宠臣(出书版) BY 斐燕
  发于:2011年04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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旋身坐在榻上,黎泱立刻和衣躺了下来,闭上眼睛。

他见了不由失笑。「你自己又不是没有寝居,何苦和我挤呢?」

黎泱闻言一笑,舒展了眉头,拉着他一起躺下来,「老师又何苦每次都要赶泱儿回去呢?」

「你倒说说,我有哪次是真的把你赶回去的?」侧躺在他身边,穆见清无奈的说。

以指风灭了火,黎泱向他抱怨,「你每次都那么冷淡,害我觉得自己好像有多么招人嫌弃似的。」

「我对你太冷淡了吗?」穆见清迟疑地问道。他自小便很少与人相处,性子本又淡漠,也许在不知不觉中当真委屈了这

孩子。

听出他话中的内疚,黎泱有点得意,逮着机会藉题发挥,「以后你可要对我好些。」其实他心里知道,老师待自己已是

极好,纵然总是表现得平平淡淡的,但眼中不经意流露出的关切,以及行动中的爱护,总令他感到窝心。

「我几乎什么都顺着你,你还嫌不够吗?」穆见清温言道。

「不够,离我想要的还差得远呢。」黎泱低声咕哝,往穆见清这边凑近,贴着他的背脊,手臂不知不觉地环上了他的腰

际,轻轻挠了一下。

穆见清身子顿时一僵,随即便蜷了起来,他倒吸一口冷气,拍下黎泱的手,骂了一句,「胡闹──」

按住他的手,黎泱笑得很开心。「老师还是那么怕痒。」

穆见清抽回了手,说:「不要闹了,好好睡吧。」

「我睡不着。太久没有见到你了,实在想念。」

「我们二月的时候不是才见过吗?」他的依赖令穆见清莞尔一笑。

提到这事,黎泱又有怨言,「二月到现在都过大半年了,而且这五年里,每次都是我忍不住偷溜回来看你,你却从不到

辰京探望我。」

二月是穆见清的生辰,每逢这个时候,黎泱便会从辰京快马赶回,悄然来到愫玉阁。他来去匆忙,花在路上的时间远远

超过与穆见清相聚的时间。

每次回来都逢小雪,于是他便在亭中温上一壶酒,亲手蒸一笼桂花糕,与穆见清小饮几杯,或者摆上琴榻,听他抚上一

曲,并以箫声相和。

「若是可以,我何尝不想去辰京看你。」穆见清叹气。

在他心里认定的学生只有黎泱一人,怎不爱惜?若不是这身子离不开愫玉阁的法阵,他就算陪着他去辰京又有何妨?

