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君本无邪(一)——尼罗
尼罗  发于:2011年05月3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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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他就特地往家里打了电话,现在家里也没有什么主事儿的人了,所以就吩咐陆振华先看着准备,至少要把家里布置

出个新年的样子。他今年过的不是很顺心,所以要热热闹闹、红红火火的过个年,也振奋一下精神。

陆振华在那边满口答应,答应的太痛快了,显然是有些心不在焉。陆选仁知道他愣头愣脑的,心思又粗疏,便又叮嘱道

:“把你大哥叫回去,他细心。免得你有想不到的地方。”

陆振华在电话那边反口道:“我哪儿请的动他!他一天神神叨叨的,不知道在做什么白日梦呢!”

陆选仁最听不得他这样作践陆新民,登时就变了口气道:“你不要胡说八道!连自家大哥都诋毁起来了!以后是不是就

要骂你老子我了?”

陆振华早料到他又要偏袒陆新民,也不生气,只满不在乎的答道:“好好好,我不说他了还不行?大年下的了,您老爷

子脾气还是这样大!”

陆选仁听他这样讲,也觉得自己有点偏心太过了,忍不住就缓和了语气道:“你要真是这样懂事,我倒也放心了。你不

要看你大哥不顺眼,他……他也是……唉,总而言之,你不要惹他就是了。”

陆振华在电话那头皱眉撇嘴:“晓得了晓得了!”

放下电话,他拿起电话簿,找到他大哥公寓内的电话,对着号码拨了过去,电话响了好几声,才被人接起来。

“大哥啊,是我!”

电话那边很轻微的嗯了一声。

“爸爸过两天就回上海了,你回家和我准备过年的东西啊?”

“爸爸什么时候离开上海了?”

“都有半个月了!”

“哦,好。”

放下电话不过半个小时,陆新民就赶了过来。这倒出于陆振华的意料,不晓得这位大哥什么时候这样热心于家事了。然

而陆新民到家后便坐在沙发上,神情沮丧、表情落寞。

“哥你生病啦?”陆振华问他。

陆新民抬头望着陆振华,好像很为难似的开了口:“我……我最近有点失眠。”

陆振华讥笑道:“那是因为你闲的过分了!”

陆新民瞪了他一眼:“我闲,你又做出什么事业了?”

“我?要不是爸爸,我早就去前线杀敌卫国了!”

陆新民冷笑道:“哎呀了不起!没想到我们家还能出你这么个志士。真可惜让爸爸耽误你了!哼哼。”

陆振华嚯的站起来:“你这叫什么话?!”

陆新民翻了白眼:“不好意思,我一看见你,就忍不住的想要说点不好听的话。”

“好哇!其实我也看出来了!人家哥哥都是护着弟弟的,你可好,比我早生了那么多年,却天天的跟我找别扭!我怎么

就惹着你了?”

陆新民舍不得委屈自己,有什么说什么:“我也不知道,我就是看你不顺眼。你说你这样子——像个大猴子!”

“什么?”陆振华大惊,指着自己道:“你说我像猴子?——我哪里像猴子啊?”

“长手长脚的不像猴子像什么?你不就是少了条猴子尾巴吗?”

陆振华生平都没有受到过这样的人身攻击,气的指着陆新民道:“你、你是我哥哥,我是猴子,你也是猴子!而且还是

只矮猴子!”

陆新民也站了起来:“我矮?”

陆振华用力的挺直了腰板,恨不能再偷偷踮起脚尖,终于比陆新民高了几乎一个头:“你以为呢?你这只五短身材的矮

猴子!”

