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衣的苏青弦则让他觉得像是重新邂逅了这个男人。
这样端详着两人的沈言同样被周子奇若无其事地打量着,疑问地朝苏青弦看了一眼,苏青弦毫不害臊地把沈言拉了过来
搂在怀里:「嗯,这是沈言,对我而言大概是下半辈子最重要的人了。」卖弄的表情像是个十岁小女孩抱着心爱的芭比
娃娃一般,顿时把剩下两人恶心得够呛。
沈言是直接把他推开,周子奇则是摆出一副被恶心到想吐的样子,然后对沈言伸出了手:「你好,我是周子奇,你可以
直接叫我Chou。」
苏青弦含笑看着两人交谈,结果又被周子奇糗:「我说,你用不着满脸粉红泡泡的样子吧?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情场得意
么?」
苏青弦继续含笑,眼底却是冷冷瞪了周子奇一眼。周子奇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膀,似乎是摸准了苏青弦不会在这时候冲他
发飙。
「那件事怎样?」苏青弦懒得跟他继续瞎缠,于是直奔主题。
「有谈判的余地。你的继母不傻,聪明得很,自然知道怎样保护自己的利益,当然剩下的需要你自己来,我想你会拿到
你想要的。」周子奇也严肃起来。
「嗯。」苏青弦点了点头,随即就把话题绕开。
此后的谈话是对苏青弦与周子奇求学时代种种事迹的回溯,期间苏青弦将当初初识周子奇时的场景当成笑话讲了一遍,
结果换来周子奇疯狂的报复,更是把苏青弦当年猛追导师以逃避论文的事迹都搬了出来,沈言大笑,看着两人眉刀来眼
枪去,着实热闹。
之后三人直接在周子奇名下的某家招待所用了餐,席间苏青弦因为接听电话离开过一次,沈言与周子奇一时相对默然。
然后沈言就听到周子奇淡然道:「这是苏第一次介绍所谓的『最重要的人』给我认识。」
沈言抬头微笑,一时间却不知道该怎样接话。
周子奇向他伸出手:「恭喜你们。」沈言回握了他的手,答了一声「谢谢」。
简单的对话交换着心照不宣的某些深意,苏青弦返回来,就看到两人相谈甚欢,笑了笑,加入话题。
第十五章
入夜,宾主尽欢而散。
沈言坐苏青弦的车子回家,路过某酒吧,正遇见门口有两个半醉男子勾肩搭背半搀半扶,感情甚好的样子,沈言忍不住
多瞄了两眼,突然笑了起来。
开着车的苏青弦好奇地看他:「怎么了?」
「我在想你和周子奇以前是不是也是这样胡天胡地。」
「那可是厉害多了。要论起声色场所,总是洋鬼子们厉害。」
「还真没法想象你现在这副一本正经的样子,当时又是怎么个德性。」沈言轻轻地笑了。
「幸好你没有见到,不然我怕你要不就是被我带坏,要不就是被我吓跑。」苏青弦瞟了他一眼,毫不讳言自己的年少轻
狂。
「我说,你以前滥交过?」沈言突然变得有些认真地问。
苏青弦在反光镜中看了他一眼:「比较起周大少而言当然不算滥交,不过在那段时间里我确实没有守身如玉过。」
「你有和同性交往过么?」沈言的问题很直接。
