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莲公子——雨岚
雨岚  发于:2011年06月0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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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好,风景旧曾谙

悲哉!秋之为气也,萧瑟兮,草木摇落而变衰。憭栗兮,若在远行。登山临水兮,送将归。这几日已进杭州地界。八月

,虽是江南亦有一丝秋寒。江楚白看看远天,不禁有一丝怅然,这样的天,那个人的病不知可曾又重了。他翻身下马,

牵着马慢慢走着。他一向四海为家惯了的,只有每年的八月十五,他必定要到江南来。转眼八年了,八年间,他未曾失

约过一次。今天已是八月十三,似乎每年自己都在盼这一天,待到真的到了这一天,却又无端的惶恐,仿佛盼着过年的

孩子,既希望过年,又怕过年后的失落。他低下头,牵着马,不知沉思些什么,举足间,却已是到了一家客栈。

"客官,客官--"小二一迭声的叫着,有些惊异的看着面前这个身材高大的男人。他大概三十左右,一袭青衣,背上一把

长剑,面容中满是风霜之色,但整个人如秋水般沉静而澄澈。杭州本是繁华之地,那小二虽见惯了江湖儿女,仍是忍不

住在心中喝了一声彩。

江楚白停了步,抬头正看见四个镏金大字:听潮酒家。傍边一副对联写道:登楼纵言英雄事,把酒且听钱塘潮。格律虽

不甚整齐,然而一股豪迈之气迎面而来。

"这位客官,请问打尖还是住店?"

江楚白扭过头去。只见那小二年方弱冠,斯斯文文,脸上挂着笑,不像是酒店小二,倒有几分像上京赶考的书生。自己

虽在这里置过宅子,然而家奴早已遣散,自己一个人到那冷清之地想也无趣。这一路行来,看到许多江湖人正往杭州起

来,不如住到酒店里,也好打听一下最近江南武林大事。主意一定,当下对小二点点头到:"如此麻烦小哥了,我要住

店。"

"客官叫我小陵子便好。"小二陪笑过来牵马。那是一头浑身黑色的马,只有额头有一簇白毛。那马见小陵子过去,充满

敌意的用右蹄刨了刨地,扭过头去看江楚白。

"真是好马,通人性呢。"小陵子夸到。那马儿似乎听懂了小陵子了话,打了个响鼻。

江楚白微微伤感的笑了笑,伸手抚了抚马头:"这匹马叫追风,是一个故人送的。"

小陵子看到江楚白眼中蓦然露出凄然之色,他何等机灵的人,立刻装作没看到。弓下身接过马缰绳道:"客官是北方人

吧?"

见江楚白一愣,他笑笑解释道:"江南游侠儿可没有客官您这种英姿。"言语中虽有恭维之意,然而容颜间却无谄媚之色

江楚白无可无不可的笑笑:"还有客房吧?"

"有的。"小陵子躬身将江楚白请进大厅奉茶。一会儿便另有仆役拿了房册薄过来。江楚白选了一间天字号的上房,随手

打赏了小陵子一些。天字号上房共有三间,分别为:听滔轩,临江阁,揽潮居。其余两间已入了客人,江楚白便住入了

临江阁。屋内布置得干净而有情致,一床,一书架,一书几,一架古琴,字画若干。临窗而观,确可近观市井百态,远

看钱塘流波。

"江大哥!"一声清脆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果然跟来了!"江楚白听到声音心中一沉。从塞外到江南,展红衣已经跟了他几千里。他转过身,无奈的说:"你怎么

又来了?"

那女子一身红衣,轻盈的跃到窗台上,像一朵迎风绽开的木槿花。她嘟起嘴:"我怎么不能来?这杭州又不是你家的地

盘儿,听潮酒家也不是你开的店,我凭什么来不得?"

江楚白冷起脸,没有搭腔,只是径自转过身去收拾东西。

"你尽管不理我没关系,"少女从窗上跳下来,大声对他喊道:"你以为这样就可以甩掉我,我也枉称是展红衣了!"

