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杨童伶
杨童伶  发于:2011年05月0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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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口中指的教导的内容,我在三天之后见识到了。
而那真是我一辈子也不可能忘记的地狱景象!
原来在城堡的正后方,有一条通向秘密刑场的水道。我们跟其他一些据说花了高价的游客一起乘坐了主办方帮我们雇的
游艇,到了一片装饰得有如古时的刑场一般的地下建筑。
来自地底的潮湿气味和窒闷的空气都带给人极度的不适感。
我这才明白了之前红邀请那个中国人时对方却摇头拒绝了的原因。
仿佛与世隔绝的所在。旁边坐着的都是一些神情怪异的陌生人。其中大多是一些有钱的商人,他们貌似扭曲的脸上是带
着吃了迷幻药后产生的癫狂迷乱。
而被围在中间的圆形舞台起初只是跳跃着几个身穿好笑斗篷,脸上画着夸张油彩的小丑。睁着闪亮的眼睛,做出各种诡
谲搞怪的动作,要说有什么不同的话,因为那是我第一次看到类似的表演,所以觉得非常惊讶,那些身型非常矮小的艺
人身体的柔软度却好到有些恐怖,能够做出比如在同伴的手中首尾相衔地结成一个圆圈,或是将身体折成不同的形状然
后通过狭小的容器。
我睁大了好奇的眼睛,刚开始时看得极为专注,甚至连红在一边喊我的名字也没有听到。
舞台上音乐也带给人能治愈某些心伤的梦幻错觉。原本对自己的人生所觉得痛苦和焦躁被那异常愤懑却又迷狂的音乐拖
走了。
跳跃的身体就仿佛在人间逡巡不去的幽魂,当幽魂停下身来后,他整个蜷缩在了一起,蠕动的样子就仿佛一团死肉。其
他的小丑仍然在他的周围笑闹着,不久之后才让出了一些缝隙。
从那缝隙里看到的景象,令包厢里的一些女人发出了大惊小怪的尖叫,掩了脸害羞地不愿去看。而男人则发出了笑声。
对眼前看到的一幕,我同样也觉得惊奇,刚开始只是纯粹讶异于那值得赞叹的技术,而到现在看到演员表演自行口交的
一幕,便觉得那不仅仅是出人意表的演出了,有一种与这个地下俱乐部相称的恶毒诡异的味道慢慢浮现出了台面。只是
当时我还是一昧地觉得有趣而已。
那演员从身体摇耸得厉害的动作到渐渐地平静下来,然后一动不动,让我感到他已经在人前死去了的寒意。
“人活在世上,怎么选择骄傲地生,又怎么选择屈辱的死?上帝的眼睛一直在注视着,看你是准备赎清原罪,干净地升
上天堂,或是带着罪孽,永坠地狱而死去……”
带着边缘镶有钻石和羽毛的华丽面冠的司仪,有着恶魔般诱惑人的声线。
我追寻着他的声音,对下一刻会发生什么毫无所知。
然后有人被蒙着眼睛带上来,那漂亮的声线于是开始宣判他的罪行。
原来那是一个曾用铁锤敲死亲兄弟的人。所以便有之前的小丑之一化身成刽子手从他后面过来,将铁锤从他的天灵盖敲
下……
一瞬间我还并没有意识到出了什么事,直到那花白的脑浆顺着那人的额头涔涔而下,仿佛是什么肮脏的东西一样,落在
了他的脸上,然后是从头皮处渗出的鲜红的血液覆盖了上去,在整个脑袋爆开后,才有红色的东西喷薄而出。
在空气停顿了好几秒钟后,现场才喧哗开来。我这才感到全身在刹那间变得冰冷。
“那……那是……那是杀人……”
我的牙齿打颤,因为无法接受眼前那一幕而几乎到舌头,连话也无法说得完整。
在一旁的红揪起了我的下巴,看到我想要呕吐的表情,掐住了我的喉管,但即使这样,恶心的感觉却并没有离开,胃里
还是继续翻腾个不停。
“这是在处刑而已。”红微微笑道。
而我却震惊地看着他的笑容,就仿佛看到一个微笑的恶魔。
“怎么可能?这……分明,分明是杀人!”