苏青弦看了他一眼,直接拐弯把车子停泊到邻近小街上的停车位,「我实在不想说什么肉麻的话,不过突然想起来我一
直忘了说,我爱你。」
沈言挑眉。
此时此刻此景,这样的表白实在令人想要抓住苏青弦的肩膀摇上两摇,顺便大吼一声「你到底在想些什么?」不过最后
沈言还是突然笑了出来。
实在是很有喜剧效果的一幕。
苏青弦先是瞪他,然后随他一起笑了。
一边笑着,沈言一边握住了他的手:「我也是。」
那时身边车来人往一片喧嚣,偶尔有夜归的车主不耐烦地按着喇叭,就连霓虹和路灯都有些倦意的烂漫着,明明与告白
之类的字眼相差千山万水的氛围中,握着手的两人却觉得很是满足。
苏青弦首先放开了沈言,又发动了车子:「对了,今晚之后,大概要有段时间不能和你见面了,我会很忙,恐怕连联系
你都有困难。」在之前好歹算是告白的气氛之下突然转变成这种告别的话语,沈言微微愣了一下,点了点头,突然又笑
了出来。
「这回又想到了什么奇奇怪怪的事?」苏青弦叹着气看向沈言。怎么以前完全没看出来这位仁兄满脑子的奇思异想?与
他念理工的人一贯给人的严谨印象严重不符啊。
「我在想,你刚说的这段话,算不算是上手后偷跑的典型负心汉的台词?」
「你哦……」苏青弦忍不住抬手摸了摸沈言的头发,被对方眼明手快地躲过,吃吃地笑了起来,「专心开你的车!」沈
言大叫着拍开苏青弦。
苏青弦看着对方闪躲的样子,心里一片温暖,突然间说:「你知道我接下去为什么不能和你见面?」
「嗯?」
「接下去是一场战争,我不想你看到我龌龊地作战的样子。」苏青弦出神地看着沈言渐敛的笑意:「我想你记得我的光
彩和耀眼,不要你看到那些难堪的事情。」
沈言突然间有些悲伤。
明明知道苏青弦将要做的事情绝不会有什么风险,却还是觉得很悲伤。他有些怨怼,这样子的苏青弦,只怕又有故意委
屈自己的嫌疑,偏偏最后还是只能……为之心疼。
他握掌为拳,轻轻地捶了一下苏青弦的肩膀:「喂,如果真是一场战争,那么绝对不能输。」
「好的。」
「绝对不能输,我不要看到败将,我只接受凯旋。」
「你还真是势利。」
「可你也只能接受。」
在断断续续的交谈中,黑色的车子滑进夜色里面,那时是浓得化不开的安宁。
世事像流水般平静渡过。虽然苏家想必是暗流涌动,但之于大众而言,即使是现实版豪门恩怨,关注度也不会持续多久
。半个月后,由某网路媒体处爆出的娱乐圈滥交事件吸引了国人的全部注意。
轰轰烈烈的大众窥私运动中,苏家那点破事很快就被淹没在潮流之下了。
沈言依言没有与苏青弦联系。
他从来不知道原来与一个人音讯不通会是这样难受的事情,其难过的程度让他几乎都认定这是苏青弦的一个阴谋。
为了让沈言体会到自己的重要性,所以苏青弦才会这样决绝的消失吧?
明明是在同一个城市,明明知道呼吸着同一片空气,甚至自己效力的就是苏家旗下的企业,最终的结果却是见不到面,
这是多么荒谬的一件事情?
到最后沈言甚至会想……真的有消失的必要么?
然后突然间发现,原来自己真的如此在意那个人,到了看不到就心慌的地步了么?
隐隐有些怨恨,怨恨苏青弦的近似残酷的决绝,非要用这样的情状来挑明两人之间最后的一层隔阂么?
