般,心底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却没有想到,在苏青弦的口中,沈言又听到了这一番话。
他低下头自嘲地笑了笑,紧紧地握住了手里的咖啡杯,却还是觉得冷意袭人。
苏青弦嗅出了沈言身上散发出失落的味道,随手拿起了喝光了的咖啡杯,走向垃圾桶。沈言或许需要时间来接受失败的
现实,而他,实在无意再充当这个安慰的角色了。
转过头时,沈言正呆呆地看着地面,苏青弦知道大约是自己的话打击到了对方。
路灯的光照着沈言的脸,隔着绿化带还能听到属于喧闹都市的车流声音,一片喧哗。而此时两人对立,相视无言。
夜色渐深,望湖的水映出两侧路灯的光影,波光粼粼,冷意逼人。苏青弦看着沈言的侧脸,那男人的鼻梁和睫毛在灯光
下有着诱人的剪影,苏青弦心中又是一动,然后叠上一层一层的情绪,很快就把那一闪而过的念头湮灭。他随手理了理
袖子,然后淡淡说道:「送你回去吧。」
沈言抬头看他,初时有丝茫然,然后变得清明:「不了,谢谢,你先回去吧!我想再待一会儿。」
苏青弦点了点头,态度从容不迫,「那不打扰你了,有需要的话再打我电话吧。」
只有他自己才知道自己有些反常,像是要迫不及待从这片宁静湖边逃离。这个举动实在不似平时的他,对于一向来习惯
于俯视他人的苏青弦而言,甚至有些示弱。然而他本能地采取了这一举动,因为隐隐的不安感威胁到了他,而目前的苏
青弦,尚不足以理清在这片暧昧的黑夜里到底有什么在悄悄滋生。
看着远去的黑色车子尾灯,直到宁静终于来临,沈言终于把咖啡喝完了,掏了掏口袋,摸出可怜兮兮的还剩最后三根的
烟,打开了咖啡杯盖子当成临时烟灰缸,然后开始抽烟。
多年没有抽了,身上虽然常备烟,惯常却是为了应酬而准备,但此刻的他却想抽上一根。
沈言知道,自己必须要想想后路了。
风声吹过湖面,传来空渺的声音,沈言的世界仿佛只剩下指间的小小火焰,还有
迷离的烟味。
当沈言离开那里时,天已将晓,东方隐隐有些泛白,但大部分的天窗还是黑色。
那一晚的下场是,他得了严重的感冒。
等到从肖远峰嘴角再度听到沈言的名字时,又是一个星期之后了。
那一日苏青弦照例出席周例会,等到众人汇报完毕,他简短地下了几道命令后宣布散会,肖远峰又留了下来。
苏青弦见他表情就知道肖远峰多半是有什么话要说,还没开口,肖远峰就说道:「对了,你之前介绍给我的那个沈言换
了手机号吧?我朋友有件企划需要找个人看一下,我觉得那个沈言应该合适,但是居然找不到他。」
苏青弦愣了一愣:「他原来的手机号停机了?」
「啊?你也不知道么?那个人好歹也算是你半个朋友吧?好像已经有段时间了联系不到他了。」肖远峰皱起了眉头,感
到十分失望。
苏青弦一言不发,拿起手机拨打记忆中的那个电话。他原来记性就是极好,对于数字特别敏感,却不知道为什么,居然
会对沈言的那几个号码记得如此清楚,他的眉头蹙了起来,因为这一发现而感到不悦。
在莫名的情绪里,苏青弦听到了手机那端呆板的留言,沈言的电话已不再使用。
苏青弦慢慢地放下了手机,突然间忆起那一夜车子里的人,歪斜着脑袋在车舞流光中的酣睡,长长的睫毛有着浅浅的阴
影,恍然如昨。
肖远峰见到他放下手机,正想追问,却发现苏青弦的脸色很古怪,有些懊恼,有些恍然,肖远峰不由得愣住了。他和苏
青弦认识的时间长久,交情也算深厚,却从来也没见过苏于弦竟然会露出这样的神色,像是心思飘到了远方,这里只剩
了个躯壳。
不知道那个沈言跟苏青弦之间到底有什么关系。肖远峰猜想着,也不开口,只静静坐着看着苏青弦。
只用了短短时间,苏青弦就回复了原来的淡然从容神情,但是抬头看向肖远峰沉思的表情,知道对方还是抓到了自己的
片刻失神,「早跟你说了我和他关系不深,当初也只是想还他个人情而已。既然已经换了号码,想必他是想要避开原来
的事或者人,你朋友的那个企划急不急?或者我介绍另外的人选可以帮到你。」
肖远峰摇了摇头:「这倒也不用,想到他也是因为之前你提过要还他人情,我朋友的企划不错,对沈言也算是个机会。
