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句话就会不知不觉提高声音,然后忍无可忍的吼出来,平日看惯的那种懒洋洋的似乎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样子也就早不
知道哪里去了。
侯爷麾下这八位将军,大概就这两位是少爷的克星吧。
「吴六。」
「在。」虽然脑子里在想着许多东西,耳目仍是灵便的,听到赵杭天叫,连忙恭敬的回答。
「吴九在哪里?」
「回少爷,小九在陈州。」
「叫他来这里。」
「少爷,陈州那边事情要紧,小九怕脱不了身。有什么事吩咐属下和二哥也是一样。」
「赏玉盛会才开始,吴二忙着赚钱呢,还不能动他,不然今年我拿什么给侯爷交差?吴七又太远,一时赶不过来,就剩
你一个怎么够用。」
吴六陪笑,不敢说话。
赵杭天一向懒的连说话都懒,此刻一说一大串,自然是烦躁了的缘故。吴六兄弟跟着他时间不短,自然将赵杭天的脾气
摸的清楚。
赵杭天站在院子外面,想了一想:「你叫小九把他手里的人调两组过来,你暂时管着,让小九待命,真要用他了,再要
紧的事也得赶过来,叫吴七往这边赶。」
「是。」
吴六犹豫了一下,小声道:「少爷,蛟珠堂将军那里……」
赵杭天明白他的意思:「不告诉他,他到底是来干什么的我还没摸清呢,若是他自己来的也罢了,若是奉了侯爷手谕,
还是不让他知道为好。」
「是。」
正说着,老虎慕云不知道从哪里窜了出来,围着赵杭天的脚打转,「呜呜」的叫着,磨磨蹭蹭的撒娇。
赵杭天弯腰拍拍它,看它不知道哪里去玩了回来,半身皮毛都是湿的,有些还滚了泥,赵杭天一向爱洁,便笑道:「哪
里滚的这么脏,吴六,带它去洗澡,喂了东西再带回来。」
「是。」
吴六躬身应道,老虎慕云乖乖的跟他走。
赵杭天转头看着老虎慕云走远,又待了一阵才进屋去。
进屋就觉得一阵无力,然后感觉到怒火一点点不受控制的冒出来,渐渐聚集起来,几乎要按捺不住了。
他只是出去和梅紫阳说了几句话,这屋里就翻了天。
他的床不见了,放在屋子正中的是一张几乎有普通的床两倍大的床,床顶装饰着轻柔的绡纱,床上堆着细柔的锦缎,轻
薄却保暖的天蚕丝的被子,几个胡乱扔在床上的锦绸的枕头,那么的随意与凌乱,加上睡在上面的那个半裸的美人,简
直就是一副香艳奢华的海棠春睡图。
可是这些东西全是红色的,大红色。
一个男人睡这么红一张床。
司马流云曾经说:「红色最配我的肤色,也只有我才配得起红色。」
赵杭天打个冷颤。
司马流云从来就让人摸不明白,他那种娇媚有时候甚至是轻佻的神情到底是他的真性情还是装出来的?他总是处处勾搭
却从来没见他和任何人有过真正暧昧的关系,连对着侯爷他也是『好哥哥』『好人』的乱叫,为什么侯爷仍是纵容他?
甚至把刑堂交在他手里?
