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劈棺 上+番外——陈小菜
陈小菜  发于:2011年05月0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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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见贺敏之脸有病容,两颊却是微红,一双眼更是波光璀璨,晶莹剔透,不禁微怔。

搭脉一诊,脸色立刻凝重起来,再细细一看,果然眉宇间隐隐透着一层冰霜般的青气,当下神情略变。

贺敏之见路人鼎有些惶惑,忙笑道:“路大人不妨明言。”

路人鼎额头见汗,沉吟道:“贺大人畏寒肢冷、唇色浅淡、体质虚寒、气血两亏,更兼经脉气府尽皆受损……请恕下官直言,实非长寿之像。”

徐延一张圆脸上笑意陡然凝住,慌道:“路大人再看看罢!贺大人只是近来累着了,怎会就病得这般严重?”

路人鼎却直言道:“若是先天如此,倒也可以用药石调理,慢慢将养。”搭着脉息,闭目凝神半晌,摇头:“只不过……这种种症状更像是身中寒毒所致。”

聂十三冷若剑锋的眼神一亮,像雪里燃起了两点火光,灼热的盯着路人鼎,急道:“大人既看得出是中毒症状,可知是什么毒?有没有解药?”

路人鼎叹道:“下官惶恐,贺大人中毒已深,毒性似乎已侵入五脏六腑,无药可治。”想了想:“不过平日注意养生,勿要大喜大悲,只怕十年八年的寿数还是有的。”

聂十三低下头,心中虽早已有数,但那一点泡影似的希望被无情戳破,还是忍不住的伤心若狂。

徐延却呆住了。

贺敏之微笑道:“多谢路大人辛苦,我就不送您了。”

见路人鼎出门,悄声道:“徐公公,回头见了皇上,还是瞒着些罢。”

徐延眼圈微红:“这可如何是好?贺大人,您当真中毒了?是谁这么忍心?”

贺敏之淡淡道:“是慕容之恪下的。徐公公,我知你必有办法让路太医不说此事,其实皇上知道了也于事无补,何必让他忧心伤神?”

徐延想了想当即答应,却不免又关心唉叹几句,方才出门。

聂十三送走路人鼎和徐延回到屋里,神色已恢复冷静,扶着贺敏之躺下,道:“无药可解不是无法可解,我总会寻到解法。”

语气虽淡,却如射出箭矢般坚定无回。

贺敏之表露心迹后,反而尽显放达从容,只笑道:“生死有命,我不强求。”

聂十三不语,帮他掖好被角:“我出去一趟,你再睡一会儿。”

出了门,正是滴水成冰的腊月天气,聂十三真气自行圆转流动,也不畏寒,买了一口上好棺木,留了地址吩咐棺材铺子的伙计送到贺宅。又到药铺按路人鼎的方子抓了药,虽只是寻常温补药方,却也聊胜于无。

回家见贺敏之仍昏昏睡着,便叫了暗香盈袖到厨房教自己做饭。

比起武学方面的领悟力,聂十三于做饭一事实在是纯属庸才。

但胜在一则能够百折不挠。油盐多少火候大小的一次次的试,整整两个时辰烟熏火燎神色不变;二则刀工出色。切丝便是细若发丝,切片就是薄如蝉翼,更别提分筋拆骨、刮鳞剔刺。动作利落漂亮,瞬息之间,各种肉菜切割得清楚整齐,只看得二女目瞪口呆。

比起贺敏之重楼飞雪般的清逸,聂十三更多了种骄阳大风式的英悍飞扬,拿着菜刀都有男儿带吴钩的厉烈,态度却又是彻底的冷和静,奇特的协调。

如果聂十三是一把锋锐的名剑,天下一多半的女子都愿意当他的剑鞘,让他为自己倦,为自己柔,为自己驻足,为自己安定。

少女情怀总是诗,暗香已经在憧憬。

盈袖憧憬的却是贺敏之,贺大人那双眼,九分的多情,一分薄情,叫人一望生情,明知情不得,却要再望,三望之后就是若谷深渊,万劫不复。

于是为他煎药都煎出了缠绵心事。

第十八章

三天后,聂十三亲自把暗香盈袖送到宫外东华门,彬彬有礼:“徐公公,敏之已经好些了,近日我也请了些下人,两位姑娘毕竟是宫中人,总在贺府也是违了礼数,回头有人探病,敏之也不好说,请回禀皇上,他对敏之的厚爱只能心领,不敢因此让人传了闲话。”

