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那人也只敢抱怨一句，在我厉眼一瞪：“还不是因为等你才饿成这样！”之下，无恙的肚子恰如其分“咕噜噜”地
叫了起来，他一边忙着咕噜着解释：“今天，听一个老臣的辞呈实在是花费了太长时间，因为他不但有些口吃，而且还
有健忘症，说着说着又回头重来……”瞧着我埋头苦吃，一心无二用的不理会他，无恙飞快的做了个鬼脸，一溜烟地去
洗澡了。
结果，用午膳时，我和娃娃只轻轻碰了几筷子，公孙小白只看了看自己的玉碗，就望洋兴叹，摇尾作罢，只有无恙一人
筷子似箭，夹菜如飞、狼吞虎咽，不顾体统，所谓的皇家风范，帝王形象真是不知所踪。
饭后，外甥打灯笼——照旧，无恙揽着我，我牵着娃娃，公孙小白紧随其后，我们携家带口，步入寝宫，舒展了骨头，
又开始呼噜噜，睡啊睡……直到，无恙突然两眼发光，摩拳擦掌的嚷道：“武刚，练武的时间到了！”
文武双全——是全天下父母对自己的儿子最大的心愿，我和无恙也不例外。不过——
“不准在烈日下头练，只能在竹林里头！”我义正言辞的规定。
“雪，练武就是要不怕苦，不怕累，不怕流汗，不怕晒的……” 无恙小声提出抗议。
“不行，我怎么能让我们娃娃白嫩嫩的肌肤变成跟你一样黑成焦碳！”
“是吗？”无恙表面上吃鳖的嘟着嘴，却故意向我秀出他那藏在中衣里的晒成小麦色的宽阔、健美、壮硕的胸膛，一股
淡淡皂荚的清香混合着太阳的浓烈味道迎面而来……
“我才不喜欢棕熊。”为了表示我坚定的决心，我故意调过头去。
“雪……”
“干吗？！”我气势汹汹。
“你流鼻血了。”
“才不会呢！”……
不管怎样，练武的地方还是选在了御花园那密密的竹林里头。
“一节复一节，千枝攒万叶。我自不开花，免撩蜂与蝶。”
对我而言，这首诗显明的阐述了竹林的三大好处：其一，长得高，免得我们一家被太阳烤焦；其二，无花无香，我的过
敏性鼻子不会被殃及；其三，没有蜜蜂，不用我多言，只要你自己被蛰过一次，你就明白了欣赏美丽的花朵一不小心就
要付出的代价……
老天爷是慷慨的，乐善好施的他在赐给你一项天赋的同时，绝对要赠送一个弱点做添头，娃娃并非神童，当然也不例外
。每次看着三岁就在读《小学》的娃娃笨拙的练武模样，每次听见他发出杀猪似的惨叫声，我就越发深刻体会到这一点
，因而心中丝毫不敢埋怨老爷的不公。这不——
“胳膊要直如铁，不要像一只蚯蚓那样一碰就又软又弯！”无恙又像霸王龙一样喷火了。
“拳头要握紧，不要像手里还抓着一只鸡腿一样！”
“双腿要弯得自然，不要像被雷劈了之后的松树枝一样僵硬！”
可怜的娃娃早已没了在书房时的玉树临风，简直成了一个被父王任意揉圆搓扁的肉圆。
无恙太凶了，我心疼了，嚷道：“无恙，累了吧，口渴了不，来碗酸酸甜甜的冰镇酸梅汤吧！”
形容词的效用果然大，无恙立刻放过了大汗淋漓、狼狈不堪的娃娃，向酸梅汤奔过来。
我本以为娃娃也会一溜烟过来，我好把一碗我偷偷凉好的莲叶羹慰劳他。谁知，不认输的娃娃依然在那里摆弄着那个姿
势。而且，那碗莲叶羹居然在我毫无察觉之中到了无恙手里，而且神不知鬼不觉的被无恙一饮而尽了！
“雪，真偏心！”某人一边满足的添着嘴唇，一边故作哀怨的看着我。
正当我要发作之际，他却一脸欣慰的说道：“‘梅花香自苦寒来，宝剑锋从磨砺出’吗！未来的帝王就应该这样。”