"红衣--"江楚白放下手中的东西,深深的盯着少女的眼睛,欲言又止。

"干嘛?"泼辣的少女仰起脸,毫不示弱的盯着他。

我不能娶你。这句话在江楚白喉咙里打了个转儿,然而看着少女纯粹清澈的眼神,他终于没能把这句话说出来。

展红衣的眼神渐渐黯淡下去,"我知道你要说什么。"然而她又倔将的扬起头,咬咬嘴唇,明丽的眼睛转了转,大声说:

"江楚白,我告诉你,不管你喜欢我也好,讨厌我也好,只要你一天不娶我,天涯海角,我都会一直跟着你!"她转身出

门,留下一抹烈烈的红在他的眼前燃烧。

江楚白给自己倒了杯茶,静静的坐在桌边。展红衣是北方武林盟盟主展天仪的女儿,虽然泼辣却善良,骄傲又并不飞扬

跋扈。那样骄傲明艳的女子,江北才俊如云,她独独看中他江楚白,不顾他的冷淡,从长安跟他到塞外,复又追到江南

,也算是红颜知已。如果说他一点不在意,那是假的。可是他就是无法把她放在心上。每当想到她,心里就浮现出另一

个浅浅的影子,素衣如莲,冷如秋水。

各种念头纷至踏来,一会儿想起八年前第一次遇到他时的情形,忽尔想起他的病,忽尔又想起展红衣的千里相随,继尔

又想到今天是八月十三。心绪烦乱之极,竟一直坐到华灯初上。外面有人敲了两次门才忽然惊觉过来。

敲门的是小陵子。

"客官,要送饭菜上来吗?"他恭声问。

"不用了。我下去吃就好。"江楚白站起身,拿了长剑,随小陵子走出去。

"正好我肚子也饿了。"傍边的门一开,红衣少女飞快的跳出来。她一直守在门边等江楚白出来吃饭,五脏庙都叫了几巡

,怎么奈那呆子只是不动。在饿得要背过气去之时,赶来了这个救星,她怎么能不高兴?于是侧过脸去,对小陵子璨然

一笑。

小陵子脸上一红,低下头去。这样的美人,即使是江南也不多见。也只有面前这位侠士才配得上她吧。

江楚白并没有要雅间,而是随便在大厅中找了个座位。他本就为打探消息而来,怎可错失良机。红衣更不挑剔,如果能

和江楚白坐在一起,纵然是刀山火海她亦来去得。

冰糖藕片,龙井虾仁,西湖醋鱼,桂圆莲子汤,荷叶蒸糕,再加四色干果,四色蜜饯,一壶上好的女儿红。实是不同于

北方的清爽口味。展红衣美食当前,乐不可支,也不顾饕餮的吃相震惊四座。江楚白却无心美食,他看到,很多人的身

边都有兵器,看来这间店里的武林人也来了好多。难道江南真的有大事发生?他运功于耳,仔细听着。

"这次风雨阁阁主要终于要亲自动手对付青莲公子了。"傍边一桌的白面书生游目四顾后,压低嗓门说。

"清溪的那个青莲公子?"一傍的瘦高个子应道:"倒是没听说他会武。"清溪的青莲公子向来避世而居,江湖上从未有过

这么个名号。自从月前风雨阁出了燕尾翎通告江南武林,大家才知道还有这么个青莲公子。

江楚白手一抖,一片藕片掉回了碗中。风雨阁他是知道的,十年前便已君临江南武林。时至今日,势力愈加扩大,颇有

与北方武林一争长短之势。风雨阁主冉笑天更是不世出的天才。青莲到底出了什么事?竟然惊动了冉笑天呢?红衣并不

知他的忧心,只笑他偌大的人还用不好筷子,笑着帮他夹了,脸上尽是甜蜜之色。

"冉阁主为什么要对付那个什么青莲公子?"一个黑脸膛的食客问了江楚白想问的话。

白面书生压低了声音,然而江楚白仍听得清晰:"青莲公子一月间就杀了十一人,都是十年前魏家血案的活口,当年指

证魏歌的仆役。有人说,青莲公子就是魏歌。"