赵杭天退了又退,直退到窗下。
对着司马流云的时候,他总是不由自主的能退多远退多远,就算他睡着了的时候也一样。可是又总是在不知不觉中又走
到他面前。
司马流云睡在锦缎堆里,只盖到腰上,露出那雪白的玉背,没有一点瑕疵的柔滑,衬着那艳红,果然十分相配。
司马流云懒洋洋的翻个身,半睁开眼睛,眸光晶莹,那惯常慵懒的口吻在此时更添了几分柔媚,问赵杭天:「小紫来做
什么?」
赵杭天皱眉:「来示威,这次眼看他是铁了心了。」
司马流云笑道:「这锦城本是他梅家的祖籍,却让你得了手,成了你的地盘,若是普通地方倒也罢了,偏偏锦城丝绸玉
石两棵都是摇钱树,你叫他怎么甘心?若是我也非得争一争不可。再说如今你家老虎帮着他,去年他就已经出了一次风
头了,今年自然更进一步。」
赵杭天在窗下的灰鼠皮椅子上坐下来,说:「就是因为他去年出的那风头,让我忍不住去查他,他明明不是理财的人才
,怎么突然收入高了那么多,若不然我也还不知道慕云在他那里。」
司马流云道:「他有你家老虎帮忙,今年定是要与你争个高低了,你可不能输给他。别的也罢了,你总不能任由你家老
虎落在他手里。」
赵杭天点点头。
正说着,吴六把老虎慕云带了进来,慕云半个身子刚进屋来,看到司马流云,「呜」了一声,犹豫着不敢进来。
司马流云见了老虎就眉开眼笑,道:「小猫猫,来这里。」
赵杭天站起来走过去,拍拍慕云:「看你把它吓成这样,罢了,我们都惹不起你,还是躲着的好,吴六,把东边院子收
拾出来我住,这里给蛟珠将军住吧。」
吴六连忙答应。
司马流云从床上撑起身子,乌黑的头发落在雪白的肌肤上,直是耀眼,笑道:「好哥哥,你怎么不陪人家?」
赵杭天寒毛又竖起来:「你这套给我收起来。睡你的觉去,我还有事情。」
司马流云得意的笑,又倒回床上去。
赵杭天带着老虎慕云出去。走了很远才吩咐吴六:「安排两个人守着蛟珠将军,有什么动静即刻来回我,你和我一起去
见金马堂将军。」
第六章
梅府是锦城第一世家,经过历代修葺,规模浩大,亭台楼阁重重迭迭,精致华美。
赵杭天出行一向低调简单,只带了吴六和两三个服侍的小厮,到了梅府严口,吴六前去通报,不知是故意还是疏忽,似
乎梅府的门房并不知会有人来访,又见来的是青衣小轿,有些爱理不理。只说要去通报,让他们在门口等。
吴六不动声色的在门口等,赵杭天懒洋洋的在轿子里半眯着眼睛。似乎在打瞌睡一般。
等了片刻,便见到一乘小轿过来,那轿为锦缎所饰华丽舒适,印着梅家的表徽。吴六略微挺直身体凝望过去,轿子在门
口停下,一个小厮上前揭开轿帘。
吴六看进轿子去,只一眼就转开,走到赵杭天的轿子旁,低声的说了句什么。
赵杭天从轿子里出来,正好看到韩慕云的背影。
他微微一笑,叫道:「慕云。」
韩慕云背影僵住了,凝立不动,赵杭天也不动。过一会,韩慕云转过身来。
他身边的小厮看情形不对,对赵杭天喝道:「你是什么人。鬼鬼祟祟的这里干什么?」
赵杭天何等身份,自然不会理他,倒是吴六看了赵杭天一眼,眉毛一动,便走上前去,毫无预兆就是一个耳光,低声喝
道:「闭嘴。」直把那小厮打的退了几步,半边脸即刻紫涨起来。
梅府的人见自己府里的小厮挨打,守在门口的护院即刻跳了出来,喝道:「什么人敢来梅府撒野,活腻了吗?」
几个大汉便扑了上来,吴六冷笑道:「不知死活的东西。」眉目间肌杀气凝聚,双手伸出袖外。见几个大汉已经扑到面
前,眸中光彩一闪,正要出手。却有一只手从后面扯了一下他的袖子,吴六不顾眼前拳头已经递到,转身低首道:「少
爷……」
那几人扑到面前,却近不了吴六的身,悉数被吴六的附体罡气弹了开去。在地上滚作一团。
赵杭天皱眉道:「不必杀人,给人家主子留点面子。」
他是在和吴六说话,眼睛却仍是看着韩慕云。