一番话入情入理,滴水不漏。

徐延忍不住一笑,意味深长的说了句:“聂大人前途不可限量。”

彼此一笑,拱手作别。

回家贺敏之听他复述了这段话,刮目相看:“十三你什么时候学得这么老练了?这话说得跟龚临他爹那只老狐狸似的。”

兴致勃勃的说道:“龚何如侍郎是个奇人,一辈子同方喻正过不去。方尚书耿直,龚何如脸皮既厚却又厚得很有风度,在朝堂之上只要一开口,龙颜必定大悦,歌功颂德之余却说都是因为皇上太过圣明,大伙儿只能肚里暗骂,嘴上附和。听着他侃侃而谈,不卑不亢说得尽是道理,事后你细细一想,全都是于他有百利而无一害的事情。”

看着聂十三,笑道:“原本我还担心你当了六品官却不会说话,不想你这么一抬一推一转折,尽是顺水行舟的意思。”

好奇问道:“平日倒是看不出你这般圆融奸诈,都是怎么学会的?”

聂十三淡淡道:“听你说这些话听惯了,跟你学的。”

贺敏之怔了怔,大怒:“胡说八道!我素来清名在外,连皇上都赞我刚正不阿……你知道什么叫做文人傲骨吗?”

聂十三眉稍一挑,从床后樟木箱子里取出个硕大的旧包裹,打开:“这是一百张金叶子。”

贺敏之原本正舌灿莲花,立时戛然。

“这是一万两银票,还是日升钱庄出的,见票即兑。”

贺敏之沉默。

“这是十个五两重的金锭子。”

贺敏之紧闭着嘴,深情的盯着书桌,仿佛桌角突然开出了一朵牡丹花。

“这一包银子该有五百两吧?怎么还有张当票?”

“别人送的碧玉笔洗……我要那个干什么,就拿去当了。”

聂十三不再多说,把包裹放回原处:“我给你端药去。”

笑了笑:“现在我知道什么叫做文人傲骨了。”

贺敏之十分后悔当年救了聂十三,也想不通那个又安静又听话又漂亮的小男孩怎么突然变成了这种不张嘴都让人感觉狼牙森森的恶形恶状?

不寒而栗。一声叹息。

次日,聂十三领回来一对姓刘的中年夫妇做些粗使打杂的活儿,贺敏之精于刑名,一看便知都是老实人,粗手大脚却甚是干净,当即留下住在后院耳房。

晚上聂十三做了饭,贺敏之吃着却叹道:“毫无灵气!鱼肉是死的,米饭也是死的,这是山药人参鸡汤吗?分明是山药人参木鸡汤!”

推开汤碗,下了结论:“还是盈袖炖的汤好喝。”

斜眼看着聂十三:“堂堂聂少侠、大理寺六品带刀的侍卫,竟连两个小姑娘都容不下。”

聂十三道:“我是不忍。若无呷蜜意,何必攀花枝?你既对她们无心,又何苦招惹?”指着那碗汤:“你当真不喝?”

“不喝。这汤只配喂猪。”

聂十三点头:“那我重新去做。”

“算了……太麻烦了,我还是喝吧。”

过年前,聂十三的钦任下来,去大理寺见了上司同僚,贺敏之已恢复得七七八八,大理寺众人都来探过病,朝中也有一些臣子前来看望,方喻正亲自登门,带来一方歙砚,嘱咐贺敏之好生修养,随即离去。

贺敏之笑道:“方座师什么都好,却略显古板了些。”

聂十三不太明白。

贺敏之拿起砚台道:“如今百官都爱用绮丽温软的端砚,他却送来歙砚,歙砚石质坚润,磨之有锋,涩水留笔,涤之立净。”