黎泱却不在意,只说:「反正这次回来,我是不会离曜月了,正好伴在老师身边。」

「你若登基,自然要搬进宫去的。」

「那你便随我搬进宫去。」他轻描淡写地道。

「胡闹,外臣不得留宿宫中,你不是不知道。」即使礼法允许,他一旦离开愫玉阁法阵的庇护,身子也一定会支撑不住

不明白其中原由的黎泱却在心头下定决心,若一旦登基为帝,定要编个理由,磨得他答应住进皇宫不可。

第二日一早,太子果然派人传话,免了穆见清的罪名。

之后的几日,黎泱按照穆见清的吩咐,先是入宫拜见了国主,之后又前往拜会定国大将军、镇南将军、御使大夫、尚书

令等重要官员,并凭藉月隐的身份,参与了曜月国的练兵,更在此过程中展现自己在武功、兵法上的造诣,在军中建立

了威信。

他的这些动作无不令月干希惶恐不安,再加上近日来民间连连出现流言,对黎泱的身世提出质疑,茶坊酒肆里,更是无

论哪个说书先生,都能说上一段关于国主与女官情定御花园的故事。

最后甚至有人公然宣称黎泱才是真龙天子,然而一旦官府派人捉拿,那些传播流言之人便瞬间混入人群,转眼消失不见

支持黎泱的呼声越来越高,逼得月干希不得不有所行动。

这日夜里,一匹马车悄然驶进丞相刘渊亭的府邸,在幽淡的月光映照下,掀帘而出的正是太子月干希。

刘府开启边门,立刻有人把他迎了进去。

一个时辰后,他走了出来,跟随他一起出来的,还有丞相刘渊亭,以及禁军统领赵厚德。

他们一同乘上马车,直奔皇宫。

国主崇德帝喝完了药膳,在宫女的伺候下正要就寝,这时忽闻寝宫外传来纷遝的脚步声,他皱了皱眉,吩咐宫女,「你

去看看,什么人这么放肆。」

宫女领命出去,片刻之后,踉跄地跑了回来,颤声道:「陛下,太子带兵围了大德宫。」

「什么?这逆子究竟想干什么?」崇德帝怒极,胸口一痛,不断地咳嗽着。

这些日子,他病重甚少理政,太子把持朝政,自命监国的事也曾传入他的耳中,然而他总想着日后终是要传位给他,也

就未加苛责,随着病情日重,甚至起了退位为太上皇的念头。

没想到月干希如此迫不及待,竟敢欺君悖上,带兵逼宫,令他大为震怒。

珠帘响动,崇德帝抬眸望去,只见太子腰悬长剑,大步跨了进来。

「儿臣参见父皇。」他略一躬身,算是行了礼数。

禁军统领赵厚德捧着一只金壶,跟在他身后进来。

崇德帝又咳了几声,望着他问:「干儿,你这是要谋反吗?」

「父皇言重了,儿臣怎敢?」月干希躬身回应。

崇德帝神色冰冷,质问:「带剑入殿,带兵围宫,你这不是谋反又是什么?」

「父王年迈体虚,不堪政事纷扰,儿臣只是想为父皇分忧罢了。」

「朕的身子,朕自己会斟酌,不必你多事。」

「儿臣已派了一万禁军在这大德宫周围保护父皇,明日便会安排父皇前往清宁宫颐养天年,朝务军政等繁琐之事,父皇

只需交给儿臣就好。」月干希踏上前一步,语带威胁。

「看来你今日是执意逼宫了?」崇德帝痛心地望着他。

他也不否认,只说:「请父皇恕罪。」

崇德帝冷哼了一声。「今日宫变,你以为瞒得过天下人的耳目?」

「刘丞相已代父皇拟旨,宣布传位之事。父皇身子不好,这是曜月上下都知道的事,只要父皇赐下玉玺,又要谁敢怀疑

?」月干希为自己的计划周详而难掩得意。

「想必玉玺也早落入你的手中。」崇德帝冷冷道。

「刘丞相正前往宏正殿请出玉玺。」

崇德帝剧烈地咳嗽几声,望着太子,笑很悲凄。「恐怕继位之后,你也容不得朕继续活着了。」

「只要父皇不为难儿臣,儿臣怎敢冒犯父皇?」月干希挥了挥手,赵厚德立刻上前,从金壶中倒了杯酒,恭敬地呈上。

接着酒杯,他望着杯中澄澈的液体说:「这是千金难得的忘昔酒,只要父皇饮满此杯,自可忘却尘世一切烦恼。」

「大胆!」再也无法忍受,崇德帝气得拍桌而起,气息不稳的重重地喘息着。

所谓忘昔酒,饮下之后将再也记不起前尘往事,一如初生的婴儿,换言之,饮了这酒,立刻就成了个什么都不知道的白

痴。

身为人子竟敢如此悖逆,怎不叫崇德帝惊怒交加。

双手奉上忘昔酒,月干希逼迫,「请父皇满饮此杯。」

