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大帮转眼即遭击溃。这一方霸主的地位,他们到手还不到一个月,就已沦为阶下囚。
狄飞在牢门前迟疑了一下,为那腐臭的气息而皱了皱眉,隔着牢门向里看,黑乎乎蜷做一团的那东西就是个人吧。隐隐
有苍蝇的嗡嗡声,到处都是斑驳发黑的血迹。他从不害怕鲜血,却绝对厌恶这样的脏肮和腐臭。
他转身,步出牢房,走过阴暗的通道,直到再看见丽日晴天,才淡淡问:“阿汉是个什么人?你们查出来了吗?”
有人在他身边恭声道:“他在后园住了四年,院子里的公子和下人,一致说他是个胸无大志,只图安逸的家伙,说起众
人对他的印象,每个人的都是众口一词,象猪一样懒。”
狄飞眉一扬,一个象猪一样懒又想要安逸的人,怪不得当时他会有说那样的话呢,为了荣华富贵,总也是该付出一些代
价的。
“他从哪来,为什么我的园子会收纳这种人。”
“当初他是李总管带进来的,而在和五大帮的战争中,李总管已经被杀了,经常在李总管身边办事的那个助手,也不知
自上次之后逃到哪去了,到现在还没有回来报到,所以暂时我们竟不清楚,他的底细到底如何,又为什么会被纳入庄中
。”
狄飞点点头:“李总管是老成之人,即然是他带来的人,应该没什么问题。何况他当时应该很小,一个小孩身上,能有
什么阴谋,想来是他小时候样子清秀漂亮,李总管便随意做主,收进庄了吧。”
“主上说得是。”那声音顿了一下,方道:“只可惜李总管这么老道的经验也会看走眼,小时了了,大未必佳,此人现
在的容貌,不过平平而已。”
狄飞沉默了一下,才淡淡吩咐:“好好照顾他。”
“是。”
阿汉醒来之后,世界就变了。黑暗的牢房变成了华丽的房间,到处是小虫子的茅草,变成了软棉棉香喷喷的床榻被子。
身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干干净净,所有的伤口都包得妥妥当当,身边有一堆丫环,一堆小厮悉心服侍,外加一堆大
夫专心给他看诊。
他第一个念头就是,彩虹终于来了,幸福的生活终于来了。
而后的生活果然无比幸福。他什么也不必做,什么也不需要说,所有的一切,别人为他办得妥妥当当,就连擦身换衣,
这种事,他都只要闭着眼享受就行了。
虽然药汁苦一点,虽然身上的伤痛一点,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有吃有喝有睡,他什么也不用操心,自然就整日昏昏睡。
为他治病的大夫说他身体虚弱,容易昏睡,小心地为他上药,为他治伤,轮班守在他的身边。
他伤得极之严重,胁骨断了一大半,手骨臂骨不是折断就是错位,十根手指基本上就是半残了。而身上大块大块流脓溃
烂的伤口,更是惨不忍睹。再加上长时间受折磨身体无比虚弱,所以他的恢复,十分缓慢。
不过,他却是个极配合的病人,从来不喊不叫不闹,整日就是晕晕沉沉,睡睡醒醒,任人摆弄他的身体。
这其间,狄飞也来过一两次,但他每次都不知道是在昏迷还是睡觉,一次也没清醒过。狄飞看看他的情况,问过大夫几
句,便又走了。
用了足足半年时间,阿汉才不再需要天天被药水养着,身边也不必再有大夫日夜随侍了。只是他十根手指已经有六根完
全没有了知觉,只是他走路已经变得非常缓慢,而且还一拐一拐,姿式难看,只是他身上的衣服必须穿得严严实实,从
领口到衣袖,都不能露出一丝一毫,否则很容易吓着人,只是他从此再也用不得大力,干不得重活,只是从此,只要遇
