淋漓得像从水池捞上岸了。
「嗤,搞了半天是个环。」
是环,就得拉,而且还只能用嘴拉,雷羿不得不占死人便宜地覆唇含上那枚可能沾有某人香唾的铁环。
「这到底是谁比较吃亏啊?」口齿不清地抱怨着,舌瓣则是灵活地勾缠上铁环,阖齿偏首一拉。
喀擦一声细响,再来就是顿然失力的坠落感,微光中雷羿屈膝弓身做出着陆的准备,同时运劲于掌准备开战。
如只大猫般轻盈地四肢着地,雷羿迅速打量了眼自身所在,很幸运地,尺许见方的密室里没有人踪,微晃的火光则是从
长长甬道的另一头传来。
随手再洒了把粉留下标记,雷羿并不急着去探另一头有什么,反而开始研究该怎么上去,这就是为何他够胜任青浥副首
还实执总堂的原因,看似毛躁冲动而非真的有勇无谋,散漫外表下包裹的是颗胆识兼具的细腻心思。所以即使只有十五
之龄,古天溟却放心让他独自跑这一趟。
东摸摸西看看,最后雷羿不得不再次佩服起冯倩那女人,这处的机关只能下无法上,出去的地方在别处,虽然麻烦了点
,却给了缓冲的余裕,待哪天密室曝光时,一时间也不会直接对上追击者,更甚者,还可以困住误打误撞闯进来的不速
之客。
指点颊略为思索了会儿,现在到这地步雷羿也只能走着瞧,边走边看着办吧。
投石问路,或旋或掷或是天女散花的暗器手法,雷羿用最老套的方式朝甬道里丢了一大捧碎石块,不可思议地却没任何
的暗箭、陷网或石灰。
这么老实?隐在壁侧等了又等,等到想打呵欠了也没半点脚步人声。
有着漂亮眉型的双眉终于忍不住纠成了结,雷羿不禁臆测自己是不是来晚了,这密室已被弃置为无用废墟了吗?
高昂斗志霎时被浇熄了半,剩下的一半还是靠古狐狸那句临别赠言撑着,雷羿晓得即使失望也大意不得。
深吸了口气而后紧屏,雷羿身形如箭般激射而出,每一足点换力皆落在适才碎石探过的地方,而且轻身如燕决不超过石
击的力道。
当落足在石击最远处,雷羿开声厉喝吐出胸口的浊气,足不点地一举凌空飞渡剩余的甬道。
掠至尽头时,雷羿伸手勾了勾侧壁,出甬道的刹那身子完全转了个方向,若有敌人埋伏等着他,一时间铁定错失目标,
等找着他人时只怕人生也该落幕结束了。
于敌,他一向心狠手辣。
可惜思虑再周也无人买帐欣赏,甬道的这头依旧空荡荡地没有人迹,壁上的火把甚至已近燃尽,正当雷羿挫折地想仰天
长啸时,轰隆声巨响,一道厚石墙完全阻去了来时路,接着机簧喀喀声中面前的墙壁却朝两旁缩了去,开了这仅容肩宽
的窄路。
昏黄火光中,一抹模糊的影霎时吸引了雷羿全部注意。
睇视着凌空悬于壁上的曲逸旸,雷羿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即使焰影曳摇明暗不清、衣破发乱一身狼狈,即使微垂的脸目
全被阴影吞噬,他也觉不会错认那十年来始终伴在身旁的身影。
活着还是……死了?刚刚的斥喝,他听不到吗?
