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少渊笑的眯了眼睛,道:“怎么连东西都不会吃了……糖都粘到嘴巴上了。”伸手欲帮他擦掉。
“我自己来……”涵墨尘往后仰了仰头,自己轻轻拂掉了糖屑。
七月少渊手指僵在空中,顿了顿,打了个转又缩回来。
天黑之前,终于找到了泛湖镇上惟一的一间客栈。只是名字十分奇异——“白店”。
七月少渊摇摇头,道:“这家店院子后面恐怕立着块牌子。”
涵墨尘意料到他想说什么,微微一笑。
“——免得人家把他地里的三百两银子挖走了。”
“几位打尖还是住店?”随着一个尖声尖气的刺耳声音谄媚传来,一十分之“雄武”的妇人迎上来。黝黑的脸上,抹了
几层浓重的脂粉。
七月少渊忽然想起那日抛绣球招亲的杨家大小姐,很是有些怀疑这人是不是“她”家亲戚。
舞怀袖躲到七月少渊身后,拉了拉他的袖子,道:“不如咱们换家店?”
妇人立即尖声叫道:“方圆百里只有咱白店一家!姑娘放心!绝对服务一流!质量一流!白店品牌,您的选择!”
“哇——人妖啊!别过来……”舞怀袖吓的直扑进七月少渊怀里。
“……”妇人抽了抽嘴角,道,“这里人人都叫奴家‘美大娘’……”
涵墨尘瞥了舞怀袖一眼,淡淡道:“我们住店,四间房,先上几盘小菜罢。”
从没自个儿住过客栈的舞怀袖冲七月少渊眨眼道:“这是不是就叫‘开房’?”
“……”
“好罗~~里面请里面请——”
桌椅皆是柴木做成的,虽十分破旧,倒也还算干净,只是隐约有些不知是否红漆的红痕。茶也很香,叶子翠绿翠绿的,
很是新鲜。菜上的很快,一盘熟牛肉,一盘青菜叶子,一盆白水,上面飘着几块豆腐——所谓两菜一汤,有荤有素。
七月少渊夹了一片牛肉,嗅了嗅又放下拈了片青菜放进嘴里嚼。
舞怀袖皱着眉头夹了块肉片,却啪一下被七月少渊打掉。“喂!你干嘛啊?”
“女孩子吃多了肉会长胖。”
舞怀袖瞪着他道:“人家是夹给涵大哥的!”
七月少渊眼也不抬道:“道士不是吃素么?”
叶君嘟囔道:“又不是和尚。”
“那不是一样?”
涵墨尘摇首道:“大大的不一样。”
“哦?”七月少渊挑眉,“有何不同?”
灰衣道是一本正经道:“和尚没有头发。”
“……原来如此。”
敢情和尚的头发是因为吃素掉光的……
饭毕,美大娘告之,几位乃万分之幸运,恰好还余四间房,走廊尽头,门对门的就是。
七月少渊的房间在涵墨尘隔壁。只怪隔音效果太好了,他把耳朵贴在墙壁上,才仅能听见一点脚步声。他蹲在墙角里感
叹,想他堂堂无双堡少主,还要躲在这里干这种偷听的勾当,真是……
不过感慨归感慨,偷听还是照旧。
隐约有布料衣衫剥落的声音,七月少渊感觉这堵光秃秃的墙分外碍眼起来。
入夜了,晚风拍打着纸窗,哐哐作响。婆娑的树影倒映在窗上,似妖魅般晃动。
“咚……咚……”刻意放缓的脚步声自回廊外传来……
终于来了七月少渊微微一笑,轻轻敲了三下墙壁,悠悠爬上床,和衣躺下。包袱放在一边,鼓鼓囊囊的。
一直竹管从纸窗外插进来,渐渐吹出白蒙蒙的烟。
七月少渊半眯着一只眼,心中好笑,真是没技术含量……
呼吸放缓放浅,渐渐闭了气。
片刻,肥硕的身影钻进门来,慢慢摸向床边,明晃晃的刀刃倒映出一张满是脂粉的脸。黑影望见床边满满的包袱嘿嘿一
笑,伸手就捞。竟然份外的沉,拎得他满头大汗,却越发兴奋,越沉就表示金银财宝越多!
好不容易挪到床沿,黑影淫笑着望一眼昏睡的七月少渊,桀桀笑道:“嘿嘿嘿,小帅哥,待会大娘再好好疼爱你……哈
哈……”
手中也不闲着,迫不及待的解开包袱,谁知里头却不是金灿灿的财宝,而是一块黑漆漆的大转头!
上面一张小条贴着:行窃辛苦,特此鼓励。
她差点没气的背过去。一手挥刀而起,气极砍向七月少渊——“啪嗒哐”!!
床散架了,人不见了。
“他奶奶的!人呢?!敢耍老娘——啊——”忽然瞬间消音,一柄寒气逼人的银剑架在肩上,清晰的倒映着美大娘脖子
上集体起立的汗毛。
“大大大侠……饶命啊!有话好……好好说!”