上阴雨天气,每一根骨头都会呻吟痛楚。
不过,这一切对阿汉来说,当然算不了什么。他有一间大得吓死人的房子,还有专属于他的开满奇花异草,养了很多珍
禽异兽的院落。专门服侍他的下人,从里到外就有十几个。每天给他安排的饮食都是最美味最精致的,因为他身体虚弱
,甚至还请了药膳师父来为他做食物。
隔几天就会有庄主的赏赐送上门来,一堆堆金银珠宝,一个个古玩玉器,单子上的列成一串又一串,很多东西还有很长
,很绕口,很不好记,但据说代表非常珍贵的名字。
从今以后,不忧衣食,吃了睡,睡了吃的生活,终于回来了。
阿汉懒得多想,只管尽情享受人生。他没有空和身边的下人做任何深层次的主仆感情交流,但也从不提任何要求,从不
指使人,从不打人骂人。
他的生活幸福得就象一头猪一样。每天睡觉睡到自然醒,喃喃得说一声饿了,就有人送上最好的食物,吃饱喝足,伸个
懒腰,到园子里走走,晒晒太阳,倦了就睡眼朦胧地回去继续睡。
他甚至连身边几个下人叫什么都懒得多问,对于外面发生了什么事,这个世界有什么变化,更是全不在意了。
不过,他不在乎,自然也有人在他耳边动不动得说。
“五大帮灰飞烟灭了,几个帮主,死的死残的残,捉的捉逃的逃,五帮的门下,全都下场凄惨。”
阿汉偶尔也会想,五大帮完了,那些刑房里出出入入的伙计们怎么样了呢?相处了这么久,对他们多少还是有一点感情
的。唉,早说什么江湖霸主争来争去已经够蠢了,还硬跑去给蠢人当手下似乎更蠢,荣华富贵没弄上手,说不定就没命
了。
对了,狄飞好象也是什么什么霸主,也经常一身伤地逃命,啊呀呀,你可千千万万不要再让人给打倒了,否则谁来养我
啊。
“庄主能绝处逢生,败中取胜都是因为公子铁骨铮铮,凛然无惧,誓死为庄主隐瞒行踪所致。庄主对公子无比感念,无
论公子想要什么,庄主一定会答应的。”
对于下人来说,主人的前途就是自己的前途,巴结讨好是免不了的事,可惜这位主子好象天生少根筋,下头人为了争取
更靠近他的位置,为了拿到可以贴切身服侍他的资格,暗里斗生斗死,他却好象到现在还没弄明白,贴身仆役和院外扫
地的下人之间有什么区别,甚至连名字都叫不上来,碰上这种没心没肺的主子固然让人气恼。不过,若能让他更牢固得
巩固地位,至少在外头,还有足够耍威风占便宜的机会。
当然,很可惜的是阿汉对这种明显的暗示指引完全不能领会,点点头,打个呵欠站起来:“累了,我去睡了。”
把一帮气得脸发青的家伙抛在身后,我的天啊,吃了睡睡了吃,你,你,你,你是猪啊。
又是一觉醒来,阿汉的神魂犹在沉沉好梦中未曾回归现世,耳边只听一声冷笑:“太阳落山,你才醒过来,真是好福气
啊。”
阿汉晕乎乎睁开眼,侧过头,看入一双冷漠而威严的眼眸中。
床前的人,面目出奇地英挺,眉飞若剑,目寒如星,五官如刀刻斧凿一般有一股逼人而来的刚毅之气。阿汉过目不忘,
这张脸虽陌生,他却认得那一双眼,当即释然一笑,赶紧坐起来,不管怎么样,对衣食父母必须有相应的尊重,身为男
宠,一定不能忘了职业道德:“主人。”
狄飞静静看了他一会,这才道:“你已大好了。”
阿汉点头:“好了。”
狄飞又沉默了一下,方道:“这段日子我很忙,毕竟五大帮刚被诛灭,琐事繁杂,也没什么空来看你?你过得好吗?“
阿汉猛点头:“好。“这样的好日子,真是好得不能再好了。
狄飞又再犹豫了一会儿,才道:“幸亏你为了保密,让我有机会疗伤复原,我答应过,只要你为我保守秘密,无论你要
什么,我都给,你现在想要什么?”
