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白银一样珍贵的树汁……西苗的土地也许不适合种麦子,但一定可以生长其他的东西。虽然,他们说的这些我现在还不
太明白。我想了很久,觉得这是有道理的。这几年离家在外,我渐渐明白,人是可以有很多种活法的。我们不打仗,一样
有办法赢得土地与河流。阿长,停战吧,西苗要开疆,不是只有战争一条道路。只要你愿意修好,阮洵可以丛中牵线。还
有他追求的那个男人,听说是夏轻尘的同乡,他们都愿意出面周旋。阿长,夏轻尘不是很爱你吗,他一定愿意放弃这场仗
的……”
“你回来,就是为了说这些?”赫炎苍弘坐了起来,一把提起他的领子“火枭死了。你知道他是怎么死的吗?他过去对你
多好啊!我少年离家,是他代替我抚养你长大,教你习武拿刀,他待你比待自己的亲儿子还好!他为了让我下定决心奋战
到底连命都不要了,你就是这样回答他的吗!”
“我……我也很难过呀。可是,你不能为了给他报仇,让所有族民跟着送死啊……”
“啪!”话甫落,一声响亮的耳光打断了赫炎苍剑的话。他愕然地住嘴,看着赫炎苍弘颤抖的手掌。
“阿……阿长……”
“小剑,我只问你一次,你要不要留下帮我?”
“我,我……我答应过洵,不加入这场战争……”
赫炎苍弘悲伤地深吸一口气,长长地叹出:
“你走吧。”
“阿长!”赫炎苍剑站起来。
“走啊!永远也不要再回来……我就当没有你这个弟弟,西苗地界没有你这样的男人!”
“阿长,我……”赫炎苍剑看着兄长决绝的表情,万般难为地转过身朝外走“那我走了,你一定要好好保重……”
说完,他看看赫炎苍弘一动不动的背影,难过地叹了口气,独自离开营地。
赫炎苍弘听着他渐渐远离的脚步声,握拳的手紧得喀喀作响。终究是压抑不住内心的悲愤,用力一拳砸在自己膝头。
“火枭啊,你我错了吗?也许西苗地界根本不需要英雄……”赫炎苍弘捧过案上火枭的头颅,篝火中,轻轻地摩挲许久,
终于痛苦地闭上双眼,将头颅扔入火中。然后,他静静地守在一旁,看着昔日最熟悉的容颜慢慢被火舌吞灭,慢慢消失在
自己眼前。
“我不能让所有族民在仇恨中牺牲,但你的心愿我一定会完成。我会成为西苗地界需要的英雄,就像你期待的那样……”
赫炎苍弘捧起依旧滚烫的骨灰,慢慢装进一个小袋“我们永远在一起,生死不离。”
赫炎苍弘将那一点点的骨灰揣进怀里,起身下令各营整军点兵。
“听着,未满十五的士兵即日启程返回西苗。剩下的,战为火枭报仇的留下掩护撤退,其余的一同随军撤回。这一战,我
们需要放弃生还的机会。”
第一百零八章
战事比预期中拖延得更长,皌连景焰本以为在寒冬过后的这个春天里,就能够消灭西苗地界,凯旋而去。但赫炎苍弘和西
苗军队锁表现出的顽强耐力却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赫炎苍弘独领一队人马,掩护大军撤回。轮战之下,皌连景焰手下将领,也如夏轻尘的部将一般,一个接一个下阵,自己
也屡遭重创。而赫炎苍弘,就像是一头不知疲倦的猛兽,连战数月,威猛不减。
落魂口下的焦土在春季复苏,夏季繁茂,碧绿的长草淹没了远方的荒城与坡地,也遮盖了云河。上游流下的水源,慢慢涨
