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你满意吧?”欧拓惨白着脸望着肖宸笑,“这下你解恨了吧?我这腿呀,冻伤加摔伤,因为耽搁的太久,不得不
锯下半截,剩下的半截也不太好,里头的骨头也有些问题。”
肖宸的脸色比欧拓的还要苍白,他紧盯着那条假腿,好像失去了听觉、失去了思维,杨极冰好像在拉他,可他没感觉,
他好象什么都顾及不到,他觉得自己已经推开所有的人,扑了过去,抱住那个人,象六年前一样,抱着他,抱着他,象
胡媛那样纵情放声哭泣。
可肖宸知道,自己什么都没有做,他只是靠在杨极冰怀里,绝望的看着,看着这一切……
“什么时候的事?”这是杨极冰的声音,冰冷如昔,却带丝不易察觉的颤音。
欧拓歪头看着他们,哀莫大于心死的表情就那到挂在脸上,他淡淡说:“现在问这个还有意义吗?晚了,对吧?你们俩
都已经生米熟饭了,让我这个残疾人加傻蛋还能说什么?”
说完,他惰惰的指指肖宸颈部一枚红红的吻痕。
肖宸好象没有察觉欧拓在嘲笑自己,他只是被“残疾人”三个字震得失了心魂,竟再也把持不住自己,剧烈颤动起来。
而杨极冰稳稳搂住他,紧闭着嘴唇。
胡媛抱住欧拓呜呜哭着,“怎么了,你们他妈的这都是怎么了……呜,怎么变成这样了……欧拓,欧拓……”
欧拓咬牙推开胡媛,眼睛一直没有离开肖宸,而后者依然浑身颤抖的无知无觉。欧拓笑了一声:“怎么,同情啦?没必
要……我还没死呢……”
“够了,你!”杨极冰咬着牙恨声打断他,搂着肖宸的手臂更紧了紧。
“你们,出去吧。”欧拓不以为然的挥挥手,他转头对小白兔姐夫说:“李子彬,给我打针镇痛的吧。”
小白兔姐夫赶紧回身出去拿药箱。
打过针后的欧拓很快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杨极冰扶着肖宸坐回客厅,胡媛和小白兔姐夫也随之退了出来。半天,杨极冰冷声问胡媛:“欧拓的腿到底是怎么回事
?”
胡媛流着泪摇头,“我怎么知道,我只知道四年前他忽然就去了国外,走的时候谁都没告诉,只是偶然打个电话回来,
打听肖宸的消息,其它,我什么都不知道。”
听到胡媛的回答,一旁的肖宸猛抬起眸子,眸子里闪动着精亮精亮骇人的光芒,“不可能,四年前他活蹦乱跳的举行的
婚礼,那么大的婚礼地球人都可以作证,他怎么可能自己一个人走的。”
“闭嘴,你!”胡媛似乎已经忍了好久,这时候终于有机会暴发了。她噌的站起来,指着肖宸鼻子破口大骂:“你知道
什么?你知道个狗屁!你有什么权利指责他……他那是假的,假的!虎弄他老子的……你只知道一跑了之,你只知道一
跑六年无影无踪,你只知道把自己扮成个倒霉蛋儿,躲在美人怀里享受你的幸福生活……你以为全天下只有人负了你,
你、你知不知道留下的人在为你承担什么?你知不知道别人为你付出了什么?你知道那时候他有多惨吗?连个学都没得
上了……他那个军阀老子……咳咳……”
因为太过激动,胡媛把嗓门扯到了致极,以致于还没有吼完,剧烈的咳嗽已经袭了过来。小白兔姐夫赶紧拍着后背喂她
喝水。“看你,激动什么,有话好好说嘛。”
喝完水的胡媛靠在她老公怀里喘着粗气。
肖宸自视自己没有做错过什么……凭平第一次被人这么骂,他面如死灰木然直视着胡媛。
杨极冰伸出手拍拍他的胳膊,问胡媛:“这些,你,都没告诉过我。”
胡媛瞪他,“凭什么告诉你,你有什么资格知道?”
说的杨极冰脸色难看的低头不语。
“都是过去的事了,发这么大火干嘛?”小白兔姐夫从卧室里抱出床被子,给胡媛盖上,扭头对肖宸两人说,“她就这
脾气,你们别介意,有什么话,说开了就没事了。”
“怎么说开呀?怎么没事呀?现在欧拓都那样了……”胡媛愤恨的指着这俩人,“以前的事我早想说了,可一直没功夫
,昨天又见你们俩这样,想想算了就这么着吧,陈谷子滥芝麻的还提他干嘛。可是,可是,如今欧拓居然变成这个样子
……你说、你说让那个傻蛋欧拓怎么办?”
第八十七章
在别人印象里,那人一直是强者,一直是仰着脖子过活的人,他可以拽得让所有人愤恨,却让人无可奈何,他可以无视
世间一切,却让人觉得他有那资本。
可如今,那个拽人,那个强人,那个无视世间一切的人……象个弱者,拖着一条腿歪歪扭扭的站在曾被他蔑视过的众人
面前。
他自己是什么心情?众人是什么心情?