他在江湖上出了名的一诺千金,绝无更改。他的一句诺言,真是无比贵重,此时此刻,他已经决定,无论阿汉要什么,
他都一定给他,哪怕是要他的一半权力和财富也一样。
权力和钱财,只要努力就会拥有更多,生命却只有一回。
他虽素来狠毒残忍无情,但说出来的话,却从来没有做不到过。
阿汉愣了一愣,要什么?可是他的生活非常满足,非常幸福啊,他能要什么呢?他仔细地想了想,记得张敏欣说,做为
男宠要想永远得到这种幸福生活,就必须被主人所宠爱,那么……
他眼神一亮,喜滋滋地说:“主人,你能够宠爱我吗?”
狄飞的脸先是一青,复是一白,然后他深吸了一口气,闭了闭眼,语气说不出的冷峻:“话即是我说的,无论如何,自
会做到。即然这是你的要求……”
他慢慢站起身,坐到床上,猛得一伸手,阿汉的衣服被整个撕了开来。
阿汉睡觉的时候穿的当然是贴身的单衣,被这一把撕开后,他才一怔,赤裸的上体已经被搂入一个怀抱中,接着,冰冷
的吻落到了额上。
第八章 红人
狄飞确定他已经很努力了,在任何时候,面对任何人,他都可以发誓当时他真的很努力了。他知道阿汉身上的疤痕很丑
,所以他撕开了阿汉的衣服,却连看都没有看一眼。他只是闭上眼,去吻阿汉。他只是把这当成一场责任,想要尽力去
完成。
有难关就破除难关,就困难就解决困难,从不逃避,从不后退,这一向是他的作风。
但是,即使闭目不见,双手的触感依然告诉他这人的身体如何不堪。
这一块硬硬的是什么疤,这一块手感很粗的又是什么皮肤,这一块肌肉是不是早已经坏死了?
即使不去想,手的感觉仍然忠实地传递到脑子里,他很自然地在脑中幻想怀抱中人,全身大大小小的伤疤和因受伤而深
浅不一的肌肉颜色。
他咬牙,我忍。
手慢慢地滑下去,没有正常人身体的柔韧感,没有正常人肌肤的光滑感,所触的一切,全都是粗糙的。
他深呼吸,我忍。
无意中接触到他的手,软垂的骨节碎断的肌肉完全没有弹性的手指,让他联想到最初见到他时那腐烂的状态。
他打个寒战,我忍。
手再往下方去,有些畸形的腿,他必须把那双腿分开,但是……
忍无可忍了。
他忽然重重把阿汉往后一推,袖手站了起来,脸色铁青。
阿汉被推得砰然一声倒回床上,因为坐的位置不对,后脑勺直接撞到床栏上,好大一声响。
狄飞皱了皱眉头,嘴唇一动,想问一声,却又转作冷哼。
阿汉倒是没放在心上,复又坐起来,莫名其妙看着他。
刚才狄飞抱着他,他也知道这是要宠爱他了。他也不是完全不懂的,十二岁之前,在男娼馆里,该学的都学会了。
只是因为狄飞的动作太僵硬,嘴唇太冰冷,和学过的情形不太同,他也就没敢把男娼馆学来的那些扭来扭去的动作,哼
哼哈哈的媚叫什么的用出来,怕不小心用错了地方。
所以,这时,他只茫然看着狄飞,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狄飞淡淡地问:“你想要我宠爱你,其实也是为了你的地位稳固,荣华富贵,长享不衰,可以永远过安稳日子,不用再
操心衣食,对不对?”
阿汉有些吃惊地睁大眼:“是啊是啊,你怎么一下子就猜到了,你真是太聪明了。”
狄飞愕然,他说这话完全是为了给自己下台阶,已经准备好,无论阿汉怎么分辩,怎么分说他一往情深,自己也只做不
信,坚持原来的意见,万万没想到阿汉这么配合,完全顺着他的话说,这也太……
他瞪大眼,难得吃惊地望着阿汉,犹豫了半天,硬是没弄明白,阿汉那话到底是不是反讽或是讥嘲,还是什么别的以退
为进的手法。
但是在阿汉那等待的眼神中,他干咳了一声说:“即然如此,我每隔一段日子都会在你这里过夜,我只做我自己的事,
不碰你,你也不必理会我。只要让所有人以为我宠信你,你的地位就自然稳如磐石,如何?”