满了河道。昔日崎岖的落魂口也渐渐沉没在滔滔的流水之下。西苗大军一路战一路撤退,走了很久很久,终于退到了落最
初千辛万苦打下的关口下,寻觅尚且可用的木材,制作临时的船筏,分批返回族地。虽知已败,奈何心有不甘,不明白为
何一夕之间,胜利会变成败局,不明白为什么等待多年,跨越了天障,最后依然是回到起点。难道天定的命运真的无不能
改变,难道悲伤的诅咒就要世代延续?想不通,想不明,失去了期盼的日子,将来要何去何从。彷徨与绝望,写满每个西
苗士兵的面容。一夜,再过一夜,今夜之后的黎明,船筏就可以造好,西苗大军就可以度过落魂口,踏上回家的路程。然
而敌人就驻扎在眼可见坡地之后,随时可能来袭。
“族长,族地运来的最后一批炸药,已经安置在峰顶和岩壁之上了。”
“嗯,下令众军,壬时过半起身整队,天亮上船。”
北方吹来的风冲散火药的味道,赫炎苍弘深吸一口气,嗅着风中隐隐约约的夜合花香气。又是一年草木再生,云河岸边的
夜合花又开始含苞抽丝,隐隐美好的香气,悄悄暴露在风中,勾起旧日情爱眷恋,让他一时百感交集。在这个河边,他曾
经找回了失去的人。而他却再次把他弄丢了,现在他才明白,原来早在当初,他丢下夏轻尘来打这场仗的时候,就已经丢
弃了他的爱,注定他今生只属于西苗地界,属于这个枭雄的命运。火枭的行刺让西苗失去了最后的和谈空间,他唯有继续
战,才能为西苗赢得生存的机会。原来,有些东西,一旦失去,就不再回来。夏轻尘啊,你是不是早已明白这一切,准备
好了等着这最后的来临?
而此时,坡地的另一端,夏轻尘正坐在自己的营帐外,静静地听着云河流淌的低鸣。风吹起他身后的百花斗篷,露出下面
华丽而厚重的铠甲。他拄着剑,脊背挺直地坐着,低声地咳嗽。那嗽声,就像是蝴蝶被捂在掌中拍打翅膀的声音,局促又
沉闷。明天,将是他开战以来第一次挂名上阵。他心里有数,这大概就是一个终结了。
夜合花的香在风中轻扬,提醒着他将在这条曾经与阿得相逢又相爱的河上,与当初所爱的人决一死战。昔日的温暖化作深
刻的悲伤,再一次灼痛他内心铭刻的记忆,那过去,已经被无法辨别的岔路与屏障阻隔,再也回不去了。
“你也厌倦了吗……你也算是高龄了,打完这仗,就可以退休养老了。”夏轻尘抬起手,轻轻摸了摸站在身边的白马的脸
,后者似乎听得懂一样,呼呼了两声,摇摇脑袋往他怀里钻。
“咳……别闹……”夏轻尘胸内一阵烧心的痛,扶着马头眼冒金星地咳了起来。
“啊……你说,我能活着走出战场吗?”赫炎苍弘留下的伤,一点一滴地在体内燃烧着他的生命,仿佛是等待着最后一刻
,将彼此一同埋葬在这场战争之中。白马眨眼看着他,仿佛安慰一般,勾头到他背上轻蹭,低下脖子让他靠在自己身上。
夏轻尘靠在它身上,昏昏沉沉地半闭上眼睛。
也不知过了多久,皌连景焰轻轻走了过来。他一身的戎装,长刀稳稳地系在腰间,接连数月的征战,让他原本红润的脸,
变得消瘦硬朗了起来。他站在夏轻尘面前,威风凛凛、意气勃发。
“全军已经整队完毕,你该上马发令了。”
“他呢?”
“我觉得这场战结束之前,他不想单独面对你。因为我们将一同上阵,联手诛杀赫炎苍弘。”战争真是一种奇怪的东西,
有时也会让原本不和的人变得团结,就像现在,谁会料到当初有生死大仇的两人,会有并肩作战的一天“怎么?很讶异吗
我与他之间达成了共识吗?还是疑心我趁机杀他?”
“你真能放下旧怨?”