“他是让我务必记得洁身自好,不染尘埃,要有刑官的坚和锋。”

叹道:“方大人过刚过直,不懂妥协退让,万一风云突变,只怕会遭大难。”说话间用一方锦缎裹好砚台,细细收好。

吏部侍郎龚何如着管家送来一大包人参、燕窝等物,另有一个羊脂玉的辟邪挂件,灯光下一看,一丝杂质也无,半透明的白腻纯净,只这小小一方,价值不止千金。

贺敏之一边抛接玉件一边笑道:“论起交朋友,龚何如比方大人强多了,风流得趣,疏密有度,只怕皇上换了,龚侍郎这条船却照样能驶上千载万年。”

一不小心,玉件脱手,直往地上摔去。聂十三燕子抄水,顺手接住:“要去当了吗?”

“当了吧,又不能吃又不能用的。”

“贺伯都去了,你怎么还这样贪财?”

“……这么些年,都成习惯了,改不掉。”

这一场大病,傅临意却未曾登门探访,听说是刚入冬就陪着太子南下巡视,此时尚未回来。

贺敏之数月来与聂十三整日厮守在一起,颇有山中无岁月,春尽不知年之意。

这天已是正月初三,午后阳光明丽。

老刘夫妇回家过年尚未回来,贺敏之在院中晒着太阳看闲书,地上积雪尚未化净,天地间仍是冬的苍冷峻色。

聂十三静立在树下,捏这个指诀,微阖着眼,整整一个时辰丝毫不动。

贺敏之看书奇快,早把身侧十数本书翻了个遍,无聊之极,捏了一团雪扔向聂十三。

聂十三睁开眼,伸出手掌,动作清晰流畅之极,雪团已经在掌心快速旋转,几乎是一瞬间,尽数溶解消失不见,而掌心竟不见一滴水珠。

贺敏之笑道:“看来练武功容易得很,站在树下发呆就行了。”

聂十三道:“最高明的武功不是用身体练出来的,而是靠脑子。”

折下一根树枝,随意一个起手,极简单的一个动作,却将每一根骨头每一块肌肉甚至每一滴血液利用得妙到巅毫,道尽了人类所能达到的极限,无论是剑术还是剑意,都不可思议的臻于完美,同时又是极致天然,就像江河流动、斗转星移、太阳升起,不可阻挡的气势。

贺敏之怔住了,眼前的聂十三是另一个天地的帝王,无人敢撄其锋。

良久方问道:“你那时耗尽真气救我,都全好了?”

聂十三道:“你是担心我遭到真气反噬吗?不会。我的内功路子和贺伯不一样。”

“太一心经以气府为源,经脉为支流,丹田为江海,那日虽耗尽真气,但源头不绝,自然生生不息,丹田空无一物后,我更悟到气如潮汐,意应在气先,气随意走,真气流动就能更加圆转如意。”

聂十三的眼睛寒星似的熠熠闪烁:“下次毒发,我会很快救醒你。”

贺敏之笑道:“不用客气了,再发作一次必死无疑,你还是省着力气给我买棺材罢,也不用花太多银子,整花的杉木十三圆就好。”

聂十三眼角一跳,眼神择人欲噬的凶狠悲凉,扔开手中树枝,树枝在空中已碎成了齑粉。

贺敏之心中微酸,嘻嘻一笑:“我只是说个笑话。”

正说着,只见一只铁灰色的鸽子在院子上空盘旋,聂十三纵身直上,一把捉住鸽子。

贺敏之奇道:“你想吃鸽子肉吗?”

聂十三解开鸽爪上的小圆筒,从里面抽出一个纸卷:“如果它带来的是好消息,我愿意割自己的肉给它吃。”

打开纸卷,满满一篇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聂十三细细看了一遍纸卷上的字,又看一遍,再看一遍。

神情似悲似喜,有些绝望,又似点燃了不敢置信的希望。

良久,极小心的问:“你大哥……对你应该有一些手足情分吧?毕竟血浓于水。”

虽是问着,却生怕他说出“不是”的答案,稳若磐石的手都在轻颤。

贺敏之不忍,沉吟片刻,却有些怔忡:“其实他对我一直很好,若不是那年城破他打伤我,到现在我都会把他当作最好的大哥。”

指着纸条,问道:“里面说什么?”