不过既然找不一人那就算了,不必刻意去找。」他站起来整理桌上的文件,突然笑道:「难道是为了躲债逃跑了?」
苏青弦抬头看他,过了一会儿,缓缓摇了摇头:「我也猜不到。」
此时的沈言却不知道有人正在猜忌他的品性,他正忙着收拾后续。
那一夜冷风吹得他第二日是鼻涕连着喷嚏,到了午后竟然有点微微的发烧,虽然如此,神智却是清醒异常,心里明白,
事不可为,应当罢手。
惨痛已经过去,剩下的只有放手的盘算,沈言一边去找退烧药,一边想着如何收场。
他这人为人处事,优点和缺点都很明显。优点在于细心执着聪明负责,缺点则在于他一向擅长于技术问题,有时太过仔
细认真,甚至可以说是爱钻牛角尖。
现在既然决定放手,自然就想着如何才能把自己身后这一个烂摊子给收拾干净。
吃着退烧药有些晕沉沉的沈言穷思竭智,没过一会儿又开始头痛起来。这可不是什么形容词,而是真真切切的头疼。沈
言只觉得太阳穴隐隐跳着,额头上似乎有无数血管随着心脏的起伏而舞蹈,每一步都牵动着大脑带来隐痛。他咬着牙软
倒在沙发上一动也不能动,只觉得每一次轻微的摇头都带来痛苦。
这么挨了半个小时,沈言痛苦异常,却知道如今的自己,连去看病的钱都需要再三思考。
头痛的他微微苦笑,如果这时候给自己选择一条死路,那就请老天拿钱来砸死自己吧……
昏昏沉沉的他突然间想到了那一夜的苏青弦,突然有些后悔。早知道藉当时一撞之惊,应该向他借点钱的,那就不至于
像现在那般狼狈了……
那个男人坐拥上亿身家,哪怕只是当时用钱财表示下歉意,想必也能解决自己的困难吧……沈言紧紧闭上眼,忍受着疼
痛,然后想起那一个私人招待所内,对方正对着自己浅浅地饮茶,然后推出那张纸片的手指。
如果那是张支票该多好啊……
沈言揉了揉太阳穴,突然间想到了自己的父亲。
不知道为什么,沈言竟想起了与自己感情并不算深厚的父亲。
他的父亲经历也算坎坷,起初也是这时代最早从商的那批人中间的一个,几起几落,富时傲视众人,穷时锒铛入狱,情
况比之现在的沈言更是戏剧化。但是沈言自小就和父亲感情疏淡,到他成年后父亲病逝时,也没有因生离死别而导致感
情突飞猛进。那种剧情,本来就只是电视和小说里随便编编的而已。
只是突然在这样的病痛软弱愁苦之间,他就想到了父亲。
沈父中年入狱,后又丧妻,所以四十出头就已经老态毕露,所以沈言此刻的脑海中,想到的是父亲那斑白的两鬓。
这样胡思乱想了很久,又痛了三、四个小时,沈言才模模糊糊睡了过去。
第二天醒来,沈言发现自己的眼圈都青了,脑袋还有点沉,往脸上泼了冷水后才清醒一些。草草地漱洗完毕后,沈言找
出手机,拨了号码后随即就苦笑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说的就是他现在这样的惨况——手机欠费停机了。
抓了抓头发,拿了几件还算体面的衣服裤子出来,沈言决定拜访一下他的众多「债主」们。他的个性是极负责任,既然
有心要结束手上的产业,自然需要对别人有个交待,还是对之前遗留的问题有个解决方案,即使所有的始作俑者并非沈
言本人。只是他穿完衣服又呆愣愣坐到沙发上许久,也没想到该怎样面对「债主们」。
他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尴尬的境地,从小到大他没有欠过人超过一万块,当然银行除外。现在整个情况又是一团乱,不
知道该怎样处理才能好好收场,或者用什么样的办法,才能解决目前的窘境。
冬日的阳光从窗户里透进来。虽然沈言这房间已经好久没钱可以僱人打扫,但当时购置房屋时他也曾花过好一番心思,
所以即使有些零乱,光那面窗户就很宜人了。
沈言看着阳光下轻慢飞舞着的点点灰尘,不禁有些后悔。两年前置办这处地产时,手头尚紧,所以仅以为自己找一处住
所的想法咬牙买了这间公寓。要是当年有头脑,多凑点钱买个两、三间,仅凭现在这地段的房价,自己就能小赚一笔了
……而现在,难道要他卖掉这最后的庇身之所,还了债然后流浪街头么?
