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需要这麽一个人,一个不害怕自己,一个敢对自己坦诚的人。
时夜早早吃了晚饭便回了房,王骁并没阻拦,只是看他面色发白叮嘱了他要好生休息。
今天是十五。
时夜关上门後,身形一颓,立即躺到了床上。
他多年来苦练至阴至寒的武功,早就留下一身隐疾。以往他总是把自己锁在冷月宫中的竹阁里去挨过这最难熬的一晚,可现在,他只能在天鹰盟的青龙护法府邸里去忍受这份煎熬,若是被人发现了这秘密,恐怕他所所的一切都只好功败垂成。。
“过了今夜便没事了......唔啊......”
时夜蜷著身子在床上,浑身如坠冰窖,胸口的冰冷刺痛更是象要把内脏冻裂般痛苦。
他咬住被子,咽下即将冲口而出的淤血,强制自己别发出过大的呻吟,一会便满面冷汗。
只要等到下月初六,只要林傲好好听他安排,只要王骁还是对自己的真实身份一无所知,那麽......这天下武林还有谁可与他匹敌?
时夜一边拼命地忍受著这诸多痛苦,一边又想起自己的雄图霸业,似乎觉得疼痛也减轻了些,没多久就沈沈地睡了过去。
五十五.将计就计
天鹰盟因为打著白道先锋的旗子,又有四位武功高强的护法坐镇,在江湖的地位自然是如日中天,连官府也要给几分面子。
所以当天鹰盟盟主刑嵩提出要戒严本城,以防魔教余孽作祟的要求时,官老爷也是一口答应,竟允了他们派人在城门各处把守,绝不放任何可疑人物进来。
天近寒秋,几个天鹰盟的守卫却面若冰霜地站在风中,阴冷地打量进进出出的行人。
刑锋是骑著马前进巡视的,他骑在白马上,身上穿了件雪白的狐皮长袍,俊朗的面容仍旧如结冰了般,不肯露出一丝笑意。
“参加少主。”刑锋挥挥手,潇洒地翻身下马,径直走到门前,沈声问道,“近日可有什麽动静?”
“回少主,一切平安。”守卫中的为首一人回了刑锋的话,立在一旁。
刑锋冷冷扫视了眼面前低著头进出的行人,点了点头。
冷月宫颇是诡秘,阴阳二帝又尚在人世,若是在这节骨眼上再出点什麽茬子,让他们得了消息跑了,或是让他们得了消息请来援手,这便是大大不妙了。
不过眼前这一切看来似乎并无异样,刑锋又看了会便准备去西门巡视一番。
正当他转身要上马,身後忽然隐隐传来一阵哭声,他回了身,冷鸷的眼盯在了一行人哭丧前来的人身上。
“站住,奉命盘查过往行人。你们这是怎麽回事?!”
那一行人前面领头的是个年轻男子,模样甚是冷峻,一身皆是雪白的孝衣。他身後站著个面容愁苦的中年人,尤可见年轻时曾是一表人才,只是岁月不饶人,如今已是满面哀愁。
那年轻男子上前行了一礼,对守卫道,“我娘不慎身染恶疾,死在旅途中,现在护送棺椁回来,准备在家中办一场法事,这便下葬。所谓落叶归根,还望大哥多多通融。”
说完话,那年轻男子不舍地回头看了眼由六个人抬著的棺椁眼中隐约有了泪光。
“爹,可怜娘还未见我取妻生子便......”他叹了声又对那中年男人如此说。
“生死由命,可我当初若是好好照顾她,也不至今日。”
中年男人也随著叹了声,深沈的眼中强自隐忍,不肯落泪。
“算了,快过去吧。”
守卫狐疑地又看了这行人几眼,见他们悲伤得真切,心一软便叫他们过去。
刑锋不动声色地站在一边,冷眼看著哭丧的队伍缓缓过去,待到棺材抬到他身旁时,他这才伸了手,叫了声停。
“等等,打开棺材让我看看。”
“这......”抬著棺材的人面色一变,急忙望向前面的年轻男子。
看见刑锋有意阻拦,那男子几步上前,看了刑锋问道,“尊驾这是何意?所谓死者为大,您如此要求岂不有辱先人?”