他有时会想苏青弦面临的境地,无论怎么想,苏青弦大约不会与自己的父亲决裂。
虽然伤心,但这就是生活。
而只要两代大小苏之间不决裂,苏青弦面临的就不会是困境吧。
其实说到底,事情发展至此,已经不是苏青弦与苏衡远之间的矛盾了。
即使用事实劝慰着自己,沈言居然还不能安心。
在这期间他曾约见过肖远峰,偶尔找找周子奇。
从前者的嘴里沈言几乎挖不到什么,依照肖远峰的身分沈言可以理解对方的谨慎,苏青弦想必没有对他说过什么,所以
沈言之于肖远峰,只不过是苏大少的某个好友而已。
这种定义不足以让沈言接触到肖远峰所知道的暗流。
倒是周子奇态度开放,奈何他早就摆出一副「苏家关我屌事」的痞样,对于沈言所关心的他并不关心,倒是经常开导沈
言说:「放心吧,全世界的蟑螂死光了苏青弦都不一定会死,他贼着呢!」
老实说沈言虽然感激他的安慰,但完全没法感受到安慰的实质性作用。
之于好朋友而言,周子奇相信苏青弦的能力,相信他可以解决一切,所以不需关心;之于爱人而言,沈言也相信苏青弦
的能力,相信他可以解决一切,却还是要关心。
沈言偶尔会想,如果肖远峰和周子奇两人把自己担心的样子告诉苏青弦,那人不知道会暗喜到什么程度吧。
即使是这样,他还是控制不住的想念苏青弦。
想念对方有些坏笑的样子,想念他成竹在胸的眼神,想念他的手指,还想念他的体温。
沈言突然间想到苏青弦之前的话:
接下去是一场战争……
嘿,你知道么?如果这真是一场战争,战场外的我,已经一败涂地。
沈言本来就是个关心国家时政的好青年,现在更是变本加厉。
他经常会翻看H市的各大报纸杂志,快要连可怜的中缝广告都不放过,奈何伟大的狗仔队居然体会不到他的痛苦——偌大
的报纸十几版的经济新闻里,关于苏氏的消息除了日常性新闻之外,啥屁变动都没有,更别提苏家大少的行踪了。
就好像这个世界依旧歌舞升平一帆风顺。
也是,苏青弦再神通广大,面对着娱乐圈内愈演愈烈众多大小明星纷纷卷入的滥交事件,其影响力还是稍嫌黯淡了些。
然而对于沈言而言,那个著名的谁和谁上过床完全没有意义,他刚体认到的对自己重要无比的人,却没有一条消息,实
在太难受了。
直到滥交事件发生后的第十天,沈言才听公司上下层传闻一个消息:苏家大家长离婚了。
在各种绘声绘影之中,苏衡远被描述成众男性羡慕的对象:据说老头子有意于属下某个年方三十的美人,听说老树将要
绽出第三春。
众人皆哗然之时,沈言却吃了一惊。
事情至此,好好坏坏都到了结局吧?这样的传言如果真实,苏衡远与黄宜然之间想必已经达成了一致。那么,苏青弦呢
?
近一个月的时间,沈言首度拨打了苏青弦的电话。
然而,希奇的是,彼端居然是「用户已关机」的温柔提示声音。
沈言突然间惶恐起来,他从没遇过这样的情况,苏青弦的手机又怎么可能关机?
明明知道事情到了这样的结局,对方想必不会有事。却还是忍不住因为苏青弦前所未有的关机举动而联想到种种阴暗层
面。
这样的惶恐促使他连连拨着熟悉的电话,结果却得到一样的提示。
他突然害怕了。
沈言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些什么。事后想起来,大概是因为一个月的煎熬终于到了临界点,所有积聚起来的压力被
最后的一根稻草所强化,终于汇聚成洪水猛兽汹涌而来。
就好像熬过了战争等待着亲人返乡的人,在终于知道了战争结果却看不到归人时,终于崩溃了的心情一样。
此时,沈言害怕得很。
他这辈子没这么害怕过,即使当年老父坐监,老母垂梁,他也只是愤怒到木然而已。
然而这个人,原来,对自己不一样。
苏青弦,对自己不一样。
在意识能掌控身体之前,沈言气急败坏地拿起桌上的车钥匙往外冲,甚至没来得及想一想应该到哪儿去找苏青弦。
这样无头苍蝇般的结果自然是什么都找不到。拨打其他可能知情者的电话,大多也是回答不知道而已。
沈言甚至冲去了周子奇的诸多公司,结果同样无果,最后还被周子奇逮到,对方被他的脸色吓了一跳。
面对着周子奇,沈言终于冷静。
此时的自己,根本没有理智吧。
等到有了这样的意识,他惨笑了起来。
唬得周子奇差点要带他去医院,沈言终于放弃了寻找,决定回家。
苏青弦,你真是好样的。
那些怨恨像是吹了气的气球,慢慢地涨大,直到鼓涨到让他发狂。
好像再加一根针,整个气球就会「砰」的一声,爆炸开来。
在回家的途中沈言非常冷静,甚至能感受到自己的心脏在跳动,血管也随之脉动。
越是清醒,越是怨怼。
明明知道这些情绪无来由,他还是忍不住要怨怼,苏青弦:你到底想要怎样?