冬日阳光的气息本应该是美好而温暖的,而沈言却深深地闻到了颓丧的气息。这种气息也许并不是现实的存在,而是来
自他心底最深的无力。
沈言再度想起了白发的父亲,明明有很多人面临比现在的自己更危难的境地,依然可以挺直背走下去,到底现在的自己
应该怎么办呢?
想到此处,他转头看向客厅正对玄关的置物架,一樽青瓷双耳瓶静静地伏在架上,玲珑粉青,耳上双鱼拙朴可爱,瓶嘴
处是四瓣莲瓣,娇俏动人。那是沈言从老家搬到H市后所带的唯一一件原属于父亲的东西。
当时只是觉得好看而已,现在却发现,心底有着别样的依恋。
难道近三十岁的男子汉,到走投无路时竟然思父恋母?
沈言忍不住笑了起来,直到几乎喘不过气来。
沈言以掌捂面,遮着笑意,冬日的阳光斜斜照着他,直到他的手掌下,渗出一点点的晶莹。
总是要在这样的阳光底下,才会曝露出自己有多么无可奈何,有多么无能为力。
但是,多么希望这样的清醒不曾来到。
这时才发现,自己除了卖房子之外,似乎只有卖血一途可走了——此刻的沈言唯一能庆幸的是,自己居然还有自嘲的力
气。
第三章
中国人有句俗话叫事不过三,意思是任何事情不能重复三遍,一般语言情境下并不意味着是什么好事。
当沈言再次遇到苏青弦时,脑海中不知道为什么想到了这个词。
此时的沈言,正开始寻找房屋中介把自己那套房子刊登出去,按照中介的说法:虽然先生你的房子无论从地段到楼盘都
是极佳的,价格也很合理,但是如果急着想套取现金恐怕还是有点难度,无论如何还是请耐心等待。
这样官方的说辞沈言只能报以苦笑。好在他这几天跑东跑西,终于勉强安定了几个债主,答应等他慢慢筹钱。虽说只要
公司宣告破产就可以了结一切杂事,但沈言却无法这么做,这样做太无赖了。另一方面,作为债权人的众多个人和企业
当然更希望沈言可以如此「有担当」。所以,债务的解决远比沈言当初想的要轻松许多。
但是在沈言还是被这些杂务慢慢改变了。当初事业顺风顺水时,万事都轻松容易,如今却是到处碰壁撞墙。短短几天,
原先那个尚有些不甘不平不情愿的年轻人就已经被磨平了一圈棱角。在艰苦时,告诉自己这本是自己应该负担的责任,
沈言就有了一丝勇气能再撑下去。
既然当年自己的父亲能在如此相近的逆境中撑下去重新出人头地,那自己为何不可?何况自己到底还没有遇到家破人亡
的穷途末路,了不起只是赤条条来去而已。
沈言的这番想法当然很有些自我安慰的味道,不过总算有效。
那一天又是冬日阳光灿烂时分。沈言本是打算找市内某家取名取得异常华丽浮夸的「XX地产投资顾问机构」,再咨询卖
屋事宜。那家机构取名取得华丽,地处高级地段,门面也是华丽异常。一栋沉黑色的三层建筑伏在高级商业街一角,也
算是寸土寸金。
沈言进门,发现那接待的真是个美人。虽然房地产这一行业的销售咨询人员向来以集中美色而著称,但这样的上等姿色
还真是不多见。沈言再度证明了无论到何困境,发现和欣赏美始终是人的天性这一真理,美人微笑谈吐,他心里神清气
爽。
