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生——咔哇
咔哇  发于:2011年05月0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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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文案:

祸害成长史。

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

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好个秋。

上篇

雨后。

地面透湿,不平之处坑坑洼洼,积起了一个个晶晶亮的小水潭。

丝丝阳光从厚厚的云层间钻入,空气中弥散着泥土的芳香。

院子里池塘中那几株粉白睡莲半开半敛,碧绿荷叶在水波间荡漾。

“轻哲,再过几年你我便成年,你可曾许过什么愿望没有?”

梅知放下手中的书,茫然从书院窗口望了出去,如是问道。

我专注于一副烟雨图,漫不经心地开口:“自然是考取功名,娶妻生子了,如果可以名满天下,当然更好。”

画笔在指间流转,手腕微微用力下去,宣纸上的触感温润平和,墨迹一点点扩了开来。

夫子难得有事不在书院,又恰逢雨歇,再念书怕是辜负了此番美景了。

“那你觉得,何谓名满天下?”梅知沉默一会儿,若有所思问道。

勾画完最后一笔,我丢开画笔,换上一支狼毫小楷,在画的右下角工工整整签上姓名,随口接道:“若是你我二人明年

中了举,再在宦海沉浮一番,最好的结果,莫过于就像当今左右二相那样,位列百官之首,共同扶持帝王,效忠朝廷。

梅知浅浅应了一声,缓缓站起身,踱步到我身后,没有说话。

“不过,我自知学问和你相比差了一大截,因此也就不奢望能和你一样,朝廷里有个位置就行了。”我掏出印章盖在画

上,俯身小心吹了吹,侧身讨好一般的笑,“看看,觉得怎么样?”

“好画。”梅知微微一笑,目光瞥向右下角那细细两行小字,眼中笑意更浓,“多谢赠画。”

我将印章收回袋子,调侃道:“好说好说,只要你叶大才子想要,别说这么一幅,多少幅我都心甘情愿去画。”

“不正经。”梅知斜睨我一眼,垂眸仔细审视画,半响,突然冒出一句,“仕途艰险,你可想好了?”

我拍拍胸脯,毫无气节道:“能有小梅你罩着,我还用怕什么?你福大命大,老天自会佑你,我也好跟着沾点儿光。”

梅知却摇摇头,清朗的眼神下笑容有些模糊,他轻声道:“我命由我,不由天。”

