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明亮,阳光透过彩色的玻璃照亮了一排排的木凳,在中央的耶稣神像下,一名青年正背对着大门站立着。
他仿佛在沉思,阳光落在他的肩膀上,带出了一道阴影,就像一双折叠起来的黑色翅膀。
带路的男人摘下了斗篷,向青年鞠躬,道:“大人,荷夫曼先生到了。”
青年慢慢转过身来,一张年轻而英俊的脸,还有那双锐利得像准备狩猎的狮子般的眼睛,足以让古董商震慑地退了半步
。
对方狡诘地朝男人笑了一笑:“杰克逊,你弄错了,这位不是什么荷夫曼先生,你该尊称他为多纳斯伯爵。”
古董商脸色一沉,他凝视着面前这个气度不凡的青年,很快转变了脸色,然后左手扶右胸,右手脱掉帽子,身体稍微前
躬同时点头行礼:“您好,公爵大人!”
即使是初次见面,但早已熟知这个公国主人厌恶谎言的脾性,古董商,也就是多纳斯伯爵并不打算在他的面前隐瞒自己
的身份。
“也向你的主人问好,多纳斯伯爵。”
多纳斯回答:“我一定会向尊贵的陛下转达您的问候。”
威廉点头示意,他坐在破旧的木头椅子上,慵懒地眯起眼睛:“听说最近陛下非常忙碌。”
“是的,陛下总是日理万机。”
“既然是这样,那身为他亲随的多纳斯伯爵怎么有空到鲁昂来当起古董商呢?”
多纳斯顿时噎了声音,他不敢随意作答,只有沉默下来。
威廉也不在意,他笑得很自然,就像跟多纳斯在谈天气:“瞧,多纳斯伯爵,让你过来一趟!为此我深感歉意。”
“这不算什么,公爵大人太客气了!”
“相信你非常清楚,最近公国发生了一些叛乱。”
“是的,我知道。”
“事实上,这些叛乱者不过是些庸碌的贵族,但他们忽然勇气倍增地挑起战争,让人不禁会想到,或许在他们的背后,
有位足够强大的人物表示支持。”
多纳斯想不到威廉竟然将事情挑明了说,不禁开始有些紧张:“这……这也有可能。”
“据我所知,你在半年前已经到达鲁昂,开了个小小的古董店铺,我本来也想要光顾一下,正巧看到海恩伯爵到你的店
里。”
多纳斯连忙回答:“海恩伯爵来我的店铺购买古董,请大人不要误会了!”
“哦,是吗?当然,多纳斯伯爵身为陛下的亲随,又怎么可能跟一个即将叛逆的伯爵扯上关系?这样的话,岂不是要陷
害陛下背上幕后操纵者的罪名吗?我想陛下必定不会为此而感到高兴。作为鲁昂的主人,我不得不善意地提醒伯爵大人
,卖货物也要看人啊!”
“是、是的!大人教训的是。”
这一席话让多纳斯后脖子冒汗,他一直以为自己的行事非常隐秘,但事实上,他的一举一动已早被公爵看在眼里。
威廉依然神态自若地笑着:“多纳斯伯爵,请你理解,诺曼底公国是法兰西的属国,作为诺曼底的公爵,我并不希望与
国王陛下之间出现些什么误会。”
“当然,我相当理解!”多纳斯从口袋里掏出丝绸手帕,擦了擦汗,跟对方的好整以暇比起来,他甚至觉得自己就像在
站在这个青年手里跳舞的木偶,以为自己正自由地跳着,其实拴在脖子和四肢上的线早已操纵在诺曼底公爵的手中。
他太大意了,不该在心里轻视这位年轻人,冲动和大意仿佛根本不存在于威廉公爵的身上,他大概是早就知道他与海恩
的协议,却不加制止,更不为此而震怒,反而任其而为,这个可怕的青年到底怀了什么样的心思?!
