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涟君之《忆少年》(第一部)————藏影
藏影  发于:2009年05月0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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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子当下翻白眼,差不多要背过气了。
“你……原来你就是皇兄最近收的娈童?”霖皇子似乎恍然大悟,看我的眼神怪异了起来。
娈童?那是什么?我不喜欢他看我的眼神,在他眼里,我好像是什么肮脏的东西。
“二皇兄,什么是娈童啊?”一个年纪较小的皇子问霖皇子。
霖皇子以轻佻的语气对他说:“清弟,娈童就是那些不知廉耻当男人玩物的小孩。你看他,借凭自己一张漂亮的脸蛋,诱惑男人上他,不知羞耻为何物,白丞相有此一子,简直是毁了他白家三代清誉,遗臭万年,为世人所唾弃!”

“咣铛——”
“哎哟——”
霖皇子捂着额头,鲜血从指缝里汩汩外流,地上的墨砚打着转。我怒不可遏地瞪视他。
我用墨砚砸了他!
我砸他那张污秽的烂嘴!
身边的人全都吓呆了。就是连韩夫子都吓白了脸,掉了手上的戒尺。
我跳下椅子,往门口走去。踏出门槛第一步时,我回头,狠狠地警告他:“管好你的狗嘴!”
甩头,绝然而去,不理身后的哀嚎声和呼叫声。
娈童?
原来,皇帝将我强留于身边,便是要我当那受世人所唾弃的污秽之人?什么我是他的孩子,他的弟弟,他收我在身边,不过是个龌龊理由!大明皇朝,太多男人喜爱漂亮的少年男孩,父兄们禁止我独身一人外出,莫要被不轨之徒拐了去,当时不明所以,老想着逃出府到外面逍遥自在,可现今,我深深体会到父兄的用心。我不是天真小儿,尽管我只有八岁,可我懂得够多了。

我很惶恐!
平日我胆大妄为,可遇上了一国之君,就算我是孙悟空,也难翻出皇帝的手掌心。
跑出书塾后,我在皇宫里乱窜一通。只想找个地方躲起来,不让任何人找到我。手掌还很痛,可及不上心口的痛。我就像一只被驯服的小兽,因主人的欺骗,而乱了套,无法回归丛林,更对未来充满了惶恐。

皇宫因我的事乱了一通,惊动了皇帝和太后,这些我全都不知。当时的我一个劲地往陌生人少的宫殿跑去,最终,遇到了一个影响我最深的人。
一个外表如明月般清雅绝伦,内心却狠毒如蛇蝎的男人。


第四章
片片飞花,戏风,蒙蒙墨竹摇曳,石榴半吐红巾蹙,秾艳一枝细看取。
呆呆地望眼前的景象,我立于残破不堪的宫院门口。在跑了许久之后,我无意间闯进了皇宫的偏僻之地。宫墙漆彩半数剥落,裂缝交错,杂草丛生,宫院内,花与草错综复杂,地上积了一层厚厚的花泥。不修边幅的宫院,可有人居住?

没有犹豫,我提起袍摆,进了这与众不同的宫院。朵朵花儿压弯了树枝,风一急,枝抖得厉害,花絮满天飞扬。我看着喜欢,撩起袍子,随手一接,接了一小簇落花。
踩着石子小路,四处打量。残破的回廊,老旧的房屋、阁楼,被蔓藤包围的亭台,生满浮萍的池塘,残荷三三两两,硕大肥胖的红色鲤鱼无忧无虑地在睡莲下戏游,偶尔探出头,冒个泡,又笨拙地躲到荷叶下了。

我惊奇地赞叹,这些肥胖的鱼儿,不亚于昔日在西湖畔的那些呆头鹅,真是可爱。
捡了几颗小石子,扔到水里,那些挤成一团的鱼儿惊惶地散开,乱成一团。它们可能从未受到过如此惊吓,转动肥胖的身子东窜西窜,好几只撞成一团。我开怀大笑,又扔了几次,吓得池里的鱼凭凭跃出水面,一时平静的池塘乱作一团。

“好,好样的。多跳几下,减些肉,免得到时跃不进龙门。”我玩得不亦乐乎,完全没有意识到危险正向我袭来。
“嗖嗖”两声,不知从何时飞窜出一条白练,瞬间缠上我的腰,我惊呼一声,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扯去。四周的景色化为流线,视野一片模糊,我惊魂未定,腰间的白练将我扯进了陌生的地方。

