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弓箭手就位!立即就位——瞄准河床!”萧翰站在浓浓的硝烟中怒吼着“放箭!”
穿空羽箭如散落的银针,浓浓的硝烟中,却瞄不准下方的敌人。西苗地界的士兵,渐渐冲过了峰顶炮火的射程,向落魂口
涌来。
“骑兵营听令,全体冲锋!”眼见战局生变,萧允大喝一声,带着前锋冲了出去。
两军交会的刹那间,腥红的血如雾一般弥漫在凄厉的厮杀声中。面对火枭毫无畏惧的强势,萧允胀红的眼底,只看见不共
戴天的敌人;奋臂挥舞的宝剑,只剩下不停的杀戮。要堂堂正正地回去站在夏轻尘面前,就只有杀了他,杀了这些西苗的
士兵,杀了赫炎苍弘——杀!杀!杀!就算不惜血本、豁尽代价,他也要赢了这场战争。
“啊——”萧允大喝一声,长剑连挥猛刺,眨眼交手之间,已在火枭的血刺上砍出几道缺口。
深谙自己与对手的力量差距,他以快打慢,剑上疾招不停,扼住火枭的还击。左手探到腰间长鞭,乘机猛地一甩,一鞭缠
住火枭前臂,借力一拉,欲一举下了他的兵器。不料火枭竟冒着手腕被绞断的危险,咆哮一声,蛮力挣开钢鞭,牢牢握紧
手中血刺,臂上却已鲜血淋淋。萧允看准瞬间的空隙,一剑刺来,贯穿他的肩头。
“呃——”火枭捂着肩膀大吼一声,腾身猛扑,一把揪住萧允的鞭子,将他拽下马来,立马便踩。萧允眼看头顶马蹄踏下
,顺势向旁一滚,剑身在地上一顶,扯住缰绳,翻身再上马背。大腿却在上马的一瞬,被划出一道深深的口子。
就在此时,震耳的雷鸣声穿来,乌云卷盖日光,天地顿时一暗。秋季最后一场暴雨,声势浩大地卷地而来。豆大的雨点,
砸起了地上的浮土与骨灰,浸湿了弹药的点火槽。飞溅的血在雨水中沉成红河,震耳欲聋的爆炸,在雨声中渐渐归于寂静
。一瞬间,人们的耳朵里只听见冷兵互敲与雨点打在头盔上的脆响和自己沉重的呼吸声
紧接的下一瞬间,一声慑人胆寒的虎啸划破空气。沉伏已久的赫炎苍弘猛一腾身,冲锋陷阵。方天画戟过境之处,扬起漫
天血肉横飞。不容喘息、不容还击,一举拆开萧允与火枭的交战,反手一荡将萧允震退出去。
“啊……”
只见萧允拼力接下一击,胯--下战马却是不堪重荷,后腿一屈,翻倒在地。萧允就地一滚,躲开兜头砍下的一招,再抬头
,就对上赫炎苍弘嗜杀的双眼。
“赫炎苍弘,萧允今日誓杀你雪耻!”
“就凭你?无勇无谋,也妄想做我的对手。”赫炎苍弘仿佛戏弄着猎物一般,步步逼进而上。画戟每一次敲下,皆是震人
心魄的强横与霸道“知道吗?在我的眼中,你,甚至你的父亲,永远不足以称为对手。能让我看上眼的敌人只有一个,那
就是夏轻尘。”
“不准你侮辱他的名字!啊——”萧允怒号一声,体内猛生一股蛮力。他不顾虎口撕裂的疼痛,剑招连番反击,托起战马
,翻身猛踢,上马再战。
“他的名字是我的,他的人也是我的——”赫炎苍弘动摇着对手的意志,画戟再指,后方大军源源不绝地涌上,疯狂屠杀
失了后路的骑兵营。
萧翰眼见自己的士兵接连倒在雨中,腥红雨水,只映出战越勇的赫炎苍弘。自己,却是难挽狂澜,不断迸射鲜血的虎口,
也因为连番重击,渐渐失去知觉。
“撑不住了吗?那你也不用再苦苦支撑了!”眼见关口就在前方,赫炎苍弘掌运内力,极招上手。烈炎之气再现,炽热掌
气蒸腾四周雨水。暗霾的大地顿时映出赤红的火色,方天画戟旋聚集风云,掩天之势,一举扫开前方阻碍。萧允气力不敌
,当场重伤震飞。
“允儿啊——”
只听落魂口上一声沉痛的呼喝,萧翰神色凝重地一挥将令,排布在天栈桥上的弓箭手迅速撤回峰顶。
“嗯?”赫炎苍弘沉吟一声。
“赫炎苍弘,今日你休想越过落魂口!放闸!”命令下达的一瞬,萧翰猛地一把将甄颖推到一侧峰顶,自己由峰壁悬崖上
纵身跃下。
“萧!”
