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蛋……”贝兰特骂了一句。
他很想揍鲁皮安一顿，或者不揍他也行，只要能教训他就行。但是他渐渐失去了控制力，不由自主地摩擦着下腹部。
塔拉昏沉沉的，他很累，倒在地上就睡着了，但是又睡不实，眼前总有影子在晃动。他也不知道这是真实的，还是梦境。他什么都不能确定，仿佛在做一个永远都醒不来的梦。
当有什么东西碰到自己的时候，他也只当是在做梦。但是，那种触感越来越真实，耳边的声音也清晰起来。
对了！他想起来自己应该接替鲁皮安。
“……对不起……鲁皮安，”他迷迷糊糊地说，“稍微等一下，我这就起来……”
他想揉揉眼睛，却发现胳膊没有动。难道还是在做梦吗？
碰触的感觉和声音模糊得像是回声一样，但却是存在的。这真是一个奇怪的梦，塔拉想。
但是他开始觉得身体很沉，有点喘不过气。
有什么东西在碰自己的脸。
“等等……”他喊了出来，至于为什么要喊这两个字，他自己也不明白。这时他睁开了眼睛，而随着视觉的恢复，其他的感官也一起醒来了。
于是他看到贝兰特极近的脸，他闻到他唇边那种香味，他感到那紧贴着的躯体，还有一声声变了调的耳语：
“……塔拉，让我……吻你……，让我……”
二
“贝兰特，喂！贝兰特！”
塔拉不明白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情，但是那种香味！他知道那种香味的来源。
“贝兰特，你是不是吃了素馨花了？你吃了多少啊！”
但是那个人没有回答，仍然在吻他的脸。
“好啦！”塔拉抓住他的手，“你得把那东西吐出来，要不然就……”
他当然知道后果是什么，脸有些红。
塔拉握住贝兰特的下巴，使他张开嘴，把手指伸进去压他的喉咙。不过他没想到，贝兰特咬住了手指不放开，使劲地吸吮，好像在吃什么东西。这动作吓了他一跳。
“喂！你在干什么！”
他猛地收回手指，觉得很疼，大概是被牙齿咬破了。
贝兰特捧住他的脸，深吻过后，忧伤地说，“我爱上你了，塔拉。怎么办？我爱上你了。我不应该这样，我在违反规定，也在违反我的道德，但是我没有办法啊！我该怎么办？我爱上你了。我该怎么办？”
“你爱……我？”
塔拉用手肘撑着身体，艰难地后退。
他既感到甜蜜，但同时又觉得很痛苦。长久以来，他已经习惯了人们爱上自己，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因为他自己值得去爱，他知道自己就像是一团火，总是在吸引飞虫，这没什么不好的，他希望人们爱他，他需要有魅力，因此如果贝兰特爱上自己不也是一件在预料之中的事情吗？
但是爱上他的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啊！天人？塔拉知道他们和自己是一样的人，那些仿佛魔法一样的技术才是真正的天人。他和贝兰特是一样的人，但是却被两个世界分离开，相距无比遥远，他们的相遇其实是一个错误、一个意外。
贝兰特和那些考察队员让他窥见了另一个世界，从此在他的心里埋下了一颗羡慕又愤恨的种子。那个世界是如此美丽，但那美丽的世界不是他的，而且也永远不会接纳他。如果考察队从来没有出现过，他从来没有看到那个世界，那么他依旧会过着以前苦闷的生活，可是现在，他是多么痛恨他以前过的日子。
贝兰特说的对，他不应该爱上自己……
可是他们毕竟相遇了。
他感到贝兰特的嘴唇在他的头发上摩挲着，沿着他的耳朵的褶皱不断地探索着。他感到贝兰特的身体在颤抖，显得急切而又不知所措。
这饱含着压抑的激情的温柔爱抚与塔拉心中的焦躁形成了巨大的反差，让他心里感到阵阵绞痛。
“你不该爱我。你不该爱我！”
他喊了起来，同时痛苦地咬着自己的双手。
贝兰特抓住他，感觉到在他手中塔拉温暖的胳膊在微微颤抖，在黑夜中他看见那双美丽眼睛里的痛苦。那双眼睛在颤动，眼睑在扩张，好像是在拼命想说出什么来似的。
