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君本无邪(四)——尼罗
尼罗  发于:2011年05月3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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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静低头扯了扯袖子,叹了口气:“大姑娘,不提这个了。聊点儿别的吧!”

曾婉婷不知不觉的,就在沈静这里坐到了下午四点钟。

告辞离去之后,她回了旅馆吃晚饭。回想下午的谈话,感觉沈静这人还是很有趣味的,而且的确是非常殷勤。

她年纪不大,也从未受过什么好待遇,所以不晓得那绅士之殷勤和奴才之殷勤,是很不同的。

如此过了十多天,曾婉婷插班到华南大学的经济系,开始每日抱了书包去上课。顾理元则因为生意的缘故,带着顾理初

飞去了加尔各答。一时间大家各得其所,都有事情可做。只有沈静在医院里寂寞难耐——因为既不懂广东话也不懂英文

,所以连同旁人搭讪都不能够。倒是曾婉婷觉得他怪可怜的,下午不上课时就来探望他,同他讲讲学校里的事情,或者

是谈谈报纸上的新闻。沈静一来是觉着曾婉婷这个女人堪称上品,二来又怕这唯一的一个伴儿也跑了,所以花尽心思笼

络她。溜须拍马本是他的专业,虽然荒废了许久,但重拾起来,也毫不为难。他如今已经可以拄着手杖慢慢步行了,但

凡曾婉婷要走之时,他必定亲自起身,以蜗牛般的速度送她到楼下,然后再眼望着她走到街对面,乘坐黄包车回学校。

有时曾婉婷坐在车上已经走出好远了,回头一看,却发现他还站在医院门前,就觉得很是感动。

除此之外,沈静又派身边的护工出门,买来许多女孩子喜欢的小玩意儿,诸如进口化妆品和小皮包之类的东西,送给曾

婉婷做礼物。

曾婉婷并不是贪便宜的人,来看沈静,也无非是出于对他的怜悯,并无其它意思。沈静若是给她一把糖果,她自然不会

拒绝;可是眼下的这些东西所费不赀,自己作为一个普通朋友,怎能收下呢?

沈静见她无论如何不肯要,便又摆出一副很诚恳的面孔道:“大姑娘,你别这样。我知道你的想法。你听我讲,我沈静

别的没有,自知之明是有的。绝不敢对你存有什么非分之想。我现在这个样子,身边一个近人都没有,只有你时常来看

看我。我心里很感激,又不能为你做什么,只好送点小礼物,聊表寸心。”

曾婉婷听他这样讲了,愈发为难:“沈先生,我知道你是一片好意,可是你若总是送我礼物,我倒不好意思再来看你了

。”

沈静苦笑着低下头,轻轻的叹了口气:“那好吧,不要就算啦。你看,我想送点礼都送不出去。”

曾婉婷见状,倒有些自悔,便伸手从那漂亮纸袋子里拿出一小盒香粉,笑道:“那我就收下这一样好了,正好我的香粉

也用光了。”

沈静赶忙点头微笑:“好,好。收下一样也是好的,否则我可真是碰一鼻子灰了!”

所谓凡事有一就有二,曾婉婷今日收下了一盒香粉,明日沈静便张罗着要请她吃饭。她想要拒绝,可是汽车行里雇来的

汽车都已经停到医院门口了。她哪里知道沈静这是拿她解闷呢,只以为这人可怜兮兮的拿了一片好心出来,自己总不能

太过冷淡。无奈何,只好很不情愿的上了汽车。

二人到了一家上海馆子,曾婉婷虽是落座了,然而越想越觉得不自在,暗道自己怎么就和他一起出来吃上晚饭了呢?要

是人多一点还好,可如今只有我们两个,这简直就像是男女朋友了嘛……下次无论如何也不能跟他出来了——这两天也

不能再去看他了。

她胡思乱想了许久,最后终于下了决心,以后要将自己同沈静的距离拉远一点。

说来也怪,这个决心一下,她心中立刻便坦然了。照常同沈静讲述自己今天在学校内的新奇见闻。沈静先是微笑倾听着

,到了最后忽然插了一句:“那男学生是不是对你有点意思啊?”