红没有理会我的控诉,他的目光没有焦距似地看着远处的某一点,于是我似乎有些懂得了他之前在我面前残杀乌鸦的行
为,一时间因为觉得可悲而撇开了脸。
我们一时间陷入了僵局。
那是唯一一次我宁可红不理我。因为我无法面对,想要逃走。
当时我并没想过自己曾经对红说过绝对不会逃避的承诺。我无法承受眼前的一幕。
只是可笑的是因为脚软而最终并没有逃开。
然后我便紧闭着眼睛,听着舞台之上那活生生的地狱里所传来的悲惨声音。
“小猴子,如果你经历过那要熬过几个小时也不允许死去的刑罚的话,你就会知道,这样的私刑中,也许极刑反而是最
仁慈的做法。”
正如红所说的一样,原来被打破脑袋只算是最仁慈的刑罚,而慢慢地继续下去的,是让人无法承受的即使经过长时间的
折磨也不允许死去的酷刑。
紧接着因为偷窃而施以烤脚刑的女人震耳欲聋的凄惨哀鸣之后,是一个被判定为背叛主人的高大男人,手臂朝后反剪着
,用绳索高高地吊起。我看到那充当施刑人的那丑角脸上,油彩浑浊地调合在了一起。所以我根本看不出他此时到底在
哭或是在笑。
他将绳子的另一端缠绕在腰上,跳跃间绳子便一下下猛力抽紧,那口中被塞着口球的男子无法言语,他只猛烈地摇头,
并发出呜咽的声音,混杂着血色的涎液顺着嘴角一溜溜地向下滴落,只没有多久,他全身的骨骼就仿佛被抽光了一般,
身体松软地下垂了。
用松骨的方式使所谓的罪犯全身的关节移位,然后闪着荧光的长钉被人用托盘盛着交到了他的手上,小丑并没有停顿,
那长钉被他毫不留情地打进男人的手指,关节被一个一个地卸了下来。那清脆的卡嚓声,随着沉闷的空气清晰地传进了
我的耳鼓。卸下人的关节比想象中要费劲很多,于是那被强行堵住了喉咙的哀号便不停地传来。有原本还站在大厅里观
望的女人被那情形吓得脸色发白而昏倒,于是被身旁的男人衣衫不整地拖出了刑场。
我这才注意到这长刑罚的恶毒之处。
在大庭广众之下,凭借器具将人的身体弄得残破不堪。
这情景真是何其熟悉。
在我为了生计而跑到屠宰场工作的那段日子。那一幕幕当时仿佛理所当然的景象,在我面对此时眼前的这一切,却再也
安静不下来。
这个时候红突然抱紧了我。
接触到他如同火一般高热的体温,我这才发现自己已然僵冷如冰块的身躯。
“怎么了?”红少见的温柔语气,让我打了一个寒颤,好半晌,我才微微往后蜷缩了一下,靠在了让我感到些许安全的
墙角。
我们所处的地方并非是与与其他观众隔开的包厢,而是非常接近嘈杂的大厅的地方。
我一瞬间仿佛觉得身旁那些道貌岸然的观众都是些以嗜血为乐的魔鬼,甚至包括是红,所以连他的问话都不愿意回答。
但是红却那么强硬地抱着我,他的手紧紧地扣住了我的手腕,我分明知道他的指甲正深深地扎进了我的皮肉里,但是却
根本不觉得痛苦。
“小猴子,你不喜欢这样的地方么?”