“砰——”
我的屁投重重地撞向地面,“哎哟——”我疼得咬牙咧齿。从地上弹跳起来,又跪了下来,撅着屁股,使劲地揉揉。
“我还以为是什么东西在外面撒野,原来是只小野猫。”懒洋洋的声音在头顶上响起。
我一骇,猛地抬头,一怔,双眼呆滞地望着前方。
一张古旧但造型优美的美人榻摆在葱翠浓郁的草树前,美人榻上躺着一名美丽得犹如神祗的人,随意的衣着打扮,滑顺的黑发披散,铺了满肩,有许多泄下美人榻,堆积在杂草丛生的石板地面上。那人半瞌眼,睡眼惺忪,一手支额,一手摆在腰侧,摆在腰侧的手腕上缠了一条白练——另一端正缠在我的腰上。

惊讶之余,我努力找回神智,吞吞吐吐地问:“你……你是谁?”
“你又是谁?小猫儿?”
“是……是我先问你!”我好奇地凑近他,想看清他的眼睛。他的睫毛很长,眼皮半合,遮去了他的眼珠子。
“很久——”慢吞吞地开口,我更贴近,半合的眼倏地打开,一对如琉璃般璀璨但深不可测的眼珠子赫然入目,我吓得退了一步,但伸来的手将我猛地扯去,我跌倒在那人的身上,同时,另一只有力的大掌扣住了我的下巴,待我清醒过来时,我已整个人受制,被那人压在了身下。“很久——没有外人闯进禁地了!小猫儿——”

我张大嘴,大口大口地吸气,身上的压迫感令我呼吸困难。“放开我!快放开我!”
我的挣扎,那人视若无睹,凑近我,用鼻子嗅了嗅。“身上有瑞脑香味,是皇帝身上独有的!小猫儿,你究竟是何人?你不是那人的儿子,但你身上的确有那人独有的香味!”
脖子被猛地掐住,我涨红了脸,呼吸更困难了。什么瑞脑?我不知道!还有“那人”指的是谁?我当然不是皇帝!我只不过是皇帝的……娈童罢了!像个傻瓜一样的被骗进宫,成了众人的笑柄?

“小猫儿,嘴硬?嗯,信不信,我有一千种办法让你开口?”那人威胁我,我苦于无法呼吸,哪来的机会回答他的问题?
“师父——”一个少年的时间突兀地闯进来。“他快没气了,您掐着他,他怎么回答?”
掐在我脖子上的手倏地松开了,紧接着,我听到一声痛叫,盘碟破碎的声音中杂夹着人倒地痛苦的呻吟声。
获得空气的我,立即大口地吸气,边咳边吸,顾不得压在身上的人有多危险。
“狗儿,这里有你多话的份吗?你打翻了我的饭菜,要我饿肚子吗?”极度不悦的声音,听来阴恻恻的。我这才清醒了几分,瑟瑟地瞅压在我身上的人。
是个男人!
俊美的男人!
蜷在地上的少年爬了起来,跪在地上,不卑不亢地道:“徒儿该死,请师父责罚。”
“哼。”浮出一抹美丽如兰的笑容,修长洁白的手指掠了下耳际的发丝。“药房里有个白瓷瓶,那是我今天刚研制的新毒药,你拿去吃了。”
云淡风清的话,在我耳里听来骇人听闻。毒药?叫一个活生生的人吃毒药?这是一个怎样的人?我惊恐地转头,跪于地上的少年才十三岁左右,个头与皇帝哥哥差不多高,但他身上多处伤痕,面部发青,像是身带疾病,而他额头此时正冒出血珠,一定是刚刚被男人弄伤的!?我看着不忍,便开口说:“他……他都已受罚了,你……你怎么不讲理,竟叫人吃毒药?”

那人转头看我,眯起他漂亮的眼,长长的睫毛覆去眼里的光彩,手再次伸向我的下颚,我哪肯让他再轻薄,闪躲着,他看似优雅但动作粗鲁地抓过来,死死扣住我的下巴。“小猫儿,你哪个殿的人?是皇子还是……娈童?”