是的,现在的诺曼底公国已几乎完全脱离了法兰西卡佩王朝的统治,她的实力已远远超越,就像即将脱缰的骏马,没有
人能制止她飞扬的四蹄。法王希望能以叛乱拉住这匹骏马。海恩就像一只拦路的山羊,被法王施与的肥美绿草引了出来
。
然而现在看来,这场叛乱如同蹩足的木偶戏,随时在威廉的举手抬足间落幕。如果海恩的叛乱不能成功,却引来了威廉
愤怒的大军,这绝对是划不来!
多纳斯当然明白个中厉害,他对威廉说:“大人,我可以以名誉保证我们陛下与海恩伯爵没有任何私下的交易!如果大
人听到了什么,那一定是有心人的侮蔑!!大人,我一定会尽快回国,将事情向陛下禀告,相信所有的误会也会很快解
除!”
“这不忙。”威廉摆摆手,“我想还是请伯爵在鲁昂多待上几天,很快就会上演一出好戏,难道说多纳斯伯爵不想看完
了再走么?”
“这……”
“放心,我想闹剧很快就会结束,不会浪费你太多的时间!”威廉站起身,“这次真是一次相当愉快的会面!杰克逊,
送多纳斯伯爵回去。”
“是。”
黑斗篷的男人应声,作出邀请的手势。多纳斯向威廉行道别礼,听到威廉最后对他说的话:“多纳斯伯爵,我必须再次
提醒你,海恩已经是背叛者,跟他有来往无论是对你,还是对陛下都会产生不好的影响。”
“当然,大人!”
尽管这位青年有着让人赏心悦目的英俊,但他深沉的心机以及恐怖的手段,让来自法国的伯爵只想快些离开这里。这位
诺曼底公爵,就像一只能够吞噬鲨鱼的巨鲸,此刻正从海底深处慢慢地浮上来,张开了嘴巴准备一口吃掉海面上自以为
是的捕鲸人。
***
过了些时候,杰克逊完成了他的任务,回到了教堂的小厅。
在那里,威廉正享用着美味的苹果奶酪饼,看到杰克逊回来,把已经空掉的盘子放到一旁,问道:“那位法国伯爵怎么
样?”
“脸色很差。”杰克逊脱下了黑色的斗篷,走到桌边拿起茶壶,为威廉斟上了热红茶,想起那位伯爵一脸发青的模样,
不禁有些好笑,“我想伯爵大人以后除非必要,都不愿意再来鲁昂了。”
威廉拿起茶杯品味了一下甘美的红茶,轻轻地叹息着:“那也只能怪他自己,全鲁昂的人都知道海恩军戎出身,要鉴赏
古董什么的,也太难为他了。”
“属下看他很想马上离开这里。”
“但他现在还不能离开,他必须亲眼看着叛乱平息,然后将这里发生的一切原原本本地带回去告诉国王,让那位仍然抱
着可笑想法的法王清楚的明白,诺曼底已不再是他可以控制的傀儡属国,免得以后又蠢蠢欲动地给我找麻烦!”
他看了一眼杰克逊,忽然说道:“杰尼,坐下。”
杰克逊愣了下,但还是按照吩咐坐到一旁,威廉将手边一块盖着的白布拿开,露出了一个盛满烤面包和熏肉的餐盘。
“雷米尔说你什么也没吃就出去了。听好了,杰尼,我需要的是一个精力充沛的手下,而不是一个随时会饿昏街头的傻
瓜。”威廉将餐盘推到一脸惊讶的杰克逊面前,“把这些都吃下去!吃完了就到后面房间的床铺上躺好了,没有我的命
令不许下床!”
