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改日再会吧……”
紫鸢的声音飘荡在耳边,和他身上的鸢尾花香气一道,久久没有消散……
旋
“回来了啊……”悠坐在地板上,用不敢相信的语气轻声感叹道。
“的确是回来了,你看。”我指了指窗户外面,“在那个空间的时候,现在应该是午
夜时分,不过,回到这里,天却是亮的。而且墙上的挂钟正指着早上八点十一分,差不多就
是三天前我们被紫鸢带走的时间了。”
“……也就是说,对这个世界而已,我们等于根本没有离开过咯?”悠问我。
“应该是那样没错。”我回答,“这样也比较好,如果真的失踪三天的话,和爸妈他
们解释起来会很麻烦的。”
“……不过,对我们来说,那三天的确……”悠小声地嘀咕着,脸颊渐渐涨得绯红,
“那三天的确是存在过的,对不对?”
我先是一愣,等到明白到他所指的到底是什么,顿时不知道应该怎样回答,明明是寒
冷的冬季,但我现在只觉得脸上发烧。
干燥而凉爽的触觉触碰到手上,低头一看,是悠正握着我的手,两个人的气息离得很
近,甚至可以清楚感觉到对方的心跳,于是我慢慢向悠靠出去……
——哗啦!
一声巨响,我们被吓了一跳,抬头一看,先前还来不及整理的,垒成小山状的书堆终
于因为受重不均而崩塌,诗集、散文、手扎、传记等等数百本书散满一地。
“——呀,那是巴金先生《家》的签名初代版!!”看着以扭曲的形态垫在下面的黑
色封皮小说,悠一声惊叫,急急忙忙跑过去抢救。
我一叹了口气,一转头看见被压歪了角的英文原版《草叶集》,连忙伸手将它抽出来
,仔仔细细地压平整,还没来得及放下,发现原来下面是俄文手抄版《静静的顿河》,接下
去是祖父亲笔抄注的《资本论》,而它下面又是现在我国还找不到翻译版的《枕草子》,旁
边的又是……
想到万一这些书籍受到什么损伤,叔叔那保证会怒发冲冠的神情,我们只能赶在长辈
们来“巡查”前,尽快收拾好这里……
“今天天气很好呢。”
“对,应该不会下雪吧。”
“是啊,会放晴吧。”
“嗯,应该会是个晴天。”
“……”
书房里不紧不慢地进行着这种毫无意义的对话,我们似乎都还没能习惯由表兄弟到情
人的身份的剧烈转变。
不过,无论如何,雪已经停了,今天的确会是个晴天……
(本章完)
幻 灯 奇 谭
之 五 魂 寂 礼
绵密湿润的梅雨在上周末刚刚结束,海棠的花事便已在不知不觉中了然荼糜了,夏季
的白色与紫色的繁花还未来得及绽开,早春的黄色与粉色的鲜艳花朵却大都已经化作泥土中
深深浅浅的落红,于是浓绿如云的树荫草坪间只零星地点缀着些许翻蔓铃兰的不甚显眼的幽
蓝;四周的空气很是潮湿,贴在身上像拢了一层薄薄的云雾,这时候的温度,正是处在穿长
袖嫌闷穿短袖太凉的尴尬范畴。
临近夏初的春末向来都是段纷繁琐碎的时节,天气是如此,人情也是如此,自从我们
来到这个位于广东与湖南交界的名叫“稽阳”的山区村庄,春末的潮湿的风便已注定化作目
不可睹的白纨素绢,柔柔韧韧地萦绕在身边。
……恼人的春末潮气,细软延绵,一直延伸成魂寂礼的深不可测的回音,在我们还没
有察觉的时候,竟然已经开始了一场疯狂的灵魂追逐……
……那天,徘徊在彼岸与现世中的,是什么?
灵气重的地方,向来带着诡异与幽深气息,我们所到的稽阳便给人这样的感觉。期中
考试以后,以“修学旅行”的名义,久未见面的在大学里念历史系的远房表兄佟酃,几乎是
用“硬拽”的把我和堂弟旋带到了稽阳这种鸟不生蛋、龟不靠岸的偏僻的山村里!原本以为
可以轻轻松松渡过的“五一”黄金周长假,自此彻底被扰乱了。怀着难以舒缓的抑郁心情,
我和旋颠簸在老旧生锈的敞篷卡车中,远山灰茫延绵的曲线波浪一般渐行渐远。
“怎么样,这里的景色很棒吧?”佟酃一边大大咧咧地笑着,一边撕开压缩饼干的包
装袋大口大口的嚼起来。
话音未落,我和旋已经不约而同地把怨恨的目光丢过去——亏他还敢说出这种话,也
不想想别人到底愿不愿意来!
