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屋内的一切情景都落入了部内众人的眼中;至于用上衣搭在屁股上遮羞的这种行为,则明明白白的展示了他那不可
告人的伤情。
离开分部进汽车时,因为后面跟着凶神恶煞的秋城寺,所以大家还不敢出声。待到这帮日本人的汽车绝尘而去了,特工
分部内就炸了锅!部内有些课,事务清闲,很养出了一帮长舌男,如今又遇到这样骇人听闻的话题,不由得不眉飞色舞
,鼓动了唇舌四处添油加醋的宣扬。
像这样的话,如果放到别人身上,大概人们还要觉得难以置信;但放在了沈静身上,人们便觉得颇能信服——沈静这个
人,出身如此下等,自然不懂得什么人伦廉耻。而且素来也是出了名的会溜须拍马,大概是为了在日本人那里讨好献媚
,便连命也顾不得了,结果险些让人玩死。陆总长视他如子,不晓得会不会也有这个缘故……
诸如此类的流言,瞬时便是满天飞。一般人听了之后,通常都是张口吐舌,做出那又惊讶又厌恶的表情来,然后便捂了
嘴偷笑。只有沈静躺在家里养伤,虽然也常有部内下属前来探望,但是当着他的面,自然都是规规矩矩的,纵是心里鄙
夷,也绝不敢露出一分一毫来。所以沈静对这情形竟是一概不知。直到一周后重新去分部上班时,他才隐约觉出了气氛
的异样来。
他知道是出了不可收拾的事儿了,然而具体详情,都是自己感觉,还不能确定。便叫了林秘书来,连哄带吓的逼出了实
话。
结果是,他被这实话给气的头脑眩晕,直接就瘫在了椅子上。心里只恨不能先去将秋城寺撕碎了喂狗,然后再杀光周围
所有嚼舌头的王八蛋们!
第39章
陆选仁在一个极其酷热的夏日午后,悄悄的从广州返回了上海。
他的行动很是诡秘,到了上海后,他连沈静都没有通知,直接就驱车回了家。因为事前毫无预兆,所以陆振华见了他后
,很是惊愕:“爸爸,你怎么不让我去接你?”
陆选仁很疲惫的笑了笑,没有急着上楼去看望陆新民,而是先就近在客厅内坐了,问道:“家里还好?”
“正常。大哥也是老样子,好一阵歹一阵的。孔医生又给他换了药,还没看出效果来呢。”
“阿静来过吗?”
“他总来啊,不过只是去吴伯那里问问有没有事情要他做罢了。我是没怎么见他啦!”
陆选仁点点头,压低声音道:“那还好。我只怕他有机会接触到你大哥——他这孩子有点小心眼儿,我看他因为那个傻
子的事儿,心里还是对新民很有些意见的。”
陆振华大喇喇的坐到他旁边:“我知道啊!我也一直是守在家里的嘛!”
陆选仁抬头看了眼这个二儿子,叹了口气:“老二现在也懂事了,能帮着我管家了。”
陆振华偷偷的一撇嘴,他觉着自己一直都很懂事,只是爸爸太偏心、看不到而已。
陆选仁抢时间上楼,匆匆的瞧了眼正在睡午觉的陆新民。然后就回了书房,一面整理带回来的文件,一面打电话叫沈静
来。
沈静来的倒是很快,见了陆选仁之后,他强颜欢笑的寒暄了几句。陆选仁的眼光何等之毒,早看出他一脸倒霉相,同往
日的形容大不相同。但也不急着询问,只先聊了几句不相干的闲话,得知部里一切正常之后,便把心放回肚子里,开始
谈正事:
“日本政府拒绝了《波茨坦公告》。看来战争或许还能再继续一段时间。”他抬手摸了摸自己那一头光滑的白发:“战
争年代,才需要我们这个和平政府。如果和平真的来临了,那我们就会立刻失去存在的价值。当然,日本就算倾尽国力
,也支撑不了多久了。但是能有这么一段时间来缓冲一下,对我们是很有好处的。”
沈静垂手站立,洗耳恭听。他对陆选仁的崇拜,通常就是从这些颇含深意的谈话中生出来的。
“我在广东,和汪夫人一起,给重庆政府也发去了许多示好信号。然而重庆政府大概是胜券在握的缘故,表现的很冷淡
。看来我们这些人如果想要回去,是不大能够了。我倒是还联系了青帮的几个老头子,或许他们可以替我向重庆政府再
一次转达我现在的意见和态度。现在我能做的,只有等待那边的消息了。”
说到这里,陆选仁停了下来。
其实在广州的这两个多月里,他的经历比他方才那番讲述还要糟的多。广东现在正混乱到了无法控制的程度,省政府和
各大公署的厅长们业已纷纷提出辞职。而广东海军司令则自封为先遣军总司令,开始闹上独立了。至于重庆方面对他的
态度,用冷淡二字形容也不是很确切的——干脆就是不理不睬!