“是啊，的确是……” 然而，就在我无限欣喜，感慨万千的时候，伴随着耳边的轰然一声，娃娃已就着马步的姿势倒
塌在地……
13
月上西楼，习习秋风中的垂柳迎风摇曳，树影婆娑，望月亭外的池塘里几盏宫纱攒成的荷花灯静谧地闪耀着明艳的粉红
色光芒，映衬出灯下真正的秋荷菡萏们，那些真实、美丽、馨香的生命。虽然不能像毫无生气的荷花灯一般永葆容颜，
也无法阻挡终究要老去的命运，只能一任花瓣无声的落下，交予那静静池水，飘零、沉没，但又有谁能忽略它们靓丽纯
洁的生命过程呢？或许，留在人们记忆中的美丽便是它们生命的意义。夜色中的池水显得有些神秘莫测，白日里结伴同
行、出双入对的鸳鸯们不知躲在何处入睡了，不见踪影，缺少了它们戏水嬉闹的声音，连我也感到了孤寂。
“母后，月亮好像一只大螃蟹哦！”六岁的娃娃坐在望月亭里的小石凳上，小小的脑袋仰望着深蓝色缎子般的天空上那
一轮金晃晃的圆月。
“喵喵！”和米袋一样重的公孙小白趴我的大腿上，有气无力的回应。
“应该是好像一只大月饼。” 我艰难轻轻的挪了挪被压得麻木的双腿，用大人的口气纠正完一娃一猫的常识性错误，
肚子却很没大人修养大煞风景地发出一长串咕咕的叫声，和娃娃的共鸣成一片，望着娃娃的侧影，心中不觉一动，难不
成娃娃和公孙小白已经饿得把月亮都看得变形了？
“母后，你说，月亮里真的有玉兔吗？”娃娃依然出神的望着和他的娃娃头一样圆溜溜的月亮。
“有啊！”为了分散大家（包括我）对饥饿感过于集中的注意力，我急忙微笑的答道，打算开始讲那个老得掉一百颗牙
也不嫌多的玉兔捣药的神话故事，却不经意间发现娃娃腮边正挂着一行亮晶晶的——口水，心中突然掠过一阵寒意，难
不成他不是在想见那只住在月宫里最美丽善良洁白的兔子，而是在怀念三天前我们一家野炊时吃的香喷喷好吃闻得见的
烤兔肉？
我心软了，抓了一块摆在石桌上碟子里的月饼，对娃娃说道：
“算了，娃娃，你先吃些月饼吧！”
“儿臣不要，说好了今晚一定要等父王一起用晚膳的，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娃娃稚嫩的小脸连忙义正言辞的看着我
。
哎，果然还是娃娃懂事，才不像公孙小白，更像一只巨型白皮肉包全部摊在我身上，真是的，你饿一回有何不可，不然
如何减肥嘛。
毋庸质疑，看见月饼，就知道今儿是中秋，举家团圆之日。最近一直为边疆的突发战事和停战协议忙得早出晚归、累得
倒头就睡的无恙在今儿早朝前还对我说：今天他无论如何都会和我们一起在望月亭里祭拜月亮，吃团圆饭。
几天都没好好和他说话，好好看看他的俊脸，心中总是空落落的，充满担忧，不知他是否能顺利的平定危机，解开眉宇
间的忧虑。好不容易达成了停战协议，终于有了让他放松心情的机会，我几乎从艳阳高照的时候就开始翘首以盼，谁知
一直等到明月当空也不见他的踪影。“十分好月，不照人圆”，叠了半尺高的月饼依然孤零零的立在碟子里，用蒲包蒸
熟的大螃蟹和各种时鲜水果散发着淡淡香气却无人问津。人家李白说：“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为了等
他，我和娃娃和小白打从该用晚膳的时候算起，已经腹中空空对着月亮三个时辰了。如明镜高悬似的月亮，点点飘香的