“皇兄已死,我没必要再杀他第二次,那样没有意义。对我来说,对手永远只有一个,就是你。终有一天我会超越你,成
为最出众的人。”皌连景焰对他伸出一只手“上马吧,我会让你亲看看着赫炎苍弘死在我的刀下,以证明你无法为师门报
仇的无能。”
“你不会如愿。”夏轻尘身子明显震了一下,扶住他的手臂,逞能爬上马背。
营地之外,大军整装完毕。南征军所有生力倾巢而出,不用计谋,不用迂回,只用力量与生命,赌注最后的胜利。
“今日过后,我们就可以回家去。带着胜利的骄傲,带着朝廷的封赏,荣归故里。所以,抛洒你们的鲜血,用尽你们的气
力,为那些曾经与你们并肩而来,今日却无法携伴归去的同志,向敌人报仇去吧!”夏轻尘缓缓抽出腰间的三尺青锋,握
在颤抖的手里最后看了一眼,含着眼泪高高举起“歼灭西苗,光复河山!”
“哦——”
战鼓擂响,呼声震天。皌连景焰跃马上前,扬旗一挥:“出发!”
大军迈动步伐,缓缓走上满是碧绿的坡地。皌连景袤穿戴面盔,带领刀斧手压阵前锋。他能感受到身后追逐自己的无助目
光,然而他不愿回头,生怕一回头,就会因为不忍而动摇。也许这战过后,他会失去夏轻尘的眷恋,但他必须与赫炎苍弘
决战,为自己,也为了这个因他的离去而不得安宁的皇朝。
※※※※※※※※※※※※※※※※※※
东方的天空渐渐微白,落魂口下的河道渐渐在视野中清晰起来。赫炎苍弘看着临时扎造的船筏,深吸一口气,下令上船。
“异云、异聪,你们指挥众人上船渡河。”此时此刻,赫炎苍弘全然沉着地开了口。
“族长,我们要留下。我们要与你一同抗敌。”身后年轻的士兵骚动起来。
“住口!”赫炎苍弘猛一转身,眼中已经燃起杀意“所有整编部队,即刻渡河,违令者,杀!”
“族长啊……”
“废话少说!敢死营的三百人随我来。”宽掌一握,拔起手边的方天画戟,赫炎苍弘抛下身后众军,跨步向前。
就在西苗士兵一个接一个登上返航的船只时,北方的土坡下,远远响起隆隆的战鼓声。赫炎苍弘身负弓箭,手持画戟,带
领最后的死士守在山坡至高一点。身经百战,巍然不倒的他,在破晓前的光线中,看着下面黑压压逼至山脚的战群,纵使
万夫当前,依然毫无惧色,睥睨的眼中逐渐涨满的杀意。他答应火枭,要成为西苗地界的英雄,而英雄,应该是族民仰望
的庇护。今天,他要用自己的身躯,为西苗地界留下延续的生命。
“赫炎苍弘。”近至目光相接,皌连景袤缓缓抽出了腰间名剑。
“有我赫炎苍弘在,没有人越过这个山坡!”一声沉喝,赫炎苍弘抢先出手,背上弓箭翻转,扬手上弦,三矢齐发,射向
敌阵。
“冲!”一声令下,皌连景袤挡开迎面一箭,带领身边侍卫冲上山坡。
但见赫炎苍弘抛掷戟向地,腾身踏上杆头,身形一旋,腰间弯刀随即出鞘,近身敌众招架不及,当场断首。此时皌连景袤
运剑在手,昊光开路,直指赫炎苍弘而来。赫炎苍弘横刀平斩,旋转身收刀而下,反拔画戟于手,沉然应战。
“皌连景袤,今日只有一人能活着离开战场。”
“如我所想!”
心知对手不弱,无意虚耗体力,赫炎苍弘手执画戟末端,运力一扫,凌空划出燃烧一般的轨迹,横劈而出。皌连景袤立手
一拔,剑化点星之光,催出冰冻三尺之寒,先破后进,直取对手要害。
两人卯上毕生绝学,招招相对,皆是震动大地的拼命。
兵交之后,就是掌拳的对接。冰火相克的两股掌攻一交接,便将周遭士兵震退十步开外。赫炎苍弘急催烈炎之气,硬对硬
进逼掌上寒意。
“不用冰火双生之招,你胜不了我。”皌连景袤大叫一声,一掌推开赫炎苍弘,长剑化作道道流星,招招凌厉,逼得对手
毫无喘息之机。赫炎苍弘身退出刀,式式狠毒,不落下风。而此时身后的落魂口下,第一批西苗士兵已登上船筏,缓缓渡
过急滩。
夏轻尘身在后军,眼看着高处两人打得惊心动魄,皌连景焰却是一直坚守中军不出,疑虑之下不禁手捏一把冷汗。这个小
子,真会遵照他的计划行事吗?