“如今魔教余孽仍存,祸患江湖民生,事在眼前,缓急有序,刑某身担重任,自然不能轻易放过一丝可疑之处,还是请这位兄台叫人开了棺材,待我确认无疑後再回家中。得罪先人实属万不得以,还望兄台见谅。”
刑锋见这人彬彬有礼,冷笑一声,稍微收敛起了一分锐气,却仍难免有咄咄逼人之态。
他话音一落,几个守卫立即围过来,堵了这支哭丧的队伍。
这个年轻男子和那个中年男人的长相气度无论如何都不是普通人,刑锋深信自己眼力,所以硬是拦了他们下来。
而此时因为刑锋带人堵了那支哭丧队伍的原因,众人都围了过来看热闹,也无人去管城门的进出。一个态度傲慢,眼神冷哂的男人拿著串糖葫芦,便吃便走,这就大摇大摆地进了城去。
下月初六已越来越近了,可是自己所得的信息仍未能传到赵四手中。
熬过每月的隐疾发作,时夜这才强撑著还虚弱的身子坐了起来,俊美的面容显出一分阴冷。
他又看了看自己呕在被子上的血,想著这日益让他难受的隐疾,实在不容乐观。
时夜摊开手,看了看手心的一滩血,眉头一皱一舒,渐渐笑了起来。
“这病已很久了,倒也没什麽大不了的。”
时夜看王骁见了自己指间的鲜血显出一副极为担心的样子,口气淡淡的,不以为意。
王骁本想邀时夜去庭院里散步,可他一进门便见对方委顿地坐在床上,捂著嘴咳嗽。
他还道时夜染了风寒,结果时夜见他过来,急忙缩了手回去。
王骁看出不对,一把抓了他的手,果然看到掌心中一摊鲜红的血迹。
听见时夜如此淡然生死的语气,王骁心中又痛了几分。
“这怎麽行,我去给你找个大夫看看才好。”
“不必了,王护法你这麽忙,这点小事我自己可以料理。”
时夜抽回手,仍只淡淡地笑了声。
“不行!一定得让大夫替你看看。”王骁一脸严肃,不容时夜在辩驳。
时夜见他如此,也只好顺从,他语气一转,委婉恳求道,“其实我向来有服药,只是来了这里之後,诸多不便......若是可以,不知王护法是否能允我出宅?我自己抓些药回来煎服了便是。”
他话说到这里,面上渐渐有了哀戚之色,似是在为自己的际遇感到悲哀。
“这......不如你写了药单,我叫人抓回来便好。”
带时夜回来之前,刑锋私下曾告诫过王骁在一切未定之前,暂且不要放时夜轻易出去,免得生出是非来。王骁听出时夜想出去之意,顿时犹疑起来。
时夜抬了抬头,有些疑惑地看著忽然犹疑的王骁,无奈地浅笑了一声,
“呵......我竟忘了自己的身份,这时候我怎麽能随意走动呢,若是把盟中要事泄露了出去,那岂不连累王护法了。”
“你别这样说!”王骁被时夜说得面上一白,连连摆了摆手,“我是想你身子虚弱应当多休息,不宜走动罢了。若你能行,我叫人陪你同去便是。想来......你在我这里呆了这些日子,也有些无聊了吧。”
“白衣多谢王护法厚爱。”
既然得了王骁应允,时夜的计划已成一半,接下来他只要亲手把密纸交给开设在城中的冷月宫分堂便行了。
五十六.不期而遇
林傲进了城门没多久,手中的几串糖葫芦已吃得只剩一串。
他也不知道自己忽然之间为何腻了大鱼大肉,尽想吃些酸的东西,待到想来这是孕期的反映时,他才愤愤地哼了声,一口吞下个糖葫芦,差点噎到。
开了棺材後,里面躺著的果然是具妇人的尸体,尸身腐坏严重而且散发著阵阵恶臭。
刑锋捂著鼻子看了眼,皱皱眉叫人合了棺盖,又看了看那对父子,虽然疑心未散,却也找不出什麽异常,只好命人放行。
“派人盯住他们看看。”刑锋吩咐属下悄然尾随在哭葬的队伍的之後,这才上了马回了城里。
劲马蹄疾,刑锋心事重重。
自从把时夜送去王骁那里後,他便觉得心里空荡荡的,总觉得少了些什麽。
纵使每次见那人只能见到的是虚情假意的微笑,但是那也比什麽也见不到好。可是真见了,自己又难免气极,恨极,忍不住就要失去理性地折磨对方。
刑锋轻蹙起眉,冷哼了一声,正要扬鞭策马,忽然发现了人群中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耐不住一阵激动,从马上一跃而下,也不管周围诧异的目光,径直走了上去。
“呵,怎麽,还有心情出来闲逛了?”