曾婉婷和他在一起,倒是不拘束的,张口便道:“不要乱说。他是故意的想要出风头。”

沈静一笑:“那不叫出风头,那叫……”他停顿了一下,咽下那句脏话,改为:“那是想要引起你的注意啊!”

曾婉婷听了,毫不信服:“沈先生,听你这样说,好像你很有恋爱经验一样。可是……”

沈静摇摇头:“你不要看我现在是个孤家寡人,我当年倒也的确是恋爱过的——前一阵子才发现,那不过是我一厢情愿

做白日梦罢了。”

曾婉婷放下筷子,很关切的望着他:“怎么?那位小姐不爱你?”

“不是。和别人没有关系,只怪我自己异想天开。”

第74章

沈静在饭桌上,因为无甚可吃,所以便腾出一张嘴,同曾婉婷东拉西扯的聊了许久。

曾婉婷同沈静在一起,虽然觉得这人有点贫嘴,但是每次抬眼望去,便见他干干净净的坐在对面,两只眼睛笑成了月牙

儿,倒也是一张讨人喜欢的面孔——这点子讨人喜欢,也就把那贫嘴给抵消了。

二人在饭店里消磨了几个小时,后来眼见着是夕阳西下的时候了,只好意犹未尽的站起来。沈静拄着手杖挪到窗前,见

窗外霞光万道,就先掏出墨镜带上,然后慢慢的向外走去。

曾婉婷看他摇摇晃晃的,便紧跟在一旁,随时防备着他要摔倒。

沈静拖着那条伤腿,费尽全力的移到了汽车旁。那车内的司机见他好像是有残疾的,就好心好意的下车去给他开了车门

,然后又出了把力气,把他连推带托的送上车去。饶是受了如此的帮助,沈静依旧是累了个满头大汗。曾婉婷见了,便

掏出小手帕递给他:“沈先生,你擦擦汗吧。”

沈静依言接过来,在额头脸上擦了两把,然后揣进口袋里,对曾婉婷笑道:“谢谢,回去洗干净了,明天再还你。”

他一双眼睛躲在墨晶镜片后面,所以曾婉婷也看不到他的眼神,只觉着他是细心太过了:“那倒不必,我洗个手帕的时

间总是有的。”

沈静摆摆手:“你有时间,就好好念书吧。”

曾婉婷因为是个贫家女孩子,所以她那份好学的心思,反倒成了不务正业。算起来,似乎也就只有这个沈静对她的学业

表示了足够的赞成和鼓励。这让她立刻生出一种得遇知音的错觉——几乎有些感动了。

汽车先把沈静送去了医院。沈静在路上还扭头对曾婉婷说道:“我现在就算是长住在病房里了。你住在学校,我住在医

院;都没有家。”

曾婉婷抿嘴笑了笑,没有话说。

汽车停在医院门口时,沈静先付了车费,然后推门下了汽车,向车内的曾婉婷挥了挥手:“大姑娘,再会——你明天还

来吗?”

曾婉婷迟疑了一下:“我……”

沈静微笑着笔直站立,专心致志的等待她的回答。

曾婉婷把头低下来:“我明天下午要上课,恐怕不能来了。”

说完这句话,她抬起头来,发现沈静的脸上现出很失望的神情。

“是么……那可真是……真是……”

沈静最后也没说出“真是”什么。二人就此分手,他是一瘸一拐的踱回病房内休息了,曾婉婷却总有些心神不宁,回了

学校宿舍之后,她照例要在睡前再看两眼课程,可摊开那英文书本了,一个单词也没能入眼,只是神游天外的发起呆来

翌日清晨,她早早的起了床,因为觉得自己这几天同沈静在一起,已经虚度了许多光阴,便决定要重新振作,把心思全

部收回到学习上面。

她见今日的第一节乃是国文课,便抱了课本毫不犹豫的前去教室,且坐在了第一排。说起来她这个班级里,大多都是香

港学生,英文固然顶好,国文却全部弱的很,只有她是从内地来的,国文底子远远优于同学,所以那老教授也特别青睐

她,恨不能上课时只盯着她一人讲授。她本是最没有自信的一个人,没想到自己会在国文课上大出风头,故而也就学的

愈发起劲了。

她来的既然早,无所事事,便翻了笔记复习旧课。这时一个男学生夹着课本走了进来。他是个混血的男孩子,见了曾婉

婷坐在前排,便眼睛一亮,用英文大大方方的招呼道:“曾小姐,早上好啊!”