刹那间，贝兰特的情绪便转为激情了。
这种感觉快如闪电，炽热如烈火。贝兰特感到一阵震颤，酷似疼痛，因为这个感觉来得极为突然，极为深刻，直刺他的心里深处，使他全身战栗不已。
贝兰特觉得自己是如此幸福。浑身的血液都在向心房涌上来，然后又从心房升到喉头，流向双颊，头脑里充满光辉，就像是把夜空中的星星聚集在一起，让他感到眩晕。
虽然他竭力保持理智，但是不知道是素馨花仍在发挥着威力，还是巨大的幸福已经挤涨了心里大部分的位置，一种难以名状的混合着渴望与快感的感觉充塞心头。
他用嘴唇、手和身体探索着塔拉。而后者也探索着贝兰特。他们两个人都惊奇地发现对方的既熟悉又陌生的反应。千万种欲望在两个人之间激荡。
他们发出喜悦又痛苦的呻吟。声音淹没在广阔的森林和无边的黑暗里面，篝火仍在噼啪地燃烧，在远方，猝然响起几声斑豹的叫声，随即便消失了，仿佛是被黑暗吞噬。无数颗星星倒映在海面上，轻轻荡漾，而穿透森林的遮蔽透出来的那一点点篝火的闪光，好像也是那些坠落的星星中的一颗。
贝兰特双臂环在塔拉的腰上，头枕着他起起伏伏的胸膛，听着身下的人慢慢均匀的心跳。情欲达到顶点时的狂乱渐渐散去，理智又开始收复它刚才丢失的领土。素馨花的魔力也消失了。贝兰特不敢看塔拉的眼睛，他害怕从里面会看到愤怒和后悔，但是怀抱里的温暖的躯体也在提醒他，刚刚发生在他们之间的一切是确实的，不是梦幻。
“我爱你，”他沙哑着嗓子说，“我爱你。你呢？你爱我吗？你有没有那么一点爱上我……”
塔拉躺在地上，望着天空，双手静静地搭在贝兰特的肩头。
树木高大密实，他看到的只是一片交错的枝叶，无法穿透它看到夜空。一阵风吹来，树枝分开，一颗星星会突然显露一下身姿，紧接着便消失。风还从火堆上吹起了无数火星，旋转着向上飞去，仿佛是看到了天穹上闪耀的同伴，想和它们会合，但火星转瞬便熄灭了，而它所追求的同伴却高挂在天上，还要闪耀无数个‘转瞬’。
他就看着这地上的火星和天上的繁星之间无望的追求，慢慢地陷入了恍惚的睡梦中。
一直到块要天亮的时候，鲁皮安才回到篝火那里。他看到贝兰特坐在火堆边上，垂着脑袋，好像是睡着了，却又不时被自己惊醒。而旁边，塔拉却睡得很安稳。
鲁皮安看着塔拉那枕在赤裸臂膀上的美丽面容，那合起来的眼睛，那微微张开的嘴。他呼吸均匀，正像人们在熟睡时那样。
“他睡着啦，他还能睡得着！”鲁皮安寻思，“他终究还是一个孩子。”
贝兰特觉得自己一夜未睡，但是却又不记得那之后又做了什么，终于，接近黎明时他又打起了瞌睡，但是，当奥纳丛西方升起，由粉红色变成金黄色的时候，他从间隔性、可怕的梦中惊醒。
这是一个艰难的早晨，他的心里一直在念叨着如何向塔拉道歉。虽然昨晚他们互相之间是信任的，但是文明人的心理正在做怪，逼得他非得请求原谅不可。
塔拉早已醒了。他抱着腿坐在一边看着他，眼神里依然是坚定而清澈，似乎对于昨天晚上的事情并没有什么太多的想法。贝兰特勉强一笑，对他说：“你很美。”
塔拉的嘴角浮起了一个温柔的微笑，里面包含着善良和柔情，让人觉得亲切、安慰。就是这样的一个微笑，像一道光亮，让贝兰特从内疚和忧郁的阴影中走出来，照亮了他整个人。
“我……我爱你……”他哆哆嗦嗦地说。
“我知道。”
塔拉站起来，指着贝兰特脚边的背包，说，“你快吃饭吧，我和鲁皮安已经吃过了。今天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说完，他转身离开了，背影消失在茂密的树丛里，把贝兰特一个人留在已成了一堆灰烬的篝火旁边。
塔拉找到鲁皮安的时候，发现他还是在编着素馨花，就像这两天他一直做的那样，已经枯萎掉的花朵缠成的绳子绕在他胳膊上，绕了好几圈。察觉到塔拉走过来，鲁皮安便停了手，看着他。
两个人互相盯着，谁都没有开口。他们都很清楚，想要缓解心里的负担，单单靠谈话是不行的。但是他们又不得不谈。