我脸一白。听到“娈童”二字,气得发抖。难道我长了一张娈童的脸?怎么别人都骂我是娈童?!
“生气了?看来是个娈童。”吐出一缕香气,男人伸出舌头,在我的唇上舔了一下。我脸色发青,眼睛瞪得大大的。
“师父——”跪在地上的少年似乎还想说什么,男人喝斥一声:“还不下去?!”
少年呐呐地应道:“是,师父,徒儿这就下去。”
脚步声远去,我却恨不得那个离去的人是我,就算是叫我去吃毒药,好过面对这阴晴难辨的可怕男人。
“你是误闯冷宫的?呵呵,好久没看到像你这么可爱的孩子了。不如……留在我身边,当我的药人?”放过我可怜的小下巴,那人优哉地靠在我身上,半支着身体,贴着我,跟我戏谑?如果是戏谑还好!我由衷地希望。

“我……我身子麻了,你快起来!”我命令他,努力找回一点点勇气。我不想在陌生人面前示弱!
“你真有趣!小猫儿。”他用略带宠溺的眼神看我,弄得我迷糊极了。这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呢?这里是冷宫?在皇宫住了数日,自然知道冷宫是什么地方!但是,为何这冷宫里住的不是红颜尽褪的宫女嫔妃,而是一个举止优雅个性奇特的俊美男人?

他是谁?为何被关在冷宫?不对,不算是关,冷宫的宫门是开着的,只要有腿,走出这里并不困难。
“我叫白涟君,不是小猫儿!你别叫错了!”他一口一个小猫儿,听着不舒服。
“白涟君?呵呵,果然不是皇家的人。白?那是白逸岚的儿子?”
“大胆,谁许你直呼我父亲的名讳!”我冲他喊。白逸岚是我爹爹的名字,这个陌生男人竟然随口唤出。身为丞相的爹爹,没有几个人敢直呼他的全名。
“小猫儿爪子挺锐,就是乱抓人。小嘴儿也不讨人喜欢,该罚。”
我只感到眼睛一黑,阴影罩了下来,我的呼吸再次被夺走!
他——他竟然在吃我的嘴巴?!
在我惊愕之际,他的舌滑溜地窜进我的口中,肆意地搅弄我的口腔。我唔唔摇头,要摆脱他,他更用力地吸吮,翻转,挑逗我的小舌。我要没气了,抡拳打他,他毫不在乎,直到弄得我浑身无力,眼泪直冒才放过我。

我颤抖地吸气,泪水像泉水般狂涌。他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这样对我!好像在我身上掠夺某样东西,让我害怕极了!我从未像此刻这般害怕过,如果他再不放过我,我一定会被他……被他……我不知该如何形容那种感觉,明明压制住我的男人长了一张阴柔的脸,但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气势庞大得骇人,我像一只无力挣扎的小兔子,被凶残阴森恐怖的狼抓在脚下,随时要被剥皮破肚。

“哭什么?难道那个姓朱的小鬼还没有这样对你过?”他冷笑几声,坐了起来,将仍在害怕中的我推下美人榻,我重重地摔倒在地,顾不得疼痛,我七手八脚地爬起来,逃离这个可怕的男人。

男人在我身后大笑,我边掉泪边拼死的跑。陌生的庭院,完全失去方向,我四肢发抖,脸色全白,天色快要暗下来了,但我还没找到出口。
完全迷失,嚎声大哭时,那个少年出现了。
我蹲在地上,使命的哭,希望皇帝哥哥能有一双顺风耳,听到我的哭声,将我带离这个可怕的地方。但皇帝哥哥没有来,来的人是满脸发黑的病态少年。
他默默地立在我跟前,泪水模糊地看到地上多了一双破旧的鞋,我惊恐地抬头,望进一双如黑洞般的眼睛内。
“我带你出去。”平板的声音,全无波动。
我警戒地盯着他。
“我带你出去。”他只有一句话,我想到他算是救过我,对他放了点心,他伸出手拉我起来,我哽咽地跟在他身后。
七拐八转,终于,我见到了熟悉的池塘,还有那些笨笨的鲤鱼。少年一直牵着我的手,一路上无任何话语。
出了宫门,他停了下来,向远处望了望,便松开了我的手。
“朝南走,寻你的人来了。”他指了个方向。我望去,但什么都没有看到。
“快过去。”他推了我一下。我迟疑地回头,他用空洞的眼睛瞅了我一下。“以后……不要再来这里了。”
丢下这句话,冷漠地转身,削瘦的背影渐渐消失在残破不堪的宫门内。
我怔怔地望了许久,抹了把泪痕未干的脸,朝南走去,去面对我将要面对的混乱场面。
走了许久,终于看到了皇帝身边的侍卫,还有一脸焦躁的小安子。皇帝哥哥不在其中,我心中一片失落。
我一身狼狈,跟着小安子,进入据说是太后所住的慈宁宫。
珠光宝气的大厅内,高高在上的坐了几名高贵的人。正中央宝座上是面无表情的皇帝,右侧宝座上是一名雍容华贵的美妇人,左侧宝座上坐了一名泪颜难掩的美人,她的身边是纱布包头满脸愤恨的霖皇子。

