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巨大的海浪汹涌翻腾，破旧的小渔船随波浪的起伏而左右颠簸，涌入船身的积水浸湿了他的衣裳，天际飘落的雪粒冻得他嘴唇发白。
“没用的家伙！”肯一边唠叨着一边脱下身上的外衣，头也不抬地将衣服甩给菲维奥拉，就着单薄的衬衣，奋力划动着船桨。
“这干吗？”
“穿上。”
“我才不要穿强盗穿过的衣服呢！”
“闭嘴！穿上！”
“……”被那凶神恶煞的表情骇到的菲维奥拉，不敢再抗拒暴怒中的肯，撇撇嘴唇，他听话地将衣服穿在身上。
“……”
淡淡望了他俩一眼，屹立于船头的伊藤细不可闻地抽动了下唇角，而刚刚泛起的一丝笑意，在看到远方渐渐浮现的海岸后，顿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洛弗……
洛弗……
被手掌覆盖着的胸口传来急促的心跳，扑通、扑通，清晰的震动令他眼眶发热。不知该如何发泄这股充斥于身的焦躁和忧虑，抓紧胸前的衣襟，他颤抖着呼唤着他的名字。
但愿他一切平安……但愿他能奉凶化吉……他只能这样期盼。他无法想象在滚滚浓烟下的金银岛是何种苍凉，他更无法想象现在在金银岛上的洛弗会是何种模样……
“天哪。”
前方慢慢映入他眼帘的，是飘着米索哈奇国国旗的舰艇。沉稳的船身中现在空无一人，刚刚还不停开火射击的大炮，此刻只是聊赖地在冰冷的空气中吐露出丝丝余热。
“他们上岛了。”肯咬牙切齿的低吼震回了他呆滞的思绪。甩开菲维奥拉阻拦的手臂，伊藤毅然跟肯跳下渔船，趟进冷冽刺骨的海水之中。
“伊藤大人，你快回来！！岛上太危险了，你……”
“我没事。”菲维奥拉的担忧被伊藤坚定的话语所打断。海风吹拂起他漆黑的乌发，苍白而俊美的面容，飞舞着的衣襟，此刻的伊藤像深海中的黑珍珠般——鬼魅而耀眼。
“大人，你这样太冒险了！！”
“……”
“他是海盗啊！！他是国王下令缉拿的罪犯啊！！清醒点，伊藤大人！！”撑在船沿的手不禁微微颤抖，咬紧下唇，菲维奥拉劝说着自己固执的上司。
“海盗怎么了？我们做海盗的原因你知道吗？你体谅过庶民的疾苦吗？你年纪也不小了，趁早从象牙塔中走出来，学会理性地看待这个世界……笨小孩……”
“你……”
“我们走吧。”
因肯难得的说教，而露出淡淡笑容的伊藤，朝菲维奥拉微微颔首后，随肯走入滚滚浓烟之中……
第九章
雨季的金银岛，狂风肆虐，寒意阵阵。
由海面升起的薄雾顺着风向袭上金银岛南部的石窟居住区，潮湿而冰冷的雾气将原本就冷硬的岩石墙壁冻得发白，晶莹的霜条悬挂在每个洞穴的入口处，像一条条被削断的卷帘般层层叠叠。
白雾，因低温而越发浓密，夹杂其间的雪片依然漫天飞舞，积雪映亮了夜晚的天空，火把的桔色光芒在白茫茫的雪夜显得有些诡异。
“肯……”
“嘘。”机警地从岩石后探出头，朝四处张望的眼，在瞥到前方来回巡逻的武装士兵后，不禁微眯。紧皱的眉头令他身边的伊藤察觉到某种不祥的预兆。“他们占领了居住区。”
“什么？”躲藏在海岸边大岩石的背后，伊藤和肯小心翼翼地用手比划着交谈，“那怎么办？”
“跟我来。”朝伊藤做了个跟紧的手势后，肯轻轻挪动身体向不远处的一个废旧洞穴移动。那是个存放废弃物品的仓库。平日里报废的渔网，生锈的兵器，无用的零件，都会被丢弃到那里。
