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之轨迹 第三部 水晶王冠——久能千明
久能千明  发于:2011年05月0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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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呜……咕……」

似乎是听见了男人的叫喊,凯伊转过头。

「我并没答应只要你说,我就会把东西拿出来。事实上,你只是很单纯地回答了我的问题而已。」

「你有手吧,那就请你自己尽力把下颚拉开了。」

冷淡地把话说完,凯伊转过身,背向那个努力睁着满是血丝的双眼,挣扎地向他伸出手的男人,快步走出医务室。

「你这人啊,比我想像中的更为偏激哪。」

凯伊才出了房门,近卫凯就等在门口。那语气与其说是惊讶,还不如说是惊愕。

凯伊一问出虫笼在哪里,他就马上走出房间,指示其他的组员分批进行搜寻。罗德与莎多兰目前就是正针对这个任务,而在船舱里东奔西跑。

「那种器量狭小的男人,对痛苦都很敏感……皮开肉绽的伤口、喷溢出来的鲜血、锐利的玻璃碎片等,这等于是视觉上的拷问。你做了非常残酷的事呢。」

近卫凯一边说,一边拉起凯伊的手进行治疗。凯伊的手掌到现在都还在流血,破片也还没完全取出来。

「会痛吗?」

「三四郎怎么样了?」

完全没有理会自己手上的伤口,凯伊全心全意挂念的,是目前人还躺在床上的三四郎。

「已经帮他注射奎宁了;反正不管怎么样,先把他的热度降下来再说。但是……」 

礼貌地推开了一脸有口难言的近卫凯,凯伊迳自走到三四郎的床前。 

「凯伊先生……」

跪在床缘,仿佛正在替三四郎祈祷一般的艾西亚,抬起了一双濡湿的双眸,注视着眼前的凯伊。

「因为热度已经开始下降了,所以三四郎的意识……」

话还没说完,艾西亚就趴伏在床单上,什么都不肯说了。

眼前的三四郎满脸苍白,但这样的苍白却与高烧无关,他的额际满是冷汗,长发披散在枕头上,粗浅的呼吸不规律的喘息着,手脚都被固定住,让他全身动弹不得。

近卫凯走进病房,安静地站在凯伊身后。

「从内科的角度来看,老哥现在的状况非常不妙。他肾上腺素的数值过高,所以,我想他的血压应该也跟着上升了。他的状况很危险,如果不让他的心跳数下降,他的症状根本无法缓和。但是,现在我们目前却无法提供他足够的治疗。」