望着面前的酒液,孤立无援的崇德帝眼中渐渐浮现绝望。

国主之位即将手到擒来,月干希的脸上现出志得意满的神情。

这时,眼前白光顿闪,手上一痛,他痛呼一声,跌跌撞撞地倒退几步,那杯酒当的一声摔落,酒液溅了一地。

低头一瞧,月干希就见方才执杯的右手鲜血淋漓,一柄薄如柳叶的飞刀颤巍巍地插在手背。他举目四望,又惊又惧地喝

问:「什么人?」

一名锦衣青年从殿后的阴影中走了出来,他眉目秀致,神情却很凌厉,正是黎泱。

同时,大德宫的殿门被人从外头用力推开,定国大将军莫翰之快步踏了进来,方正的脸上满是愤怒。紧接着是被五花大

绑的丞相刘渊亭,由两个军士架着走进来,面如死灰。

莫翰之朝崇德帝拜倒,道:「臣护驾来迟,还请陛下恕罪。」

崇德帝松了一口气,伸手虚扶。「你来得正好,给朕拿下这个逆子!」

莫翰之垂首应诺,一声令下,片刻之间太子业已成擒,被几个军士押在一旁。

赵厚德毕竟是武将出身,犹作困兽之斗,又知这次若是被擒,断无生机,竟一掌向崇德帝拍去,想要将其扣为人质。

只见黎泱身形倏闪,转眼间已挡在崇德帝身前,扬起手掌迎了上去。

双掌接实,赵厚德只觉一股刚劲的掌力排山倒海般朝自己压来,顿时张口狂喷一口鲜血,身子无力地飞了出去,昏倒在

地。

黎泱收起手掌,扶着崇德帝虚弱的身子道:「国主受惊了。」

崇德帝稳了稳心神,奇怪的问:「泱儿,你怎会在此?」

「微臣今晚前往大将军府赴宴,却见大批禁军行色匆匆往皇宫而去,微臣唯恐有失,便与大将军商量,由微臣赶往皇宫

暗探,若宫中有变,大将军立刻出兵勤王。」黎泱躬身回答。

崇德帝握住了他的手,叹息的说:「这次多亏了你。」

黎泱道了声不敢,垂手退了开去。

走到月干希身边,崇德帝痛心疾首地斥问:「干儿,父皇何曾亏待了你,你竟这么回报朕?」

月干希面如死灰,眸中透出一股怨恨,脱口说出心中积压已久的怨气,「若非父皇偏心黎泱,写了秘诏,想要废儿臣的

太子之位,儿臣又怎会出此下策?」

「秘诏?你胡说什么?」崇德帝很是惊异。

「事已至此,父皇何苦再惺惺作态?」月干希垂首,语气苦涩,「自幼父皇心里的儿子就只有黎泱,母后和儿臣加在一

起,都不及他一半的分量。」怨恨地望了黎泱一眼,他咬牙接着说:「就连那穆见清身为儿臣的太傅,竟也一心向着他

,近日黎泱身世渐明,父皇更有传位于他的心思,让儿臣如何不嫉恨他?」

崇德帝脸上露出痛苦之色,颓然跌坐在椅上。

原来黎泱的身世,干儿竟早已知道。

不过今天之前,他从来没有产生过废了太子,传位黎泱的念头,因为黎泱生为月隐,早已尊贵非常,而且他一心恋着黎

泱的母亲越氏,难免冷落了皇后和太子,所以对于太子,他心里一直有着愧疚,想着将来传位给他也算是个补偿。

可经过今日一闹,传位干儿之事是不可能了,何况由此事看来,太子心胸狭窄,手段毒辣,并不是继位的适合人选。

一念至此,他长长叹了口气,颓然道:「将太子月干希暂时囚禁清宁宫,着令司刑部、御使大夫、尚书令会审。」

黎泱冷冷地看着,唇边扬起一抹几不可察的淡笑。

第五章

凤历元和二年,曜月国太子月干希谋反,崇德帝废太子,幽禁于清宁宫。同年秋,查月隐黎泱为崇德帝亲生子,遂立为

太子,举国欢庆。

凤历元和三年,废太子月干希卒于清宁宫,崇德帝大悲,赦其罪,以储君之仪入葬皇陵。

凤历元和五年,崇德帝驾崩,太子黎泱继位,身兼月隐并曜月国主衔,世称崇武帝。

一月二十日,雪。

这一天,正是黎泱二十二岁生辰。

崇德帝刚驾崩不久,黎泱初登大位便逢这次生辰,虽说国丧期间一切从简,但宫宴总是免不了的。

设宴款待群臣的孝仪宫里,正是酒酣耳热的时候,黎泱坐在上位,朝殿内望去,却找不到想见的人影。

「太傅呢?」他侧首,低声问身边的吴公公。

「回陛下的话,宴没过半太傅便出去了,也许是去清华殿歇息了。」吴公公垂首回答。今日是国主生辰,宫门守得很紧

,不到曲终人散,禁军照例是不会擅自放外臣出去的,想来穆太傅既然回不去愫玉阁,便只会去清华殿了。

点了点头,黎泱心不在焉地坐了一会儿,便撂下一干臣子,自顾自地出去了。