只见双藐峰两侧的士兵扳动巨大的铁扣,沉沉轮动之声震动高悬在空中的天栈桥。突然间,浮桥猛地一抖,深入岩壁两侧
的铁链被骤然松开。整座生铁打造的天栈桥,如同闸坝一般,轰然从天而将。而萧翰双手紧握长枪拄岩壁,飞速坠下。临
近地面之时,用力一踏下方坠落的桥身,自己借力而起,一把抄住儿子下落的身体。只看一阵地动山摇的剧震,天栈桥沉
沉地压灭众人砸入地面,横架在干涸的云水河床之上。飞溅的沙石与血肉中,萧翰手持长枪,站在被桥体隔断的南侧河床
上,挡住西苗大军的前路。
“赫炎苍弘,想不到吧。十年前你毁了此地的拦河栅,十年后却是前功尽弃。夏轻尘早就料到会有今天,这座桥,就是专
为了拦你而造!”萧翰扶起萧允,父子两人一心落定,梨花之枪配合独门剑法,登时气冲牛斗、寒意逼人,决然无惧的两
条身影,誓挡面前最强的敌人“赫炎苍弘,老子今天就让你看看萧家真正的本事——”
“好……”刹那的震惊,焚尽心中最后一滴柔情。此时此刻,赫炎苍弘才幡然醒来,原来自己一切的苦、一切的痛、一切
的牺牲,换来的永远只是猜疑。从无到有,再从有到无,得到的是虚幻,真实的仍旧是最初的原点。最初与现在,他们的
爱情,都是这世上最虚伪的笑话!
“很好——就让你们死在此地,等他来收尸吧!”
赫炎苍弘昂喝一声,气冲云霄,熊熊愤火化为席卷天地的杀意,扑向萧翰而去。西苗大军如洪水猛兽,舍命冒着从天而降
的箭雨,攀上阻拦前路的铁桥残骸,誓死突破这唯一的屏障。
※※※※※※※※※※※※※※※※※
夕阳城与落日山庄连日被大雪封闭,夏轻尘一行就这样突然失去了与外界的联系。自那日莫名地失去意识之后,他的神智
就开始恍惚,最初是心不在焉,到后来,就几乎进入了视而不见、充耳不闻的状态。随行的医官束手无策,而他也好似坠
入了虚幻之间,终日有如百鬼缠身、梦魇不断。
这天夜里,那种令人作呕的感觉又再度缠上身来。夏轻尘躺在榻上,身体好像被无数只手牢牢按住。尖利的爪牙,从四面
八方伸来,撕扯啃咬着他的身体,像是要将他从皮囊里剥离出来一样。
“啊……啊……”夏轻尘痛苦的脸扭曲着,破碎的呻吟被掐在喉咙深处喊不出来,他满是冷汗的脸上,写满了恐惧与迷乱
。
忽然间,清越透空的笛声传来,仿佛驱走了压身的魔障,让快要窒息的夏轻尘渐渐透过气来。他缓缓睁开模糊的双眼,渐
渐清明地看着眼前的事物。冥冥中感觉那笛声似是救赎一般,支起身子逃离了房间。一出门,就迎面与王昆撞了个满怀。
“怎么了?”王昆伸手扶住他。那种灵魂出窍般的感觉又再度出现,夏轻尘嘶叫一声推开他,跌坐在门槛上。
“别过来……”夏轻尘按着胀痛的太阳穴说道。
“为什么?我需要你”王昆一步步靠近他。
“你是谁,你到底是谁……为什么我一碰你,就浑身无力……”
“我不知道。我不记得了。可我碰到你,就好像能想起点儿什么……”王昆抓住他向后缩去的肩膀“你身上,有我渴望的
东西……”
“唔——”
一阵冰凉的感觉从口中钻入肺腑。夏轻尘仿佛被冻住了一般,战栗地感受着体内的温暖,一点一滴地被他吸食。
“唔……”视线再一次模糊,他沉重的眼皮不由自主地眯了起来。
就在他快要坠入昏迷的那一刻,耳旁突然传来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
“好哇,我才离开几天,你就另结新欢了!”
