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只狗————风弄
风弄  发于:2009年05月0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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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居然是第一次带狗狗逛超市。
"好不好?下次也带狗狗来。"狗狗扯扯他的衣袖。
沈定泽回过神来:"好。"
"主人太好了!"狗狗又高兴得想蹭上来,猛地想起沈定泽的命令,中途怯怯地缩了回去。
沈定泽反而不忍起来,主动探头在狗狗脸颊上亲了一口:"安静点,等我们到了野餐的地方,四周没有人,主人就和狗狗玩亲亲。"
狗狗眼睛立即发光,又不敢大声嚷嚷,抿着唇对沈定泽猛笑。
两人买了一手推车的东西,服务员手忙脚乱一一包装,不断用眼瞅着狗狗,似乎有什么话想说。
附近两三个服务员也好奇地往这边张望,朝正为沈定泽他们服务的那人使眼色。
"对不起,请问一下,"服务员终于开口,小心地对狗狗问:"你是狗狗吗?"
"呃?"狗狗转头看看沈定泽。
沈定泽冷冷回答:"不是,你们看错人了。"
匆匆付了款,带着狗狗离开,身后传来服务员们的低语。
"他说不是狗狗。"
"怎么可能不是,旁边那个男的就是娱乐公司那个打人的老板,打记者上了镜头的那个。"
"你看狗狗象不象智障?"
"瞧他们都不敢认自己的身份,八成是真的。"
"天啊,我小女儿最喜欢狗狗,今晚回去我叫她不要再在房间贴他的照片。找个智障当偶像,这什么事嘛?"
沈定泽越走越快,狗狗帮忙提着两个袋子在后面朗朗跄跄跟着。招了计程车,狗狗才发现沈定泽阴沉着脸。
主人又生气了,狗狗犯错了?他歪着脑袋看着沈定泽,刚刚还挺高兴的。
"主人……"狗狗小声问:"我们现在去野餐吗?"
沈定泽复杂的目光让他不安,好一会,若有所思的眼神才带上笑意,沈定泽精神奕奕地点头:"当然去。"
提着这么多东西去郊外,没有车不行。不想再遇上讨厌的局外人,沈定泽不准备找出租车,平时开的车又留在公司。
这离别墅很近,回去拿一辆备用车开吧。沈定泽皱眉,他讨厌鬼鬼祟祟,不过记者们现在应该正挤在公司大门等待他们出来,没有几个人知道他们已经离开公司。
"主人回去拿车,二十分钟就回来。"走进一家咖啡馆,找个偏僻角落的厢位,沈定泽点了一杯饮料,把大包小包递给狗狗:"在这里等等主人,喝这个,新款的果汁,味道不错。记得要乖乖的,不许出来,主人拿了车就过来接你。"

留下狗狗,回去的时候万一碰上记者也不怕。
狗狗尝一口侍者送上来的果汁,眉头直掀,连忙再喝一口大的,对沈定泽招手:"主人再见,狗狗等主人回来。"
希望这杯饮料可以让他安静十分钟,沈定泽不安心地小跑回别墅,跑回别墅八分钟足够,开车回到咖啡馆,大概两分钟。
回到别墅,并没有发现摄像机和闪光灯的踪迹,看来猜得不错,记者们都以为他们在公司里。
事不宜迟开了车库,一道人影却忽然从墙后闪了出来。
"沈先生。"颤抖的低沉女声,压抑着快崩溃的尖锐。
沈定泽怔然:"是你?"
何晓雅纸一样白的脸跳进眼帘,迅速放大。一双冰冷到极点的手,猛然抓住沈定泽的手腕。
"他在哪?晓杰在哪?"何晓雅盯着沈定泽的眼睛,黑白分明的眸中满是血丝:"你看了电视吗?到处都是他的新闻,你看了新闻吗?"
近乎疯狂的举止使沈定泽也骇然退后一步,他挣开何晓雅的手。
"看见了,你看见了吗?他们怎么对待我弟弟?你都看见了吗?把弟弟还给我,沈先生,他已经不能为你赚钱了。"
沈定泽心猛然揪疼,他跨前一步,沉声说:"何小姐,狗狗并不是挣钱的工具。"
"不是?哈哈,不是吗?"何晓雅惨淡地嘲笑。她紧抿着唇问:"那你为什么要他演戏,要他上镜头,上舞台,照海报?晓杰喜欢吗?别撒谎了,他是摇钱树,他是个智障,也不会问你分钱,只会替你拼命的挣钱。"

