间的推移,他越来越不喜欢外国佬,尤其是他那双浅黄色的眼睛。
那双眼睛里有着林翟说不出来的一种感觉,眼瞳透明的和玻璃一样,淡得几乎与眼白融为一体,清晰见底,却又深不可测。不经意与它对上,会让你有种不由自主要跟着他走的冲动,且越走越远,不能控制,但等你猛然惊醒,会是一身冷汗。
因此,林翟极力避免与他对视。
“父亲,这位道尔先生,和您认识很久了吗?”
这天晚上,父子俩做完了每天必须的床上运动之后,一身清爽的林翟斜靠在床上,终于问出了自己的疑问。
第五博越有晚上看书的好习惯,因为时间还早,所以他紧挨着林翟躺着,却全神贯注的看着一本书,林翟偷偷看看那本书的名字,呃,范?达因的《主教杀人案》。
林翟满头黑线——在那么激烈绮丽的床上运动之后,看如此恐怖的侦探小说,恐怕只有父亲这样伟大的人才能做得出吧。
而且,他这种习惯好象是从英国回来后染上的,已经延续了很长一段时间了。
第五博越听林翟这么问,漫不经心的点点头,“是呀,很久了,那时候我应该和你差不多大。”
“他、他是干什么的?”
“警察。”父亲大人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回答。
林翟惊得一阵咳嗽……那外国佬怎么说是医生呢?!
父亲大人终于被儿子的咳嗽吸引了注意力,他从侦探小说里拨出眼睛,扭头看向身边的人,看着儿子面红而赤、细眸汪汪的样子,嘴角不由微微扬起,笑了好一会儿,才好心的给他压惊,“是美国的警察。”
那也是警察,是死敌!
林翟瞪着自己的父亲。
儿子这种敌我分明的天然反应,让作父亲的非常满意。
他缓缓放下书,把手轻轻放在儿子漆黑柔软的头发上摸了摸。“你要知道,其实在某种意义上讲,警察和我们是同一种职业。”
但如果难得的温柔仿佛并没有理顺儿子的心绪……儿子眨巴着挂满问号的水眸看着父亲。
父亲显然很喜欢儿子这样可爱的表情,又摸了两下,然后在儿子无声的控诉里,才继续刚才的话题,“警察维护的是太阳底下的正义,而我们,维护的是月亮底下的道义。所以,这个世界才能阴阳平和,道亦有道。”
林翟被父亲难得的温柔和好心情感染到,他听了这话,险险没笑出来,他甚至很想问,“那我们是阴还是阳呢?”
但明显的他没敢问,他只能随口问了一句,“那万斯(《主教杀人案》的侦探)这些人呢?在这个太阳月亮的世界里又承担着什么样的角色?”
“哦,他们呀,”第五博越抬起手里的书看看封皮,不由挑了一下长眉,“他们是心理学的大师,我们可以从这些杰出的人身上,寻找一些我们需要的东西。”
呃,从侦探那里需要什么东西?
逻辑?启迪?心理?还是人类的某些动机?
虽然关于那个外国佬警察,林翟还有很多的疑问想问,但仔细想想,却又不知道从何下嘴,所以他哧溜一下缩进真丝被里,很自然的揽上父亲的腰,“明天要去内地,我先睡了。”
第五博越低头看着枕头上的那簇黑发,半天,低声问:“最近身体怎么样?”
“嗯,很好。”林翟懒懒的蹭蹭父亲微冷的身体。
这样的亲密让第五博越的嘴角又扬了一下,一双眸子在灯光下闪着深沉的光晕,“还在坚持药浴吗?”