七月少渊悠闲的靠在门边,笑道:“墨尘,你再来晚些,我可‘晚节不保’了……”
涵墨尘道:“大娘的店难道是专门干这些偷鸡摸狗的勾当?未免太不厚道……”
“哇呜呜……小人再也不敢了!奴家上有八十老母,下有十八黄口小儿,求大侠网开一面!放奴家一条生路!奴家……
奴家愿以身相许!”
涵墨尘的手结结实实的抖了一下。
趁着这个空档,美大娘后退数步,撒开丫子转身就跑!
倏忽眼前黑影一闪,尚来不及看清楚,一巴掌直朝嘴上扇来,一颗小丸硬生生拍进喉咙里。她跌跌撞撞摔倒在地,捂着
嘴惊道:“你……我……吃了什么?!”
七月少渊擦了擦手上的脂粉,笑道:“也没什么,不过就是让你无法再干坏事的药罢了。你按按左边第三根肋骨,是不
是很疼?”
她一按果然腹中一阵绞痛,冷汗直冒:“大侠饶命啊啊!”
“你要是再干一件坏事,就会疼上十倍,干两件就会疼上二十倍,干到第三件么……”
话音未落,美大娘早已两眼一翻,晕死过去。
涵墨尘摇摇头,收回剑,道:“想来她也被你吓怕了,给了教训也就罢了,你莫要真伤了她的性命。”
七月少渊微笑道:“放心罢,不过是一点泻药。”
“那何以会一按就痛?”
“你按一按也会痛的。”
“……”
七月少渊望了望那张貌似床的架子,啧道:“难不成今晚我要睡房梁上?”
涵墨尘想了想道:“这么晚了,再叨扰别人也不好,不如你就跟我挤一间,将就一晚罢。”
话一出口,他又后悔了。七月少渊仿佛早料到他会开口,弯着一双凤目,道:“墨尘之‘邀请’,却之不恭。”
涵墨尘差点一个趔趄。
实践证明,涵墨尘的行为,基本上可以用四个字来概括:引狼入室。
月移入中天,忽然阴云飘过,遮了光影。
两间房的格局大同小异,两把椅子,一张桌,一张不大不小的床在角落,一扇小屏风隔开。
“……床是小了点,两个人挤挤应该还能睡。”
涵墨尘道:“你是客,自然睡床,我打个地铺就好了。”
“那怎么成,你若是执意,我就陪你一道打地铺。”
“……这实在不妥。”
“有何不妥?”七月少渊有些不耐,拉过他就往床上拖。忽然指尖一空,手被甩开了。
涵墨尘歉然望着他,张了张嘴,又合上,垂下眼,淡淡道:“我……还是去跟小君挤一间,少渊你自便。”
噼噼啪啪的雨点淅淅沥沥落下,啪嗒在屋檐窗门上。涵墨尘走向门外的脚步声似也被湮没。
七月少渊身影一闪,一下子绕到他面前,紧盯着他的眼睛,道:“你在逃避什么?”
“没有……”他退了两步,对方却紧逼两步。
“你在躲我?”
“没有……”
“还是……你还在介意那晚的事?”
涵墨尘退到桌沿边,再也退不了,愣了一下,翻来覆去依旧两字,没有。
风雨不知从那里钻进来,丝丝吐着寒意。外面夜中天空,漆黑黑一片,霎时大雨滂沱倾盆,一瞬电闪雷鸣,照映出两人
青白的脸色。
七月少渊深深望着他低垂的眼,面无表情的脸。
一腔怒火骤然卷上胸口,他“啪”的将涵墨尘压在桌上,鼻尖几乎贴上鼻尖。
“我七月少渊就是喜欢你涵墨尘了!你待怎样?!”
就是喜欢你了!喜欢你了!喜欢了……
他从未如此冲动过,但他不后悔。不想再小小心心的试探,不想再自欺欺人的逃避,也不允许涵墨尘再逃避。
涵墨尘心中翻江倒海,脑子里一片空白。他最担心的事,也是他一直回避的事,还是这么毫无征召的发生了……
七月少渊的唇早已细密地贴上来,冰冷的唇一下子滚烫的灼烧起来,直直烧到他心里,呼吸都要窒了。趁着他一时失神
,长驱直入,吮吸着舔过每一寸齿贝,追逐他的舌,窜起激狂的舞。
他的力气大的出奇,手腕被紧紧箍住,丝毫动弹不得,挣扎不得。
涵墨尘忽然觉得浑身都抽干了力气,身子变得很轻,轻的要飘上云端;又变的很重,仿佛一脚踏进沼泽里,挣扎也好,
认命也罢,都只会越陷越深……
他从未如此手足无措,他从未遇到过少渊这般人,从未这样轻松,从未这样新鲜,从未这样愉快……
他们好像一个拉扯着另一个,走进一个死胡同,他知道不能再前进,却又不想放手。既不想更进,又不愿失去,只能这
样,原地兜兜转转,躲躲闪闪。
七月少渊就是喜欢涵墨尘了……
那自己呢?涵墨尘喜欢七月少渊么?