"不,你错了。"沈定泽被极端的愤怒包围。何晓雅想弟弟想疯了,她认为世界上每个人都想利用狗狗,不是的,不是的!
但他额头冒出冷汗,仅余的一点理智使他保持自控,没有把拳头挥出去。
"你利用晓杰,你只是想利用他挣钱。"
见血的针一样的指责让沈定泽怒吼:"不是这样,你这个疯女人。我喜欢狗狗,我爱他。"
心虚,却一点点从深处冒出头。
钱、合约、狗狗,沈定泽知道,狗狗很累,他喜欢阳光喜欢排骨喜欢果子喜欢野餐,却未必喜欢镜头和灯光。
沈定泽摇头,他不是这样无情的人。他无法相信这样的自己,无法相信这样对待狗狗的自己。
"我是他姐姐!"何晓雅跟着沈定泽提高声调,她似乎真的疯了,苍白冰冷的手向沈定泽西装抓去:"你们都嘲笑他,看他的笑话。你们故意告诉记者,不过是想炒多点新闻!"
这是最恶毒的诬陷,沈定泽脑部忽然被上涌的血挤满了,看着张牙舞爪再没有一点腼腆的何晓雅向自己抓来,退后一步,顺势在她背上一推。
很大的响声传来,何晓雅失去重心,狠狠撞在车库门上。
他居然对一个女人动手?沈定泽愣住,随即清醒过来。
"何小姐,对不起,我……"他赶上前扶起摔在地上的何晓雅。触目惊心的鲜血从何晓雅额头滴淌下来,对上那双酷似狗狗,现在完全失去神采的眼睛,沈定泽心脏重重一顿,无论怎样,他都不该出手:"你……你流血了,我带你去医院。"

"我不去医院……"何晓雅失神地低语,她抬头看看沈定泽,似乎清醒了点,骤然,她推开沈定泽,双膝跪在沈定泽面前,仰头哀求:"沈先生,我求求你!"
沈定泽被她推得坐倒在地上,双手撑地,愕然看着何晓雅跪倒在自己面前。
"你是大老板,有很多人可以为你挣钱。沈先生,你大慈大悲,放过晓杰吧。"凄伧的哭声出自何晓雅,她跪着求沈定泽:"我知道你不想把他还给我,可你不知道,你根本不知道,晓杰不适合这个社会,这个社会不需要他。我求你把晓杰还给我,他是我弟弟,他对我来说是唯一的,可对你来说并不是啊!"

沈定泽动动开裂的唇,吐不出一个字。
"你就发发善心吧,老天保佑你大富大贵。把弟弟还给我,我的弟弟,他是我唯一的弟弟啊……"何晓雅痛哭着,犹在淌血的额头,毫不犹豫向地下磕去。
"别!"沈定泽猛然跪下拦着,他盯着何晓雅血红的眼睛看了很久,轻声叹气:"何小姐,我……我喜欢你弟弟。我是真心的,他跟我在一起很快乐。"
何晓雅怔住,她呆呆审视沈定泽半晌,从他认真坚毅的神情里看出点什么来,颤着紫色的唇问:"你知不知道他是智障?他永远需要照顾,永远蛮不讲理,永远说傻话,做傻事,这些开始看着挺可爱,但你可以永远欣赏吗?"