丈许的距里似是重壑之远,目不转睛看着曲逸旸的雷羿依旧没移动脚步,敌人也许等的就是他这一刻的心慌意乱。
垂睫扫了眼四周,一如长甬的另头,这边也是间空荡荡的陋室,没桌没椅也没扎眼的刑具,连空气也是清清爽爽没太过
刺鼻的血味,眼波一转,目光重新回到那一身明显鞭烙虐痕的身影上。
显然这里不是刑求逼供的地方,曲逸旸是被刻意移到这儿的。
陷阱吗?用个不知是死是活的破败躯体,摆在处处透着诡异的地方?骗小孩可以,拿来骗江湖人就未免太过托大。
深吸了口气稳下心神,雷羿抬手解开袖口上的束缚,运劲一甩,两截黑黝黝的细链霎时垂落一地,再一甩,立即活如蛇
般朝壁上人影噬去,两记叮当响声后,脱铐而出的男人如石坠跌,长链再次飞升而出,这一次分卷着腰、腿将人带回。
确认没有任何机关反袭后,雷羿允许自己指尖微颤地探向曲逸旸的鼻息,好半晌,他才终于找回失序的心跳。
还没挂,虽然看起来惨不忍睹,但毕竟还活着,之所以无声无息不过是被制了重穴。
抬指,雷羿犹豫地一停,他又想起了徐晨曦那幕惊心动魄的挥剑自绝,他不确定曲逸旸是否也受那痛不欲生的毒制,这
些穴位是否是阻止他咬舌自裁的,毕竟「留情」可是极乐谷的代表。
咬了咬牙,雷羿拂指点开睡穴,同时全神灌注男人的反应,待曲逸旸一有自残动作便再点昏他。
「唔……」浓浊地发出一声呻吟,曲逸旸密长的睫帘却依旧紧闭,直到双眉似是不胜疼楚地蹙拢时才缓缓掀起。
看着那双熟悉的眼里光韵全无,雷羿呼吸又是一阵紧窒,却依然不发一语,就这么静静地任那双眼视而不见地盯着自己
的脸。
许久,死寂的漆黑里渐渐泛起丝波澜,慢慢、慢慢地,终于开始有了些光彩。
「……雷?」
第三章化险为夷
「怎么,很失望没一觉睡到阎王殿去?」故作轻松地细语调侃,雷羿却为那几近无声的低噫再次感到喉头紧缩。
他没看过这样的曲逸旸,如此孱弱得令人心惊。
要知道这家伙可谓标准的扮猪吃老虎,别看人平日不温不火地似是不崇尚武力,一旦动起手来比他还不知收敛,甚至越
是染血就越为疯狂,有时候不禁叫人荒唐地错以为是专司杀戮的修罗战神。
青浥门里就属这家伙最叫人摸不透底,古天溟就常揶揄他这个总堂位子是曲逸旸客气让的。
而今这修罗战神却宛若风中残烛,转眼将熄。
「呵……」哑声低笑,也许是笑声浅震了受创的内腑,不一会儿便是一道鲜艳的血泽从嘴角边淌下,仿若无事的假面也
在瞬间打碎,曲逸旸眉心紧锁地再次敛上长睫。
「别笑了,难看。」伸指擦去那刺眼的红,每抹一次雷羿眼底的阴霾便更添一层,对于那无法抑止流出的血液,他实在
不知该拿什么堵上。
书到用时方恨少哪,雷羿不禁开始后悔起没听老人言,好歹该抓点脉相医理的书看看,现在也就不会除了充当抹布外什
么也不会。
「喂,你可别挂了。我可是千里迢迢千辛万苦才找到这儿,敢害我累得半死结果只带回死人交差的话……」口不择言威
胁着,话才出口雷羿就又马上后悔:「呸呸,乌鸦嘴,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殷鉴不远,古老大的那张乌鸦嘴可是好的不灵坏的准中。
双目紧阖的俊脸扭曲了一下,看得出伤痛中的男人想笑又不敢放纵地笑,大概是怕一笑又牵动伤势自讨苦吃,只得兀自
隐忍得辛苦。
「……雷。」
一声轻唤,看着那微微颤蠕的唇,雷羿非常体贴地将耳朵贴近。
「不想我……死的话拜托……口下留情……还有……」急喘了口气,尽管断断续续说得吃力,曲逸旸还是努力把该说的
说完,他还不想青壮之龄就上枉死城报到。
「……没仙丹妙药……也有芝草凡露吧?」
阵青阵白后是片苹果般的诱人透红,雷羿简直想就地挖坑把自己埋了。
小心翼翼地将人放下,雷羿急忙想掏出襟内的瓶瓶罐罐,然而当指尖触及襟口时,双颊上的嫣红却蓦然褪为一片煞白。
死了,他换过衣服!
