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哥儿 下——lyrelion
lyrelion  发于:2011年05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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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低下头来,目光落在我的腿上。我的手放在膝盖上,旁边是孟华哥的腿和手。我沉默了一阵,拉住他的手,把头枕在

他腿上。孟华伸手摸着我的头:“还是不喜欢?”听我没回答就又笑了,“若是我,也不喜欢的。”

我拉着他的手遮住自己的眼睛,哥,只要你说,只要我能,没有甚么不可以。

进城的时候儿并没有遇着甚么麻烦,行礼都是仔细整理过的,日本鬼子也查不出甚么来。入城之后我们径直回了三姑家

立在胡同口,我感慨的叹口气,兜兜转转这么久,还是回了这里,真不知命运是怎样在捉弄我们。只可惜,物是人非。

况且如今,物也不是了。

破旧很多,也不见有人的样子,但门上没有落锁。我与孟华对望一眼,都有些惊讶。孟华往四周察探过,并没有见甚么

敌人暗探之类。我想了想,上前拍门。

隔了很久才有人过来,拉开窄窄一条门缝,我看不见里面的人,只好再拍门。门却猛地拉开了,一个人带着哭腔喊了一

声:“荣少爷!”

我愣了一下,才看清这人:“翠萍?!你怎么在这儿?”

她眼泪止不住的滚下来:“荣少爷,荣少爷!”

我叹口气,上前拍她胳膊:“不要哭了,邻居们要看笑话了。”

“少爷,少爷……翠萍还以为,这辈子都见不着您了……”她又哭又笑的,我知道她是当真开心,也就弯弯嘴角。

“你看这是谁?”我转头把孟华推向前。

翠萍定睛一看,顿时愣了,半晌才惊喜道:“华少爷——”

孟华一把掩了她的嘴:“进屋,进屋!”

我们这才发觉,竟在门口站了许久,这就都进去了。

我看着家里一切如常,虽则有些破败了,仍依稀可见当年的热闹景致。是的,当年,孟家的纱厂也算小有名气,孟家往

来的客人也有头有脸,我的三姑在,刘懿洲在,孟华哥自也在,他与懿洲哥大声争论的情景似乎还在眼前。后来还有吕

华仪,是的,常常整间屋子都是她的笑声。

我坐在厅里椅子上,翠萍给我们倒茶过来,尤带着泪痕,但满脸喜不自禁的看着我们。我抑制住心里的感伤,只管笑着

看她:“你怎么还在这里?”

“本来懿洲少爷要我们都走的,但我自小就在孟家,一时要走能去哪儿?又是一个人,还不如留在这里,我只想,总有

一天少爷们都会回来的。”她擦擦眼睛,“可叫我盼到了。”就又看向孟华,“华少爷一去这些年,太太可想念你,日

日念叨。”

孟华嘴角一抽,没有说话。我晓得他心里也不好过,因道:“翠萍,你一个女孩子留在这里,如何生活?”

“懿洲少爷每个月都会寄钱来。”翠萍笑笑,“我很节省,生活不成问题。只是我一个人在,打扫这些就……”

我宽慰她:“原也没甚么,现在不是来了两个帮忙的?”

翠萍就笑了:“还是荣少爷好。”就又看着孟华,“华少爷这次回来,还走么?”

孟华一时愣住,看我一眼才道:“这……也许走,也许不走,谁晓得呢……”

翠萍没有再说这个,只是道:“不过二位少爷可以放心,你们住的那间屋子我都有打扫,现下就能住。”

孟华咳嗽一声,拿了行礼就往后面去了。我没有跟他去,我想,他对自己的身份终究狷介,放不开也是莫奈何的事儿。

我转头和翠萍说话,问她最近北京城里的局势,也问她生活起居。翠萍渐渐从之前的欣喜激动中镇定下来,一一答了我

的话。就又忙着去买菜煮饭,一阵风似的出门去了。

我闲着没事儿,就走到后园。大部分花木都枯死了,只院里那张躺椅还在,面前对着的一丛白兰也还在。我的心柔软起

来,以前,我就喜欢坐在这儿静静的想孟华哥。

现在,有的人回来了,但有人不在了。

四十四

晚上吃过饭,孟华出门去了。我没有跟着,也没问。我只叫翠萍也坐了一起吃茶。她自是不敢,拧不过才小心的坐了。

“翠萍,我明儿会去银行取些钱出来的。”我笑着,“家里靠你管着了。”

翠萍看着我:“少爷要开车去么?”

我一愣:“车?”