“……”心底暗暗纳闷肯去那里的理由，但无法出声询问的伊藤，在望了眼那些严正以待的铁甲卫士之后，别无选择地随之而去。
身体摩擦着石砾而产生的疼痛令他冷汗涔涔，紧贴在身上的衣物潮湿而冰冷，肢体所触及的积雪伴随着几乎麻痹的寒意渗入他的脾肺，令他难抑地全身打颤。
“你没事吧？”好不容易避开层层封锁，进入废弃的洞穴之中，伊藤铁青的脸色，泛紫的唇瓣令肯不觉担心地出声询问。
“……我……我……”想说没事，却因入骨的寒意而无法成言。哆嗦着身体，伊藤任凭肯用洞穴中的碎麻布将自己团团围住。
“受不了就说，没办法撑下去就回去，不要逞强。”
“……我，我可以……”
“……”瞥了仍不停发抖的伊藤一眼，肯轻挑唇角，蓝色的眼眸因洞外皑皑白雪而显得有些冷凝。
“我们走吧。”待身体稍有转暖，伊藤便掀开覆在身上的麻布，焦急的眼在对上若有所思的蓝眸时，不禁一怔。
“你，喜欢洛弗吧？”
“啊？”肯突如其来的话语令伊藤微微一呆，正想出言辩解，狂涌上脸颊的羞意却将他的心思彻底出卖。
“喜欢？”
“……你……”咬紧下唇，别转头，满脸绯红的伊藤不只该如何回答。
“走吧。”轻叹了口气，没有多言，肯起身朝洞穴的深处走去。高大的背影不知为何，在此时给伊藤一种可以信赖的感觉。疾步追上前方的肯，他随之进入一条又暗又窄的隧道中。
“肯，这是哪里？”
“隧道。”
“通往哪儿？”
“居住区的洞穴。”
“哦。”得到了他企望的答案后，伊藤不再出声。默默地跟在肯的身后，他心里充满了对洛弗的担忧和思念。
由于大雪的缘故，金银岛着火处已渐渐被积雪所覆盖，融化的雪水浇灭了熊熊燃烧的火焰，由此而产生的烟雾也被皑皑白雪所吞噬。站在黑暗而幽深的地层深处，他仿佛能听到上方兵器的打斗声……
“洛弗……你一定要平安无事……”心底轻轻呼唤着他的名字，伊藤仅靠这微弱的希望支撑着自己疲惫的身躯。
“啊！！”突然豁达的前方令他眼前一亮，见到光明的喜悦在看到屋内的狼籍后，顿时烟消云散。
尸体？！
到处都是尸体！！
由人的身体中流出的鲜红色液体溢满了整个地板。重重叠叠的尸体，还存着一丝丝的余热，布满在死人脸上的惊恐、彷徨、愤怒和哀伤，令伊藤的心都木然麻痹。
“为什么……为什么……”跪倒在被血渲染得泛红的土地上，颤抖的手指缓缓伸向身边那一具具的冰冷尸体，泪，终于决堤……
紧咬唇瓣，漠视由唇角滴落的血滴，无法拯救无辜生命的自责将伊藤的生气完全抽离。任凭自己瘫倒在冷冷的地板上，他抑不住轻声抽泣。
“……肯…………”
微弱的叫唤声从房间的一角传来，轻轻的呻吟令麻木站立着的肯火速地奔向发声之处。
“欧娜？”
“……肯……”大口地喘着气，不停呕着血的欧娜一脸庆幸地望着蹲在她身旁的肯，美丽的大眼睛因失血过多而显得有些呆滞，“真、真的……是你？”
“是我，欧娜，是我。”不曾淌下的热泪此时涌出了肯的眼眶，小心翼翼地抱起那脆弱得已经再也经不起一点点碰触的身体，肯将她的上身拥进自己宽阔的怀中。
“……快、快去帮冰火……大人……”紧紧抓住肯的衣袖，艰难地仰起头，欧娜不停地呢喃道，“他……他、他需要……你…………”
“我知道，我知道。我会去的……欧娜……”滚烫的热泪滴落在那张曾经生机勃勃的秀丽脸庞上，听到肯承诺的欧娜，因此而绽放出虚弱的笑容。
“……冰火……冰火大人……”
“我马上就去，欧娜，你撑着点……我帮你包……包扎……”最后的话语在看到由肺部不断渗出的鲜血后哽咽在喉间，从未有过的痛楚和无助令肯不顾一切地用纱布擦拭她的伤口。
