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为臣 中——楚云暮
楚云暮  发于:2011年06月0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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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五内暗焚瑶林泣血,心计煞费和珅面圣

福康安跨进门,一直敛容以待的阿颜觉罗氏赶忙迎了上来,按奈着满心紧张雀跃为他张床铺被,而后微熏着脸偷眼打量

眼前这个英挺的男人,柔声请她的夫君上榻就寝。福康安依旧是一脸麻木不见异色,直勾勾地盯着阿颜觉罗氏,倒把她

盯地不好意思起来,不安地搅着嫁衣下的同心丝绦。

“过来。”福康安冰冷却坚定地命令道——和珅可以断情忘爱,他福康安不行?!一并地承继人伦,去求世间的至尊至

荣之位,他福康安会做的比他更好!阿颜觉罗氏顿时心如擂鼓,福康安却忽然蛮横地伸手拖过她甩上床,她惊叫一声,

福康安已经扑了上去——那面上的表情不带怜爱不带欲望只有赤裸裸的愤恨——宛如鬼魅!

“不要!”阿颜觉罗氏忍不住推开他,这不似她的丈夫——那个英才天纵冷静自持的福公爷!她仓皇地带泪抬头,几乎

立即被吓地面无人色!

福康安被她轻而易举地推撞在床柱上,依旧是满脸阴霾恨恨地瞪着她,却在下一瞬间,呕出一口嫣红如墨!

门被撞开,一直在暗中窥探等候的福长安泼风似地冲了进来,看着直挺挺地僵坐着一口一口吐血的福康安,心里有一阵

突袭的恐慌——他,他真的没想到事情会这么严重,为了和珅,他一个已成为神话成为传说的堂堂公爵会成这副模样!

“叫太医啊!”他扭头怒瞪已经呆若木鸡的女人,却被一只手轻柔地按住了肩——

棠儿似乎永远气度从容,哪怕看着她唯一的儿子喋血不止,微微地摇着头:“由他去。他能熬过来的——否则,他便不

配是福康安!”

长安愣在原地,他才发现自己从来没有明白过这个君临富察一族的女人,心里真正的想法。

乾隆三十八年的冬天似乎比往日的天寒地冻暖和了少许,宣武门外的一座府邸的门忽然开了,一个年轻男子步下台阶,

身后的少妇忙拉住他,递上一件猞猁皮披风:“虽说是未见雪,但终究须带上件能挡风的,你身子本就不好,要是着了

风寒岂不更遭?”

男子住了脚步,他虽身子单薄形容消瘦,但一双眼睛光华内敛凤隐龙藏,竟不觉得有病弱之征。“我自己会照顾自己。

倒是你如今临盆在即,别随意走动,动了胎气不好。”男子接过披风,又喊刘全:“仔细照顾奶奶。”

刘全忙弓身应了,扶着霁雯的手只说:“奶奶留神地上滑,崴了脚不是玩的。”半哄半骗地把霁雯驾回了屋。冯霁雯还

要回头说些什么,和珅已经上马,一阵风似地走了。心里不免有些淡淡的失落。对于一个男人,和珅是足够宽厚的了,

宽厚地令人觉得他心里从不曾在意过这件事。她不过一介女流,纵使曾经年少放纵过,如今的微末心愿也不过能把这个

孩子拉扯大,有个完完整整的家。但是和珅——她名义上的丈夫,温文尔雅风度翩翩,这大半年来待她不可谓不好,但

是与他在一起,她从来就无法猜透这个男人的韬晦心思。她低下头抚着自己日渐隆起的腹部,万千言语都化作唇边一丝

叹息,她该知足了,和珅还能容的下她,当她是他唯一的妻,这世界上就没第二个人能做到——也好过那个薄幸男太多

太多……

即便事过境迁,想起那个永远挂着抹轻薄笑意的俊秀男孩,她心里复又一痛——心未成灰,又如何能忘记当年的旖旎—

—“奶奶。”刘全没看出她的魂游太虚,只道,“爷吩咐过我的,他如今要长住宫里值宿,轻易不能得闲回家,叫奶奶

务必要小心门户,尽量别出二门,有事您就使唤奴才们……”