外头下着小雪,柳絮似地飘在人身上,微微的凉。黎泱一走出殿外,立刻有小太监趋步上前,为他罩上一件轻软的貂裘

摆了摆手,示意小太监不必跟着,他迳自走向皇宫西侧的清华殿。

清华殿是他少年时在皇宫的住处。崇德帝怜他幼年离开母亲,便将紧靠着大德宫的清华殿赐给了他,以便随时前往探视

,所以那殿阁算是他在皇宫中最亲近的地方了。

登基之后,他本想拜穆见清为相,却被他以无意朝政为由拒绝了,他尽管无奈,还是硬封了他一个承旨学士之位,负责

草拟诏书等事。只因承旨学士虽不像丞相那般手握实权,却必须长伴国主左右,以便随时拟诏。

藉着这个理由,黎泱把清华殿赐给了他,作为他在宫中休憩的处所,然而穆见清却从未在那里住过,即使夜再深沉,也

宁可回去愫玉阁安歇。

难道留在我身边就那么难受?黎泱满不是滋味地想着。

穿过回廊,踏上清华殿前的白玉石阶,他便看到一个青袍人影负手站在檐下,那人长袖揽风,雪光映着墨色长发,有一

种刻骨的清寂。

「老师,你怎么站在风口?」他上前去,解下身上的白色貂裘,罩在穆见清身上。

穆见清侧过头来,望着交代。「你已是国主,往后不可再唤我老师。」

「为何?君臣的分际,你很在意?」

「君即是君,臣即是臣,本当有所分际。」他淡淡地回覆。

「我总觉得,你离我越来越远。」黎泱苦涩地埋怨。在穆见清面前,他从不用朕这个自称。

穆见清微微叹了口气,朝远处望去。

他并不是刻意冷淡,只是黎泱登基之后,他答应若芙之事也算终了,本该功成身退,回到繁云殿,或是另寻一处清静的

地方隐居,度过余生。

黎泱登基那日,曾许他丞相之位,于是他便藉机把欲辞官退隐的意思告诉他,那日黎泱激烈的反应他仍记忆犹新。

穿着龙纹锦衣的青年用力扣着他的手腕,一言不发地瞪着他,眼里满是风雨欲来的愤怒,可是最终还是松了手,颓然的

靠在愫玉阁的栏杆上,闭上了眼睛。

有时他会问自己,当时为什么没有走?他一直想不透这答案,只知道黎泱闭眼时的绝望令他心头一颤,忍不住留下来温

言安抚,从此再没提过要走,甚至在黎泱的恳求下,接了承旨学士的官职。

黎泱是他心里唯一牵挂的人,他自然极为爱惜,但有些事他一旦决定,便绝不改变,就比如那次的辞官隐居,他便是下

定了决心的,然而最终竟因为黎泱的关系,让他破例改变主意留了下来。

这情况令他有些惶惑,仿佛原牢牢握在手里的东西,忽然脱离了控制。

他当年离开繁云殿,前来曜月国当黎泱的老师,本是受了若芙的托付,自己虽然并非不甘不愿,但对那将要成为自己学

生的孩子也没有什么感情。

然而与黎泱相处了十年,为他分忧、为他谋划,对他的态度如兄如父,如师如友,十年来沉积的感情,早已超过了初时

的预计。现在他只担心若有一天自己这身子再也撑不下去,黎泱会承受不住,而自己也会做不到无牵无挂地离开。

既然终是要离开,便不能让黎泱再这样依赖自己,于是有时他便会不着痕迹地冷落他,但每次看到他失落的眼神,却又

总会觉得不忍。

回过头来,他望了望黎泱,「国主本就是个站在云端的身份。」

「我只想站在你身边。」

垂下眼睫,穆见清说:「泱儿,你过于执念了。」

「你曾说过,这一世为我而活,难道你要违背诺言吗?还是说,你己后悔了?」望着他的眼睛,黎泱一字一句地质问。

穆见清抬眸与他相望。「答应了你的,我从不曾后悔过。」

怔怔地望了他一会儿,黎泱软化了态度。「今儿个是我的生辰,你不陪我喝几杯吗?」

他的眼神有些寂寞,眉目也失了平时的凌厉,这一刻的他,就像个孤独的孩子。

心不由一软,穆见清上前一步,握住了他的手,黎泱立刻紧紧反握,任他拉着进清华殿。

他已记不清自己有多久未曾握过老师的手了,少年时老师教他习剑,常常会握着他的手演练,出门的时候,偶尔也会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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