我看着他,心头短暂的空白,仿佛周围的景致一下子沉寂黯淡下去。

梅知清瘦的身形,居然光辉高大得犹如神祗。

但凡读书人,皆知叶谦宁是江南才子之首。叶谦宁,字梅知,柳眉玉颜,才高八斗,出身书香世家,曾祖父做过朝廷二

品大员。

我在书坊买书之时,听人们最为津津乐道的,便是梅知品性儒雅,淡然出尘,堪称一代读书人典范。

而我,虽出自官宦人家,除了在作画方面有些长处,其它的基本都是混来的。就连父亲都叹息着说:“儿啊,你若有心

为官,为父固然不会拦着你,只是你这玩世不恭的性子……唉!”老人家还想说些什么,却硬生生的收了回去。到了最

后,往往又是重重一声叹息。

我自己的情况,我自己再明白不过。只是,我这人越是没有什么,就越是不能没有什么。

不适合做官,我偏要做官试试。

更何况,我打心眼儿里嫉妒梅知,不光是学识,尤其是那温润如玉的性子,是毛手毛脚的我再怎么也学不来的。天鹅与

癞蛤蟆的差距,我心里清楚。追赶不上,平起平坐也好,至少对得起梅知的父亲。我父亲与梅知的父亲为世交,理所当

然的,我与梅知也是兄弟。可相比来说,梅知的父亲对我的栽培更为上心,换来的却是即使我拼尽全力,也无法与梅知

相提并论的结果。天给的差距,饶是我再不甘心,也无可奈何。

那日的谈话,就如同那场雨,很快烟消云散了。

隐隐中,却总觉得忽略了什么。我没有在意。

后来,梅知又问了我几次,我依然挑着调子,吊儿郎当的回了他,他便再不问了。

再后来,就是乡试,会试,直到金殿之上的殿试。

题目颇难,在场诸考生皆绞尽脑汁。

帝王迟暮,浑浊的老眼却在听到梅知的答案后明显一亮,多了点赞许的意味。百官惊叹,啧啧的赞叹声此起彼伏。

“少年才子,智谋天下;文韬武略,国之栋梁。”这十六个大字,帝王殿上钦赐,书生一世的荣耀。

放榜那日,毫无意外的,梅知拿了个头筹。鞭炮隆隆,人声鼎沸,状元郎大红的袍子喜气洋洋,梅知意气风发地骑在高

头大马上,锋芒初露。

我灰不溜秋地挤进看榜的人群,将榜单上上下下仔细看过,终于在尾巴处找到了自己的名字:苏绵。

还好还好,希望没落空。

入朝做官,情势比想象的要激烈许多。帝王的皇子并不多,且个个年轻气盛,各有各的势力圈。

为官的第一件事,就是选择主子。

帝王宴请群臣时,梅知在席间问我:“轻哲,你准备选谁?”

我勾起唇角,向着坐在帝王左下的那一席瞟了一眼:“当然是选二皇子喽,皇后独子,外公是右丞相,舅舅还是大将军

,这买卖保险得很那!”

梅知摇摇头,并不赞同我的观点:“圣上的心思好像并不在二皇子那里。四皇子的母妃陈贵人,她的娘家世世代代守护

着边疆,陈老将军手里握着的可是朝廷四十万大军,占了整个朝廷所有军力的四分之一。”

我嘿嘿地笑:“叶状元向来心思缜密,看人又准,我当然要无条件相信了。好,我们就选四皇子。”

梅知又摇摇头:“可是,我们不该忘了,皇子毕竟只是皇子,了不起,再过些年才能成为帝王。当今天下,还是掌握在

他们父亲手里。效忠他们的父亲,比依附哪一圈子都强。”

我再次点头附和:“听你的,那我们就谁也不选。”

