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的大厅。
……是吗,我又陷入了梦境中了吗……
……真实而虚幻的梦境……
梦境中的大厅里,总共站着五个人,紫眸灰发的紫鸢,穿立领中山装的戴黑框眼镜的
青年,年轻的少女,以及两个同样穿白衣的少年。少年们始终背对着我,我无法看到他们的
脸孔。
“不行,我不能把重夜的身体交给你!”少女带泪的哭喊穿透着时空的距离,清晰地
传入我的耳中。
“要知道,你们已经输了哦!”紫鸢笑得理所当然。
“既然要拿走的话,我的身体给你们!”少女瞪着他们,眼睛里写满怒气。
“不行,朔月,不行!”穿灰色中山装的青年连忙阻止道。
“我们不同意,我们不需要女性的身体。”两个白衣的少年同时回答。
“你看,綮缇也这么说了……”紫鸢笑道。
……綮缇,原来那两个少年就是綮缇……原来綮缇……是两个人的名字……
“……如果你们不答应,”抽出怀里的短刀,刀尖猝然抵到身穿中山装的青年项上,
少女笑得决绝,“如果你们不肯答应我的要求,我就先杀了重夜,然后立刻自杀,那么,我
们两人的身体,你们就都得不到了!”
其他每个人都沉默不语,少女的举动似乎令他们惊讶万分。
“与其让重夜的身体住进异物,还不如我动手杀了他!”少女大叫着,强烈的气势令
她显得异常明亮,“我们来订个契约吧!”直视着面前的彼岸居民,少女以压倒强大异物的
魄力继续说道,“用我的身体代替重夜的偿还赌债,但是,还债的期限延迟到五十年以后。
因为现在在我的肚子里,已经怀有了新的生命。出生的孩子会继承我的血液和名字,成为契
约的新主人,而孩子的后代也同样如此。这样一来,等到五十年期限介满,那时候,继承我
名字的人契约的所有者,或许就是个男性了,到那个时候,让他与你们重新开始赌一场,我
们所遗留下的命运,就由他来作了结……这样的约定,你们肯不肯接受?”
……朔月是祖母的名字,而重夜……则是在我和旋出生前便已经去世的祖父的名字。
原来当年输掉赌约的不是祖母,而是祖父,祖母为了保存祖父的性命,才立下了五十年的借
约……
……把希望留在子孙身上,希望我们可以打破自己所遗留下来的悲哀命运……
……原来那时候的祖母所怀抱着的,是这样强烈的爱恋……以及……一个近乎绝望的
希冀……
灰色的梦境突然雪释冰销,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苍白的画面:被锋利的刀刃所贯穿,白
衣的少年倒在血泊里,鲜血溅了满地,透过少年睁大的眼睛,我只能看到一个景象,那是被
鲜血所染的,飘落着白雪的世界……
从梦境中猛然转醒,我的眼前回复了无边的黑暗,并不觉得遗憾,因为梦……我已经
看得够多了……
接下来,应该轮到现实世界的……真正的悲欢离合……
旋
找遍了我所能找到的,有关“雪”的东西,但是并没有找到綮缇。果然,如果不能揭
开掩饰雪的世界的虚假伪装的话,是没办法获得答案的,可是……时间已经不容许我多作思
考,离第三日的十二点,只有不到十分钟了。
[不必找了,真的不需要继续了。]沾着茶水,悠在梨木书桌上写着笔触柔和娟秀的文
字。
“……悠,我还不打算放弃。”虽说已经到了夜晚,大屋里灵气已经消失,但不到最
后一秒,我也不想放弃。
悠摇摇头,然后仰起脸微笑,指尖在桌面移动着,[陪着我。]他写道。
心脏猛然紧缩,无法说出口的难过堵在胸间,我只能一把将悠搂进怀里。
悠闭上眼睛安静地微笑,神情间有种通透的平静安详。
“……悠,你有没有特别想去的地方?”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苍白悲哀
,“等这件事结束后,我陪你一起去?”