素来他都偏好松松垮垮的短衫不受拘束,这回为了充胖子连穿十来件衣服,层层重衣紧裹下,那些瓶瓶罐罐银两零碎的
别说没位置放,根本就咯得肋巴扇儿难受,想当然尔,他怎可能还把那些玩意带在身上,又不是未卜先知的神算子。
这下可好……宽衣解带,雷羿犹不死心地开始一件件剥皮,侥幸想着也许没掏得彻底,哪怕随便一小瓶留着都好,只要
不是迷香,就算不能吃也该能抹吧。
窸窸窣窣的声音让曲逸旸忍不住好奇地张开眼,就见人一脸铁青地脱衣解裤,没多想他便猜着了缘由,也只能说自己的
命「太好」,好到老天爷专喜欢和他作对。
眼见人改脱为扯越显不耐,曲逸旸故意低吟了声吸引人注意,那张巴掌小脸已经皱成了颗包子细汗淋漓,看来等他剥到
底时,恐会是惊天动地的狮子吼,他可不想耳朵遭殃伤上加伤,也不想看到任何一丝懊悔出现在那张脸上。
「怎么了?哪里痛?」紧张地停下手,雷羿目不转睛地直盯着面前的伤兵,能让个大男人嗯嗯唉唉的想必是真的很疼很
疼。
「不,看你跟……衣服打架……有点……欸,你知道的。」
「……」意即是某人自个儿犯贱明知不能笑还笑是吧,缓缓眯起眼,雷羿开始怀疑把自己的担忧用在家伙身上是不是太
浪费了点。
「小旸旸,你是睹我这时候不会扁你是吧?」
「雷副……应该不忍属下……殉职,咳咳……」勉力把话说完,曲逸旸再也压不住喉间骚动地呛咳着,高大的身子蜷曲
着,颇显狼狈。
「不舒服就给我安分点!」
一如曲逸旸不必多言就能猜着雷羿的举止,雷羿也是不一会儿便领会了曲逸旸的用心,十年相处,两个人的默契有时候
好到连彼此都感到惊讶。
任人闷闷地再次伸手抹去自己唇边咳出的血沫,曲逸旸非常听话地不再开口,否则他敢保证马上会有只手摸上脖子要他
闭嘴。
「你休息会儿,我找找看怎么出去。」
必须尽快出去,雷羿暗忖着。这鬼地方别说没伤药,连口能润喉的清水都没有。曲逸旸虽然嘴里不说,但瞎子也看得出
他状况不怎么好,不好到令他连细察那身伤势的勇气都没有。
环视着四面,雷羿快步走近囚锁曲逸旸的那面墙,土色墙面除了血汗浸染外,再就是那四枚环形铁铐较为突出,其他的
一片平整什么都没有。
吸口气旋身纵跃,白影迅如蛟龙般游走整室,带起的却是与风驰电掣身形毫不相符的徐徐微风,拂面轻柔。
仿佛倦极得闭上眼,苍白脸容却毫不相称地露出恬适的淡笑,曲逸旸享受着面上许久不曾感受的清风徐拂,结果——晕
沉沉地越发想睡了。
「不错嘛,曲大少爷,都快见阎王了还笑得出来?」
不多时,隐含着几分危险的耳语在颊边荡漾,轻如柔羽却寒如凛霜,很想一睡了之的男人只得强打起精神重新把眼睁开
。
发现了吗?无辜地眨眨眼,微挑的唇棱却明白写着口是心非。
「你早知道了对吧?」
没有出去的路,或者该说早在敌人离开时就被断绝了去路,这间秘室根本是个只进不出的陷阱,没有叫人警惕的刀光剑
影,却如猪笼草般静待着吞噬猎物。
不置可否,睫帘半阖的男人只是两眼朦胧地眨了眨。
「小旸旸,想我送你归西一路好走,你就继续装哑巴好了。」一屁股在人脑袋边坐下,雷羿单掌伫在膝头,摆出山大王
的强梁架势。
看来他真是杞人忧天白操心了,这貌似气息奄奄的家伙其实还挺有精神的不是?