时夜和王骁府里的一个随从出来不久,正带著人往自己冷月宫开设了分堂的药房前去。
大概是年关将近,街上人山人海,热闹非凡。
他本只是想出来把天鹰盟下月初六将袭的消息传回冷月宫便早些回王骁那里,以免对方起疑。可看到这副人来人往的热闹景象,时夜心中也难免有了丝暖意,於是步子也慢了下来,踟蹰流连在街市上,东看看,西逛逛。
他正在看一个老艺人正在捏糖人,想起自己小时候曾是十分豔羡地看别人拿过。他刚想拿一个看看,却听到身後突然传来的一把让自己恨爱两难的声音。
“......原来是锋少。”时夜一愣之下,转眼便恢复了镇静。
该来的,躲不了。
“和我在一起的,也没见你这麽高兴过。”刑锋嫉恨似的笑了声,看了看时夜还拿在手中的糖人。“我还道你是石头托生,对人总是副冰冷不为所动的样子,没想到王护法手段倒是高明,竟让你也活得象个人样了。”
时夜看著刑锋,只轻声苦笑了一下,也未去解释。
“庄主,跟踪我们的人已经被除掉了。”
那列哭丧的队伍一路走来,绕过几条小巷,在一户门前停下。其中一人从後面上来,对那中年男人如此低语了句。
“恩,你们去把尸体和棺材这些东西都处理了,我和小中先去和林傲会合。”
冷飞一边脱下穿在外面的素衣,一边吩咐。
冷云中小心地看了看周围,压低声音道,“看来天鹰盟这次是有意干场大的了,也不知道干爹已有防备没有。”
林傲和冷飞约好,进了城便在云来酒楼会面,他手里拿著最後串糖葫芦,想著留给冷飞也好。
可是这街上又实在热闹,他忍不住便到处溜达起来,全然不顾自己现在是什麽身份。
他挤进人群里,左顾右盼地看著新鲜,忽然发现前面一人颇为眼熟,他再仔细一瞧,那副引人垂涎的眉目莫不正是他的夫君时夜!
他早知道时夜的失踪必是另有打算,只是没想到对方原来一直隐匿在城里。
二人分别多日,林傲一时有许多想要告诉时夜,特别是自己真地怀上身孕之事,著实让他纠结两难。
时夜默不作声地听著刑锋的讽刺,肩头烙上的飞鹰不知为何又隐隐作痛起来。
事到如今,他也只好继续忍耐,一开始,便择了条无法後退的路,现在,亦只能走下去。
“哼,我看你倒是忘了你魔教余孽的身份!”刑锋看他不出声,一脸淡然的样子,恼火更起,怒斥了一声,又盯住王骁府内的下人说道,“还不带他回去!这等魔教的妖孽就该好好看管起来,哪能在这关头上任他四处乱跑,要是惹出什麽事来,你们担待不起!”
那下人被刑锋瞪得哑口无言,既怕得罪了这个天鹰盟的少主,也怕得罪了自己主上看重的白衣公子,两难之下,急得满头是汗。
“小锋,你别为难他,是我求王护法让我出来的,我只是......”
不待时夜把话说话,刑锋眼神一变,冷笑一声已重重打了他一耳光。
“好一声王护法,看来你可是颇费心思去讨好他!真象你的作风,下贱!”