“嗯,天天都按您的吩咐做……您闻闻,满身的药味。”说完,还把雪白的膀子伸出来,凑到那人的鼻子底下。
这下第五博越终于笑了,他把手里的书放到案头,顺手关了床头的小灯,慢慢平躺下来,而手,握住那段白生生的手臂,开始细细的抚摸,“早闻到了,而且后背的疤也淡了许多,嗯不错。”
得到赞许的林翟也笑了,调整了一下身体,让自己挨那个人最紧凑,然后用另一只手抚上握住自己手臂的手,几乎用鼻音回答,“只要是父亲的话,我都会贯彻到底的……”
“哦,是吗?”那人的眸子在黑暗里闪过一道流星的光芒。
“很好!”他低低的说。
第五十五章
林翟在第二天就踏上了北归的征途。他终于又能有机会回一次北京,这让他兴奋又激动。这种愉快的心情,感染得身边的七子那张木头脸都松动了许多……虽然少爷的此次北行切断了他和吕秘书的“热烈”交往,让他满肚子的扯心扯肺。
林翟到达北京的第一站,就是偷偷看了一眼柳万军两口子。
柳东家的四合院还是拆迁了,还是邵青家干的好事,幸亏那道影壁墙被柳东家连根搬去了新家,否则,林翟一定会去找邵青算帐。
可惜,那棵枣树却永远的遗落在那个小四合院里,与之一起消失在这个世界上。林翟叹息。
为了这道影壁墙,柳东家放着政府提供的高楼大厦的回迁楼房不住,又找了一处平房住下,那平房和小四合院比起来,简直一个爷爷一个孙子,没得比……但它勉强能放下那影壁墙。
而这道影壁墙的拆改移,又是经历过怎么样的高额代价和技术难题,林翟心知肚明……而那份感激,却只能永远的埋藏在心里头了。
柳东家终于当了爹,虎头虎脑的一个胖小子,如今已经快两周了。
林翟偷偷站在影壁墙边上看进去的时候,胖小子正流着口水坐在红色大塑料盆里洗澡,弄得满院子的水,嫂子孟丽娜挽着头发,正低头洗儿子的小衣服。
“你再往外泼水,小心妈妈打你屁股。”只听作母亲的很没威胁力的如是警告儿子。
儿子张着肥肥的手,朝妈妈吐个肥皂泡泡,小肥脚丫却已经伸到盆子外面。
然后只听哗的一声,盆子翻了,儿子撅着屁股爬在了水泥地面上。
哇——
胖小子如是表达自己的战果。
作妈妈的无奈,擦干了手过来抱这团肉球,“怪不得你那爹天天抢着往自在居跑……看着你简直比干什么都累。”
她唠叨着,夹着儿子进屋去了。
林翟靠着影壁墙吃吃的笑。嗯,这象是柳万军会做出的事,为逃避劳动,抢着去上班。
他仔细的打量着这个自己不曾涉足的新家……这一家人的生活还是明显的好转起来,从院子里散落的玩具,到院外的307汽车,这让林翟放心了许多。
离开他们的岁月里,林翟一直都派人偷偷关注着这对好心夫妇。知道他们辞了工作,专门打理起那间自在居。可能是比丈夫多上两年学的缘故,孟丽娜竟然比柳万军上手的更快,两年多下来,拿起每件东西都能说得头头是道,俨然已经是古玩城里的新起之秀。
而林翟时不时的找托儿送进一些地道的东西,货真价实的好东西,自然让这个小小的自在居渐渐名声在外,尤其拜托林丘关照之后,打入拍卖行业的自在居声势更是越来越大,几经发展,已经从一个几平米的小辅店,变成了如今上百平的大古玩行。
俨然变成老板的柳东家,如今天天大背头,长马褂,很是一幅“古典”派头。
这些,全在林翟意料之中,却也在想象之外。
决定不再打扰他们平静的生活。装着一车吃里趴外、从第五古玩城里弄出的宝贝,林翟开车去了冀勃拍卖行。
林丘自然不知道这小子会来,大大的吃了一惊,险险把手里的元青花大磁碗给打了。
他上窜下跳的抱住这个只露声音从不露面的臭小子,大吼道:“哇,你还有脸出来呀,我以为你被人金屋藏娇了呢。”
呸!林翟直接啐他,骂他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两人笑闹了一会儿,林翟四处瞧瞧,“林爹呢?”