饥肠辘辘的肚子终于是抗议地发出声响,杰克逊感受着他的君主所表达的另类的关心,他拿起一块面包咬进嘴里,还有
一块熏肉,脸上露出愉悦的笑意。
这里不是公爵府,桌子也不是可以躺人的长度,威廉就坐在小小的餐桌旁,在他的对面,杰克逊不禁想起了很久很久以
前,他好像也曾与公爵大人这样靠近地坐着,彼此分享着一顿简单的晚餐。可那,真的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威廉喝着他的红茶,凝视着圈圈荡开的茶面。
窗外的天空忽然想起一声炸雷,浓重的雨云开始渐渐堆集。
10.地底恶龙
杰克逊躺在床铺上,这里是教堂后面的房间,非常简朴但却很安静。按照威廉的吩咐饱餐一顿后,肚中温暖感觉让他更
感到疲惫,诚如威廉所料,他的身体在这个时候已几乎达到了极限,睡眠确实是最需要的,窗外透入昏黄的阳光,让他
的眼皮异常地沉重。
教堂的床板硬邦邦的,但对于杰克逊来说就已经足够了,他的脑袋很快就像浆糊般混成团,睡了过去。
但是睡梦中的他,始终不能摆脱梦呓,在黑暗的房间里,他就像被什么重重地压住了胸口,呼吸急速,眉头紧皱,汗水
慢慢地渗满额头,他不安地翻转着身体,似乎在噩梦中纠缠。
猛地,他睁开了双眼,从噩梦中挣扎着醒来。
一片的黑暗让他有一瞬崩溃的错觉,他深深地吸着气,努力平复慌乱的心。
一切都源自于现实,他清楚地知道,情况并不乐观。
尽管公爵大人已早做准备,但埃里克的背叛显然不在他的预料之中,仅是海恩跟他手下的弓骑兵已相当难应付,而现在
埃里克手里更握有重兵,公爵的反击必须一击既中,容不得半点含糊。
可现在公爵手下的一众亲兵铁骑被困在牢里,在府里的亲信相信也已经被海恩控制了,除了隐藏在对方阵营里的凯罗达
副将,以及他手里的部分兵力,可以调动的人手非常少,仅从这一点,根本无法与海恩等人抗衡。
到底公爵手里握着多少筹码,现下也只有他自己一个人知道。
杰克逊擦掉了额头上的汗水,抬头看了看小窗外平静的夜空。
虽然他相信着自己的君主,有足够的能力平定叛乱。然而事实上他仍止不住地担心,与在战场上指挥军士作战比起来,
威廉亲身督导平乱非常凶险。
必须有意外的助力,稳住鲁昂城里的异端分子。
杰克逊慢慢地坐起身,从脖子上掏出一个坠子,那是一颗精致非常的猫眼石,装在一个用白银镂嵌成的橄榄形小笼子里
,显得非常特殊。
他必须成为君主的助力,而不是站在他的身边只能保护他一个人。
杰克逊无声地叹息着,将坠子凑到唇边轻轻地亲吻了一下,然后轻巧地下了床,在没有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从教堂的后
门走了出去。
***
居住着贫民的旧城到处是弯曲的小巷以及高低不平的木筋屋,月色映照在碎石的街道上影射出冷冷的光芒,与白日里的
光明世界比起来,夜晚的旧城就像一座陌生的迷宫,让走在这里的人内心充满惶恐。
然而就是因为这样,让旧城隐藏了许多东西。无论是被通缉的要犯还是逃难的贵族,都可以藏身在这里,这里是属于鲁
昂城最下等的地方,连军队也无法管辖的黑暗存在。
这里很寂静,油灯或者蜡烛对于这里的人来说都是奢侈品,没有人会浪费口袋里绝少的一点金钱去照亮黑暗。黑暗就像
巨兽盘踞在这里。
杰克逊小心翼翼地穿梭在旧城的木筋屋间,他必须小心,因为在屋子的阴影下会躺着人,那些行尸走肉般的人总是躺在
暗处,除非在踢上一脚时有所反应,才可以知道那人是否还活着。
走过一条蜿蜒向上的小巷,杰克逊看上去非常熟悉这里的地形,没有费力去寻找路向,地穿过这些看上去纷乱的木筋屋
,一直走到了深处。
在一条石道上,一家酒馆破旧得被风吹的吱呀作响的牌子在夜空中晃荡,只有这里面,透出了光芒微微照亮了街道。
“血腥玛丽”。
这酒馆的名字让人毛骨悚然。
杰克逊走上去,正要拉开酒馆的木门,门突然从里面被猛然推开,两个男人兴高采烈地从里面出来,险些撞到了杰克逊
。
然而这两个人完全无视对方,大声地喧哗着,似乎非常兴奋。
杰克逊皱着眉头看到这两人喧哗着离开,然后转身推门进入酒馆。
酒馆里面的空气非常溷浊,弥漫着一股浓烈的酒臭以及男人的体味,这里并没有太多的客人,只有一个趴在酒桌上抱了
酒瓶子的醉汉,吧台的地方,一个年轻的酒保正打着哈欠,大概是为了酒馆里没有客人而感到无聊。
进来的客人引起了他的注意,是个相当高大的男人,看他朴实清醒的面容,不像是会到酒馆来灌酒的家伙。
杰克逊笔直地走向吧台,酒保连忙问道:“先生,请问您要点什么?”