金桂，被系在树上和露台上，绘着各色图案，发出瑰丽光芒的数丈高的琉璃宫灯，全都没有无恙让我和娃娃心心念念…
…
“对了，母后！”娃娃饿得快嗷嗷叫的小脸上忽然露出了神采。“昨日儿臣在御花园里遇见了耍大刀的南贵妃，无意间
问了他一个问题。”
“什么？”
“我问他何时也能生个皇子好与儿臣做伴？”
“他说什么呢？”
“他说：‘启禀太子殿下，您有所不知，只有女人才能生孩子。’”
我一听，瞬间忘记了肚饿，倒抽一口凉气。这家伙不愧是天下第一壮士，四肢极度发达，头脑自然简单，一张嘴，一句
话，一下子就把宫廷绝密泄露无疑。
“他的话一开始着实让儿臣费解，后来，我仔细思考了一下，昨晚又和母后同榻，观察了之后，发现——原来母后和我
和父王一样，都是男……”我吓得不由自主的捂住娃娃的嘴，赶忙回头四顾。
“没关系，”娃娃在我手心里仍然含糊不清的说着，“这是家宴，母后早就屏退左右，附近大概除了李然，没有他人，
不会被人偷听的。也请母后替我向父王保密，别说我发现了这个秘密，我可不想让父王在我亲政之前以为我会因为这个
真相产生心理阴影妨碍功修而担忧哦。”
知书达礼的孩子多懂事！想到自己的同时想到了父母。我松了一口气，放下了手。
“娃娃，你想知道你的身世时，母后可以随时告诉你。”我说。
“我不要！娃娃永远是你们的娃娃，父皇永远是我的父皇，母后永远是我的母后，我只要你们就够了！”
我的眼里泛起了泪花，向他张开了双臂，娃娃旋风般地扑进我的怀里，紧紧抱着我的脖子，然后像好奇宝宝一样把小脸
凑上来，“母后当初是怎么和父王相遇的？”。
“在、在小村子里的溪边，你父王饮马，我要栉浴……”不知为何，我有点脸红。
“母后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父王的？” 娃娃继续八卦的问。
“可能是、是——一开始就有些注意他，慢慢的……”
“哦、哦、父王和母后说的有些不一样哎，父皇说他和母后是一见钟情啊，母后第一次遇见父皇的时候就和父皇玩亲亲
了！”娃娃睁大眼睛疑惑的望着我。
这个郑无恙！竟然把这些儿童不宜的信息泄露给我们家纯情的儿子！！！
“那是你父王瞎编的，我们是发乎于情，止乎礼，只拉了拉手而已啦！”
“我知道、知道。” 娃娃老神在在的点了点头，一本正经的说，“果然，正如父皇所说，母后才不会告诉我实情，而
且脸上总是羞羞的！”
这个郑——无——恙！被一语中的，我使劲揉搓了一下发烫的脸，作为给传话筒的奖赏，我给了娃娃头顶一个小火爆栗
子，至于无恙吗，先看见他这个人，再说！
“母后，儿臣是想，将来也要娶像母后那样沉鱼落雁、倾国倾城的美人做我的皇后。”娃娃赶忙嘴里带蜜的讨好我。
“是吗？”一听见如此的赞美，我顿时面若桃花，两眼带电。不过，娃娃才这么小就这么好色，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啊
！
“而且我会对他一心一意，不纳任何妃子，不让他受一点委屈！”
唉，娃娃那么痴情，青出于蓝胜于蓝，连他父王也不及啊！
“还有——”这时，一个浑厚、深情而熟悉至极的声音忽然在这静谧的夜色中响起。皓月当空，地上像凝结了一层薄薄