没有人能够说得清楚。
没有人能够接受这个事实。
筋疲力尽的两人回到住处,杨极冰借故去了公司。留肖宸一个人,坐在飞着雪白纱幔的阳台里,独自发呆。
临出门前,杨极冰握住门把手回头说:“小宸,我说过,不会再给你后悔的机会。”
没等肖宸回答,推门而去。
肖宸呆呆的望着杨极冰离去的方向,脑中又回想着刚才欧拓的那句话,他说:“对你,我问心无愧,肖宸。”
说完,那人也是潇洒的转身离去,带着他的那只假腿,走的步履蹒跚。
或者,他认为再也没有隐瞒自己残疾的必要了吧?
或者,他在选择不再隐瞒的同时,是否也选择了放弃?
肖宸把头埋进手里,觉得脑袋里一团乱麻。
六年的时间,于整个一生来讲,不过沧海一粟。可是为什么自己的六年,却是沧海桑田?
而自己,就是沧海里翻腾的那叶小舟,翻腾了六年,何去何从,心在何方?六年后,却连自己都无法再说得清楚。
这样的欧拓,自己不知道如何面对。
这样的杨极冰,自己又该怎么面对?
肖宸终于觉得胡媛那句话是对的——自己,谁都对不起!
肖宸一直这样坐着,想着,直到老管家叫他吃饭,他才回过魂来。
他慢慢站起来,拿起衣服出了门儿,就那么慢慢走出小区,坐上出租车。
他必须去一个地方,必须去弄明白六年前、不,四年前发生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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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家的时候,斜阳已经把那栋小楼染成了金红色。房屋顶端红色的小隔楼象极华表的顶子,倒映着严肃而阴沉的影子。
开门进去,客厅没有人。
进了餐厅,纪雨绚正喂大头吃饭。肖部长在一旁喝着小酒。
纪雨绚看了肖宸一眼,照样忙着喂自己的孙子,只是朝餐桌上扭扭嘴,“赶嘴儿的来了,坐吧,新鲜的阳澄大闸蟹……
别全吃了,给你儿子留俩。”
肖宸站在那里不说话。
纪雨约瞧出儿子不对劲来了,站起来盛饭,“哟,这是怎么了?受谁气了?跑家里来给我们老俩口脸子看。”
肖部长也放下酒杯,“能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儿子,过来,陪你老子喝两盅。”
肖宸慢慢走过去,坐下来,盯着餐桌上红艳艳的大闸蟹依旧面无表情。
纪雨绚嗔怒的白他一眼。
“妈,我问你个事?”半天,肖宸终于开了口。
“有事儿等我们吃完饭再说。”纪雨绚垂着眼皮,喝着自己手里的汤,然后叫阿姨把宝贝孙子抱走。
大头儿子很伤心自己老子从进门儿,就没正眼看过自己一眼,临走,他张着小胖手叫:“七七抱。”
肖宸起身摸摸他的大脑壳,柔声说:“七七现在有事儿,一会儿去陪大头玩,好吗?”
乖巧的点点头,大头儿子被阿姨抱走了。
总算等老两口吃完了饭。
大家坐回客厅,纪雨绚沏上茶,放在嘴边慢慢的吹,等到茶温吹的差不多了却不喝,当的放在案几上,抬眼直视肖宸:
“我知道,早晚有这么一天你得来找我算帐。”
肖宸紧闭着嘴唇不哼声,眼神却戾气乍现。
肖部长拍拍儿子的肩膀,叹道:“别这么看着我们,儿子,我和你妈不是你的仇人。”
肖宸长出口气,垂下眸子掩住那片怒意,“四年前,是你们让老王叔叔告诉我的那个消息——欧拓要结婚的消息,是吧
?”
“是又怎么样?”纪雨绚冷笑,“我们自然不会亲口告诉你,那样的话,你也不会信,你也不会比兔子还快的跑回国。
”
“你们就算准了我会回来?”肖宸细挑的眼睛又立了起来。
纪雨纪见儿子的细眼立起来,自己的细眼也跟比赛似的,立马倒立起来,才要放狠话,被肖部长悄悄按住手。
肖部长缓缓的开了腔,长年高官养成的习惯,开口开的虽然尽量不官腔官调,却也威慑力十足,“肖晓呀,你应该知道
,天下没有不是的父母,我们当初那么做,是为你好……也是为欧拓好。你不知道那孩子的父亲有多厉害,愣是把个孩
子关在家里两年不许出门。你想想,这对那么出色的一个孩子来讲,是不是太残酷了?他会毁了他的。”
一提起欧拓,肖宸红了眼圈,“他、他到底遇到什么事了,怎么就,怎么就成这样儿了?”
无论如何,对那孩子总是心怀愧疚的,纪雨绚放缓了神情,说:“你走之后,欧拓一直被他父亲押在家里,大家怎么解
劝都不行……欧将军说:宁可把人废了,也不能让他干出这么伤风败俗的事。两父子一个性格,那两年,欧家简直就是
个战场,天天人仰马翻的……你欧伯母有时候实在受不了,就会偷偷打电话过来问你的情况。”
肖宸听到这儿身体都颤抖起来——自己那时候,正在维和部队的机密集地培训,时空相隔,这些事情一点都不知道。
想来,那时候父母拿来那些学校让自己选,就算定自己会选这个学校吧——他们,太了解自己儿子了。了解的就那么笑
眯眯的看着自己的儿子跳进自己精心设计的圈套里。
他们一定很有成就感吧?