陆新民气的脸都白了,他个子的确是不高,但是生的很是匀称,离五短身材还是有着十万八千里的距离的。不过因为他

是陆家的大少爷,他爸爸又素来把他夸的一朵花似的,导致他有点自恋,从来没觉着自己矮,反而嫌他弟弟太高。今天

骤然听到这样的评语,当真有如晴天霹雳一般,登时就想杀了陆振华出气。然而就在他四处寻找兵器的时候,陆振华已

经嗅到危险的气息,抓起外衣就跑了出去,他前脚刚出了大门,后面一把折凳夹着风就拍了过来。吓得他迈开长腿,三

步两步就跑去院内的汽车旁,发动汽车便开出了大门。陆新民见无法继续追杀了,便闷头走到穿衣镜前,凝视着镜中人

,站了两个小时也没动地方。家下的阿妈们见了,都觉着新奇,纷纷躲起来捂着嘴笑。

第15章

陆振华逃到了自己中学同学曾锡尧家里,躲到傍晚方回。

他那同学的祖上在前清也是个大官,然而现在早就败落了,外面看着也还是个大家族,老房子走进去,也能看出几分残

留的富贵气象。然而其实是很惨了,尤其是家中的公子们,民国时期因为为前清守节,所以不肯出来做官;现在日本人

来了,又要为民国守节,继续不肯出来做官,在家中坐吃山空,简直不知如何为继。幸而先前把北边的地都卖了,收了

点钱,还可以勉强维持着衣食。此家中只有一个异类,说起来还是曾锡尧的一个堂哥,年纪轻轻的便想法子去了日本留

学,结果现在回来后,在关押侨民的集中营内做事,据说每天打扮的人模人样的,一个人租了套房子住着,也不大同家

人往来,仿佛是阔了。

曾家也知道陆振华的父亲是何来头,照理,是应该表示鄙视的。不过现在自己生活困窘如斯,恨不能抛去名臣之后这个

虚无名头,奔出去弄几个钱回来。所以也管不了祖上那些所谓国仇家恨了,对待陆振华客气有加,甚至想借此日常往来

的机会,能和陆家攀上一门亲事。

陆振华在曾家呆的满惬意,要不是心里惦念着他爸爸让他准备过年的事情,简直都不愿回去了。然而一想起他哥哥的手

段,又有点打怵,于是便要曾锡尧陪他一同回去,陆新民真要还是不依不饶,他也多个帮手。

在路上,陆振华开着车,二人便一路聊到了曾锡尧那个堂哥身上去了。二人都是热血青年,所以倒也很谈得来,曾锡尧

道:“他是利欲熏心了,国难当头,他反而……唉,听说租界里的外国人进了集中营后,留下来的花园洋房都被日本人

分掉了,他也分到一所,前两天还来接二叔二婶去住,结果被二叔给骂了出去。你知道是哪所房子吗?就在开纱厂的顾

家旁边。”

说到顾家,二人一起嗤嗤的笑起来。陆振华道:“他叫什么来着?顾理元?拼了命的花钱入了荷兰籍,结果日本马上就

和美国开了战,他好像特地就是想要进集中营似的!真好笑!”

曾锡尧附和道:“是,先前他和我们家有交往时,我总能看到他。带着个傻弟弟到处走。我二妹第一次见到他时,犹豫

半天,还是称了他一声‘顾伯父’。全家那个笑啊。”他在头上比划了一下:“没见过那么严重的少白头,结果下次来

的时候,就全给染黑了。”

二人闲话一路,曾锡尧语言风趣,又谈论了自己亲戚家的许多奇闻异事,听得陆振华把家里那位恐怖大哥都给忘了。直

到汽车停在自家门口时,他才又紧张起来。

“你就跟在我后面,我先去问问他走没走,要是没走的话,你就到我家坐一坐,等他气头过了,我再让司机送你回家。

”他这样嘱咐了曾锡尧,然后下车,一路鬼鬼祟祟的去门房处询问了,得知陆新民并没有走,并且还带着佣人们做了大

扫除,不禁暗暗叫苦,向曾锡尧做了个手势,二人一起进入楼内。

其时,陆新民站在客厅内,正在审视对面墙上新换的窗帘。听见有人进来了,扭头从宽阔的半月门望出去,见是陆振华

,扭头便走。

陆振华见他没有找自己拼命,稍稍心安了点。又和曾锡尧谈了会儿天,才放他走了。然后自己上楼,琢磨着也许应该去

找陆新民道个歉——虽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但兄弟两个闹矛盾了,他没错也是错,也就习惯了。

然而他刚走到陆新民房前,冷不防房门打开,陆新民低头出来,看也不看他一眼,扭身便向楼梯处走。他连忙张开双臂

拦住:“哎,大哥,我来给你道歉啦!我不好,我乱说话,你别往心里去啊。”

陆新民一侧身从他旁边走了过去,也不回答,只摆了摆手。也不知道他是不计较了,还是不原谅。

陆振华只好跟上了他:“大哥,你不要这么小心眼好不好?我承认我是猴子好不好?你不要和猴子一般见识嘛!”

陆新民这回站住了,回头看着他:“汽车的钥匙给我一把。”

“这么晚了你就在家里住吧!”

“少废话!”

陆振华无法,只好从口袋里掏出汽车钥匙给了他。

陆新民开着车,想去找顾理初。自从上次他在自己的公寓里过了一夜后,二人就再也没有联系过。他一直不明白为什么

顾理初不肯搬来同自己住,难道自己的地方还比不过顾家那个肮脏而空荡的冰窖吗。这让他非常困惑,而且有种强烈的

挫败感。

他现在受不得一点点刺激。随便谁的一句话都可以让他失控。虽然他已经开始偷偷的吃药,然而药物的作用实在有限,

在提供给他短暂的愉悦和平静之后,席卷而来的是更深的绝望和烦躁。他的视觉和听觉变得无限灵敏,而看到的听到的

,没有一样是美好的。

他的身体还行走在婆娑世界中,但心已经提前坠入无间地狱了。

尤其是前一阵子,他简直有点要崩溃的意思,因为自顾不暇,所以也没有再去找顾理初。这几天,如果不提上午跟他弟

弟的那场口水仗的话,似乎倒是好了点——也可能是换了新的进口特效药的缘故——总之,他觉得自己最近这两天还是

满正常的。

然而当他发现顾理初并不在家的时候,他又开始头疼了。

“怎么回事?”他想:“我怎么总是找不到他?他是个白痴还是个精灵?他飞走了?”