看了看医疗电脑上头所提供的数据与资料后,凯伊转过头,他的视线先越过近卫凯的肩线,然后才又拉回医生的身边。

「杰德·法鲁德那博士的处方笺呢?」

「已经输入医疗型电脑了。但是,药品果然不足。」

「那么,三四郎究竟……」

「如果有奎宁的话,多少可以缓解疟疾的症状。可是就像那个男人说的,他给的暗示……」

近卫凯皱起了眉心。他的脸,与依然躺在床上的那张无意识的年轻脸孔,实在是太相似了。这么一皱眉,仿佛就像他也能够感觉到三四郎的痛苦一般。

「要承认这件事,不论是对身为医生,或身为管理者的我,都是很大的屈辱,现在我们能做的,就只有赌上老哥的体力,尽量赶往拥有完整医疗设备的港口。」

凯伊抿起了他薄薄的嘴唇。

「杰德·法鲁德那的暗示与他自己的想像,真的可能杀死三四郎吗……」

凯伊的语音落下之后,一股几乎快令人喘不过气来的沉默,就在病房里蔓延,只剩三四郎沉重的呼吸声,还在空气中回荡。

束手无策的近卫凯,因为懊悔而扭曲了五官。艾西亚则心疼的将三四郎紧握成拳的手,搂进自己的怀里。

沉默地看着三四郎的凯伊,慢慢地抬起了头。

「你们两位,都请先出去吧。」 

虽然凯伊并没有失去该有的礼貌,但这句话很显然是在下达命令。看着眼前惊讶万分的两人,凯伊又再一次地催促着他们离开。

「我有一个想法……不过,现在没有时间了,请你们照我说的话去做。」

无言地看着眼前的凯伊,近卫凯默默地转身,推着艾西亚一起走出三四郎的病房。不过在走出房门前,艾西亚还是挣扎着回过头。

「请救救三四郎……」

「我没办法向你保证我绝对能够做到,但是我会努力的。」

依旧是那缺乏起伏的声音。凯伊转过身背向艾西亚,然后流畅地开始了手上的动作。

房门已经锁上,监视萤幕也切掉了。凯伊拿掉三四郎身上所有的器具,然后把医疗用电脑的自动诊察系统,也一项一项地关上。

连照明都一并关掉之后,他摘下脸上的护目镜放在桌上,脱去身上的汗衫,然后只披了件衬衫就往三四郎走去。

「三四郎……」

凯伊触碰着三四郎紧闭的双眼,然后颊、喉际;最后,凯伊把手伸进三四郎的衬衫,把手放在他的胸前。

就这样,他缓慢地倒下身体,把脸颊贴在三四郎的胸膛上,然后凯伊闭上眼。

「我现在救你。」

通常三四郎的体温都会比他低上许多,但现在,三四郎的身体就像是有火在烧一样。凯伊抱了他好几次,用唇去感触久违了的三四郎胸前的隆起。然后,凯伊便微笑了。

「所以,我要把你放进我的身体里。」

第七章 思考死亡

好冷。为什么会这么冷?

三四郎的意识,飘荡在一片混沌之海当中。

举目四顾,浓浓的白雾笼罩在他的四周,让他连自己的脚踝都看不见。

处在这样朦胧的空间里,他不知道自己究竟要继续漂浮下去,还是会往下坠,不过从他一出生在这个世界开始,就已经习惯船上的无重力状态了,所以像这种感觉不到上下的空间,并不会让他害怕。只是,他到现在都还摸不清楚眼下是什么状况。

好啦,接下来他该怎么做呢?

他总觉得,自己好像正在思考什么很重要的事,但是……

他想不起来。

喘不过气。这是怎么回事?三四郎歪着脸,只觉得自己的身体就好像哪里被开了个洞一样,他所吸进来的空气,几乎都从那里漏出去了。

深深吸了一口气,三四郎好不容易想起了「痛苦」这个词汇。

啊啊,从刚才开始,我就一直很痛苦吗?

寒气、倦怠感、喘不过气来……在他想起这些字汇的同时,他也感觉到那些字汇所带给他的冲击。然后,他发觉有一股力量重重地击打了他的背部,他便向前倒了下去。

从头到背,他的肉体就像被火烧一样,他甚至还真的闻到皮肉烧焦的味道。他感觉身体猛然一阵被撕裂的剧痛,但是他发不出声音,只能勉为其难的转动头部,他的手指、脚、上臂、侧腹、大腿、肘、膝盖等,也陆续痛了起来。三四郎咬着牙,努力地想要撑下去。

他的体温瞬间上升,让他原来所感觉到的寒意,也一下子燃烧了起来。那种感觉就像是身体里的血液沸腾了一般;三四郎咬了咬牙,紧抓住自己的肩膀。

这种激烈的剧痛也直接地刺激了他的记忆。他想起来了,他是在骂人的时候被偷袭的。他的背部有伤,而他感觉到的灼热感,就是那个时候留下的温度。

记忆慢慢地浮现出来,他所受过的伤一一刻画在他的身上。而当时所感觉到的痛觉,当然也就跟着重现了。

指头的疼痛是因为被机器挟到,上臂与侧腹的伤是导因于那艘船的事件,而大腿上的伤,则是因为肉搏战。

他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但他知道,这是他过去所受的那些伤,一口气在他身上全部重演一遍。