"我知道。"
何晓雅听见这三个字,用更复杂的目光盯了他更久,然后,苦笑:"你知道永远是什么意思吗?沈先生,我不认为你可以做到。"看见沈定泽要开口反驳的表情,她用手指着自己:"你看见我吗?我从不打扮、读书时下课从不和同学去玩,工作时从没有和同事看过一场电影,我没有男朋友,注定要这样无声无息老死在某个角落。我不是天生这样的,沈先生。和晓杰在一起,你要爱他、关心他、你没有多余的心思做别的事。"

"我是他的姐姐,是世界上唯一可以保护他的人,这是我的责任。我们的血缘决定我永远不会舍弃他。用一生来照顾一个人是痛苦无比的。"何晓雅露出一个悲凉的笑容:"假如连接我们的不是脉搏里的血,连我也不敢肯定自己能坚持一辈子守在他身边。"

"你把一切想得太容易了,沈定泽先生。爱情消逝得很快,诺言却是永远的,你肯定自己能抛弃一切。"
我可以。
沈定泽喉咙干渴到极点,他很想说,但嗡动着唇,发不出任何声音。
可以可以我可以的!他的心在呐喊,他爱狗狗,他无法忍受失去狗狗。但他的唇颤得那么厉害,让他一个单音也吐不出来。
永远,诺言是永远的。
我可以!沈定泽想大声对何晓雅喊出来。但,永远都可以吗?
一辈子的承诺,一辈子的照顾宠溺,一辈子为了一个人不放心,而这个人,也许永远都不会有丝毫长进,学不会体贴、宽容、回报、忠诚、还有人生必须的常识。
他可以永远信守一个承诺,不厌烦、不沮丧、不把视线转向他方?
他有多爱狗狗,能象何晓雅一样漫长无怨?
到底,他和狗狗的爱情,能维持永远的几分之几?
一向引以为豪的自信心,龟裂出道道深痕。
何晓雅低低的声音如冰冷的水在流淌:"我知道你喜欢他,我看得出来。如果你喜欢他,就不应该给他一个不能实现的承诺。让他全心全意相信你,为了你而欢呼雀跃,到头来却抛弃他,让他孤零零一个,不是太残忍了吗?如果你有一点点喜欢晓杰,就不该这么对他。"

冷冰冰,没有一点温度的手,搭在沈定泽手腕上。何晓雅靠近,抬头凝视着沈定泽痛苦的眼。
"让他回到属于他的安宁中,这是你能为晓杰做的最好的事。"
沈定泽浑身剧烈的痛,痛楚隐隐而来,随即象山洪爆发,席卷每条神经,每一次心跳就象挨一记刀剐。
他疼得说不出话。
"请你把晓杰还给我。"
对着那双眼睛,沈定泽第一次痛恨自己。
他怯弱了,面对神秘的漫长的永远。永远,一辈子,他害怕这样的承诺。爱上一个智力障碍的人要付出多少,他并不清楚的知道。他只知道,何晓雅所呈现在他面前的痛苦,只是极少一部分,象冰山,仅仅露出一角,已经叫人震撼。

他有这样的爱吗?
"我是他姐姐,我会永远在他身边,陪着他,照顾他。只有我才可以不顾一切地为他牺牲。沈先生,这不是你的错。你让晓杰终于拥有了一段感情,我非常……非常感激你。"何晓雅静静说:"晓杰在哪?告诉我?"

不不,我爱狗狗!他是我的,只属于我!
狂痛淹没沈定泽,他从不知自己也会如此无助彷徨。
爱情的分量无法掂量,刹那间,他找不到属于未来的方向。
"我爱他,我爱他……"他不再是高高在上游戏人间的沈定泽,痛苦地捂着脸,堂堂男子汉泣不成声。
这道抉择题太过残忍,一辈子的承诺,或者当机立断的离开。不从这两者中选择,狗狗的未来将更加黯淡。
何晓雅苍白的手,此刻竟充满了力量似的坚定。
"如果爱他,就放他离开。他那么纯真、那么无暇,连一点点的抵御能力都没有,你忍心让他面对那些恶毒的传媒和愤怒的影迷?"何晓雅紧紧握着他的手:"告诉我,晓杰在哪?"