每个童话故事都有蹩脚的结尾,除了少数作者外,童话当然会有奇异又圆满的结局。
即使再俗气,再傻,这样的结局摆在眼前时,总会让人既理所当然又觉得欣喜。
对于当事人而言却不完全如此。
所以当沈言疲惫地打开门,看到苏青弦就躺在自己家的沙发上时,第一个感觉是想拿手边任何趁手的东西直接砸过去。
事实上,他进门时,就被客厅的灯火通明吓了一跳。
然后那个气球就炸开了……
苏青弦正躺在他的沙发上,胸前盖着份报纸,地上还飘着更多。男人正沉沉地睡着,甚至没来得及把眼镜摘掉。
沈言都已经决定抓起玄关处的拖鞋砸过去时,他看到苏青弦转了个身。
男人想必睡得很不舒服,眼镜的架角已经把他的鼻梁和太阳穴处压到有些红痕了。男人胡乱地抓着,把眼镜甩到了一边
,差一点点就要被自己的身体压到。
沈言呆呆地看着他,突然间喉咙哑了。
他想他下一秒大概就要哭出来了,然而他真不想这么娘。
沈言就这么站在玄关处,站了良久,默默地看着沙发上静静睡着的男人。
久到时间好像要凝固,他突然间意识原来自己真的流泪了。
一边嘲笑着自己,一边脱下了鞋子,沈言没有换上拖鞋,任脚接触着冰冷的地板。
他想这就是现实。
是的,这就是现实。
居然有那么一个人,可以让他爱到这种地步啊……
真是可怕。
那些怨怼,那些愤怒,在看到对方的睡颜之后,也像那个已经炸掉的气球里的气体一样,全部消散在空气中了。
全部不见。
只剩下踏实感:这个人属于自己。
终于,属于自己了。
在这个静寂的房间里,沈言终于明白,原来相爱这种事情,就是在自己的身上烙上了烙印:从现在开始,我与你,是相
联的。
嘿,你必须要属于找,你必须是我的,全部,所有。
沈言关掉了客厅的灯。
屋外还有些灯光,天知道明明是八楼,为什么还能瞥见午夜的灯彩。然而那些影子流淌在苏青弦的脸上,一点点绘出他
微有些疲累却显得淡然又从容的脸,像是宁静的水流过,又像是那些凝固了的时间。
他还没有醒,红痕也还没有消。
沈言轻轻地探手出去,从他的衣服底下摸出了差点舍身成仁的眼镜,以往一向浅眠的男人居然没有醒,呼吸依旧绵长而
平稳。
眼镜架上还有苏青弦身体的温度,沈言摩挲着那点温度,直到它渐渐消失。
把眼镜搁到一边的小茶几上,沈言在苏青弦的旁边盘起了脚,靠到沙发另一侧的扶手上,合上了眼睛。
他觉得累了:好像是被饥渴追逐着的野兽,停不了寻找水源的冲动。而此刻,因为觉得满足,所以可以闭上眼睛睡下。
因为这里,是我的水源,是我的栖息之地。
你看,全世界都只剩下我们两个,多好。
明明还有许多的问题在问,但在这一刻,统统都不重要了。
此时此刻,只剩你和我。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沈言醒来时只觉得脖子到后脑勺的位置一片抽痛,知道自己是落枕了。之所以会醒来,是因为有双手正小心翼翼地扶着
他的肩膀,好像是想让他睡得安稳点,结局当然是肇事者苏青弦才刚下手,就发现自己面对着被吵醒了的沈言的眼睛。
苏青弦想说话,发现自己的喉咙有点哑,他也是刚刚醒转,之前并不算舒服的睡姿同样让他觉得筋酸骨软,然而看着沈
言还很迷茫的眼睛,他轻轻笑着,道了声歉,然后亲了亲沈言的额头。
苏青弦突然想起几分钟前,当他从无边的黑暗中睁开眼,转头就看到沈言缩在他脚边,靠着沙发扶手沉睡着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