的霜，丹桂的花瓣宛如金色碎屑一般无声洒落，在八宝琉璃灯四射的潋光中，为了江山社稷，百姓黎民，也为了我们一
家子的幸福，忙碌了一天的无恙虽然面容有些疲惫，却也衣衫翩翩、微笑着向我们走来，“就算到了千钧一发之际，为
了保全他的性命，为了不让他牺牲自己的性命去保护你，不得已要委屈他，囚禁他，也要想尽设法让他过得快乐，让他
乐不思蜀，直到你救出他的那一天。一句话，如果真爱一个人，一定会忘了自己。”
“儿臣明白了。”
“无恙……”
“不用担心，停战文书已签下，一切搞定。”无恙迎着我问讯的目光，灿烂的笑容让我幸福的深深呼了一口气。
“父皇，签了停战文书就可以永远不用打仗了吗？”
“武刚，天下事如同风云变幻，几不可测，岂是一个‘永远’可以解释了的。如果不能做到富国强兵，停战文书只是一
纸空文而已！” 无恙一脸凝重的表情。
“那父皇是如何摆平他们的？边疆百姓怎样才能免于战事之苦？”娃娃以小小的未来帝王之姿求教。
“只要边疆存在，战事随时可能发生，君主必须做到一刻也不能心存松懈，即使没有来犯，也不能以为天下无事，所谓
的‘如临深渊，如履薄冰’，对帝王而言，就是时刻以有备无患应对政局风云莫测变幻的心态。”
无恙抓起月饼，一口咬成了月芽儿，看到我和娃娃紧跟其上、急吼吼的吃相，不禁笑了。他抚摸着娃娃的头，继续说道
：“战争也许是不可避免的，人心的善变不以我们的好恶为准绳。君主不必害怕战争，害怕战争带来国家与人民的灾难
，如果大敌当前，退让就是失败。但是，如果能够做到与邻国友好相处，防战于未然，对国家百姓而言，岂不是好？”
“父皇，您说的意思，儿臣从书上读到过。”
“是吗？哪本书？”看到我忍不住飘来“还不错嘛”的眼神，无恙得意地发问。
“《左传》上说‘亲仁善邻，国之宝也。’”
“嗯，不错！”无恙啃着盘中的虾兵蟹将，笑眯眯地一语双关。
娃娃开心地笑了，娃娃的师傅——我亦有荣焉。
“你也知道《左传》？”我惊讶的看着无恙。
无恙立刻摆出一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朕早非吴下阿蒙”的腔调说道：“皇后难道有所不知？从你我初识的一
开始，为了可以了解皇后的内心世界，朕早就从《三字经》起步，开始读起书来！”
这家伙！看来当初为了追我，可真是不打无准备之战啊！不过这家伙，还真是聪明，既会读书，又会被他活用在刀口上
。
“娃娃，”无恙一见自己无意中泄了底，引来娃娃的笑声，赶忙打岔道，“昨儿我听南贵妃说你想要个兄弟，别担心，
再过一年，就会有了。”
“是哪位贵妃的？”我心中虽然有预感，但还是好奇的问道。
“南贵妃。”无恙悄悄在我耳边叨咕，“谁叫他总爱对你挤眉弄眼！”
果然让我猜中！这个醋缸子！我实在不敢想象一个虎背熊腰的大男人大肚子的样子。
娃娃也神秘的冲我眨眨眼，撒娇似的抱住无恙，大声说：“父皇，我一定得要个世界上最美丽最可爱最温柔的皇弟，千
万不能生成南贵妃的样子哦！”
无恙哈哈大笑起来，说道：“小笨蛋，难道，弟弟也可以预定么？”
娃娃也咯咯的笑了：“谁说不可以呢？”
我在一旁，呆呆的看着这一大一小暗藏玄机、话中有话的对白，心中忽然有种奇特的感觉：眼前的两人仿佛不再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