[我想看雪。]悠写道。
“可以啊,我们一起去看,好吗?”虽然是无力的承诺,但是此刻的我只能如此回答
,“不过,我不知道,原来你这么喜欢雪。”
[因为雪看起来很寂寞……]悠微笑着,平静地回答,[看起来就像是春天里飘落的梨花
瓣,可是一接住,竟然如此的寒冷……]
——雪看起来就像春天的梨花瓣!
——这么说来,那个掩饰着雪的伪装其实是——
——綮缇的真正身份其实是——
倏然站起身子,我来不及和悠多做解释,立刻打开门冲下楼去。我想我已经找到了,
綮缇隐藏自己的所在!如果没有猜测错误,现在赶过去应该还来得及!
——噹——
转过回廊,穿过小厅,第一下钟声敲响。
……那时候,我“那里”所见到的那张巨大的屏风,因为上面画了满树的桃花,所以
我以为是表现明媚春光的报春图……
——噹——噹——
一把推开小厅门,目的地就在前面走廊的尽头,第二,第三下钟声。
……但是,实际上,那只停在桃枝上的山雀,身上的羽毛却是白色的,如果真的是春
天的话,山雀白色的冬羽早应该脱尽,换上了满身褐色的夏羽……
——噹——噹——噹——
走廊尽头,宫宅奢华的大厅就在眼前,第四,第五,第六下钟声。
……所以,我以为是桃花的鲜红色,应该是飞溅到画上的血迹,而我以为是在观春花
的少年,其实是在抬头欣赏落在枝头的积雪……这就是“被虚假的伪装所掩饰着”的雪的世
界的真相!
——噹——噹——噹——
第七,第八,第九下钟声。
果然,如同我所猜想的那样,右厅太师椅旁边的屏风正逸散着一片片蓝色的光芒,身
上溅满鲜血的白衣少年形体越来越清晰,那细致的线条,那双淡色的眼睛和一头浅栗色的头
发,分明是悠的容貌!
——噹——
第十下钟声。
没时间多作考虑,我向屏风中的少年伸出手,令我诧异的是,我真的能碰触到他的身
体,“找到你了,綮缇,我将你的名字交还给你!”
——噹——
第十一下。
少年吃惊地抬头,清澈的褐色瞳孔清楚地映着我的样子,一把将他拉进怀里,我平静
地微笑着,“回来吧,悠……”
——噹——
少年在我的怀里碎成片片粉末,我一松手便扬到空气里,一点一点消散无影,耳边传
来纸张撕裂的声音,猛一抬头,我看见屏风已经被不知名的力量撕成了破破烂烂的两半。
“——你杀了他!你杀了綮缇!!”尖叫声从身后传来,一个白衣的少年站在距离我
约十步远的地方恐惧而又愤怒的掩面惊叫。
面对这样一个场面,我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反应。
“够了吧,你们已经输了哦,綮缇。”在我没有留意到的时候,紫鸢已经左手抱着悠
,带着他独有的诡僪笑容出现在半空之中,“真没有想到啊,你们竟然会赢了这场赌约,真
是令我非常意外呢!”
说着紫瞳灰发的男子抱着悠缓缓降落到地面,一落地,悠立刻挣开他的手向我跑来。
“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看悠的样子,眼睛应该已经看得见了。
“我很好,眼睛已经回来了,而且也能开口说话了!”悠一边笑着一边回答,语气如
释重负。
看着悠的表情,我松了一口气,最害怕的事情,终于没有发生……
……真的,赢了啊……
……可以结束了吗?这样的赌约……
悠
“……你也叫綮缇,对不对?”我走到跪坐在地上哭泣的白衣少年面前,温和地问道
。
“对,我是綮缇!”少年抬起满是泪水的脸,大声吼叫道,“还给我,把我的綮缇还
给我!!”