曾婉婷抬头看了他一眼,也微笑答道:“弗朗哥先生,你早。”

那弗朗哥毫不客气的坐到了她旁边,先是找了些闲话寒暄,然后便笑嘻嘻的邀请她晚上同去看电影。曾婉婷本来是要按

照惯例拒绝的,然而话到嘴边却又犹豫了一下,随即转变了思想,点头应道:“好的,谢谢你。”

当晚,曾婉婷便果然同那弗朗哥去看了电影。人是坐在影院了,旁边也坐着风流潇洒的青年,可是心中非但不觉愉快,

反而是悬了起来,只想:“我是把沈先生抛弃了。他一个人呆在那安静的病房里,从早到晚,既无朋友,也无消遣;不

知道是怎样的寂寞无趣呢。”

她越想越觉得沈静是在眼巴巴的等待自己,那大银幕上的悲欢离合,引得座下众人唏嘘不已。只有她望着前方,故事的

情节也是知道的,却淡然的很,毫不入戏。

曾婉婷在电影院内心不在焉,而同时的沈静,所思索的却是另一件事。

他在这医院内也住了许久了,当然,只要他肯花费,医院是不会干涉他这治疗时间。只是若非保外就医的话,从来没有

谁是会把医院当成公寓来住的。那么一旦离了医院,他该往哪里去?

当初他离开上海时,满拟着找个地方,找处房子,和顾理初两个人就这么搭伴过下去算了。不过现在看来,这种期望已

然化为泡影。

他没有怨天尤人的习惯,泡影就让它泡去,人还得继续向前看。按理来讲,他想,顾理元应该对他的现状有所负责。不

过同顾理元讨价还价,他不是很有胜算。所以万事都要按最坏的情形来打算。

一个人生活,当然也不是不能够。不过以他如此的身体状况,那种艰难也是可想而知的。

沉沉的叹了口气,他关了电灯,摸索着上了床。一只手隔着裤子轻轻的抚摸着腿上那处已然愈合的枪伤,头脑中的思绪

忽然又从自己跳到了苏饮冰身上。

他不是很相信自己会是苏饮冰的私生子——从小就是孤儿,总觉得父母都是天方夜谭般的存在。而且这父母生而不养,

搞得自己像条野狗一样长大,也堪称是罪无可恕。不过今夜思绪纷乱,他自觉走投无路,便幻想起“如果我真的是苏饮

冰的儿子……”的情景来。

思来想去,他不知不觉的睡了过去。第二天醒来时,他恢复神智,又把苏饮冰抛到了脑后,专心致志的继续分析自己的

现状。分析完毕了,他绝望的开始算起了经济账。

他这个经济账的算法,可是与众隔别。他这人记性不错,所以也无须纸笔,只想如果自己还能活十年,那么手中的这笔

钱能维持何种程度的生活;如果自己能活十五年,又应如何分配各项花销。

算来算去,他得出结论,即像自己这种情况,还是少活几年为好。

这个结论,客观上来讲堪称科学;主观上来讲,则让人很是沮丧。他拄着手杖在病房内来回踱了两圈,房内无比安静,

只有他的脚步声不规则的响起。

下午,曾婉婷忽然来了。

沈静因为心情不好,所以对她也不甚热情。曾婉婷又不懂读心术,就见他寡白着一张脸,神情简直堪称阴鸷,仿佛换了

一个人似的。便以为他是身体不适,很关切的询问道:“沈先生,你是有什么地方不舒服吗?要不要我帮你去叫医生?