“知道了。”霁雯回过神来,胡乱点了点头,这段时间里她已经习惯服从和珅的一切的指令——她已经有了能庇佑她栖

息的港口,别无所求了,过去的烟花如梦,还是早忘早好,

他们如今早不住在驴肉胡同的那处残破宅院里了,英廉对于这个十分明白事理的孙女婿还是有所回报的,除了这座三进

三出的大宅子,还有只有满州亲贵子弟才有份中选的御前侍卫之职。只是霁雯怎么也先不通,既是买宅子,为什么要巴

巴地选在外城的旮旯角里安家,而不住在王府胡同附近——那离紫禁城拍马不过一柱香的时间就到,岂不是更方便?如

今一搬搬的那么远,倒象是在躲着谁似的。她抿了抿唇,看向灰墙上方仅露出一角的天空发怔:她这辈子,或许都无法

弄懂他的心思了。

和珅一路拍马,风驰电掣地踏破清晨的静谧,从宣武门进了内城又足足赶了小半个时辰的路,才见到黄瓦红墙的紫禁城

隐隐现出了峥嵘一角,在灰暗的天空下静默着矗立,却是掩不住的皇家气象,遮不了的风云诡秘。

他眯着眼,住马远眺。

终于,他能再进紫禁城——这一次,没人能把他赶出来!

“纽古禄氏和珅——”查旭栋翻了翻手中的名册,“满州镶红旗人?”眼一抬就见一个年轻男子出列应名,看模样倒是

个千里挑一的,可能做御前侍卫的一色儿都是三上旗的贵族,他一个下五旗的破落户只配去王府做护卫,也能进大内当

差?只怕又不知是用什么手段钻刺来的。谁不知道大清多少大臣权贵就是从侍卫职上发家腾达的?远的如熙朝索额图明

珠近的有已经去了的傅恒福康安父子——都是因着遂了圣意升官一个赛一个地快,多少人想从御前侍卫接近皇帝?能有

这份手段心思,这个年轻人就不容小觑。查旭栋领侍卫内大臣这位子坐的有年头了,心里虽有些计较,脸上却没表现出

来,依旧面无表情地开口:“你虽是保荐进宫的,但只怕目前只能给你个‘柏唐阿’的衔儿——你别嫌低——没有个蓝

翎侍卫一进宫就能做到三等虾的。”

“属下不敢。”和珅依旧低眉顺目谦恭十足的。

听这声音暗哑混沌,倒似个十足的鸦片鬼。查旭栋心里益发不喜:“恰巧前日子内务府才说銮仪司少一个人手——就把

你补过去,做个銮仪校卫吧——虽说是轿夫,但也是给皇上办差,堂堂七品职司,不比在外头风光?”众人中有知机的

,都知道查大人看这新进的不顺,不由地纷纷笑了出声。

“大人教训的是,属下一定克尽职守绝不辜负大人的厚望。”

声音依旧波澜不兴,查旭栋仿佛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悻悻然地看向和珅,四目相接之下,却依然看不出这个外貌出众的

年轻人的双眼里有一丝的失望抑或野心,心里不由地一松——不过是个想混口体面饭吃的八旗子弟,能有个什么大出息

?想是他多虑了……

和珅倒似没那么多计较,在銮仪司一应地谨慎小心,从不与人相争,性子又是随分讨喜,侍卫中常常有人爱偷着赌色子

却输地惨淡,他也时常帮衬着替他还,时间一长人人都来找他打秋风,和珅也一笑置之,能帮就帮又从不记得叫人还,

时间一长,那银子花的如水一般,幸而霁雯妆夯丰厚又从不计较和珅取多少花多少,日子一久,那些个上三旗里眼高与

顶的公子哥儿倒真对和珅开始刮目相看,觉得他人上道又本份难得地还够义气,渐渐地与他打成一片,不再象初时那样

对他处处排挤留难了。

但在皇城大内之中,侍卫虽然风光体面但却是等级森严,即便是个抬轿扛舆的也要论个身份高低贵贱,英廉给这个挂名

孙女婿的仅仅是一张入宫凭证,即便是到了銮仪司,能有资格抬龙舆的,不是资历经年就是出身望族,还时常要排班轮

岗轻易不得晋见天颜,和珅初来乍到自然也只能做些粗使活计,而与他同时拨进銮仪司的庆成因着镶黄旗的出身,父亲

是又在顺天府当差,已是正式成了銮仪卫。

“你以为我这样好?龙舆要四平八稳滴水不露,手都不能哆嗦一下!每天腰酸腿疼的,放了差还直打哆嗦——要歇口气

赌两把都不能够!”庆成赶进了屋就对同住的和珅抱怨道,“我在家里何曾受过这个苦?”