“懿洲少爷说我既然不走,车就先不卖,留着总有用处。”翠萍看我茶喝完了,就又起身给我斟,“只不知还能不能用

。倒是电话线一直通着,懿洲少爷每月第六日都会打来。”

我叹口气,懿洲哥,你总是想的比我多,也比我周到:“好,明儿先叫人来把车修了。”

翠萍打量着我脸色:“荣少爷……”

“有话就说吧。”我突然感到疲倦,“跟我不用这么小心。”

翠萍笑了一下才忧心道:“华少爷……”我抬头看住她,她忙道,“原是我多嘴了。”

我叹口气:“这也不怨你。翠萍,只记得我一句话,人要问你,只说我回来了,哥的事儿,只说不知道。”

“那要问,我怎么说?”

“就说是我朋友。”我想一想又道,“不,还是说成孟家的远亲罢了。”

“晓得了。”翠萍叹口气,“还是回来的好,我常担心,两位少爷在外面吃得饱睡得好么?”

我心里着实感动,柔声道:“自是能吃能睡,只终究不能与家里比就是了。”

翠萍又道:“这些日子,少爷到底去哪儿了呢?”

我叹气摇头:“横竖是在中国,能到哪儿呢?不有句话叫落叶归根么。”

翠萍却笑了:“那是老人家说的,荣少爷要说这话还该再过个百八十年。”

这就都笑了,不一时孟华回来了。翠萍要伺候我们睡下,叫我推了。我早不是那个饭来张口的大少爷,而孟华,从来没

把自个儿当过少爷。

晚上仍旧与孟华睡一个屋,看着他的背影在月光下发亮,我有些朦胧的错觉,一切都似在梦中。我不敢闭上眼睛,就怕

一睁开他就不见了。

患得患失是种荣耀,我从没得过,又何须畏惧失去。

“睡不着?”孟华哥低声道。

我吃了一惊,定定神才道:“晚上顺利么?”

“还好,以前的组织被破坏得差不多了,但根据刘叔叔……留下的一些文件,我还是找到了一些。”孟华翻过身来看着

我,“明儿我也要出去,叫翠萍别作我的饭了。”

“怎么不自己和她说去?”我笑了。

孟华突然脸上有些忸怩,割了一阵才咳嗽一声掩饰:“我本来就同她们不亲近,谁和你似的,招小姐太太们欢喜。”

我静下来:“那是因为她们不知道你的好。”

孟华一愣,我摇摇头笑了:“看我说些甚么……大半夜困得紧,话都不会说了。”

孟华看着我没说话,我的笑挂不住了,只好伸手佯做揉鼻子:“你……甚么时候儿和春杏儿姐结婚?”

孟华一愣,显然没想到我会问这个。尴尬了一阵才道:“没那么快。原也不是我的主意,是组织上的安排……我一直都

是——”

“我知道,你的眼睛里除了你的主义你的国家之外怎会有别的东西。”我自嘲的摇头,“就连我这个弟弟都差点儿不要

了,我还能说甚么?”

“荣哥儿……”他欲言又止。

我转过身去,用被子将眼睛里的潮气驱走:“睡吧,我困了。”

孟华没再说话,我听见他叹气的声音,然后是拉开被子披了衣服唏唏嗦嗦的声音。我奇怪的回头,却见他下床过来了。

我惊讶的坐起来,他脱了鞋子爬上我的床,自个儿拉了被子躺下来,竟一眼都没看我。

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哥?”

他闭着眼睛:“不是困么?睡吧。”

我一皱眉:“你——”

“小时候儿不也一起睡。省得你老说我不要你。”孟华闭着眼睛,声音里有些白天所没有的遣眷。

我苦笑:“是,你从没说过不要我,都是我一厢情愿说要你。”

孟华张开眼睛:“我一辈子都记得你说过,你要我。”

我忍不住俯下身来趴在他胸膛上:“是,我要,我要,我一辈子都要!”

孟华的手臂放在我背上:“荣哥儿,我们一辈子都会是兄弟,好兄弟。”

这话宛如侠义小说里的高手施展内功,没有直接出手我已经当胸中了一拳,不会吐血不会淤青只是已经深受重伤,大约

永无治好的可能。

我木然道:“是,兄弟,好兄弟……”

“睡觉吧,兄弟。”孟华轻轻拍我后背,给我拉好被子。

我闭上眼睛,甚么样的伤心也不足形容此刻感受,我已武功尽失,再无招架的余地。

从第二日起的三四天里,孟华白天都出门去,我也没闲着,修了汽车,也叫人来整理了宅子。翠萍喜上眉梢,说是又有

些原先的模样了。我想了想,还是叫她先不忙着告诉刘懿洲我们回来了。毕竟,他现在身份也实在不宜于我们太接近。

刘懿洲替我考虑这么周详,我所能做的,也不过是离他远些罢了。我想起他说的话,他说他是爱我的。他爱我的方式就

是尽力保护我,给我保留一个位置等着我。他没有强迫我接受他,也没有强迫我留在他身边。甚至在我要离开昆明去找

孟华哥时,他放手了。

我不晓得他这是不爱我,抑或是太爱我。但对于情爱,我已经不再强求。

孟宅焕然一新,孟华那天回来之后告诉我,可以开始行动了。

我坐在厅堂深吸口气,在孟华的鼓励眼神中拨通电话:“请找吕先生接听。”

“我是吕太太,您是?”