红却执拗地叫我,那声音里充满了一种让我觉得惊骇莫名的恶意。
所以我第一次用力地挣脱了红,我狠狠地甩开了他的手,忍不住朝身边这个在此时此地却还可以平静沉默的男人嘶喊出
声:“喜,喜欢?红,我不觉得……以,以伤害人为乐的地方,会有,会有让人觉得‘喜欢’的想法。”
我到这时才发现自己早已经满脸都是泪水。眼睛也肿胀得看不清东西,鼻水流进嘴巴。气管整个张开了,因而不停地打
着哽咽。
“伤害人?小猴子!你没有听见他们说的么?这里的每个人都罪孽深重。都是该死的人!”
是的,那个时候红说的是“这里的每个人”,而不单单是指受刑者,但当时的我情绪太过混乱,所以根本没有去仔细听
红到底跟我讲了什么。
我只是惶遽到不断摇头,“红,你真的,真的觉得他们,所犯的这些罪……与这些恶毒的刑罚相当么?”
“也许还不够!谁知道呢?”
“谁知道呢!红,你说谁知道呢!所以你根本就不知道他们究竟是真的犯罪,或者只是这个恶心的地方用来伤害人的借
口!……红,从小到大,我就不断被送进拘留所,那些混蛋,他们说因为我犯了错,所以便以各种名目来伤害我!伤害
我,然后告诉我那是罪有应得……红,那是十年前的我,只是连杀人的刀都拿不动的孩子,……我不识字,他们却拿这
个国家的法律给我看!我没有聪明到可以反驳他们,也没有力气去反抗。所以便只能被毒打,被侮辱。他们朝我吐口水
,说,罪犯根本不配做人!但是这些绝对不是真的!……红,人不可能真的成为牲畜!即便是我,会因为可以跟红在一
起而觉得开心,如果红离开我,我觉得害怕……红,人不可能真的成为牲畜!”
“是么?”骤然转头看着我的红眼中有着一丝嘲讽的意味,他伸了手,落在我的脖子上,他细长的指尖,沿着我还并不
太明显的喉结往上,然后轻轻地扣住了我的下巴。
红那原本漆黑的眸色在这个地下墓场光怪陆离的灯光下倒映了我的发色,呈现出一种极为邪魅的艳丽。
我曾多次因为他魔魅的眼睛而陷入咒语般对他的臣服中。
而这次也不例外。
 
29
红的嘴唇靠近了我的耳朵,他优柔又清澈的声线带起的波动让我颈后寒毛直竖。
我是被诱捕进红所编织的网中的飞虫,软弱到只能任凭他摆布。
“小猴子,我告诉你,这个世界上有许多背离于常理之外的事情,可是偏偏正是隐藏在公众的视线之下的,因为这也许
就是人之所以区别于禽兽的地方。他们会为很多事情,比如这个社会和宗教所不容许做的事情,他们会为此感到羞耻,
会想要极力隐瞒。但很可笑的,有很多这样的人,却希望看到不相干的人,在人前暴露出对方羞耻的一面。的确有很多
人以此为乐,也以此为安慰。”
“也许刚开始只是小小的恶作剧而已,但渐渐的,他们需要更多,更刺激的东西……所以他们喜欢看歌特式的小说,看
以悲伤为结局的戏剧,甚至是亲眼观看行刑的现场……有很多人会为这样的地狱景象而落泪,他们同样也甚至会为恐怖
的景象而脸色煞白地晕倒在当场!但是下次他们还是不会记取教训,他们会来第二次,甚至第三次,花大把的钱,用来
痛斥这个残酷的世界,也或许就跟你一样,来发散一些莫名其妙的同情心。”
“那就是本恶的人性。一个人因为仇恨,或者是爱,对另一个人施行惩罚,并不算实际意义上的残暴。所谓的暴虐,便
是在公众面前做出的一些残酷的事情来证明自己的权力!……小猴子,你不用觉得奇怪,认为这种的虐待太过于做作。
因为这个世界的文明,正是不断由此类的事情堆砌而成。事实是,许多人因此失去了生命的意义,他们的一生都因此而
毁掉。”
“我的父亲豢养了许多奴隶,在他心情恶劣的时候便会责打他们。我父亲不喜欢跟其他庄园主一般做,他们惩罚奴隶只
是为了警诫其他奴隶,他喜欢叫上一些熟识的贵族,一起观看行刑,并且以此为乐。……小猴子,像你这样偏执的孩子
也许永远也无法理解,那些奴隶为什么不会反抗吧?……刚送来的奴隶,主人会在他们的脚上或手上挂上沉重的镣铐以
防止他们逃跑,但之后却即使不需要束缚也不怕他们离开。这并不单单只是多次的警吓起了作用,而是他们已经失去了
做为人的意志。甚至于他们已经自己将自己当成了牲畜。所以一旦他们离开了主人的庇佑,便无法在人群中生活。”
“就如同你现在眼前所看到的——也许觉得对其他人来讲,只是在这个为了满足他们的窥视欲而存在的杀人俱乐部里看
到的,一出过于刺激的表演而已。但是对于被行刑的人来说呢,也许当场死去反倒是最好的解脱,因为能经历过这样的
羞辱却仍旧被允许活下来的人,除非是意志力极为顽强的人,否则都会因为被击溃而精神失常。但那概率却是微乎极微
的,而即使这样,谁又能保证没有下一次,或是再下一次呢?”