韩慕云似乎对面前的热闹充耳不闻,仍是苍白着面孔,一声不吭,眼睛却不回避赵杭天。
正在这个时候,听到一声低叱:「住手。」
梅紫阳已经到了门口,看到门口的情况,连忙出门来,拉着赵杭天的手笑道:「小天来了怎么也不先遣人通报一声,我
一时疏忽没有吩咐下面的人,他们不认得你,竟冒犯了,实在是我的不对,小天不要生气。」
转头吩咐自己身后的人:「把这几个和今日门口当值的人都捆起来关在后门,等赵公子发落。」
又对吴六笑道:「他们冒犯了你主子,你做什么手下留情,该先收拾了才对。」
吴六躬身赔笑。
赵杭天早知道他有这番做派,梅紫阳的花样总是层出不穷的,便只是笑着客气:「不必和我这么客气,我哪里有闲管这
些。」
梅紫阳放开赵杭天的手,走到韩慕云身边,轻轻帮他拉一拉他披着的大毛儿披风,温和的笑道:「回来了怎么不进去,
门口风大,你身子不好吹不得风,自己也不知经心点,总要我操心。快进去吧。」
那语气那动作,既温柔又亲密,就像对着一个深受宠爱的孩子。
赵杭天在一边看着,见韩慕云点点头,又动了动嘴唇,似乎想要说话,却又放弃,便要转身往里走。
赵杭天笑,扬声道:「慕云。」
韩慕云只走出一步,听到赵杭天的这声「慕云」便似乎再也走不动了,台阶就在面前,他却踏不上去。
梅紫阳似乎并不知道赵杭天叫的是谁,只是对韩慕云笑道:「无意,怎么还不进去?看你也累了,快去换了衣服出来吃
饭。」
说着使了个眼色,旁边伺候的人连忙一边一个扶了韩慕云,笑道:「二公子,外面风大。」
几乎是连拉带扶的进去。
赵杭天站在原地,微微笑。
梅紫阳笑道:「我这个弟弟平日没怎么见人的,有些腼腆。而且也不知道他以前到底怎么了,可怜见的什么都不记得,
身子又一直不好,是以平日我格外小心。让小天见笑了。我们还是快进去吧。」
说着携了赵杭天的手往里走。身后数十从人分做两排跟在身后,十分气派。
赵杭天与他说着闲话:「他叫什么名字?我看他身体似乎没什么大碍,不过我也不懂医术,不如过几日叫吴七来给他把
把脉,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梅紫阳道:「这可多谢小天了,他不记得以前的事情,连名字也不记得,所以我给他取了个名字叫无意,也就是无忆的
意思。他那身体平日倒是没大碍,也就是冬天弱些,受不得冷,略吹点风就要咳嗽,别的也没什么。大约是被冻坏的。
那年我碰到他的时候在关外,你知道关外简直是滴水成冰,我里着貂裘也还觉得冷,路上停下来问路的时候看到他的。
」
说着两人已经进了梅府的深深庭院,梅府待客的花厅里,梅紫阳一向讲究,屋里是不烧炭火的,说是有炭气,只在地下
挖了火龙,墙也是空的,都烧了火,热气从地下墙上透出来,室内温暖如春。
两人坐下来,侍女奉上香茗、点心、水果,赵杭天漫不经心的喝一口,等着梅紫阳继续说。
梅紫阳却似乎忘了说,只是介绍这茶是什么有名的稀少的品种,煮茶的水又是什么泉水,点心是什么名厨的手艺之类。
赵杭天微笑着听,没有半丝不耐烦,似乎也忘了先前的话题。笑道:「宫里也就是小紫最讲究,到底出身世家,就是比
我们几个来的有品味。」
梅紫阳笑道:「这怎么说呢,要说讲究,谁敢比侯爷?再说了,还有大总管呢,他的那套就是侯爷也说吃不消,我哪里
排的上号。」
两人一齐笑。还真是其乐融融的样子。
梅紫阳笑完了才继续漫不经心的说:「我看到无意的时候他已经快要冻死了。虽然身上穿的是上好的苏绸夹袍,在南方
是能过冬了,在关外却差的远,而且他又好几日没有进食,当时已经奄奄一息,我不忍,命人救他,发觉他除了冻饿,
还有经脉肺腑受伤的迹象,不过还好不严重,用了一颗九转玉露丸也就治好了经脉。不过身体煎熬的厉害了,后来带了
回来,养了大半年才好,不过也还是落下了病根。」