“谢谢,我并不是来喝酒的。”
虽然他的话非常奇怪,但酒保还是保持了服务的笑容:“那请问,我能帮您什么忙吗?”
杰克逊从容一笑:“我想在赌桌上得到一些银币。”
酒保愣了愣,重新打量了眼前这个男人,压低了声音说道:“先生,你很陌生,很抱歉,我们这里不接待陌生人。”
杰克逊笑道:“如果说我是陌生人,我想你来这里干的时间不长吧?以前的基罗可不会问这种问题。”
酒保连忙换上职业笑容:“原来是老主顾!抱歉,先生,请您稍等。”
年轻的酒保不敢怠慢,连忙放下手中的活计,绕到吧台后的小木门,有节奏地轻敲三下,里面传来一个询问声,酒保低
声说了几句,木门里传来开锁的声音,酒保朝杰克逊示意,并打开了小木门。
“祝您有好运气!”
杰克逊微微点头,将一个银币放到酒保手上,然后走进了小门。
里面是一道悬梯,门边站了一个魁梧得像头巨熊般的壮汉,他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是名看门人。
悬梯下传来鼎沸的人声,就像进入了另一个空间,杰克逊沿着悬梯走下去,在那里,让人想象不到的是一个诺大的地下
室,这里摆着一张张的大桌子,一群群的人像蚂蚁一样堆砌在桌边,到处是举着手里的钱袋,凄惨的哀号和兴奋的欢呼
此起彼落。
杰克逊在这里绕了一圈,在一张赌桌边站住了脚。
坐庄的男人是个瘦削的男人,老鼠般小的眼睛总是眯着,用精利的目光扫着桌边疯狂赌博的人们,他看到杰克逊,眼中
不禁露出一丝错愕,但很快地掩饰过去了。
“下注!下注!!”
他吆喝着。杰克逊走到桌旁,从脖子上取下那枚猫眼石的坠子,放到赌桌上。那个男人马上变了脸色:“先生,很抱歉
,这个赌注我们不敢接受……”
杰克逊没有拿起坠子,只是淡淡地说道:“那请能够接受赌注的人出来吧。”
其它人都莫名其妙地看着两人,瘦削的男人沉默了一下,然后大声叫道:“各位,今天晚上到此结束营业!明天请早!
”
正赌得兴起的人群开始骚动,但更快的,从阴暗的角落走出十名魁梧强壮壮汉,看到他们恐武有力的臂膀,没有人敢再
唧声,更何况,谁敢在“杀人者”夏朗德的场子里闹事?人们开始收回了自己的赌资,鱼贯地离开了地下室。
等所有人都离开了,男人对其中一名大汉低声耳语几句,大汉点头去了,男人非常有礼貌地对杰克逊说:“请稍等,先
生。”
过了一阵子,悬梯处传来沉重的脚步声。
一个男人走进地下室。
这个男人并不算非常高壮,起码比他身后跟着的那几个肌体发达的壮汉要矮一点,然而他身上散发着凶戾的气势,让那
些明明比他壮的男人像俯首帖耳的狗般跟在他身边。男人脸上从左眼到下颚横了一道粗长的刀疤,面部肌肉和皮肤就像
被刀疤绞在一起,让人本来已经非常凶恶的脸像豺一样狰狞可怖。
他看到杰克逊,鼻子喷出一声冷哼。
“你来做什么?”他拉开一张椅子,粗鲁地坐到杰克逊面前,“总不见得是来叙旧吧?兄弟。”在他没有扣上纽扣而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