“……不用了……我、我好……困……”
“欧娜！！”
最后的一丝气息飘出欧娜伤痕累累的身躯，滑落的手指，含笑的面容，尚且温热的身体……无法抑制地将脸埋入她的怀中，肯痛苦地呻吟着。体内的泪仿佛随着欧娜的逝去而逐渐蒸发，由心而生的酸楚充斥于他疲惫的四肢。
“肯。”默默站在旁边许久的伊藤轻触了下他的肩膀，淡淡的担忧随着他的呼唤而轻泻出来。
“走开！”
“我们得去救洛弗。”
“滚开！！”
“洛弗在等我们。”
“你这个该死的……”愤怒的眼在看到淌满泪水的脸庞时，不觉一怔。沉默地望了眼手中的欧娜，轻轻地将她置于地上，肯缓缓站起身。
“肯，我们该走了。”毅然地拭去脸颊的泪水，握紧双拳，伊藤望向肯的黑眸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
“……伊藤……你和洛弗一样令人难以琢磨！”抽出腰间的配剑，擎起火把，肯轻声说出他真实的想法。
“……”
淡淡扫了他一眼，在他的眼眸中发现了一丝友善的伊藤不禁微微一笑，接过肯递给自己的利剑，他偕同他一起走入不可预测的黑暗之中……
＃ ＃ ＃
“锵锵！！”
兵器交锋所发出的尖锐声响从北部密林中传出。被层层白雪覆盖着的小径上滴落着点点鲜红色的血迹，衬着雪白的积雪，显得有些触目惊心。狂风未能将笼罩其间的杀气完全抹杀，随着飞舞着雪片飘洒开的，是一股浓浓的血腥味。
“冰火，本王子命令你弃械投降，不然…”高傲坐于战马之上的查尔曼斯特王子轻声冷笑着，被头盔重重保护着的脸部，只看得见那双溢满了诡计和奸诈的三角眼。
“哼！”拔出刺入米索哈奇士兵胸腔内的利剑，洛弗一脸的鄙夷。冷冷的雪花覆盖在他半长的头发上，平日里显得无比冷冽的双眼，此时正喷发出熊熊的怒火。
扫视着周围的形势，眼睁睁看着曾经与自己出生入死的兄弟一个接一个倒在血泊之中，洛弗心头升起的是无限的愤怒和悲凉……是的，悲凉！！看着自己的家园付之一炬，看着自己豁出性命保护的百姓惨死，身为首领的他，怎么可能不痛心，怎么可能不悲伤？
努力支撑着自己伤痕累累的身躯，无视肩部不停流出鲜血的伤口，他奋力挥舞着手中的利剑。
他还不能死！即使他多年的心血已烟消云散，他也决不能倒下……他必须活着！！为了冤死在米索哈奇士兵剑下的庶民，为了自己仅存的王室尊严，更为了他所爱的人。
是啊，为了他所爱的人……
他还未对他吐露爱意，他还未对他表明心迹……他怎么可以就那么死去？他不是那么脆弱的人，以前不是，现在不是，将来也不会是！！
抬肘击倒欲从背后偷袭他的米索哈奇士兵，充满了血丝的眼在瞥见四周严正以待的弓箭兵后，不觉一黯。轻挑唇角，勾起一丝苦笑，洛弗朝不远处的亚里克打了个手势。
他知道亚里克能够了解他所要表达的意思，毕竟他跟在自己身边的日子也不短，而亚里克也确实没有辜负他对他的信任，在架倒身前的米索哈奇士兵后，他带领仅剩下的几个弟兄朝密林更深处退去。
淡淡一笑，隐晦的眼对上了查尔曼斯特同样阴沉的眼眸，闪光的火花在无形中点燃。嘲讽的朝查尔曼斯特颔颔首，洛弗自己也慢慢向密林深处移动。
“拦住他！！他想撤退！！给我拦住！！”仿佛看透了洛弗的意图般，在他的身影尚未完全隐匿时，查尔曼斯特大叫出声，气急败坏的语调令众士兵不觉一呆。
“弓箭兵，射箭！！！你们是白痴吗？快给我射死他！！！！”