“啊……”夏轻尘被猛地松开,虚弱地望着对面。一只毛润丰满的白狐狸呵着热气趴在雪地上,绿眼睛充满敌意地看着面
前的王昆,后者同样不悦地看着它。
“他是谁?”狐狸走上近来嗅了嗅“哼,你好大的胆,敢动我的食粮。吃了你——”
一声大叫,狐狸张开血盆大口,尖利的獠牙朝王昆咬了过去。夏轻尘被连带着一撞,向后跌了一交,爬起来只见狐狸咬了
一嘴碎布片,而王昆已经不知去向。
“呸呸呸……”狐狸吐着嘴里的碎屑,回过头来看着夏轻尘“真是的,一不留心你就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
“你……”
“我回来了——”狐狸眯着眼走上来,讨好地蹲在他腿边用毛皮蹭着他“别人那里住着不舒服,还是你好~~我都回来了,
你再养我一段时间吧,嗯……”
“刚才的……他走了?”
“哼,不过是一个七两重的游魂,给不了你什么好处,又怎么洁净高贵的我相提并论呢。”狐狸伸出粉红的长舌头舔着他
的手,然后抬起前爪扑了过来“我说,你还是把身体给我吧。你那里面是我住过最舒服的地方……乖乖像从前一样接纳我
吧,啊——”
狐狸贪婪地一笑,抬起前爪扑了上去。夏轻尘避之不及,眼看着它的身影在视线中迅速放大。大叫一声,身体猛地一震。
猛地睁开眼,身体又回到了榻上,依旧是睡下时的情景。
他猛地坐了起来,摸了摸发慌的心头,忽然感觉自己的体力又恢复了往常,心慌气喘的情形也没有睡前那样强烈。
“啊……”刚才的一切……是噩梦吗?
夏轻尘摸了一把满是虚汗的脸,抬眼看向窗外。外面的光线已经渐渐明亮,很快就天亮了。他心有余悸地披衣起身,唤来
随从伺候。就在他洗漱的当口,侍卫队长捧着一只信鸽走了进来。
“这是……是阮洵的消息。他已经进入西苗地界了……”夏轻尘看着半死不活的信鸽“这是哪一天的消息?”