他大踏步走进楼内,开了电灯。

屋内几乎要变成一个大垃圾场了。他走遍了每间屋子,连顾理初的影子都没有。后来他偶然间走进了一间书房内,发现

墙上挂了幅水墨山水画,他对于国画是没有研究的,素来也不大喜欢,然而这幅画旧虽旧,看那笔触色彩,却颇有番意

境。左边又挂了幅老虎,旁边题了两行蛔虫似的字,接着是一个豆腐块大的落款,也识不出是什么。

他踩着个积满灰尘的红木凳子,把那幅山水画摘了下来,又从大衣兜里掏出块手帕拂了拂灰尘,然后便毫不惭愧的将画

卷起来,夹在腋下走了出去。走到门口时,他忽然发现一只金黄毛色的小狗趴在走廊里,一双黑亮的眼睛却盯着自己。

他笑起来:“顾理初,你变成小狗了?你变成小狗也很可爱。”说着走过去弯下腰,拎着那小狗的后颈,像拎一个袋子

似的,向楼下走去。

在年前,他又来过一次,依然没见到顾理初。这次他偷走了顾理元书房中的翡翠镇纸——他自己没觉着是偷,看着好就

拿了而已。

陆选仁从南京回来了,赶着过年,也没有时间采买什么年货,只带了几只板鸭。发现家里倒是布置的喜气洋洋的,便夸

奖了两个儿子。然后派陆振华去给沈静送只鸭子去。

陆振华很不愿意:“我给他送啊?他又不缺只鸭子吃!”

陆选仁感叹这儿子如此幼稚:“礼轻情意重。他做事很卖力气。”

陆振华还是要说点怪话:“哈,反正也是的,他昨天送来了那么多西洋水果,还有一尊小玉佛。我们礼尚往来给他只鸭

子,也是赚了啊。”

陆选仁听了他这番高论,气的唉了一声,懒得再讲,转头对陆新民道:“新民,你去。地址在电话簿上有。”

陆新民很痛快的答应了,拿着板鸭出了门。他正好想去找沈静,顾理初总也不见,还是得让沈静去找。爸爸说的对,沈

静这人“做事很卖力气”。

他开汽车到了沈静所住的公寓,坐电梯上了楼后,按照门牌号找到了地方,便开始砰砰的敲门。敲了许久,门开了,不

过开门的是顾理初。

二人如此相见,一时间都怔住了。还是顾理初先开了口:“陆先生。”

陆新民后退一步,抬头看了看门牌号,然后很迟疑的问:“这是沈静家?”

顾理初点点头,忽然满脸通红:“我现在住在这里。”

“为什么?”

“我病了,沈先生让我住在这里。”他说的是实情,然而实情其实又不是这样子的。

“什么病?”

顾理初很忸怩的低下头:“屁股发炎了。”

陆新民大惊:“什么?”

顾理初侧了身子,在自己屁股左边指了一下:“烫破皮了,后来就发炎了。”他怕陆新民担心,连忙又加上一句:“现

在已经好了。”

陆新民以手抚胸:“我还以为——吓死我了。”说完不等相让,径自迈步进门:“沈静呢?”

顾理初摇头:“不知道。”

“什么时候能回来?”

“也不知道。”

陆新民把手中那油渍麻花的纸袋放到门边的桌子上:“我爸爸让我给他送只鸭子来。”

顾理初答应了一声,忽然想起来:“沈先生他只吃面条、面汤和面疙瘩。”

“他不吃正好,你吃。”陆新民随手从桌上的报纸上撕下一条空白的边缘,擦了指尖的油。然后又开始四处巡视。顾理

初跟在他的后面,陆新民身上有一种寒冷而清新的气息——那是外面世界的味道,沈静不让他乱跑,所以他已经连续几

天没有出门了。

他近乎痴迷的望着陆新民的背影,所以陆新民骤然转过头来时,他被吓的退了一步,并且有点不好意思的低下头。像个

情窦初开的姑娘被人撞破心事一样。

陆新民也是若有所思的望着他,脸上带着点模糊的笑意,半晌,他开口问道:“你睡在哪里?”

顾理初指指身后的卧室:“我睡在床上。”

“他呢?”

顾理初不明白了:“谁?”

“沈静。”

这问题让顾理初很有些不安,他背着双手靠墙站着,低头小声答道:“沈先生和我一起睡。不过他经常连着几天不回来

。”

陆新民向顾理初走近了一步,忽然抬手抱住了他。

这是个结结实实的拥抱。衣服上的寒气迅速透过了顾理初身上薄薄的绒线衣,然而他却觉不出冷,只是心跳的厉害,激

烈到了他不能正常呼吸的程度。他还背着手,两只手在背后紧紧的握着,关节都泛白了。

“你为什么不和我一起住?”陆新民的嘴唇贴着他的耳朵:“姓沈的配不上你,他算什么东西。你肯睡他的床,却不肯

睡我的?”他的双臂用力箍住顾理初柔软的腰:“跟我走吧!我喜欢你,见了你就高兴。”

“哟,大少爷来了!”

这一声来的突兀。陆新民就觉着怀里这个身体忽然一颤,向声音来处望去,只见沈静笑眯眯的站在门口,头上歪带着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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