「要我安分……又不准当……哑巴……会不会咳咳……太强人所难了点?」
「少给我顾左右而言他,说重点!」精神是精神,搞了半天却是死鸭子嘴硬那种,雷羿没好气地伸手抹去人嘴边再次沁
出的血丝:「知道没路还让我学壁虎满墙爬?」
「……如果我说……你会死心?」
答案当然是——不会,知雷羿者,莫若曲逸旸也。
雷大总堂向来奉行的可是「别人说的当屁,要他说了才算数」,所以与其浪费口舌说破嘴,不如让自己瞎摸一回来得省
事。
「……还有问题?」再有问题他也没力气细说分明了。
「二选一。」爽快地放人一马,雷羿拍拍屁股一骨碌跃起,反正日后多得是讨利息的时候,「你说我们走原路出去好呢
,还是瞧瞧这上头会是哪儿?」
双掌互扣拉展着筋骨,年少脸庞上尽是与周遭沉闷死气毫不相称的朝气活力,杏般微挑的大眼更是带着磨刀霍霍的兴味
。
今天如果换了其他人,也许真是坐困愁城只能乖乖等死,可惜偏偏撞上的是他雷羿,就算是铜墙铁壁他都能打出个洞来
,何况只不过是石墙土堆。
极乐谷那票大概跟家里头的古老大一样,七月半拜得心不诚意不正,天神地鬼都不怎么保佑呢。
茫然不解地微皱起眉,意识已有些浑噩不清的曲逸旸努力集中神智思索着。
他好像忘了什么,很重要的……
「可怜的小旸旸,还真被人打到昏头了。」含着「万分同情」的眼神,雷羿故意朝人坏坏地一扬红唇,带着几分怀念和
几许歉疚地伸手拂开曲逸旸额前的散发:「不是只有你喊我『雷』嘛,忘了这个『雷』字怎么来的?」
雷羿,并不是父母给起的名字,羿字不是雷姓也不是。
当初对徐晨曦说他是没人要的野孩子并不假,自有记忆起,他就在街头跟着乞丐们混日子,父不知母不详,而街头乞儿
大都只有小狗子、土豆儿这些村野唤词。名字,是样奢侈且无用的东西。
当古閺澐带他回青浥门后,仍旧没替他取名字,就如同古天溟当日对假装失忆的徐晨曦一般,交由他自己决定,所以在
跟夫子读书前他没有名姓,即使识字后他也不急着取,反正喂来喂去的他早习惯了,直到有一天他开始对某样东西发生
了兴趣——一样差点轰掉现在他自个儿窝的好东西,真的只差一点五旗总堂就不会是现在的样子,如果当初曲逸旸没眼
明手快把东西抢了往湖里丢,也许连他这个人都不会继续留在这世上为祸。
「不会吧……」配合着人故作使坏的痞笑,曲逸旸哀嚎呻吟了声,四目相对,满载的全是过往回忆。
暖暖手心下覆着的是道年代久远的伤疤,那是某人初次玩火雷的辉煌战果,累得他在床上躺了十多天,贡献出个「雷」
字给人当名字,然而此后这个「雷」字就成了他的特权,全门上下雷羿只许他唤,也要求他只许这么唤。
「确定?这里没大水塘……再说……我现在可跑不动……」笑语调侃,口气里毫无对往事的介意。
额上的伤并没成为隔阂两人的芥蒂,反倒是成为拉近彼此的羁绊,当然,也不是这么简单就一定江山,当年的雷羿可不
比只刺猬「可爱」,而当年的自己也绝非现在这般「和善」。
「安啦,我会记得这儿有老弱妇孺一名禁不得吓。」不甘示弱地揶揄回去,雷羿蹲下身小心翼翼地将人拉上背伏着。
「喂,撑着点,我不想扫你的坟。」血味腥膻扑鼻,雷羿忍不住低言要求着,他需要个承诺好稳定胸口惶惶难安的情绪
。
「放心……我也不想要……你扫坟……肯定杂草……丛生连碑……都找不到……」
一句不怎么正经的应允,胸口的骚动却轻易获得平息,雷羿笑了笑,他知道曲逸旸同自己般说到做到,既然答应了他就
绝对会死撑到底。
「我想睡了……有吃的……再叫我。」乏力地趴在身下未及成年男子宽阔的肩背上,曲逸旸完全放心地闭起眼放任昏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