“属下也不清楚,这只信鸽被严霜所伤,今日侍卫道山庄下面巡视才意外发现它搁浅在雪中。”
“不妙,一定耽搁多日了。传我的手令,命中州厢军速速派人前去接应,万万不能让阮洵身陷西苗。”
“是。属下遵命。”
命令下达之后,夏轻尘便急于赶赴中州。此时,封山多日的积雪,也莫名地开始松弛,终于在正午之后,随行的神策军清
理了道路。夏轻尘终于摆脱了那莫名的虚弱,离开了落日山庄。
第九十章
通往中州西南边境的道路上,陆续可见逃避战争的百姓,带着沉重的行囊、拖家带口地跟随人流往北走。遵从夏轻尘的命
令,南方十个郡县的百姓,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举家迁离北上。从初夏往难,一路必经的所有城池,陆续封闭城门,只
留厢军把守着最后的空城。
皌连景袤带着皌连皇朝留给他的最后一笔遗产——晁前氏的旧部,强行敲开那一座座紧闭的城门,日夜兼程地赶赴前线战
场的同时。落魂口下,已经连续奋战三个昼夜的南征军,渐渐在体力上露出败象。坠落的铁桥——誓死守护的最后一道防
线,在西苗地界人与大象和轮番猛扑之下,不断向北偏移。甄颖带着刀斧手坚守在隘口的北侧,等待最后的冲锋。
随着一声惊天动地的长啸,象群铲起成山的尸骸,冲开了断桥一侧的隙缝。坚守多天的防线,在顷刻间如冲毁溃退的堤防
。随即扑面而来的强悍杀招,冲起漫天血肉横飞,腥风血雨的视线中,只见一口长枪,带着飞溅鲜血的整条手臂,凌空飞
起,重重落入尘埃。萧翰按着血如泉涌的肩头,立在狭窄的隘口中央,大吼一声喝退如潮水般蜂拥而上的敌人。高大的身
躯猛烈一震,固执地撑站在地上,不愿倒下。
“爹……”眼见方天画戟迎头砍下,萧允提剑欲挡,然而连日奋战的重伤之躯再度迎上赫炎苍弘的强招,结局却是螳臂当
车。
“萧翰啊——”甄颖大喊一声,奋不顾身冲出战线,一把拔起落地的银枪硬接赫炎致命一击,内伤震退同时,一把抱起萧
翰,飞速后撤。与此同时,一道凌厉无比的剑气透穿千军万马,精准无误地架挡开赫炎苍弘砍向萧允的一招。
“嗯?”赫炎苍弘沉吟一声,只见一张陌生的鬼脸面盔在眼前稍纵即逝,救起重伤不支的萧允,快速撤离战团。心下不由
大怒,画戟一指,带领部队扫荡过来。
“落魂口不能丢。死也不能退……啊……”萧翰捂着失去胳膊的肩膀,歇斯底里地吼叫着晕了过去。
“萧,萧!”甄颖用力压着萧翰喷血的肩头,自己重病初愈的身体接了赫炎苍弘一击,也是颠颠倒倒、力不从心。南征军
眼见主帅倒下,士气顿时跌入谷底,面对汹涌如潮水的敌人,且战且退,顷刻溃不成军。赫炎苍弘缓缓迈动长腿,走在进
宫的队伍中,傲然踏上皌连皇朝的大地。令再辉,就是毫无留手的屠杀。落魂口下,登时哀鸿四起,血流成河。
“全军退守晴县城内!快!”鬼面武士跃至甄颖面前大喝一声,后者猛然一怔,立即回神依言而行。那鬼面武士带着萧允
一路狂奔百里进了晴县,立即下令关上城门。萧允仰在马背上, 视线模糊地看着上方狰狞的面盔,颤抖的唇张了几次,
微弱地吐出两个字来:
“主……上……”数日连战,身负重伤,一个松懈,萧允登时不支昏聩。
※※※※※※※※※※※※※※※※※※
落魂口意外失守,浓浓的狼烟直冲天际。一站接一站,迅速传遍皇朝南方的整片土地。
正在匆匆赶路的夏轻尘,接到大军溃败的战报,如遭棒喝的同时,激怒不止:
“早就下令撤兵,为何不听号令!萧翰难道没有收到本座的亲笔手令吗?”
“国师息怒,实在是……萧元帅说,说……”萧翰手下都尉莫冰带着一名随从,站在车前说道。
“说什么?”
“说……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
“岂有此理……”夏轻尘猛感一阵无力,他揉着发胀的太阳穴无奈地问道“南征军现在还剩下多少人马?”
“早前的瘟疫,已经损失过半,如今战局溃败,亡者更是不计其数,确切的数字只有等元帅元帅亲自向国师禀报。如今赫
炎苍弘擒获俘虏众多,屯兵在晴县城外,扬言我军一日不降,便一日屠杀百人,直到杀完为止。”
“啊……”夏轻尘心头猛颤,如遭重击一般跌靠在马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