梅知浅笑,一仰头,杯中余酒下了肚,像是吞尽无数烦恼般。他偏过头,清澈的目光在我脸上流连。

我眯缝着眼,让他看不到我眼里的虚伪。

原谅我,梅知。我也想出人头地,也想堂堂正正毫无水分的赢你那么一回。

真的,哪怕是一回也好。

如果一直跟在你的身后,我永远只能是你的陪衬。

我不想,哪怕层层过关,好不容易进了殿试,还被众人说是因为凭借了你的光彩。

没几日,我们这群新来的小虾米,已经纷纷规划了各自的圈子。

我违背与梅知的约定,跟了势力最小的七皇子,即使他将来当不成皇帝,也不会牵连着这些臣子与他一同沉浮。

独独梅知没有跟随任何皇子,无论是各皇子的暗示亦或是明挑,他依旧巍然不动,沉稳得像是一座山。这显然得到了年

老帝王的大大赏识,外加他又才华横溢,很快的,便被调离了翰林院,从此平步青云,仕途顺利得像是神话。

以上,不过是许多年前发生的一些琐事罢了,是我们各自为战的伊始。

现如今,梅知与我,私下里已经九年未曾说过一句话了。

我们的身份,也与当初大相径庭,他住城东右相府,我居城西左相府,他有他的美娇娥,我有我的玉千金。

那时那日,当初的单纯模样,再不复存在。

中篇

天下人皆说:如今朝廷的左右二相,差距实在是有些大。

这么说,其实已经非常委婉,非常给我留面子。真实写照是,我与叶梅知的距离,简直已经是非“鸿沟”一词不能形容

因为我这左丞相的位子,得来的方式,确实神奇。

叶梅知叶大人刚正不阿,不攀权附贵,一心一意效忠帝王,六年的时间,得到了帝王的全部信任。于是三年前,帝王弥

留之际,将七皇子全权托付给了他。而后,帝王驾崩,十四岁的七皇子继位,朝臣换代,梅知俨然托孤大臣,理所当然

任了右相。而我,因为一直混得很开,又帮七皇子打点通了不少关系,很得他意,器重自然也不少。

当然,这远远不够,我能爬上左相这个位置,主要还是因为一件阴差阳错的事。

七皇子的姐姐六公主,是帝王最宠爱的女儿。六公主母妃温婉贤淑,是帝王最宠爱的妃子。六公主的外公,是吏部尚书

。吏部是什么地方?那是任免各个官员的地方,是皇帝心思的最直接表达,当然要由最亲信的人来担当。重要的是,吏

部尚书年岁已高,过不了几年就得有人接替。这块肥肉,此等肥差,惹得众狼的眼睛雪亮雪亮,口水直流。

某日,艳阳高照,在京城有名的凤儿湖旁,在醉人的暖风中,我与一位红衣女侠邂逅了。

我客气疏离,按照习惯与所有女人保持着距离。没有把酒言欢,没有诗词寓意,我只是埋头画着我的心思。

身边没有梅知的日子,除了难熬,剩下的只有寂寞。空余时间多了,一段一段回想着我与梅知一起读书的日子,才品味

到,当年不过是一次午后闲谈,梅知的表情却格外认真。偶尔忽略掉的这个细节,像是一根无形的刺,牢牢扎在我的心

上。再没有回头的路,我能坚守的,只有最初的愿望。

就如同所有古老的市井书坊里的言情故事一般,就如同戏曲里那老套的桥段一般,女侠就是六公主,她看上了我的画儿

,也看上了我。

六公主的权势,我当然非常想握到手中,可我有个毛病,就是想要的东西,拿什么换都行,却无论如何也不肯拿自己的

画来换。

我的画,我愿意画给谁就画给谁,没人能强求得了,那是我全部的真心。

偏偏六公主虽是公主,却是小女儿心性,我的不近女色,坚守底线,外加画风卓然,让这小姑娘春心荡漾了。

帝王思索再三,还是依着女儿的心思,将她赐予了我。

皇家的赐婚,容不得半点拒绝。

于是,故事的最终,在许多人的眼红下,我抱得美人归,没两年,得到了吏部尚书的位子。

左丞相的位子,已遥遥在望,我就是那借着女人上位的窝囊废。

没人知道,洞房之夜,我愣是喝了两大坛酒都没能把自己灌醉。最后,软软瘫倒在新房的床上,沉沉睡去。

凤冠霞帔,大红的喜幛红的刺眼。

醒来后,我十分诚恳地告诉已为自己夫人的她:“我所拥有的一切,都是你的。”只除了我自己。

强扭的瓜不甜,你情我不愿的事,六公主是明白人,没几日就懂了。碍于已经嫁给我,她只得一忍再忍。伤了心伤了情

的人,自然就会想方设法从别人身上索取温暖,她开始与府里的男人私通。我撞见过几次,没有撕破,只是淡淡地退了

出来,将房门替他们轻轻合上了。也因此,她对我的意见颇深,夫妻本就陌生,更甭提不合一说。

某日,不经意在府里某处遇见,她在经过我身边时,曾冷冷丢下这么一句:“光看你的画,不会想到你的人是这般德行

。”