“你为什么要那么做？”塔拉先开口问道。
出乎他意料的，鲁皮安的目光非常坚定，他回答。
“我做的对。”
“你做的对？他和我们没有任何关系，可是你硬是让他的命运和我们的粘在一起。为什么要这样？他不属于我们，永远也不。”
“但是他可以帮助我们。”说到这儿，鲁皮安的眼睛里露出点儿光彩来，“他虽然离开了那些神奇的工具，但是他的思想和我们不一样，他肯定可以帮助我们走出困境……”
话未说完，塔拉猛地推了鲁皮安一把，力气之大使他的后背狠狠地撞在树干上。塔拉紧皱的眉下闪烁着凶狠的光芒。
“这就是你想要的，这就是你的交换条件……用我的身体！你做得可真好啊！我居然一直以为你跟他们不一样，谁能想到你会利用我！我！”他双臂紧紧抱在一起，仿佛用尽力气拼命地克制着自己似的。“我真想揍你一顿，鲁皮安。就像他们揍奴隶那样揍你，用鞭子抽你。你为我做了很多事情，但是这件事让我明白啦，我在你的眼里不过就是一个你达到你的理想的工具，仅此而已，如果当初救了你的是拜蒙，你也照样会拥护他、帮助他的……你和他，和泽利基达都是一样的！走开，我不需要你了！”
他努力让自己显得冷酷，但是他的下颚在颤动，声音也有点儿哆嗦。
听到这一番话，鲁皮安苦笑了出来，他把胳膊上缠绕的绳子收进口袋，说：
“我可以走。你可以不需要我，本来也没有人需要我。但是……”他停顿了很长时间，“……我是为了你好。”
“走开……我不要听你解释。”
“但是我不想走，”鲁皮安咧开嘴笑了起来，“你以为很容易就能打发掉我吗？”
他慢慢走向塔拉，目光里的坚毅和深邃让后者感到惊惶不安。他越走越近，最后抓着塔拉的胳膊，眼睛在激动地抖着，手指上的力道渐渐加强。
“孩子，我喜欢你，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你要始终记住这一点。”
“鲁皮安！”在那斩钉截铁的目光下，塔拉不由自主地叫了出来。
“别紧张，我不是要伤害你。”
说着，鲁皮安收回了手，勉强笑了一下，继续说。
“你想知道为什么我要这么做，我可以告诉你，虽然我本不想说……”他停了一会儿，摸了摸额头，“我再次看到你的时候，就知道你已经和以前的那个塔拉不一样了。人们总是这样，比如我，当我在塔代奥部落里得到了关心之后，谁还会去怀念那个提心吊胆生活的卡伽德瓦部落呢。你也一样，孩子。你看到了更美好的生活，就开始向往它，开始怨恨现在的你。”
“我没有。”塔拉反驳说。
鲁皮安的笑容里充满怜悯。
“你以为你没有，但是你的眼睛告诉我你已经变了。谁不想过上没有饥饿、战争的生活呢。我们这些人是不可能的，但你可以，如果你和那个天人在一起的话，你完全可以过另一种生活，获得我们从来都无法想象的幸福，比我们所有人都幸福……”
塔拉挥手打断了他的话。他觉得很苦恼，在内心里，他为鲁皮安对自己的爱感到高兴，但是又为他对自己的不理解感到失望和沮丧。
“为什么我要离开你们呢？你怎么不明白，我是不可能离开的呢。”他喃喃地说。
“你留在这个世界上只能面对无止境的苦难和毫无希望的挣扎，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我受够了！你有希望彻底脱离这些痛苦，为什么你不离开！如果你走了，有一天，当你回想起曾经在塔代奥的生活的时候就会当它是一个噩梦，仅仅是一个梦，醒来就好了，那时你该有多么幸福！”
“可是你们仍然在噩梦里生活！对吗？”
塔拉喊了起来，他的声音里充满深情，说道。
“我永远不会走的，即使你们赶我也不会走的。这是我的世界，这些树木、青草、河流、大海和天空，只有这个世界里的树木、青草、河流、大海和天空是属于我的。你懂我的意思吗？这是我的世界，这个世界就是我，我怎么可能和它分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