一瞧这阵势,我有半刻的紧张,抬头,望向威严的皇帝,我咬牙,不能胆怯。昂首挺胸,目不斜视,来到皇帝哥哥面前,吸了吸鼻子,眼角带泪,蹭蹭地挨近他,用委屈的声音,软软地说:“皇帝哥哥,君儿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话落,大厅寂静无声。我泪眼模糊地瞅着皇帝,伸出被戒尺打过的手,扯扯他的衣服,他的眼睛自然而然地瞟见我手上的红肿。
皇帝微皱了一对龙眉。
“太不像话了!”女人不悦的声音响起。“哪家的野孩子,毫无礼节,竟敢无视于哀家。”
我的头转向右侧,那美妇人优雅地放下茶杯,一双美目犀利地盯我,我被她盯得脊背发寒。
“太后说得是,这小东西如此放肆,陛下太过纵容了。我听说陛下带他去上早朝,还同座龙椅——这真是太荒唐了!陛下,您是皇帝,乃万人之上,怎可做出如此轻率的举动?这不是叫天下人笑话么?”那左侧的女人一听太后说话了,立即长篇大论了起来,站在他身边的霖皇子倨傲地扬起下巴。

“颐妃,你少说两句,皇儿是皇帝,自有分寸。”太后瞥了眼皇帝,不慢不紧地说。
我暗自心惊。原来皇帝哥哥还是有母亲的啊!长辈的话,做儿子的,自当不可反驳!何况,皇帝哥哥终究只是个十三岁的少年,再厉害,也不敢在母亲面前放肆吧?
但是,我想错了!
大大的错了!
皇帝便是皇帝!
漫不经心地执着我的手,翻来覆去地看了看,指腹磨磨我红肿的掌心,疼得我皱了五官。
皇帝的默然,使得那两个女人浮躁了。
“皇儿,你还不治这孩子的罪?”太后道。
皇帝拉我坐在他的膝盖上,惹得那两个女人睁大了眼。我立刻明白,七上八下的心平静了下来。
“君儿,你自认有罪么?”皇帝哥哥掏出手绢,擦拭我脏兮兮的脸。
“罪?君儿不明白。君儿何罪之有?”我无辜地眨巴着大眼。
皇帝轻笑一声。“君儿说无罪便无罪。”
太后和颐妃当下绿了脸。那霖皇子捂着额头,呻吟。“皇兄——这狗——这小子用砚台砸了臣弟,哎哟——”
他一叫,颐妃心疼地抚他。“霖儿,你没事吧?”
“母后,孩子头痛得紧啊——”霖皇子立即挨进颐妃的怀里。
太后拧了一双飞扬入鬓的眉。
“太医看了么?”皇帝问。
“看是看了。”颐妃似乎不明白皇帝为何有此一问。“哎,陛下,太医说霖儿破了额角,失血得厉害,没一个两个月休养,是好不了的。”末了,她拭拭眼角的泪珠儿。
我倔强地抿嘴,并不急着为自己辩解。皇帝哥哥不急,我自然不能急。
“既然伤得厉害,为何还不去休息?霖弟,你回寝宫好好休息吧。”皇帝略带关心地道。
霖皇子一听,不由抬头。“皇兄——我——”
他狠毒的眼瞪向我,自然是要看我的下场。如今有太后和他的母妃为他撑腰,他当然要好好的泄恨。
但他似乎忘了,我的身后,可是万人之上的真命天子啊。尽管我年纪尚小,但出身于官家,又在皇宫呆了把个月,这仗势欺人之事,哪有不通之理。
“皇帝哥哥,君儿真是冤枉呀。”我嘴一扁,眼里雾水一起,可怜兮兮。“君儿不但被人辱骂,还被打,如今更被人冤枉,真是好可怜。”
我话一落,其他人面色各有不一。
霖皇子正要开口,我马上打断他接着说:“皇帝哥哥认君儿为皇弟,把君儿当皇儿般疼爱,是君儿前世修的福分。君儿不曾妄想什么,进了宫,跟了皇帝哥哥,自是把皇宫当成自己的家,皇帝哥哥是君儿的亲人。可君儿当皇帝哥哥的弟弟不过把个月,许多事不懂,认识的人也不多,太后责备君儿是野孩子,颐妃娘娘说君儿是小东西,君儿自分有欠缺,但霖哥哥辱骂君儿是皇帝哥哥的‘娈童’,便是对皇帝哥哥的不敬了,所以,君儿一气之下用砚台砸了霖哥哥。君儿知道这不对,可是,君儿当时气愤难当,忍不住就——皇帝哥哥,君儿知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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