——超越常人能够忍受的痛苦,让他的大脑一片空白,但他却没有办法直接昏倒,所以只能选择面对它。

叫出来或许会好一点吧。想到这一点,三四郎便张开了嘴,但他无法发声,即使他想喘气,那个因为缺氧状态而濒死的记忆,也会成为他的阻碍。他根本就没有办法好好呼吸……

他已经不知道所处的空间是冷还是热了。三四郎只能缩起身子,咬着牙,放任那些痛苦的记忆与感觉,不断地在他的意识中来来去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三四郎突然发觉有一双手在碰触他的肩膀——其实是他感觉到的。

他没办法抬起头。

他想甩开那双仿佛要抱住他的手。

这么长一段时间的痛苦体验终于要结束了。他的身体里就像有针在刺,皮肉仿佛被火焰烧灼一般,那种伤口一再被拨开的痛楚,已经慢慢地转变为重度疲劳。

感觉上,就像是深陷在与体温相当的泥浆当中。三四郎轻叹了口气,心想不要再有更多的折磨了。只要他就这样把那犹如泥水一般的疲劳吸进胸口,充满肺部,那么即使他会因此呼吸困难而停止呼吸,那至少感觉也会比现在舒服吧。

只要再一下子,他就可以好好睡一觉了。

那个「睡」到底是什么呢?虽然只有一个模糊的概念,但他实在是没有力气思考。他只想赶快睡着。

『待在潜意识里,完全无视于生死的存在。』

啊啊,那是谁的声音?一边躲着那双执意抚摸他身体的手,三四郎一边想着。

『联系着生与死,此岸与彼岸的,通常是一道很细的桥。』

原来如此,那我现在就是踩在这座桥的中心罗?他对发出声音的那个人问说。

如果你不在乎死活的话,那哪一边对你来说都没有差别,不是吗。听到对方这么一说,三四郎只好自嘲地扯了扯嘴角。

那人是谁?他叫什么名字?三四郎觉得自己就快想起来了,可是还差那么一点。

对方应该是他很熟悉的人吧。白雾的那一端,他看见了那人的轮廓,但是……他现在只想好好的睡一觉。

闭嘴!给我安静。我要睡觉了……把身体缩起来,逃避那双触碰他的手,三四郎迳自闭上眼睛。

反正再怎么看,四周也只是一片白茫茫而已,现在的他,连探究想要把他拉起身的双手到底属于谁都懒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其实他什么都没看到,他只是把被触碰的感觉解读成「手」而已。完全不认为有哪里不对劲,或是不可思议的地方。

因为他知道这里不是现实世界,而是他脑中的意识。

三四郎是那种人,不需要太多解释或说明,便很直接了当地接受了摆放在面前的事实。 

他知道,那只手停留在他的脑门附近……三四郎低下头,又缩起了一点身体,他不想被那个人触碰……他不想。

那只手……应该说,那种感觉,其实并不会让他有太大的反感,他只是有一点被刺激到……那种感觉其实有点类似焦躁,同时相当地令他怀念。 

那个他不想想起的人,那个他不想忆起的回忆。

他想要甩开那样的感觉,可是加诸在他身上的痛楚,却完全没有要消褪的意思,他只要动一下,那种感觉就会瞬间鲜明起来,而他只要一想到那样的痛楚可能再次来袭,便会不由自主地屈服在恐惧之下。

他已经连看不起自己的力气都没有了,而且他也不是那种会去否定自己感觉的人。痛就是痛,就是这样。

为了自我的强悍与尊严,自杀吧——他并不是那种人。

啊,又来了。三四郎皱起眉心,比起想起那家伙到底是谁,他对极度在意那家伙的自己更加感到不耐。

然后,他终于抓到了那种感觉……就是你,对吧?就是你,把我拉进这种半睡半醒的状态。就是你,死缠住我不放。就是你,跟我说那些奇怪的话。就是你,不让我往那彼岸去。

那家伙到底叫什么名字?他的脸到底长什么样子?是我不想忆起,还是我全都忘了?

瞪着那双不论他再怎么抗拒,还是执意轻抚他身体的手,三四郎想问的是,为什么要阻止我?