他们所坐的地方是二楼一角,虽然这栋大楼四面都装上黑色玻璃,在里面看来却通透无比,正好适合晒太阳。于是当阳
光被遮住时,沈言微微有些不悦,才刚抬起头,就见身前美人微有些惶恐地站起身:「苏总。」
苏青弦。
这个人总能见证自己最狼狈的时候,沈言在看着阳光下苏青弦看来深沉的眼时,不禁这样想。
第一次,沈言借钱而不得。
第二次,沈言浪迹街头凄风之中。
第三次,好吧,这回似乎最惨——他是来问怎样才能把自己最后的栖身之所卖个高价的。
胡思乱想间,沈言见苏青弦屏退了那位客服小姐。难道苏氏原本就握着H市房地产的手又翻出了这个所谓的「投资顾问机
构」的新花样?至少那位客服美人是吭都不吭一声就甩下了她的「客人」走人,似乎苏青弦是上古的帝王,而那姑娘只
是他脚下的尘土一般。
沈言微微地皱了皱眉。
阳光下他的动作看来分外明显,年轻的眼睛里有一些疲乏,不过不妨碍微冷和戒备眼神的流露。
然后他突然想到,这似乎是第一次,他在如此干净的阳光底下直视这个行走着的超级美钻。以往最接近现在这种视角的
,莫过于大开本的商业杂志封面之上,光洁的铜版纸上印刷着这男人的帝王般的脸。
这样想着,沈言又多看了苏青弦一眼。
这才发现,原来苏青弦的确很是养眼。若要用调笑的话来讲,是天生的小白脸。
他只是这么静静地坐下来,就有很迫人的感觉,即使苏青弦的脸上其实挂着淡淡的笑容,也不能冲淡这种迫人之感。
就是这多出来的一眼,让沈言直视了苏青弦的眼神。
苏青弦的眼睛里有种奇怪的深沉,在对上沈言时似乎微微一愣,然后便自若了。两人直视了一、两秒,苏青弦突然微微
一笑。
沈言被吓了一跳。
年轻的帝王无故的笑容让人实在心中忐忑,而且两人的三次见面无论如何也称不上愉悦或者一见如故,但苏青弦此时的
笑容看起来……就像他面前的不是沈言,而是一颗稀有的巨大黄钻。
沈言心内有些不安,脑海内又有小天使飞舞着嘲笑着他……
穷疯了么?看啥都是价值最大化……这样的胡思乱想可以分散一下注意力,进而放松一下情绪。
再抬起头时,才发现,苏青弦微笑的时候,右边脸颊处竟然有一个小小的酒窝。
这个发现完全分散了沈言之前的注意力,他又多看了一眼,直到确认那个本应该长在甜美女孩的东西,真的长在苏青弦
的脸上,大概是因为苏青弦的笑容渐深,所以平时不太显露的酒窝这回完全一览无遗地曝露在阳光底下,展示在沈言的
面前。
沈言心中称奇,却完全忘了问自己一个问题:是什么让面前的美钻加深了笑意?
天意。
苏青弦在见到青翠棕榈之后坐着的沈言时,不知道为什么容易会想到如此荒诞的两个字。
他并不是所谓的唯物主义者,他也相信人力有穷尽,总有世界在人的理解范围之外。
但他同样也不是神佛的盲目崇拜者,他不认为光凭人的主观就能创造出一个足以让他产生崇拜之情的万能之主。
总之苏青弦是个实际的人,同时相信自己的力量和智慧。然而在见到沈言仔细询问着客服小姐的表情时,苏青弦有那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