江楚白心下一紧。十年前,"南药"是江南的第一医药行会,即是商行联盟,又是武林帮派。江南魏家向是"南药"的首领

,十年前魏家一夜间被灾门。十一个幸存者同时指证魏家少主魏歌为夺得家传秘笈《九幽医经》弑父奸妹。自此之后,

魏歌便消失了。确实曾有人怀疑这件事,但十一个不同身份的人同时指证,铁证如山,查的人也没有查出什么来,魏歌

再不曾出现,此案也便成了一件悬案。

"听说那个青莲公子长得比女子还要妖媚......"瘦高个子不怀好意的笑着说。

"男子怎会比女子妖媚?二哥莫不是想女人想疯了?还是想尝尝那青莲公子的味道?"提到些事,黑脸膛兴奋起来,眉飞

色舞,旁若无人的大笑道。

展红衣显然听到了,她虽然泼辣,终是女子,两靥飞红的整个头都要埋到饭碗里去。江楚白心下烦乱,又恼他出言无礼

,手指微动。一阵辟里叭拉之声,那个黑脸膛的椅子断成两截,他莫名其妙的摔在地上,捂着嘴,指缝中有血流出来。

黑脸膛红了脸,跳起来却又不知道该骂谁,只好扯着嗓子喊道:"小二,你们开黑店吗?用这种烂椅子招待客人。"他的

门牙被打掉了两颗,说起话来乌啦乌啦的。那白面书生扯了扯他的袖子。他武功稍高,看见了地上一个果核。难道对方

就是用这个打烂椅子的?那要什么样的内功啊。他明白,刚才的说话一定惹到了不能惹的人。环视店内,却没有发现到

底是谁。他于是一揖到底,朗声道:"三弟不懂事,信口胡言,我玉面郎君这里代他认错了,请高人原谅。"言罢丢下些

银子,拉着二人离店而去。

红衣扭过头,她吓了一跳,她从未看到过江楚白这种可怕的表情。"江大哥,你不必为我......"

江楚白摇摇头,打断她的话。他刚才出手,是为了那个人。他行侠江湖,一向以仁义闻名,但刚刚要不是玉面郎君的一

番话,他真的有可能出手杀了那个黑脸膛。他从没有一瞬间像刚才那样愤怒。像青莲那样的人,任何人都不能污辱他,

任何人!

昨夜西风凋碧树

"在下辟邪。青莲公子可在?我家主人有信。"来人长身玉立,行容潇洒。

门吱的一声开了,一个眉目清秀的青衣童子站在门后。

刚刚下过雨。这个时节,是一场秋雨一声凉了。院中的竹子被雨洗得更加青翠,石板路也平整洁净。除了几竿翠竹外,

院子几乎全被荷塘占了。荷塘中氤氲着几许水汽。这个季节本不该有莲了,有也只是几许残荷。然而这院中的荷一株株

开得正盛,亭亭的荷叶,清一色白色的莲花。那一片池塘覆盖甚广,上面曲曲折折的架着回廊,上面凌空欲飞的一个翠

竹搭成的亭子。亭上两字:点水。

辟邪的目光停在池畔。

一个素衣男子负手立于池畔。他身量纤长,身子却极单薄,头发简单的挽起,任一些凌乱的碎发披在肩上。听到脚步声

,他缓缓回过头。

辟邪有一瞬间的失神。那不是人间应有的美丽!他肤色雪白,眉如远山,容貌秀丽而不失俊朗,气质冰冷高贵,仿佛高

高立于世间的神祉。辟邪暗叹一声,冉笑天......原来他爱的人是这个样子啊。自己曾在见到他之前设想到千百次,能

让风雨阁主,那么高高在上的人魂牵梦萦十年的人到底是什么样啊。如今一见,果然没有让他失望。

"贵主人是?"冰冷而干净的声音。

"风雨阁阁主。"辟邪朗声答道。他的气度从容,背挺得笔直,整个人如剑般犀利。

"读来听。"那素衣男子回过头去,不再看他,只是静静的看着满塘的白莲。清风过处,黑发舞动,白衣翩然。

辟邪定了定神,朗声读道:"青莲公子魏歌敬启:十年前之案未清,月余又添十一冤魂。今有风雨阁,南少林,乌衣教

,盐帮四大门派愿于八月十五登门,以正大道,或澄谣传。风雨阁主冉笑天。"辟邪读到最后却略去冉笑天三字,道:"