我平静道:“吕阿姨,我是方荣。”

“谁?”那边一愣。

“方荣,我是荣哥儿啊。”我笑了,“阿姨可好?叔叔怎样?怎么是您亲自来接电话,家里的佣人偷懒去了么?”

“荣哥儿,当真是你?这声音还真是你!”那边惊喜的连连叫着,“老爷子,老爷子——是荣哥儿呢!”就又对我道,

“甚么时候儿回来的?”

“不过前两天。”我微微笑着,孟华点点头。

“之前说你投军了,就再也没有你消息,可吓死我们了。”吕太太还是热情端庄的,“究竟去哪儿了?”

“路上曲折太多,一时也说不完。”我只笑,“辗转才回了北京,还以为再见不到叔叔阿姨。”

“哎呀,你这孩子,就晓得要别人操心。”吕太太笑,声音却有些哑,“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我心里没由来一暖,是的,她没有孩子。经过那些事儿,她心中我早已是她的孩子了。我柔声道:“阿姨放心,我好好

儿的。你也要好好的才是。”

“我好,我都好!老爷子也好……自然,你晓得,在日本人手下总不能与以前比。”她大约在擦眼泪,我听得到她吸气

的声音。

“这是自然,只要健康总有机会。”我斟酌着。

吕太太却笑了:“我才不管这些,我只求你们平安罢了。”

“都平安,但您也要好才好。”我由衷道。孟华却催促的看我一眼,我摆手叫他不要着急。

“我好着呢……啊,老爷子来了。”吕太太口气中是真的高兴,“他来了,要与你说话。”

“是,麻烦您。”我平稳情绪,“叔叔好,我是荣哥儿。”

“荣哥儿?”吕先生笑声听来还算爽朗,“真是你!”

“是,是我。”我应着。

“为甚么不接着读书?”吕先生的口气有些像爷爷,“好好儿的就跑去参军,你要气死我们还是急死我们?”

我莞尔一笑,是的,他们都当我是吕家一份子了:“都没有,只是想念你们。”

“少把华仪那套拿来应付我们。”吕先生声音很大,似乎生气,但音调愉快。

我这才想到与吕华仪没有联系竟也很久:“华仪……她还好么?”也不知怎么就看了孟华一眼,他面上神色看不出在想

甚么。

“居然要来问我?”吕先生又急又气,“你们这些孩子啊!”

“是是是。”我忙低头认罪。

吕先生气消了:“她与仪情在英国很好,昨天晚上我们还通过电话。”

“啊是,苏小姐可好?”我拍拍孟华的手,示意他别着急。

“很好,她们很喜欢那里。”吕先生的愉快不是装出来的,“她在伦敦大学政治经济学院读书,非常想考硕士。”

“真好。”我的高兴也不是假装。

“本来想叫你们一起去……”吕先生哽咽了一下就又恢复,“但我说男儿志在四方,总要闯荡一番的。”

我一愣,没想到吕先生竟有这些想法。

“来北京一路吃了苦头吧?”吕先生换了话题,“刘懿洲真是不小心。”

我笑:“不,他也有苦衷。”

“荣哥儿,你还是不会说别人不好。”吕先生叹气,“你若是我儿子该多好。”

“不不不,若是恐怕您早就被我气死了。”我定定神,“何况,在我心中您也是父亲。”但绝不是因为吕华仪。这句话

没有出口,亦无出口的必要。

“现在家里?”

“是。”

“住的习惯么?”吕先生叹口气,“需要我派几个人过来么?”

我忙道:“并不。叔叔放心,我能照顾自己。只是挂念你们,这才打电话过来,希望没有打扰您。”

“我能有甚么打扰?”吕先生十分惆怅,“你也知道现在北京局势,我不过是个傀儡。”我没有说话,他却感叹,“心

里是否看不起我?”

“不。”我摇头。

“我没有选择。”吕先生竟然对我诉苦,看来真把我当自己人,“若我不答应,死我一个不要紧,家里所有人都跑不了

……”

“身不由己。”我中肯道,“不要想太多。”

“荣哥儿……真是长大了。”吕先生笑了,“明天到家里来?”

“不会太打扰?”

“说甚么傻话?”吕太太的声音响起来,“快来快来,最好今晚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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