想及此,肖宸觉得自己快要疯了,他再也忍不住,啪的一拍桌子,大声制问:“什么都叫你们算准了对吧?是不是连我
死老婆,连欧拓断条腿也在你们算计之内呀?啊?”
看到快进入疯颠状的自己的儿子,纪雨绚嘴唇颤动半天,终于哽咽起来,她也喊叫起来:“你以为,你们成现在这个样
子,是我们愿意看到的吗?是欧将军愿意看到的吗?我们只不过……只不过想要自己的子女也象其他人的子女一样,过
上正常人的生活……我们有什么错?”
“好了,”肖部长低声喝住母子俩,起身走出去把客厅的门关死,重新坐回来,低声说:“都给我冷静点,想把这里变
成第二个欧家战场吗?”
母子俩各自歪着脸,不再说话。
肖部长端了一杯茶放儿子面前,低声训他,“多大了,怎么还学不会控制自己的情绪?”
肖宸双手握着杯茶,手指不停的抖。
“欧拓的腿,到底怎么回事?”半天,总算把情绪平息下来,肖宸闷着头问。
“这是我们始料不及的,肖晓,”肖部长给自己妻子拿来毛巾,让她擦干泪水,面露婉惜的说,“那孩子一关两年,大
家都快疯了,各种招儿都使出来了,打也好,骂也好,不管用,有段时间欧将军气极了,竟把儿子送到了军事监狱里,
一关好几个月……那地方边坏人都受不住,更何况那么傲的孩子……那孩子可能是真受不住了,就和他父亲说他愿意结
婚,愿意忘掉你……就这样他父亲还不放心,直到结婚那天,才放他出来……”
肖宸的泪哗哗的掉下来,原来,他真的努力过,争取过,可是他为什么不说……如果他说清楚,即使自己再恨,也不会
责怪他的。
感同身受,自己那两年又是怎么煎熬过来的,自己最清楚。
直到听到他要结婚,自己恨得差点就拿95式冲锋枪把自己给突突了,还怪他为什么不坚持住,为什么就那么软弱,现在
看来,什么都不知道的是自己,软弱的也只有自己一个人。
怪不得他说,如果当时自己进去,一切结局都会不一样了,怪不得……自己当时怎么就没进去呢……进去了,是死是活
,无论怎样也是两个人共同面对呀“哭吧,哭,也是调节情绪的一种办法,”肖部长安慰的再拍拍儿子的肩膀,“唉,
没想到,就出事了……那孩子也不知道让谁帮的忙,酒席宴上就跑了,然后竟让他混上了一架去酒泉的直升机,本来,
那架飞机是到酒泉去执行任务的,你知道那时候咱们国家发射卫生的机会很多……等飞机开了,机长才发现一色军帽底
下有张脸不一样。那孩子是打算取道内蒙古,从内蒙坐飞机走的。”
肖部长紧皱着眉,似不愿意想起什么,“儿子,人生太长,你们太年青呀……就是我们这些大人,面对将来也是无法预
料、无能为力的……那场事故具体我们也不太清楚,只是听说那飞机过祁连山的时候被一股冷气压给击着了,被迫降落
,牺牲了好几位同志。欧拓就是在那场事故里摔伤的腿,本来骨折应该不算什么大事,可是搜救的人去晚了,气温又太
低,最终那腿没保住。”
……肖宸只觉得心肺俱裂,他把头深深埋进手掌里,泪顺着手指漏出来,“我们到底做错什么了,要受到这样的惩罚。
”
“你们错在爱上不该爱的人!而我们,错在低估了你们的爱!”纪雨约看着这样的儿子,再想想那个倔起来不要命的欧
拓,那个始终默默守候的杨极冰,不觉又是难过又是无可奈何,觉得自己一下老了很多,她咬牙切齿的绞着自己手里的
毛巾,发泄自己的无能为力。
肖部长看了妻子一眼,“本来和你妈早就商量好了,就想一直瞒下去的,能瞒一辈子更好……尤其在你后来娶了奈奈子
有了儿子以后,现在又有了小杨……这几年,已经够你乱的了,虽然那欧小子实在让人心疼得慌,可感情的事……唉,
没法讲究先来后到不是。”他摇摇头,替儿子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发愁。
面对父母,肖宸知道他们同样的心力交萃,这六年里,受折磨的何止是自己和欧拓两个人,凡是有关的这些亲人,这些
朋友,都波及在这场叫□情保卫战的战役里,即使是欧拓那个军伐父亲,也承受着同样的煎熬吧。
唉,这场战役没有谁输谁羸,如果强要结果的话……两败俱伤。
他现在已经无话可说。
肖宸抹把脸,慢慢站起来,边往里走边说:“我去看看大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