时夜被刑锋打得往後退一步,他抬头,猛然发现刑锋身後站著的竟是林傲。
林傲不知时夜为何如此悠闲地在街市上闲逛,他急步过去,还没来得及叫住对方,却看见时夜面前的年轻公子居然动手打起人来。
他绕到一边,瞥了眼那个打时夜的男人,觉得眼熟得很,可一时想不起在那里见过。
而此时,时夜已抬起了头,他先是惊愕地看了林傲一眼,随後眼神平静地摇了摇头。
林傲很快就会了时夜的意,但不理解对方为何如此。他虽然也恼恨这个多方作弄羞辱自己的人,可是生米已成熟饭,况且两人现在休戚相关,私下的恩怨,倒可抛开不谈。
他冷哼了声,站直身子,一句话不说。
周围看热闹的人围得倒快,刑锋冷笑一声,也不再去管时夜,上了马只是随口吩咐道,“还不快滚回你王护法身边去。”
时夜听他这麽一说,顾不得那些讥讽好奇的目光,向刑锋施了一礼,随即离去。
他走过林傲身边时,淡淡一笑,似乎刚才受辱的事并未发生。
林傲板著脸冷冷地看著他,身子一移,轻撞了时夜一下,在对方耳旁说道,“我已请了我义兄回来帮忙,还有......我有你的孽种了。”
後面那句,林傲本不想提的,可他看到时夜这样,却又忍不住说了出来。
时夜别过头看了林傲一眼,目光深邃,可他并未多做停留,移开步子头也不回地便走开了。
五十七.人生如梦
林傲在人群中回了头,盯著时夜渐行渐远的背影,眼中忍不住流露出一丝怨恨。
他冷哼了一声,狠狠地别开头,把手中的糖葫芦一丢,疾步往和冷飞约好的会面处前去。
“干爹,你来得这麽晚。”冷云中叫起一桌菜,轻瞥了姗姗来迟的林傲一眼。
林傲板著脸,不苟言笑的神色阴沈得有些吓人。
他吭咳了一声,一撩衣摆,大大咧咧地坐在了冷飞对面,拿起桌上已斟好的酒的杯子就喝。
“怎麽了?”冷飞毕竟认识林傲二十多年,看他这样子,就知道又有人触了他晦气。
林傲喝了口酒,重重放下酒杯,眼里的怒气压制不住。
“实在是欺人太甚!他究竟当老子是什麽!亏我还担心他一场!”
冷飞微微皱了眉,料想林傲必是遇到什麽人,又听他说话如此语气,想来那人便是江湖中风传与他结亲的阴帝。
果然,林傲接著便破口大骂起阴帝时夜。
冷飞和冷云中知道他脾性直爽火爆,既不问缘由,也没有劝他,只想著让他出了胸中恶气也好,免得憋出病来。
林傲边骂边吃,不一会儿桌上的菜便被风卷残云得差不多。
冷飞看也是时候去做正事了,这才趁著林傲咒骂的间歇说道,“好了,别忘了我们还有要事要办,你肚子里还有孩子呢,这麽气也不是办法。一切等以後再说吧。”
“大哥,那家夥真不是个东西,我对他千依百顺,他反倒处处刁难我,在别人面前却又是副卑躬屈膝的奴才相,别人给他一耳光,他却连哼都不敢哼一声!想我被他折腾得连孩子都怀上了,他竟连问也不问一句就走,这怎麽叫我咽得下这口气?!”
冷飞倒是不知道传闻中心狠手辣,冷酷多疑的阴帝竟会是如此反复之人。一方面欺侮林傲,一方面却又由人欺侮。只是若为成大事,便能屈忍如此,那麽此人倒真是险恶非常,即便现在看来与他们同在一条绳上,日後也不得不防。
他看了眼仍是怒容满面的林傲,笑道,“你难道对他是真心的吗?”
林傲被冷飞这麽一问,脸色稍微一变。毕竟,当年他曾是那麽喜欢这个义兄。
“也......不算吧。要不是利益攸关,我会忍辱负重地和他!......”林傲一哼,又喝了口酒。
但是想起时夜在床上的多般撩人手段,倒也很是回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