陆选仁是个有城府的人,越是危急时刻,越能不动声色。他现在基本就是走投无路了,坐以待毙当然不是他一贯的行事
风格,否则他也不会舍了脸皮,去求那些他素来不放在眼中的青帮老头子们。不过虽然是把事情拜托出去了,但他心底
里,并不对此抱有太大指望。
他短时间的沉默了一会儿,又伸手到写字台边的雪茄盒中摸出一根来慢慢的叼在嘴里。沈静立刻凑过去,从裤兜里掏出
火柴为他点燃。
陆选仁深吸一口,然后叹气似的吐出一口烟来。
“今天是几号了?”他忽然问。
沈静抬腕看了看表——表盘上是有日历显示的:“今天是八月三日。”
陆选仁心事重重的点了点头,身子向后靠在椅背上:“公告是上月二十六日发表的,已然过了一个星期,同盟国应该很
快就要做出反应了。事态会如何变化下去,委实难以预料。”
沈静望着陆选仁那张苍老而阴郁的脸,忽然打了个冷战,寒气从心底渐渐的升起来,直拱出了一头冷汗。
陆选仁抬头扫了沈静一眼,忽然站起来,拄着拐杖走到了他面前:“阿静,你有心事?”
沈静愣了一下:“我……也没有什么。”
陆选仁很勉强的笑了笑:“如果有了困难,尽管告诉我。对了,秋城寺那边有没有过问过顾问团的事情?”
沈静神气不定的低下头,蚊子哼似的答道:“没有。”
陆选仁点点头:“那就好。我还怕我不在上海,他又要趁机找你的麻烦。”
沈静听了这话,只张了张嘴,话没有说出来,一张脸倒是渐渐的发了红——但明显不是害羞所致,倒像是由于心情激动
而造成的气血上涌。
离开了陆选仁的书房,沈静在下楼离开陆公馆时,忽然发现了坐在走廊尽头的顾理初。他不由自主的就拔脚走了过去。
因为眼神不好,所以走近了才发现这傻小子正狼吞虎咽的埋头咬着一块面包。
顾理初是一次只能专注于一件事情的。此刻他吃的正酣,根本没有注意到愈来愈近的沈静。直到沈静停在他面前了,他
才惊愕的抬起头来,嘴里还在咀嚼,两边腮帮子一鼓一鼓的,把脸撑成了一个苹果。雪白的额头上还有一块青紫的瘀伤
。
望着沈静,他费力的咽下口中的面包:“沈先生?”
沈静也有点吃惊,觉着顾理初仿佛是又回到了去年挨饿的时光:“你这是吃的哪顿饭?”
顾理初不假思索的答道:“早饭。”
沈静在他面前蹲下来:“下午吃早饭?”
顾理初又咬了一口面包,边嚼边答道:“陆先生让我陪他睡觉,不让我吃饭。我饿死了。”
沈静从衣兜掏出手绢给他擦了擦脸上的面包屑:“他吃不吃饭?”