沈静摇摇头,懒得再做热情洋溢状:“我没事,我是有点心事。”

曾婉婷坐在他面前,闻言便向前倾了身子,很诚恳的问道:“可有我能帮助的地方吗?”

沈静抬手,摸了摸头发:“是这么回事儿——我想找个肯同我一起过日子的人。”

曾婉婷瞪大眼睛:“那不就是……沈先生,你是要结婚了吗?”

沈静低下头,用手杖在地板上轻轻的划着:“我这个样子,还结什么婚?只要有这么个人,肯和我做个伴,帮我管管家

,就行了。”

曾婉婷听了,倒是心中一动,心想自己先前同顾理初结婚时,去的就正是这个角色。那种滋味,不苦不辣,然而也是很

令人难过的。

想到这里,她强笑道:“沈先生,我真不明白你的意思了。你年纪又不大,也需要一个伴侣,为什么又不肯结婚呢?若

是单纯只因为身体上的病痛,那你未免有些太过悲观了。”

沈静又开始抬手去摸自己的脑袋,因为忽然发现自己的短头发柔软顺滑,摸起来手感相当不错:“大姑娘,你不懂。你

是个小姐家,我有些话也不好和你说。”

曾婉婷愣了一下,忽然满脸通红——直觉上就晓得沈静的话中,是有点很“那个”的意味了。

她不敢再问,低头摆弄着放在膝盖上的小皮包。

当晚,沈静经过了长时间的自我折磨之后,终于又回复过来,满面春风的邀请曾婉婷出去吃晚饭。

如此,曾婉婷无事便去探望沈静,而沈静但凡不闹情绪,就一定使出种种殷勤手段,直把她伺候恭维到了受宠若惊的程

度。后来那黄雅萍也知道这件事了,每每要以此向曾婉婷打趣。曾婉婷先也羞涩,然而后来扪心自问,感觉心中坦荡,

并无那种男女私情的成分在里面。便很觉烦恼,不明白为什么这世间的男女只要在一起了,就一定要被人认为是在恋爱

而在沈静那方面,对于这些流言,非但满不在乎,而且还有些沾沾自喜,感觉自己这是高攀了。

这晚,二人又同去电影院看了场最新的英国片子。沈静既看不清,也听不懂,只能坐在一旁,成为一名纯粹的陪客。曾

婉婷这回倒是看的安安心心了,片中的女主角去世之时,还流了几滴伤心泪。一时片子映完,二人乘坐汽车回了医院。

沈静白天走多了路,下车时便很是费劲,那条伤腿硬是拖不动。曾婉婷见状,就把汽车打发了,想先送他回了病房,然

后自己再乘坐街边的黄包车回学校。一路上她一个女孩子,扶着个摇摇欲倒的男子,因为不好意思距离太近,所以只得

把手伸的长长的。沈静知道她的苦衷,自己也是边走边笑:“对不住,大姑娘,要这样麻烦你。”

曾婉婷双手搀了他,就觉着他那身子轻飘飘的:“沈先生,你今天不该陪我去看电影的。”

沈静没回答,全神贯注的上楼梯。

上了三楼,再沿着走廊前行,在第五间病房门前停下,推开门,他看见了坐在房内的顾理元。

顾理元坐昨天夜里的飞机,从仰光飞回香港。稍事休息后,见天亮了,便去见了崔伯男,那崔伯男不日就要启程回马来

亚,二人对这运输公司投了大资本的,所以不能不凑在一起,对那前景做一个长远的规划和展望。

二人都是生意精,从清晨一直规划展望到了傍晚时分,崔伯男赶的是傍晚飞机,掐算了时间匆匆离去。顾理元自觉着是

完成了这一天的功课了,便决定腾出一点时间,去探望自己那不得人心的救命恩人。

他料想着沈静的伤势也应大概痊愈了,所以来时见他不在病房,也没觉出很讶异,只坐在一把帆布折叠椅子上,一边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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