“哈哈,小孩子嘛,当然不会对那些沉闷的民俗典礼感兴趣啦!”与我们同行的其中
一个女子,有着长长卷发的,佟酃的学姐玉怡笑道,“对他们来说,电脑游戏和女朋友比到
乡下旅行有趣多了,对不对?”
玉怡擅自给我们下了结论,但事实上,第一,我和旋都没有所谓的“女朋友”,对电
脑游戏也没有太大的兴趣,第二,如果有像我们这种能够看到彼岸的特殊的眼睛,任谁也不
会想到这种充满着异物气息的乡间山林里来的。
“哈哈哈,别看他们一脸别扭的样子,”佟酃吃完了第一包饼干,继续撕开第二包,
“实际上,他们可是家族里有名的灵能力少年哦!”
闻言,我顿时感到一阵头晕目眩,而旋瞪着佟酃的目光,看起来连把他剥皮的心都有
。
与继承了祖母家族的特殊血统的我和旋不同,嫁给了父亲的母亲,以及嫁给了大伯的
她的表妹的祖家里,从来没出过能够穿透黑夜看清彼岸的异样目光。小时候的我们,童言无
忌,常常会在母亲和伯母的家族聚会中说出诸如“舅母您的肩膀上有只黑黑的东西”或者“
墙脚坐着个小人”之类的让大人们吓一跳的禁忌发言。更甚的一次,在我们九岁那年,舅父
的小女儿因为肺炎不治早夭了,葬礼那天,房里的蜡烛明明没有被风吹着,却不断地点了灭
,灭了点,如此六七次下来,在大人们都觉得不对劲了的时候,旋忽然走过去,将小表妹生
前最喜欢的玩具熊丢进了化纸钱的火盆里,熊烧完了以后,烛火便没有再无故熄灭了。自此
以后,母亲和伯母的家族对我们心生了一丝畏惧和三分疏远,而我们两兄弟“与众不同”的
流言也在亲戚间传开了。
只是,原本是只属于亲戚间口耳相传的秘密的事情,现在佟酃却把这种话在初次见面
的众人面前说出来,可以预感,我们会因此成为大家目光的焦点。
果不期然,表兄的校友们全都兴致勃勃地凑过来,七嘴八舌地询问着真假。就在我拼
命辩解,被众人纠缠得头昏脑涨的时候,一直沉默不语的旋突然开口说话了,“小时候眼睛
比较好,不过现在已经看不太清楚了。”旋说着,在众人吃惊的目光中转头望向其中一个肤
色黝黑的,名叫罗斳的大学男生,唇角带着嘲讽似的笑意,“话说回来,你还是去向那女孩
道个歉比较好……”旋唇边的笑意更深,语气慵懒冰冷,“……向那个右边眼下有颗泪痔的
,满可爱的女孩……”
罗斳的脸色迅速由红转白,恐惧的意味清清楚楚地浮现在表情上,其他人也都青着脸
噤声不语。看样子,旋戳中了罗斳的痛处,的确,虽然我的眼睛没有旋的好,但也能够看到
他背后盘踞着一团充满恨意的阴影——不能往生的人类魂灵!
“……原来你们还真看得见哪,真厉害啊!”被旋的发言彻底震慑住,好不容易回过
神来的,是团队中唯一一个理工科学生,短短的褐红色头发,眉目间带着活泼的自信——名
叫雯婷的漂亮女子,“那样的话,或许你们真的可以看见哪,典礼上会出现的那些东西……
”
克制住浑身发毛的不太妙的预感,我抬起头问道:“典礼?”
“咦,佟酃没对你们说清楚吗?”看到我困惑地摇头,身材矮小而戴着厚厚的近视眼
镜的民俗系学生泰华接下话柄,向我们解释道:“我们现在要去的这个稽阳村,马上就要举
行名叫‘净水式’的典礼了,据说在那个过程中,可以体验到不可思议的经历哦!”
——佟酃那混蛋!狠狠地瞪向表兄,我一瞬间产生想要揍他一顿的冲动——明知我们
的体质异于常人,却还要擅自把我们拖进这滩浑水里,实在是太过分了!!