顾理初摇摇头:“陆先生吃了一种新的药,现在天天睡觉。”
沈静用手绢垫了手,轻轻的碰了下他那额头上的伤:“这是怎么弄的?”
顾理初痛的吸了一口冷气,一面仰了身子躲避,一面蹙着眉头道:“陆先生用茶杯砸的。”
沈静收回手,喃喃的骂了一句。
顾理初把剩下的一点面包一股脑儿的塞进嘴里,同时含混的问道:“沈先生,你怎么好久都不接我回家了?”
沈静捏了捏他那削尖了的小下巴:“我最近很忙。”
顾理初没有回答,他仿佛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把手在裤子上蹭了蹭,然后从衬衫前胸的口袋里抽出一张相片递给沈静
:“是上个星期拍的,好看吗?”
相片上是他和陆新民,背景是陆家楼后那个花团锦簇的园子。两个人穿了同一样式的短袖衬衫与长裤,微笑着并排站立
,真是一副年华大好、青春正盛的美好画面。让人瞧了,凭空就能觉出满目的阳光灿烂来。
沈静盯着这相片看了半天:“他那天没发疯?”
顾理初笑起来:“那天陆先生很好,拍完照后,他还和我说了好一会儿话呢!”
沈静把相片递还给顾理初,强做平静的答道:“好看。阿初的相片,当然好看。”然后他站了起来:“我走了。过两天
我有空了,就来接你。”
顾理初用手背抹了抹嘴,也跟着站了起来:“我也要回楼上去了,陆先生的弟弟不让我离开陆先生。”
沈静走出陆公馆的大门,他低着头,总觉得周围的人都在偷眼瞄着自己。
这不是一天两天的了,自从他从林秘书那里逼问出了所谓“实情”之后,一颗头就再也没在光天化日之下抬起来过。
警政部不去了,特工总部也不去了。他躲在分部内的办公室内,没事儿就把那天的惨剧拿出来翻尸倒骨的回忆一遍。这
不是“丢人”二字可以简单总结的,简直就是奇耻大辱!
不知道是谁的主意,那把武士刀被清洗后又挂到了墙上。沈静简直不敢向它望,几次三番的想要扔掉它,又怕让人看见
了,再惹出什么更令人作呕的闲话来。
他落了心病,只要一进这间办公室,就觉着身边站着个秋城寺——就在身边,眼角余光仿佛都能扫得到那影子,然而扭
过头仔细望去时,却又是一片空无。这种感觉是非常可怕的,秋城寺明明还活着,可是在他这里,已经变成了鬼魅。
汽车开到了特工分部的大门口,他在后排犹豫了一下,开口道:“小张,春山那里有几张公文,你给我拿过来,然后送
我回家。”
小张答应了一声,推开车门便小跑着进了大院。沈静坐在车内,就觉着腰酸背痛的,换了几个坐姿都是不舒服,索性俯
下上身,别别扭扭的侧躺在了后排座位上,又将脱下来的上衣胡乱卷做一团充当枕头。刚刚是躺好了,就听得外面有两
个人且走且说,先还没听清说的是什么,待到这二人走近了,方听到一人道:“现在老八又揣在肚子里了,我说这样一
年一张嘴的生下来,以后可要吃不饱饭了。她听了,倒把我骂了个狗血淋头,还要同我离婚!”
另一人接了话头笑道:“你马上升个官发笔财,包你老婆对你服服帖帖,你踢她走她还要扒着门不肯离开呢!”
这一人道:“升官发财?我倒想呢!可惜我老子是个教书先生,生不出个官老爷来!”
这时二人渐渐也就走远了些,就依稀听到那人答道:“那你只好效仿咱们那位沈主任了——我看你老兄如果肯把这两撇
胡子剃掉的话,也算是一表人才啊!哈哈,兴许以后也能当个主任次长的,到时候别说是养七八个孩子了,就连七八个
姨太太也养得起啊!”
“嗨……你他娘的拿我开心!”