聂十三道:“前些天我给一个朋友,医神程逊传了书,问他黄泉三重雪的解法,这是他的回信。”

“黄泉三重雪的确无药可解。你中毒已经十多年,毒性深入到了内腑,也不能靠换血易筋的法子去毒……所以若真是黄泉三重雪,第三次发作必死无疑。”

“不过程逊说,还有一种毒,叫做阳春三重雪,发作起来与黄泉三重雪的症状几乎完全一样。只是第三次发作时,若有高手以内力相救得活,毒性自解。”

贺敏之笑道:“我怎么不知道还有阳春三重雪?莫忘了黄泉三重雪是燕亦的奇毒,你这位江湖朋友怎会知道那么多?”

聂十三道:“江湖中奇人本就多,程逊早年游历天下,医毒双绝,而且他绝不敢扯谎骗我。黄泉和阳春是由一对师兄弟同时炼制所出,只是一人心存善念,留有余地;一人毒手毒心,万事做绝。”

“后来这两种奇毒都流入燕亦,你不知道,可你大哥应该清楚。”

聂十三的眼睛漆黑,星子一般亮:“我先去找你大哥问清楚,如果是阳春三重雪,我便立誓终身不再杀一人;若是黄泉三重雪,我就先杀了慕容之恪,然后去少林。”

贺敏之笑道:“去少林当和尚吗?你是用剑的,去武当比较合适。”

聂十三淡淡道:“少林有一颗菩提生灭丸镇在寺中,据说能解百毒,我去求来给你。”

淡淡的话语中,近乎毁天灭地的执着,简简单单一句“求来给你”,却是下定决心要闯这数百年来岿然不动的武林至尊之地了。

贺敏之一巴掌掴了过去,目现恐惧之色,大声道:“你疯了!你求来我也不要!别看那些光头天天青菜豆腐的吃着,手底下却不吃素,与其你被他们打死打残,我还不如现在就找禁军把你关进大理寺重狱。”

聂十三也不躲开,贺敏之这一掌击得甚重,他左颊上登时起了五条指印,眼中却尽是沉着的冷静和内敛的锋芒:“你不要怕。我现在自然不会去,一年之后,待我武功更强些,我就去试试。”

贺敏之也不知是气是怕,嘴唇微微颤抖,却略一思量,说道:“你也不必去找慕容之恪,燕亦的玉玺金印都在我手里,他一定会来找我,一动不如一静,咱们就在靖丰等他罢。”

看着聂十三点头答应,稍感放心,又见他头发微散,笑道:“去,把梳子拿来,我给你理理头发。瞧你这模样,比乞丐都难看些。”

聂十三拿来一把黄杨木梳,贺敏之用足尖勾过一张矮凳,放到自己椅子前,聂十三坐下,背靠着贺敏之的双腿。

贺敏之解开他的束发布带,长发散落双肩,蜿蜒膝上。

手抚上他的头顶,心像浸入了温热的水,安宁下来。

聂十三的头发是极纯的黑色,黑到在阳光下竟似闪着微蓝的光,浓密的从指尖流下,出乎意料的柔顺。

轻轻梳理着,手指从发根顺到发梢,长长的,静静的流淌,纠缠不清,难分难舍。

十三,慕容之恪心毒手狠,又怎会落毒而留余地?不过我却不会告诉你。

用一个虚无缥缈的希望拖着你不去少林,总是好事。

其实拿到菩提生灭丸又如何?世上怎可能会有能解百毒的神奇药物?我只是不忍点醒你罢了。

十五,你用缓兵之计当我不知道吗?

无论慕容之恪出不出现,我都会去少林寺,我不能把希望寄托在他的一念之仁上。

菩提生灭丸能解百毒是事实也好,是传说也罢,哪怕只有一丝一毫的希望,我都会尽力一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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