即使现在想要逃也来不及了,莫名其妙地被卷入诡僪的典礼中,也只能祈祷不会发生
什么意外才好……
……如果不会发生什么意外的话,那便太好了……
……稽阳的群山所包裹的,如果不是恶意,不是执念的话,那便太好了……
弥漫的山岚在一场细碎的潮雨后降临在稽阳山中,缱绻柔软的湿润南风纠缠在皮肤上
,冷冷凉凉带着树叶草根的青涩味道;阵雨带来的细流滑下屋檐汇聚到黄杨木搭造的房屋门
廊前,水漫涣在碎砾石板上,从缝隙间逸散出细小的泡沫。清晨里喧嚣的山林在山岚的笼罩
下渐渐安静下来,淡金色的日照透过迷漫的雨雾飘忽不定的散射下来,朦胧的光影交错纠缠
,丝丝缕缕散发着彼岸的无法触及的幽谧气息。
来到村子的时候已经是中午,同村民们打过招呼,一起吃过午饭后,我们便跟随村里
的长者去拜访当地的巫女。
说是巫女,但出现在我们面前的却是位很年老的妇人。年迈的巫女似乎眼神很不好,
老花眼镜后的眼睛吃力地眯成细缝,云母色的对襟袍子松松垮垮地裹着消瘦矮小的身材和微
微蜷缩着的驼背,灰白的头发用镶嵌着月长石的银发钗整整齐齐地盘到脑后,岁月的刻印化
作一道道的皱纹清晰地留在脸上,干瘦枯槁的手拄着木质坚硬的黑釉拐杖;在一位年轻女性
的搀扶下,老人迈着危颤颤的步子慢慢地踱到我们面前来。
“你们,就是来参观典礼的客人吗?”巫女停下蹒跚的脚步,用沙哑干竭的声音问道
。
“是的,我们就是。”佟酃和他的同学们连忙恭恭敬敬地回答。
“……嗯……”巫女像严厉的老师在审视着不及格的学生们一样把眼光逐一扫过他们
脸上,从厚镜片后透过来的目光,似乎令他们感到心虚,因为表兄和他的同学们,都不由自
主地把背挺得笔直。
“——你,带来的是什么东西!?”当老人的目光落在站在最左边的罗斳身上的时候
,突然睁大了眼睛,大喝一声,嘶哑锐利的嗓音把在场的每个人都吓了一跳。
“……什……什么?……”罗斳被巫女的质问给吓懵了,“我……没带什么东西啊…
…”
老人没管他的申辩,径自走到罗斳身后,伸手往他的背上用力拍了两下,“走,走,
尘归尘,土归土,往生去吧,这里不是你应该呆的地方!”
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我的眼睛清晰地看到罗斳背上所攀附的阴影在老人的拍打下,
很快化成不能分辨的细小烟沉,渐渐散去;而被她的动作吓呆了的青年,僵硬地甩动着一下
子变轻松了的肩膀,脸上露出茫然而不知所措的表情。
看到这样的情景,我不禁下意识睁圆了眼——实在是太意外了,没想到,只是简单的
一句话,因怨恨而依附在人身上的魂灵,便被完全化解了!
“……好厉害……”我听见旋在旁边小声地感叹道,的确,我们还是第一次看到有人
能够轻而易举地做到这种事。
帮罗斳驱走附身的魂灵后,老人像是经过了剧烈的体力劳动而感到疲倦一般,两手压
在胸前深深地喘息,在旁人的搀扶下,好不容易才缓过气来,随后,老人将目光移到了站在
稍后面处的我和旋身上。
一瞬间,如同见到了鬼怪般,巫女瞪圆了眼睛,瞳孔猛然收缩,右手食指伸得笔直地
指过来,同时大声叫道:“就是他!今年的‘白先生’就是他!”
所有人的视线随着老人的手指集中到我身上,我被看得全身发毛。
“……那个……”我不由得退后一步,“怎么回事……‘白先生’是什么啊?……”
“太好了,太好了,小悠!”表兄佟酃夸张地大叫起来,“‘白先生’就是在典礼上
负责跳舞的人吧?那是相当重要的主角哦!”
我可不觉得有什么“太好了”,我才不要在众目睽睽之下跳什么舞哩!
“拜托你,小少爷,帮帮忙吧!”村长和其他围上来,一脸诚恳地请求道。
“不行啦,我不行的……”我连忙推辞道。
“拜托了,原本决定担任‘白先生’的年轻人昨天刚刚病倒了,新的人选又一直没办
法找到……后天就是典礼了,如果你不肯帮忙的话就完了……”村长一把拉住我的衣袖哀求
道,只差没“噗嗵”一下跪倒在地,“我们会付钱的,你就当做是打工也行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