“嗨!”林丘一提爹,竟然唉声大叹一声,欲言又止。
“怎么了?”林翟有些担心了,毕竟岁月不饶人,而且老爹的身体一直不好。
林丘找了半天词儿,忽然忍不住的笑了起来,“说出来不怕你笑话……是、是找第二春去了……你说,小子,都这么大年纪了,怎么还有心思搞这套呢?”
林翟一愣,随即也跟着吃吃笑起来,“这有什么不好,难道只许你们年青人搂搂抱抱,就让人家老年人一边干靠呀……最美不过夕阳红嘛。”
林丘笑得厉害,大力拍拍林翟的肩膀,“不错,连咱这儿的片儿话你都会说了,有发展。”
林翟见老爹没事,就放心了。看看表,发现时间不短了,鉴于时间紧任务重,堵上那厮还想胡说八道的嘴,让他找人把车上的东西搬了下来。
然后,看着那堆东西,林丘有些眼睛发直。
“这、这都哪弄来的?”
林翟摸着那堆东西颇有些恋恋不舍,都是自己的宝贝呀。
“淘的。”他正气凛然的告诉自己弟弟。
谁知道生理年龄比自己大的弟弟显然不好忽弄。只见那人撇撇嘴,一脸鄙视,“鬼才信,有人淘了一辈子,都没淘到过你这里的一件,你现场给淘一个试试……说实话,你不会是放着黑老大不作,改行去盗墓了吧?”
“滚,咱可是有身份证的人,”黑老大的片儿话又让林丘一阵子的笑,“你放心吧,总之不是违法得的。”
其实这些东西,确实不违法,只是有些违心。因为大多都是强买强卖得来的。
就象对待邵青家的北宋均窑渣斗花盆一样,林翟已经完全摸索出一条淘宝之路——发现好东西就先和人家商量,商量不通,就连吓带抢,试想,这世界上有几个人能抵挡得了黑社会的骚扰,所以,林翟淘的好东西越来越多,而港岛那些淘家们,一提第五堂的第五,简直是谈虎色变、避之三舍。
所以,严格意义上来讲,经过这几年在暗黑世界里的打磨,林翟小同学已经完全沦落得从骨子里到外的“黑”。
只剩下那张脸蛋一直比较好欺骗人。
“这可是青铜器,国家严令禁止买卖的。”拿起其中一件纹式明显华丽得多的尊端祥着,越端祥越是心惊,当他发现底足上居然还有铭文的时候,不正经的脸终于露出了一丝严肃。“这东西要是拍了,故意我离和警察叔叔对桌吃饭的日子也不远了。”
“谁让你正大光明的拍了?”林翟轻描淡写的品了一口极品铁观音,美味的眯了一下眼睛,见自己弟弟一脸愁容的盯着自己,连忙放下杯子给他作思想政治工作……“现在古玩市场管理比较乱,国家的相关政策也不算太到位,你打打擦边球还是可以的,只要不卖给外国佬,知道吗?”
看着他一幅老气横秋的样子,林丘的痞笑又破云而出,抬手揉揉他的小脑袋,笑骂,“臭小子,少给我来这套,你大哥我干这行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里和尿泥呢。”
谁是大哥?