沈静猛然坐起来,隔着车窗玻璃,他认出那二人乃是财务课的两名小职员。
而这二人还浑然不觉,一路谈笑着进了大院,偏巧迎面碰上了大汗淋漓的小张,便笑着寒暄道:“大热天的,你跑什么
?”
小张拿着个牛皮纸的公文袋,气喘吁吁的答道:“沈主任在汽车里等着这份公文呢!”
二人听了这句话,当即就好像被雷劈了似的,两个脑袋不由自主的一起转过去,只见车窗玻璃被缓缓的摇下来,露出了
沈静那张苍白而阴沉的脸。
这二人算是倒了大霉。顶着“造谣生事、诽谤上峰”的罪名,被立刻关进地下刑讯室内押了起来。旁人见了,吓的战战
兢兢,一个个的嘴巴也赶忙上了锁,再不敢唧唧哝哝的嚼舌头。而沈静虽然暂时是大获全胜的一方,心里却并没有任何
喜悦之感。他不傻,晓得这种事情,不是封了众人嘴巴就能过去的。
他从小到大,受过的委屈磨难不计其数,可是还没有吃过这么大的哑巴亏;尤其是近几年他威风惯了,先前那些忍辱负
重的品性已经渐渐淡去,尤其就更受不了这种窝囊气。而且正如陆选仁所说,他这人有点小心眼儿,凡事总放在心里颠
来倒去的思想忖度,越琢磨越烦恼,越是想不开。
那天拿着公文回了家后,他心里堵着一团怒火,晚饭也吃不下,觉也睡不着。折腾到翌日清晨时,就觉着头重脚轻,右
眼作痛,连带着左眼都模糊起来。他这才有些着慌了,赶忙找了医生来看。经过一番检查后,得知竟是右眼又发了炎。
天气这样热,人无端的还要上点火呢,哪禁得住再犯炎症。幸而这种病症,治疗起来倒也没有什么技术上的难度,只要
按时用些好药便是了。如此过了一个星期,他自觉着好像痊愈了似的,左眼的视力也大概恢复了。便挣扎着又去办公。
这次他再回特工分部,部内下属们对他都是恭而敬之,连那些终日嬉皮笑脸的闲人们也严肃沉默起来。其实众人之所以
做出这种反应,自然是由于怕他的缘故。然而沈静看在眼里,却只觉出了扑面而来的敌意。坐在办公室里,他问林秘书
:“财务课的那两个现在怎么样了?”
林秘书小心翼翼的答道:“还关着哪!已经通知了他们的家眷。其中一家的老婆还挺着大肚子来闹了一场,我们的人一
时失了手,将那女人的孩子给弄掉了。您看这事儿可怎么处理才好呢?”
沈静哼了一声:“这件事不用处理,要处理的是那两个混蛋!”
林秘书溜了他一眼,满脸堆笑的问道:“那……怎样处理呢?”
“毙了!”
林秘书吃了一惊,可也没说什么,只答应了一声,便匆匆退了出去。
沈静枯坐在办公室内,忽然发现自己竟是无所事事。
现在各衙门内的工作已经渐渐趋于停顿。特工分部也不例外。早先那种四处弥漫着的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也在不知不
觉间消失了。现在仿佛众人都只是在等待,等的是什么,却不知道。反正一个个木然了表情,发自内心的消极悲观着。
沈静忙碌惯了,骤然闲下来,反而有些不知所措。他起身在屋内来回走了几步,左眼斜瞟着墙上那把武士刀。心里是一
片乱糟糟的茫然,也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电话铃忽然响了起来,那种刺耳的声音俨然是一把无形的刀,瞬间就把这凝固的空气给劈开了。沈静快步走到桌前拿起
电话:“喂,我是沈静。”
电话那边是陆选仁:“阿静,你现在过来,我在警政部。”
沈静答应了一声,放下电话,他的生活重新又有了目标。
陆选仁的办公室非常的阔大堂皇——他素来都好个排场,喜欢处处都宽敞明亮一些。沈静一面擦汗一面走了进来:“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