沈定泽沉默了很久,,秒钟沉重碾过他血肉模糊的心,压迫着他,颤抖着说出了那个名字。
"谢谢你,"何晓雅松了口气,退后一步,再度打量沈定泽,她说:"我相信你是爱晓杰的。你的性别是什么都好,晓杰他……本来就没什么挑剔的余地。"
沈定泽呆立着看何晓雅转身离开,她的额头还是嫣红一片,背影却坚定笔直。
他交还了。
属于他的狗狗,还给了一个默默保护狗狗的女人。初见狗狗那日刮得正猛的台风在沈定泽心海中呼啸,他记得狗狗怯生生跟在他身后好久,满身泥泞,小脸上那双钻石般晶莹剔透的黑眼睛,让他难以忘怀。

失去了,已经失去了。
他亲手断送了,他们风起雨后,美若彩虹的爱情。
沈定泽颤抖着,拨通丰鸣的电话。
"丰鸣,我让狗狗离开了。"
"他会跟他姐姐回去。"
"一辈子有多可怕,你知道吗?永远呢,又有多可怕?"
"坚持,坚持也是一个可怕的字眼。"
"我不够爱他,或者不够勇敢,不,我是个不够爱他的懦夫。"沈定泽失神地望着失去何晓雅背影的方向,茫然说:"还是说……我和那些冷酷无情的人一样,打心底无法接受一个智障……"

猛然将手机狠狠扔到远处的围墙上,沈定泽跪倒在地,不能忍受地大哭起来。
他的生命,从此将有一块永远的空白。
永远,多可怕的一个字眼。

这是丰鸣人生中最惨痛的日子,公司乱成一团,合约无法履行的起诉,社会福利部门关于违反规定雇佣智力障碍人士的调查,记者们整日端着相机守在门口,而沈定泽,竟失魂落魄。

"他走了,他真的走了。"沈定泽总怔怔看着狗狗尚未吃空的牛肉干罐子,憔悴得不成人形。
丰鸣劳心劳力,看他那个样子,又不能不管,索性搬过来就近照顾。出去吃饭只能招惹记者,每顿都叫外卖。
"定泽,吃饭吧。"
"吃饭?买排骨了吗?狗狗他要……"沈定泽说到一半,猛然刹住,自嘲地苦笑:"哦……"精明的眸中布满血丝。
忍了十天,丰鸣几乎被沈定泽的失魂落魄逼疯了。
"搬家吧。"
"为什么?"
"住在这里,你一辈子也振作不起来。"丰鸣咬牙切齿,恨铁不成钢地拽住沈定泽的领口:"你从前不是这样的,定泽,别忘记,是你决定放弃的,这是你自己的决定。"
"不错,是我决定的。"沈定泽不得不承认。
"可你看看,"丰鸣把沈定泽推到穿衣镜前,喝问:"看看你自己的样子,这就是你宁愿放弃狗狗换来的将来?"
沈定泽沉默地端详镜子中的自己,不错,这不是从前的沈定泽,他的眼睛、唇、脸庞、每一根头发,都哭诉着黯然,属于他的神采和自信,统统失去了,就象他失去狗狗一样。
丰鸣站在他身边,用力拍着他的肩膀,仿佛这样可以把他从恶梦中拍醒:"振作点,定泽,我受不了你这个样子。我们还有公司,还有很多问题要处理。"继续拍打沈定泽的脊梁,击起沉闷的响声,"挺起腰杆,往前看。"

丰鸣的鼓励有点作用,沈定泽挺直腰杆,淡淡点头:"你说的对,我应该振作。"
用狗狗换来的明天。
因为担忧未来而以狗狗为代价,因为不愿意背负责任而所做的背叛,他伤害了狗狗,就不应该伤害自己。
沈定泽五脏六腑被揉成碎末,却不得不挺直腰杆。
丰鸣总算松了口气:"这才象沈定泽嘛。我给你拿套西装下来,换上衣服去发廊好好整个精神点的发型。"到卧室找了一套西装,拎着衣袋下楼,"定泽,西装拿来了。定泽?"
沈定泽坐在沙发上,脸埋在大手里。
丰鸣站在他身后沉默很久,放下西装,坐到沈定泽身边。
"你后悔了?"
沈定泽没作声,他的痛楚从来没有停顿,丰鸣怎么会理解他的感受。
这个房子,每一个地方都有狗狗的影子,他总爱在沈定泽不注意的时候打开冰箱看看今天买了排骨没有,被他用过的浴室总是到处湿漉漉的,象遭了一场洪灾,他喜欢跳着下楼,不弄出点惊天动地的声响就浑身不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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