阁主名讳,辟邪未敢轻言。"

"知道了。"那人仍是淡淡的语气。忽然眼前白影一闪,似乎有一阵风吹过,再定神时,手中的书信已不见了。只有鼻端

一股淡淡的冷香萦绕难去。

"告诉冉笑天,要他十六日再来。"青莲公子收了信,丢下话,也不管辟邪听是没听,径直向亭中走去。

"理由呢?公子能否见告?"笑话,江南四大门派联手上门可不是请客吃饭,你说改个日子便改个日子。以冉笑天之傲又

怎会轻易答应。

尽管如此,他却并没有期待魏歌的解释。以青莲公子的孤高应该不屑于解释吧。那素衣背影沉默了许久。

辟邪抱拳道:"公子的话我必将带到,如此告辞!"

"故人来访!"那素衣背影忽的转过身,一字一顿道。这一句话出口,算是向冉笑天示了弱。辟邪忽然怅然若失。冷香浮

动,衣袂飘飞,那样骄傲的眼神,遗世独立的清丽,到底是谁能让青莲公子用这样的代价争取一天的相聚呢?

冉阁主他,是否也有一天会像这样待自己呢?

一盏青灯,一柱龙涎香,青莲横琴膝上,缓缓而歌:"长相思,在长安。络纬秋啼金井阑, 微霜凄凄簟色寒。孤灯不明

思欲绝,

卷帷望月空长叹。美人如花隔云端。上有青冥之高天, 下有渌水之波澜。天长路远魂飞苦, 梦魂不到关山难。长相思

,摧心肝。"

一旁侍立青衣小童垂头听了许久,他虽不通音律,却觉得这首曲子哀婉悲泣,每个调子都叫人揪心。仿佛让人想起很久

以前的伤心事。

青莲仍是一袭单衣,月光漫漫洒上他雪白的肌肤,乌黑的头发,只有在无人时他才会露出如此落寞的眼神,他只是反反

复复的低吟着:"天长路远魂飞苦,梦魂不到关山难。长相思,摧心肝。"曲调越来越低,渐入无声。小童却愈觉胸腑之

间郁结不畅。心道:恐不难长久。正想着,"铮"的一声,青莲一缩手,一滴鲜红的血珠滚落下来,却是琴弦断了。

"公子,这曲调太过悲凉,请公子爱惜身体。"小童恳切的望着他。

保重身体?为谁呢,为什么呢?青莲缓缓站起来,他的身子这样单薄,在灯光下像一纸剪影一样。"咳,咳......"忽然

他俯下身去,轻轻的咳了一阵。咳声在空旷的月夜里回荡,更添几份凄凉。

"明日便是八月十五,公子也不想江公子看到你形容憔悴吧?"

青莲默然不语,只是淡淡的看着窗外。已是"留得残荷听雨声"的时节,自己这荷塘却因了地底温泉而开的正艳。一朵朵

素白的花朵在月光下泛着冰冷的光。这样不休不止的开着,明春便会耗尽而死吧。不过,犹胜自己的不死不活。想着,

他的唇边露出一丝凄然的笑。

"绿儿,去煮药水。"他静静吩咐道。

绿儿蓦然变色,结结巴巴道:"可是,可是还没有到十八日。"

"寒毒的发作提前了。"青莲淡淡的说,像说着别人的事。皮肤下一阵阵麻痒,浑身经脉逆转,正是寒毒发作的前兆。

"公子......"

青莲只是摆了摆手。多么厉害的寒毒呵,不愧是天山老人谪传的绝技。自己枉读医书千万,却医不得自己的病。只能靠

着温泉地暖维系生息,寒毒发作时忍受那生不如死之苦。

房子的正中摆了一个大瓷缸,下面用药草烧得滚烫,水哗哗的翻开着,绿儿正把一味一味的药物加进去。很快,整个房

内都弥漫着草药的清香。

青莲的牙齿紧咬住下唇,寒毒一阵阵向心脉攻去,他的头发上,睫毛上已浮现出一片片霜花。浑身筋脉逆转,让他不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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