他的怒火瞬间化为一股力量,使劲全力地甩开了那双看不见的手。

别碰我!

想死的人,没有资格去救另一个濒死的人!

——不想就此消失的人,是你吧?

他知道那个意识是在帮他,可是他想不起那双手的主人是谁,而那双手所带来的烦躁感,也促使他急忙的想要挥开它。

我不想跟你走,也不想当你的走狗,去拉扯吊死鬼的脚!

要死的家伙就去死吧!他是不管怎样都会好好活下去的!

等一下。

就好像被自己的思绪狠狠甩了一巴掌,三四郎急忙掉转回头,思考自己刚才到底说了什么。

找回了原来的自己,三四郎开始反刍记忆,此时一阵风吹来,将眼前的迷雾吹散,他的视野整个拓展开来——他马上就注意到,他正独自坐在除了白色什么都没有的宽广空间里。

一瞬间三四郎的脸色都变了,他看着眼前的一片虚空。

这算什么?

他全身的鸡皮疙瘩都为了这个恶心的状态冒出来了。如果这里就是生死之境,那么他死都不会踏进这个地方一步!

生理上的嫌恶感,给了他思考的力量。

生与死,他从来就没看在眼里——这种事永远都不可能发生。

三四郎张开了眼,我刚刚到底在想什么啊!

勉强撑起自己还很疼痛的身体,三四郎摇摇晃晃地往前头走去。

他不是第一次距离死亡这么近,但是这一次他已经下定决心,非活着回去不可!

就在他试着站起身的瞬间,又整个往前倒了下去。

没想到只是意识而已,竟然还会跌倒……实在是有点滑稽。扯起一抹浅浅的笑意,他再次慎重地站起身;已经没关系了,他心中的某个角落,传来了这样的声音。

三四郎把自己对于剧痛的害怕完全赶出意识之外,然后踏出步伐。

紧咬着牙,他看向四周。不能继续待在这里,他得找到出口……

他努力吸取不足以填满肺部的空气,一边回顾四周。然后那双手的触觉,又再次回到了他身上。

那双手,像是害怕他拒绝似的,只敢远远地待着,胆怯地轻抚三四郎。

他没有拒绝那双手。他放任那双看不见的手在他身上来回触碰,最后那双手压上了他的前胸。

这真是太不可思议了……大量的空气进入他的肺部,三四郎马上就觉得自己的呼吸变得轻松,然后那双手继续轻抚他的背,将他前后环抱了起来。

他背后那道幼年时被人划破的伤口,此时痛楚已经缓缓远离,回到记忆的另一端,不再归来。

可以了,跟我一起走吧。

踏出脚步,三四郎看着自己握在手中的那只手,皱起了眉头。

那双他看不见的手,似乎有着纤细的手指,以及滑嫩的肌肤。这是他很熟悉的感觉……

你的手好暖和。

他低声说道……他想起来了,那件曾经对他来说是那么重要的事。

不能留下来;三四郎想,这个地方太适合你了。

咬着牙,握住那只温暖的手,三四郎抬头望向那个无法进入他视界的人。

回去吧,凯伊。

「凯伊。」

被自己突然蹦出口的名字吓了一跳。三四郎张开眼,看见的是一张疲惫不堪的脸。

「凯……伊?」

他看见旁边桌上那副反射着亮光的护目镜,也看见眼前凯伊额上的汗珠,以及被汗湿的青灰色头发。

他试着呼唤凯伊,发现自己已经能够发声了,他好像有跟谁进行过交谈吧,但是内容他已经忘记了。

「怎么搞的……搞不好我作的是很了不起的梦哪。」才一开口,他就听见自己粗嘎难听的嗓音。

「我好渴……」

他没问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也没问为什么凯伊会在这里,三四郎什么都不记得,却也不认为那是什么重要的记忆。他闭起眼睛把自己交给床,让床去承载全身的疲惫。

「凯伊?」

警觉到自己差点又要进入睡乡,三四郎赶紧命令自己清醒,把思绪拉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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