言外之意,我是个懦夫,我给不了她温暖,她这一朵娇滴滴的鲜花儿,毁在了我这么一大坨牛粪上。

话说完,她一扬头,趾高气昂地走了。

我看着她的身影,不得不承认,我的婚姻,是一场失败的婚姻。总得来说,我欠了她太多。

幸运的是,我的愿望实现了。我与梅知,在年老的帝王崩世后,真的成了左右二相,真的位居百官之首,一起辅佐着年

轻的帝王。

只是与当初设想的有些不同,朝堂之上,梅知果真是对我恨之入骨,只要是有关我的事情,他处处狠戾,绝对不会手下

留情。

很快的,整个朝廷乃至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了,左右二相极度不合的事情。

我一边招架着来自梅知的挑衅,一边深深自我陶醉,相信他这是为了帮我完成愿望。

毕竟,先帝一直以来不立储君,并不是因为他犹豫,不知该要立谁。原因莫过于他宁可看儿子们自相残杀,也不愿让儿

子们将算计都集中到他的身上。反正,最后至少一定还会留下一个赢家。自私可见一斑,狠毒也不是盖的。他能在位三

十多年,不是没有道理。仁慈留不下活口。

至于先帝为何要在最后关头,让七皇子继位,这一直还是个谜。

没有人知道梅知在帝王面前说了什么,我思来想去,觉得除了对巩固我的势力有利,再没别的什么了。

于是,新帝坐上那象征九五之尊的御座之时,我笑得比梅知还要灿烂。这是我做官后,唯一值得开心的事情。

没有梅知,我一个人活着,也没有意思。

我已经成年,这样的心思,即使不能跟别人说,我自己却是完全默认了的。

就让这样的心思,陪着我过这一生也好。或许,有我和梅知斗,他也不会太寂寞。

可是,空虚的感觉,日复一日的加重了。我开始贪婪地抓住自己可以抓住的任何东西,拼命想要挣脱这种感觉,却发现

可以得到的,除了金银财宝,别人的阿谀奉承,再没别的。我赚了个盆满钵满,却还是觉得什么也没有,心里仍旧空。

坊间传言,左相贪财,右相贪色。

苏相的家底,抵得上一个国库了,叶相府里的美人,更甚于皇宫。

梅知的府邸,我没能有幸去参观过,他当然不会邀我前去,但听去过的官员讲,莺莺燕燕,环肥燕瘦,笑语嫣然,那叫

一个销|魂,活生生的美人园。我时常想象,梅知拥着他的诸位女眷,摆上几桌酒席,同坐屋外花丛中,品酒赏月时的情

形。功成名就软香在怀,一定惬意极了。

我们各有各的生活。梅知所拥有的,是他自己凭实力得到的,而我所拥有的,不过是凭借与帝王那并不多的交情。

时间真是个好东西,日子久了,我的心境也渐渐被磨平。

再过一些日子,在宦海浮浮沉沉就满十年了,如果这样也可以许愿,那就希望梅知能和我好好说几句话,谈谈他的心思

。哪怕只一句,只要他说一句不再怪我,我此生便再无所求。

如果当初知道所谓名满天下,所谓与梅知的平起平坐,要付出如此的代价,我宁可仍是一介书生,可以在读书之余,与

他一起高高兴兴地探讨着白日梦。说句不成熟的话,就是让我死,我也心甘情愿。人生,有一知己足矣。

然而,只有走过的路,泼出的水,却没有倒流的时间。现如今,已容不得我后悔。

只要活着,我就是再不适应那高处不胜寒的感觉,也得一直承受下去。

这是我自己选择的路,怨不得别人。

下篇

进了五月,京城的天气明显开始热了起来。

一到晚上,府里花园池塘边上的蚊子尤其多,点了熏香效果也不明显。再不能在亭子里看书,只好转到了书房。

书房,对别人来说,是个读书下棋的好地方。对我来说,却有那么几分禁地的味道。那里的摆设,与十多年前我与梅知

一同读书的书院里一模一样,一迈进去,我的心情就莫名低落。到头来,却依然不忍心将东西换掉,只好尽量躲得远远

的作罢。

屏退了下人,我走向墙角的画缸。里面的画卷已经放了很久,缓缓铺展开来,一俊逸男子赫然跃于眼前。

烛光下,他一袭青衣,风姿绰约,眉目清明,唇角含笑,清爽如一味薄荷,令人心旷神怡,宁心静气。

我抱着膝盖静静地坐在椅上,直直望向画中人,再也不想挪动分毫。各地呈上来的重要折子在桌角堆了厚厚一叠,却完

全没有批阅的心情。

梅知,十年了,就算我犯下天大的错,也已经受到惩罚了,你还不能原谅我么?

清风从窗外扫入,卷起画角,我一瞬失神,忽然有些恍惚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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