这话林翟着实的不爱听,他反手一个小擒拿把林丘压在胳膊底下,听着某人惨绝人罘的叫,笑道:“可老子玩枪的时候,你还不知道躲在哪个小姑娘裙子底下流口水呢。”
“你越来越暴力了,简直可惜这张漂亮脸蛋子。”林丘反击。
话没说完,屁股上又挨一脚。
“给我看看你的枪呗?”痞小子算算都已经二十七岁了,眼睛里却还冒着叫作童真的好奇星星。
这样表情的林丘林翟无法说出不字,他起身把办公室的门锁好,才从腋下拿出那枚与自己行影不离的银色手枪放在桌子上。
某人就象看到了自己的老情人一样,眼里的星星简直已经到了金花四射的地步,他一下子饿虎扑食,紧紧抱住了那东西。
“乖乖,是真的耶。”
好吧,连声音都返老还童了。
“这这这怎么弄?”那么战功赫赫的一把绝世好枪,就这样被好奇宝宝拆开了,等再装上,却多出了满桌子的子弹。
林翟也不说话,放下杯子手把手教他一粒一粒装进去。
“我、我放一枪成吗?”某宝宝兴奋的说,还对准了他爹最宝贝的那只大花瓶。
林翟淡定的看着他,“当然可以,如果你希望明天一早起来,就让老爹欣赏到你正和警察叔叔对面吃饭的情景。”
某宝宝蔫了,但他还不死心,“那那送我成吗?我不要子弹。”
“这不是古玩……无法给你生钱,只会给你生事。”
某宝宝终于打消了一切危险念头,开始一心一意的玩弄手里的枪,玩得那个狠劲仿佛不把这枪蹭下一层就捞不回老本一样。
林翟也不干涉他,只是深陷在沙发里,一边品着茶,一边看着自己弟弟玩玩具,漂亮而年青的脸上是淡淡的笑和无尽的宠溺。
时光在这一刻,仿佛弥补了林翟从前生到今世,几乎所有的遗憾。
于是,这一玩就玩到了太阳夕下,林丘才恋恋不舍的把漂亮的小家伙还给它的主人。
然后,两人才开始聊一些古玩方面的事情,当他们从办公室一直聊到饭店里的时候,已经月亮高高挂。
喝了几杯酒,林丘就想拉着林翟转场,他说附近的一个夜店不错,里面的小姑娘新鲜得象顶花带刺的小黄瓜。
结果被林翟骂成了臭流氓。
林丘几分委曲,缠着林翟,一定要证明给他看他不是臭流氓,只是比较流氓而已。
两人缠到一处的时候,被赶来找少爷的七子给逮住了。
七子就象捉奸在床的绿帽子老公,简直暴跳如雷,然后连拖带抱的把他家少爷从那个流氓手里夺过来,给塞进了车里。
临开车前,林翟从车窗里伸出三根手指头,朝林丘摇了又摇,“林丘,三件事:一,东西卖了,你三我七;二,你赶紧娶房媳妇回来,圆林老爹作爷爷的心愿;三嘛……老爹结婚或者你结婚那天,一定得告诉我,我会送顶大的红包给你们。”
“滚!”林丘呲牙朝那三根手指头咬去,没咬着,就一脚踹在Q7的大屁股上,然后看着它一溜烟的,招摇过市而去。
林丘仰头看着天上的月亮,他想,是不是最近两年老天爷也当爷爷了,不然他老人家的心情怎么这么好……送了这样的一个宝贝给林家,他带来的福音和快乐,是林家人多少年都不曾想,也不敢想的。
只是,这小子也忒黑了点,居然和哥哥我来个七三分?怪不得他能坐Q7呢……奸商呀!
“啊啾!”林翟坐在车子里打个大喷涕,他想,肯定是有人在世界的哪个角落里骂自己。
会是谁呢?他咬着手指数,然后发现,自己的敌人简直太多了,脱了袜子都算不过来。
前面的七子忽然来了一句,“一定是那些淘家,少爷。”
林翟掏出纸巾擦鼻子,闷闷的白他一眼,“就你知道!”
七子面无表情的回答:“吕秘书说的。”
“吕秘书?”林翟挑挑眉,忽然咧嘴笑了,“哦,对了,吕秘书最近告诉我,她觉得新来的那个小陈很不错。”
仿佛一大通冰水从头泼下,七子木头大脸立即变成惨白,直到半天才反应过来,喊道:“少爷,您越来越坏了。”说罢,故意猛打方向盘,把Q7的大屁股扭上几个圈。
摇呀摇呀,摇呀摇,一直摇到外婆桥——林翟全当是睡在摇蓝里,他枕上自己的胳膊,舒服的眯上眼睛,“人生苦短,自然要本色生活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