第一百零九章
东方的地平线越见明亮,而坡地之上的战斗,却是难止难休。西苗三百人的死士,奋力死守最后的阵地,为大军撤退拖延
最后的时间。中军步兵杀上之后,双方连番久战,土坡之上已是遍地尸骸,而赫炎苍弘虽掌掌凶猛,却是只守不攻。
“着急了吗?你的兄弟似乎已经舍弃你了。”
眼看时间一点一滴流逝,久战之下的皌连景袤,早已是挥汗如雨。在赫炎苍弘言语挑拨,渐趋下风。
远处观战的夏轻尘,却已经濒临沉默的界限。再等下去,西苗大军将度过天险,逃脱最后的追击。
“不能再等了……”
就在夏轻尘意欲举起手中令旗之时。远处的皌连景袤终于不堪拖延,退开一步,压剑指天,极寒真气爆体而出,透过长锋
直冲寰宇。周遭气温急降,风流瞬间停滞。皌连景袤一剑化作万千利光,在赫炎苍弘眼前开出一片灿烂流影。赫炎苍弘顿
感冰霜逼面而来,周身血脉正在无声无息地冻结。心知此招非同小可,当下横戟于手,气走胸怀,体运冰火相生之流,环
身一斩,击破对手剑招。一掌再拍,震脱皌连景袤面具,画戟再刺,进逼而上,欲透穿皌连景袤心窝。
“焰儿!”
就在皌连景袤门户大开,准备受招之时,一直坚守中军的皌连景焰突然战袍一扬,瞬间策马冲上坡地,双脚猛蹬跃起,半
空运招。极阳之气灌注掌端,一掌逼下,欲盖赫炎天灵。
“喝——”
同一时间,皌连景袤旋身拨开攻势,翻手出掌。烈如锻铁之炎,冷若腊月之霜,合力袭向赫炎苍弘。
察觉突然偷袭,赫炎苍弘即刻扭转掌势,扬手一挡,直接皌连景焰烈招,画戟急收,拳挡皌连景袤寒掌。强悍搏命的一击
,赫炎苍弘脚下土裂三分,地陷三尺,扬起尘沙遮人视线。三人同感一股强横霸道的气劲迎面袭来,胸口如遭大锤猛击,
同时口吐鲜血。
“啊——”赫炎苍弘咬紧牙关猛提内力,双手奋力一推,震退两人,抽刀运戟护住亲厚。
一击不中,皌连景焰长刀出鞘,回眼看向皌连景袤。两人眼神交会,同时举兵再行极端。
后军夏轻尘见两人一击不中,当即决定不再拖延。令旗一挥,全军倾巢而上,力搏亡命之士,誓破最后一道防线,直歼落
魂口残兵。
“跟他们拼了,死也不能让他们通过!”
心知是必败之局,西苗死士如穷途困兽,挥舞手中弯刀,奋不顾身地厮杀。无奈南征军就像滔滔河水,源源不绝。有限的
生命在真枪白刃的砍割下,急速地流逝,最终守不住坡地,一路溃退。
此时夏轻尘急催将令,百千士兵如风卷残云,吞噬抵抗的士兵,将敌人逼至退无可退的落魂口下。水流湍急的落魂口河岸
上,未登船的西苗士兵被迫与南征军厮杀起来。异云、异聪一面指挥岸上士兵抵挡,一面奋力将更多的士兵推上船筏,斩
断缆绳。满载士兵的船筏,一艘接一艘向着落魂口下驶去。
防线崩溃,为保西苗最后的实力,赫炎苍弘猛提内劲,倾注全力于一戟,怒吼一声,猛然劈下,霎时地裂丈余,宏大气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