“嗖嗖——”离弦的箭伴随着划破空气的尖啸声，射向藏身于高大杉树后的洛弗一行。提刀的手无法遮挡住来自四面八方的羽箭，锋利的箭刃刺入毫无抵抗力的肉体，绝望而悲愤的怒吼再度响起，又有二名海盗应声倒下。
“冰火大人……”左手拖着俨然已断气的兄弟的尸首，右手仍奋力挥舞着刀剑的亚里克，绝望地望着洛弗，因海风常年吹拂而显得黝黑的脸上流露出的悲哀和不甘，令洛弗不禁心下一痛。
“怕了吗？”沧然一笑，仰首望天，雪洒落在洛弗如刀削般坚毅的面容之上，化为水滴的雪，顺着脸颊流入他微张的口中。
冷，彻人心肺的寒冷……
难道说一切都无法改变了吗？难道命中注定他会死在茫茫白雪之中？
好不甘心！！不甘心！！！！
虽然死的宁静令他向往，虽然死的洒脱让他着迷，但，现在的他，心中还有无法舍弃的东西……一样对他来说，最最重要的东西！！当满腔的仇恨化为丝丝柔情，当存在于嗜血眼眸中的残酷被温柔似水的情意所代替时，曾经被他所憎恨的一切变得如此的无足重轻……
想他！！
他好想他！！强烈的思念在他的心中发酵成一种求生的渴望，支持着他疲惫而沉重的身体继续战斗下去。
“冰火大人……”一步步退到密林最深处，平坦的地势，突然开阔的眼界，冒着腾腾热气的温泉，初次来此的亚里克被眼前的奇特景观怔得无法言语。
“……无路可退了吗？”步步逼近的士兵，四周被弓箭重重锁住的情形，令洛弗轻笑出声。
要结束了吗？一切都要结束了吗？
“冰火，你逃不了了，快快束手就擒，免得落个万箭穿心的下场。”查尔曼斯特的声音从一侧传出，骑在马背上的他一脸安详舒适，丝毫不见刚刚的慌乱和急躁。
“查尔曼斯特，我和你向来井水不犯河水，你又何苦如此咄咄逼人？”
“唉，说起来也只能算你倒霉，谁叫你活捉了伊藤呢？我本来早就算计好要他战死沙场，却没想到被你掳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啧啧，鲍罗这蠢材派去的杀手又杀不了他，无奈之下，我只有亲自出马了……”
“你要杀伊藤？”
“是与否都和你无关，你还是乖乖投降吧。”
“哼。”冷笑一声，拍去肩上压积的雪片，洛弗将剑一横，“废话少说，来吧！！”
“不知好歹的家伙。”轻蔑地瞟了眼傲然站立于大雪中的洛弗，查尔曼斯特缓缓挥下手掌。
闪烁着冷光的羽箭将洛弗层层包围，手中的剑如蛟龙般灵活游走，却无法抵挡犹如雪花般漫天飞舞的箭阵。凛冽的风由耳边呼啸而过，夹带着亚里克的惨叫，令洛弗不禁蓦然苦笑。眼前的箭越来越多，深知自己已无力抵挡，缓缓闭上双眼，将自己抛给无情的风雪，他任凭羽箭没入自己的身体之中……
“不～～～～～～”
凄惨绝寰的尖叫划破了严密的箭阵，一个白色的身影冲入充满杀气的空间，不顾一切将他扑倒。强烈的冲击使得洛弗无法站稳，本能地搂住冲进他怀中的白衣人，他倒进身后的温泉中。
“洛弗！！！”带着哭音的呼唤声在他耳边响起，睁开沉重的眼皮，他竟然看见了令他牵肠挂肚的人儿。
“伊、伊藤？”
“洛弗，洛弗……”紧紧拥着洛弗的身体，无视深嵌于自己左肩上的羽箭，泪流满面的伊藤无法克制地全身颤抖着。
“你怎么来了……”
“洛弗！！！”询问的话语被岸上肯的大叫所打断，深含其中的担忧令洛弗不禁露出一丝笑意。
“我没事，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