他不知,不知……
怎么不知?怎会不知……
但那又怎样?那又怎样……
“轰隆隆——”
窗外猛然雷鸣,打的两人一个机灵!
第二十一章 暗幕
“轰隆隆——”
窗外猛然雷鸣,打的两人一个机灵!
涵墨尘猛然惊醒,手肘一拐击在七月少渊肩胛上。
他结结实实挨了这一下,闷哼一声,退开两步。他抬首望着那人微蹙的眉峰下深黑色的瞳仁,那里有太多不知名的情愫
,却唯独看不见他自己。
心中苦笑,也许,最坏的结局也不过如此。
喜欢?喜欢……那到底是什么……
他头一次发现这两个字是多么苍白无力。
涵墨尘淡淡望着他,歉然道:“对不起……我们……不妥……”
“哈,原来你一直都知道……”七月少渊转开脸。对方看不到的暗处,他的手指掐在桌角上,半个身子抵在桌边,又是
一阵雷惊天动地劈下来,打的他双耳几乎耳鸣。
不妥……又是不妥……
“有何不妥?”
“……七月氏族唯一的后人怎能同一个道士好?”
“那又如何!”
涵墨尘顿了一顿道:“……我不会,违叛师道……”
“师门……就那般重要?”
“同我的命一般重要。”
人就是这样,明明知道毫无希望了,却仍执着的不肯死心。
忽然想起那晚在玄耀的澜江堤岸,那样亲密的梦,终有不得不清醒的一天。
情生相思,相思生病,不是知,而是痴,痴情的痴。
哈,他七月少渊也终有“痴”的一天?
他侧回脸,平静地,甚至扯了一点嘴角看着涵墨尘,道:“你就当我脑袋被雷打了,忘了它罢。”
涵墨尘一愣,他想点头,却好像脖子被硬生生勒住一般。一个“好”字低音沉沉从喉咙深处破出来,他转身,慢慢走了
。
而七月少渊最终也没再留他,只是凝视着那抹灰衣,好似胸腔里闷了一块石头,压不下又吐不出,却还要使劲帮别人搬
。
人生最无可奈何,莫过于明知毫无结果,却仍然执意飞蛾扑火。
他轻轻笑起来,以前是笑别人,如今是笑自己。
深沉的天幕中劈哩啪啦落下豆大的雨点,他的影子被摇曳的零星烛火拖得长长的,映在纸窗上,毫不留情的被雨滴打碎
。
身子实在冷的难受,却“啪”的一下打开窗子,夜风呼啸鼓满衣袍。他微合了眼眸,过了今晚,他又将回到从前的七、
月、少、渊。
“啊——”一声尖锐的女声忽然刺来!
七月少渊蓦然张眼,怀袖!
一瞬间,墨黑的衣袂掠出房门,拔足向舞怀袖的房间奔去!
“阿七!”舞怀袖一见他立即扑过来抱住,抽噎道:“房里有人,吓死我了!”
七月少渊蹙眉扫视着烛光微弱的房间,道:“在哪里?”
舞怀袖闭着眼睛指指窗边。
他快步走过去,窗子是开着的,被风吹的“哐哐”作响,外面依旧大雨滂沱,哪里还有什么人?
“怎么啦?谁叫了?”
“发生何事?”
叶君和涵墨尘闻讯赶来。
舞怀袖厥着嘴道:“刚才窗外黑影一闪,幸好我发现的早,大概给他逃了……”
七月少渊拍拍她的肩,放缓语气道:“可有伤着?”
舞怀袖红着眼睛:“还好……”
涵墨尘抬眼望了他一眼,淡淡道:“既然怀袖姑娘无事,便早些歇了罢。再有事唤一声就好。”
七月少渊不曾望他,只道:“你好好休息……”
少女心绪才稍平,忽然瞥见窗外,又“啊”地惊叫一声!
猛然闪电劈下来,照得窗外一片惨白,窗外果有个黑影来回晃荡!方才漆黑一片竟未曾瞧见!
几人一凛,抢步到窗边,七月少渊墨袖挥出,劲气一起,卷浪般刮过去,黑影立如断线的风筝跌落在地,仔细一看,竟
是一块黑布裁成的人型!
舞怀袖操起那块布,有细小的尘埃抖出来,将它狠狠摔在地上:“谁这么无聊啊,莫明其妙!”
涵墨尘猛然一顿,急望向七月少渊:“难道……”
话音未落,他已然直奔回房了。
房门是开的!
隐约有悉悉索索的声音传来。黑影在凄厉的闪电下一晃而过,一柄长剑在他手中,玄墨色的剑柄上,穹渊二字时隐时现
。
木窗大敞着,黑影正欲遁走,忽然后脑生风,一阵掌风蓦然拍来!下意识举剑相挡,掌风忽变换了方向,对方手腕一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