赵抗天把微微发抖的右手不着痕迹的收进袖子里,笑道:「我回去就命人叫吴七快点回来。」
吴七是大国手,小时便跟着早已退隐的医毒双绝学歧黄及毒物,成就十分了得,虽很少出手医治什么人,却仍是在江湖
公认的国手。
当然,没有人知道他竟是赵杭天的侍卫。
梅紫阳笑道:「不耽误吴七挣钱?你可别为了这点小事就耽误他,你是宫里的财神,要是收入不好,我们花什么?」
赵杭天笑道:「小紫取笑我,我哪里还算财神,财神都快姓梅了,小紫真是越来越厉害了。」
梅紫阳道:「罢了罢了,连你也这么说我,赚钱可不关我的事,我只会花,去年赚了一点不过是机会正好不下手说不过
去,你不知道,回宫里的时候,侯爷虽然当着大伙儿说我办的不错,私下里却说了我呢,说我放着正事不干,抢你的活
,放你在外头高高兴兴的偷懒。」
赵杭天一笑:「侯爷老嫌我赚钱少。」
宫中的将军一向是各司其职,金马堂将军出身世家,便利用他世家的人脉遍交天下好友,安插暗探,打探消息,为侯爷
组织起庞大谍报网,也根据情况伺机策反,离间,暗杀,掠夺等,是以有点收入也不足为奇。
就如银刀堂将军赵杭天掌握全部财脉,有时候为了顺利赚钱也需要进行暗杀、围剿等,除了他麾下的人,有时也需要调
用其他将军的人马。
两人坐了一阵,管家来回说摆好酒席了,梅紫阳便请赵杭天入席。
赵杭天笑道:「好,不过我有点内急,去去就来。」
梅紫阳便叫人领他去。
走出院子,赵杭天对吴六使一个眼色,吴六身后的人悄没声息的摸上来便动手,可怜一个小厮能有什么能耐,一声不吭
就倒在了一边。
吴六踏前一步,不敢与赵杭天比肩,隔了有半步,低声道:「少爷这边请。」
他们走的很急也很小心,走了大约一刻钟,眼前出现一个院子,看起来十分清雅,门虚掩着,门口一个人也没有。
吴六道:「少爷请快一点,属下在门口守候。」
赵杭天直走进去。
屋里只有一个人,正埋头在帐本中,又写又画,专心致志的样子赵杭天已经看的烂熟了,可不知为何,仍是默默的看着
。
韩慕云似乎没有发觉有人走进来,只是低着头做着自己的事,过一会,轻轻咳嗽一声。
然后伸手拿杯子,却拿下个空,杯子被人递到面前。
韩慕云抬起头,似乎受到了惊吓般猛的站起来,连凳子也带翻了。
赵杭天笑道:「怎么这样,我第一次服侍你就这么不给面子。」
韩慕云退后两步:「你……是谁?」
赵杭天失笑:「你真的忘了?看起来不太像啊。」
韩慕云低了头似乎想了想,又抬起来,直视赵杭天:「我是忘了,什么不记得,不管你到底是什么人,和我有什么恩怨
,我已经都不记得了,也不想再记得什么,您请回吧。」
赵杭天有点怔住了,然后拍拍头:「本来我是特意来接你的——好吧,既然你这么说,我也不勉强你,那我走了。」
说完,果然转身就走,极为潇洒。
走出院子,吴六连忙跟上,少爷走得很快,很有几分怒气冲冲的感觉,他一时不敢说话,只得默默跟着。
走了一阵子,赵杭天突然停下来,吴六也连忙跟着停下来。
凭他多年来跟着赵杭天的经验,知道他是火气勉强压下去了,此刻已经在做决定了。赵杭天做决定一向果断,再大的事
情也不过立刻就有了决断,今日走了这么长一段路才决定,想必很是辣手。
果然,赵杭天停了一停,道:「传信给吴七,不管他怎么赶,五日之内定要赶回来。」
「是,少爷。」
吴六等他示下。
赵杭天说完这句,却恢复了他往日懒洋洋的调子:「其他的事情,等吴七回来再安排,咱们也该吃饭去了。」
从梅府回来已经是晚上了。赵杭天喝了一点酒,又不大不小的受了点气——梅紫阳老拿韩慕云气他,想要回去歇息又想
到占了他的屋子的那煞星,便更觉得气鼓鼓的,只有老虎慕云窜出来围着他的脚撒娇看起来有点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