“好啊。“阿汉眼睛闪闪亮,男宠虽然可以白吃白喝不干活,床上的工作还是要做的,虽说体力活是由主人干,但多少
还是要付出一点劳力的,现在,主人居然连这些活都不让他干了,真是太体贴了。
他无比感动地说:“主人你太好了,你是世上最好的主人,遇上你我真是太幸运了。”
狄飞眼睛瞪得更大了,这,这,这,这是正话还是反话,这是夸他还是骂他,什么时候,他居然连别人的表情和话里的
意思,都开始分不清了。
然后,阿汉又再说了一句让他几欲吐血的话。
“这个,主人,我现在可以继续睡了吗?”
狄飞的眼睛基本上已经可比铜铃了,他慢慢地点头,声音几乎是从牙齿缝里挤出来的:“可以了。”
阿汉点点头,重新往被子里一窝,眼一闭,幸福的人生啊,我的主人真是天下第一大好人啊。张敏欣,幸亏你给我指了
一条明路啊。
狄飞还站在原地,象块木头一样,完全失去动作的能力,他他他,真的就这么睡了。
虽说自己是嫌弃他,可是他是男宠啊,好歹也要说几声,我什么也不要,只要主人,我对主人忠心耿耿的话吧。虽说明
知他要的是荣华福贵,但场面话还是应该交待几句的啊。他就这么睡了,把自己这个当主人的晾这里了。
虽说,你不用理会我,这话是自己说的,但是,他执行的,是不是也太彻底了一点。
他是主人啊,主人啊,这人居然看都不多看一眼,客气话也不说一句,一点招待照料服侍的意思都没有,从头到尾他连
床都没有下,现在就这么直接要求睡觉了。
这算什么?
戏弄?赌气?欲擒故纵?还是什么,新的,他完全不懂的,闺中情趣,擒心手段。
狄飞僵在原地,一下也动不了,只是愕然地望着阿汉,直到阿汉的鼾声响起来,他才真的相信,这人是真真正正的睡着
了。
在一觉睡到傍晚之后,在把他这个主人晾到一边之后,就这么大大方方毫无愧疚地再次睡着了。
睡睡睡,就知道睡,简直象头猪一样。
狄飞傍晚来到阿汉的房间里,为了营造宠信他的事实,不得不在这里一直呆到天明。
阿汉安安稳稳得睡,他只得傻站着,傻坐着,来回踱着步,感受着无聊啊,孤独啊,没劲啊,郁闷啊,种种负面情绪。
听着一声又一声的打鼾,默默得硬着头皮熬时间,一次又一次把牙齿磨得发出可怕的咯咯声,拳头握了又松,松了又握
。
这人居然真的睡了,这么深这么冷这么长的夜,这家伙就真的这么大大方方把他搁这不管了。
狄飞深呼吸,长长吐气,坐了下来。罢罢罢,即然长夜漫漫,没有什么可做的,不如练功算了。
他沉凝闭目,潜运内息,可是,本该天地俱忘,为什么那响亮的鼾声还是震耳欲聋,害得他几乎就真气走岔,走火入魔
。
他不得不闭目,继续深呼吸,不断在心中默念“说话算数,言而有信。”以防自己忍耐不住,跳起来,一掌打死阿汉,
或是干脆摔门走人。
苦等再苦等,好不容易,等到天朦朦亮,这位江湖中赫赫有名的一方霸主,最为年青勇悍,从不畏惧任何事绝代高手,
简直是逃命一般得跑掉了。
而这之后,阿汉的园子,热闹得无以复加,无数人来拜访,聊天,送礼,拉关系,这一切狄飞即不知道,也懒得理会。
阿汉很痛苦,他不明白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从早到晚,要在他面前晃来晃去,说个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