在红鼓惑人的声音中,我只能动弹不得地看着他的眼睛。我对于红告诉我的东西虽听不大明白,却感到不寒而栗。
当意志力被击溃的时候,人便会变成牲畜。
我思绪极为浑浊,也完全不能分辨红的话,只能不由自主地退缩而已。
但是红的指尖却将我越扣越紧,脑袋被制住,眼泪还在不停地往下掉落,所以感到快要不能呼吸,我嘶哑着叫:“红!
为什么?!红!”
“——你为什么要带我来这种地方?!”
“因为,这是我曾经呆过的地方。”红回答了,但他的话对我来说无疑是当头棒喝。
这样的地方,红曾经呆过……
这样一个地狱一般的地方……
“红……好可怜……”心脏仿佛被揪紧了。
我语不成声,只紧紧地去抱住了红的腰。
我并没有办法沉浸在这种幽怨的情绪里太久,由于我的声音,红一时似乎露出了迷惑的表情,但也只是恍若不真实的一
瞬间而已,然后他推开了我的拥抱,用单手握着我的手,将我拉到了前面。
“小猴子,对于我来说,虚假的同情我根本不会有任何感动。”他的双臂从我的后颈环绕住我,强迫我看着行刑的场面
,“现在,是由我来教化你。而不是由你,弱小的你,来改变我。”
教化?
我安静地想,并没有再尝试去反驳,但从心底里不断涌出的悲伤感觉却让我的心整个变得空落落了。
当我的眼睛被红强迫地转向刑台后,我这才发现那所谓背叛者的刑罚已到了尾声。
原本还站在等高的台子上施刑的两个小丑正从那高高的刑架上倒挂了下来朝观众做着有些诡异的表情,在他们中间的,
是一团几乎已经分不清正常体态的的颓废肉块。
手腕和脚腕被齐齐削去,用强力的止血胶带紧紧地捆绑住切口,四肢的骨头也仿佛寸寸被打碎,皮肉也几乎全部分离,
塞口球已经被取掉,此时正有色泽暗沉如坏血的液体一溜儿沿着它歪斜垂落在一边的嘴角悬空滴落下来,形成长长的一
线,并不如自然的反应才越觉得恐怖倍常。
人与牲畜有什么分别……
在那团肉块被抛落到地上,因而由扩音器里传出沉闷的响声时,我混沌的脑子便只充斥着这么一句。
直到那微乎极微的呻吟声音被撞击进鼓膜,我才猛然再次清醒。
他还活着……
这竟然不是极刑!!
我因为喉咙下意识地不断吞咽而发出嘈杂的声音。
红这时放开了我,走向台前。
脸上戴着不合时宜的嘉年华面具的司仪转向了红,问道:“先生,您愿意买下它么?”
他的手此时正指着那地上一动不动的躯体,我这才发现他们竟然还打算将那仍然活着的人拍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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