“……綮缇他……并不想一个人孤独地看雪……”我淡淡地笑着,伸手抚摸着哭泣着
的少年的头发,手指接触到的只是虚幻的灵魂,“而你,早已经死了。”
现在我总算明白了,这个故事的始末。画中的“綮缇”,是我在前日的梦境里所遇到
的,雪地的少年;而眼前的另一个“綮缇”,则是曾经生活在这个府第里的,名叫綮缇的公
子。原本屏风中的少年,因为画师技艺太过高超,过于逼真传神,因而在不知不觉中拥有了
独立的灵魂,但毕竟只是画作,被画在屏风上的他,只能一直孤独地留在只有他一个人的雪
世界里;终于有一日,现实中的公子綮缇因家境末落被人杀害,当他被刀锋刺穿身体的时候
,身上的鲜血恰好飞溅到屏风上,变成了盛开的桃花,画中的人物也因此拥有了和现实中的
人物相同的名字。
“……一个想要离开雪图,一个不甘心就这样死去,”我问哭泣着的公子綮缇,“是
你们两个人的执着心,共同构筑了这样一个虚幻的空间……是这样么?”
“明明立刻就可以拿到了!”嘶声力竭地喊叫着,綮缇质问道,“为什么不把身体给
我们,为什么不肯把身体给我们!?明明立刻就可以离开这里了,为什么不给我们!?你知
不知道——我们——我们真的很寂寞啊!”
——啪!走近綮缇,旋一个耳光结结实实地扇在了少年的脸上——为什么我没法切实
碰到的灵魂,旋却可以碰到呢?
“任性也要有个限度,不要胡闹得太过分了!”旋生气地教训道,“每个人都要自己
重视的人,为了自己而伤害谁都是没有道理的,不要以为自己永远是最可怜的一个!”
明显没有预料到会发生这种事,綮缇被旋的耳光打懵了过去,只知道睁大眼睛楞在那
里,眼泪淌下来都忘记擦去。
……其实,这个名叫綮缇的少年,只是一个,敏感而又任性的,不知道轻重的孩子而
已……
……这样的少年,只是被自己的执着所束缚的,无法往生的幽魂而已……
……这样的孩子,有能力制造出一个如此逼真的虚幻世界吗?
“好了,游戏结束了,你应该感谢我,陪你们玩了这么多年!”悄无声息地走到綮缇
身后,紫鸢突然一手抓起少年的手臂,硬生生将他拖起来,“既然游戏已经完了,你就没有
继续存在的价值了。”
金色的火焰从紫鸢的手心点燃,沿綮缇的手臂很快蔓延到了全身,白衣少年在火焰中
挣扎扭打,无声地嘶喊呼救,但是面带着残忍笑容的紫鸢却并没有放松力量,很快,綮缇的
灵魂便由四肢开始瓦解消亡。
“住手!这样一来他会烟消云散的!”灵魂消失了就无法往生,我绝不认为綮缇应该
受到这种残酷的对待!
“只不过是个小小的玩具而已……”紫鸢微笑着松开手,綮缇带着绝望的痛苦落到地
上,随即散成了白色的灰烬,再被灵气撩起吹散,最后化作粉末消失在空气中,“打碎自己
的玩具,少爷们需要生气么?”
——没错,我的确是在生气,把别人当成玩具的紫鸢的所作所为,我已经无法忍受下
去了!
“紫鸢,制造出这个空间的人,其实是你吧?”压低的声线暗含着愤怒,看来旋和我
有着同样的感受,“这么说来,从五十年前直到现在,所有的事情都是你一手造成的,对不
对!?”
“哎呀唉呀,小少爷你可是错怪了我咯!”紫鸢笑得无辜,但紫色的瞳孔仍然透露出
潜藏其中的深沉心计,“因为綮缇的强烈愿望,这个空间才会被创造出来,而我,只不过是
借给它们一点力量而已……”
“……你这家伙!”
“这次的游戏就到这里为止吧……”
紫鸢轻轻松松地敲了个响指,转瞬之间,我们身处的空间开始一寸一寸崩溃,各种耀
眼堂皇的色彩全都溶解消退,如同突然被带到这个空间时一样,数秒以后,我们便回到自家
那间堆满书籍的书房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