和珅给他砌了壶茶,才温文一笑:“总有机会得见天颜吧?你瞧我进宫这段时间,连皇上的影子都没见过……”

“你以为我就能见?咱这样的銮仪卫跪迎皇上上轿都是眼不敢抬气不敢喘的,!皇上周围又有那么多近侍大臣太监簇拥

层叠,你以为真那么容易得见天颜?”庆成接过和珅手里的茶咕噜地全喝光了,一抹嘴,“还是你好,毕竟清闲些,还

能有机会摸两把玩,嘿嘿……”

和珅一笑:“你知道我素来不好此物。”

“我就真不懂你了,平常又从不象一些人那样积极钻营进取,身怕没抢到个体面差事,又从不与我们兄弟聚赌喝酒的—

—你进宫到底图什么呀?”庆成一面解着自己的发辫一面细细地抹油——他也是极重外表的人,一面却拿眼梭和珅,“

要不我替你向查大人美言几句,派个好差使给你?嘿嘿,你这人还是够朋友的——那么多次要不是你帮衬,我连开裆裤

都要输去当了。”庆成虽然出身官宦世家,但家教甚严,手里绝少余钱,在家时候还有父母管教,进了宫越发迷恋呼朋

引伴地赌博吃酒,有赌必输,越输越赌,若非和珅每次都无条件地借钱给他又从不叫还,他早混不下去了。

和珅听他如是说,心里了然,起身取了一张小额银票过来给他:“我这人平素没什么大志向的,进宫也不为出人投地,

不过手头比你们这些受制于人的公子哥阔绰一些,自然能帮就帮,大家兄弟一场么——不忍心见你不好过,你爱玩就玩

我尽量帮你。”庆成忙接过银票掖进怀里,笑道:“整个銮仪司,不,整个侍卫处就你和珅最哥么!你放心,我一回了

本,如数就奉还的!”

话是这么说,庆成的赌运一如既往地差,输掉的银子滚雪球似地越滚越大,和珅即便时常资助也是入不敷出,不得以到

了典当器皿为继的地步却也没半句微词,除此之外,还会在庆成轮班的前一晚提点他莫饮酒过多耽误差使,把个庆成感

激地五体投地。当和珅再一次将两百两银票给他的时候,庆成已是激动地冲上前紧握住和珅的手:“好兄弟,你又救了

我一命!”

和珅却如遭电击,忙劈手争开,顺手将他退远数步,半晌才转过身掩饰地一笑:“不用说的这么严重——你这次欠的是

三等虾富纯的赌银,他在宫里出了名的面冷心狠,又是总管太监高云从的结拜弟弟,欠他的钱不还,还不知道他会下什

么绊儿害你呢!”

“可不是!我是喝了酒昏了头了才和他那种泼才去赌!”庆成就差没指天发誓,“我以后必要戒酒戒赌的!”

和珅扑哧一笑,晃了晃手里的一小坛子酒:“既这么说,我才刚托家里人带进来的陈氏女儿红,你可就没福喝了?”庆

成一下跳起:“那不成!陈家酒楼的老板娘最是酿的好酒,偏生规矩多,什么她女儿何时嫁做人妇她就开一次女儿红—

—放他娘的屁!她女儿要是长的赛过张飞,老子一辈子不用喝酒了——你居然这么巧能弄的到!?”一面拍开封泥,顿

时酒香横生浓烈四溢,“好酒!就是不知后劲如何……”

和珅替他摆好酒杯,笑道:“酒香劲沉,这个道理你会不知?这酒后劲儿是大,横竖你明日不用去当差,醉倒何妨?”

庆成的酒虫全给勾了上来,一面叠声赞好一面早就迫不及待地仰头干了——和珅击掌赞道:“好酒量!来,再满上……

查旭栋面色铁青地匆匆跨进院门,只见庭院里只有和珅一人在依稀星光下打扫残雪,他愣了下,这个年轻人起的好早!

和珅转头见是他,忙让开一条道恭敬地行了个礼:“属下给查大人请安。”

“庆成呢?还没起?!已经点卯了——他今天要当差扛舆的!发什么昏!”查旭栋怒道,“前些日子我明明已经把轮班

调换改期的公文放在他桌上他也敢当没看见!他是不想在宫里混了连皇上都不放在眼里?!”

和珅忙道:“大人别生气,庆成是昨晚有些发热才睡迟可,我即刻就叫他赶去銮仪司,应该还误不了接驾。”

“你是想叫皇上等你?!早叫人替他去了!我正有事要问他!”和珅越替庆成辩解他就越生气,他难道不了解这个纨绔

子弟什么材料,只是万没想到他这么不长进!

和珅急道:“我去叫!大人稍等片刻!”查旭栋哪理这个,没费多大力就推开和珅破门而入,一闻屋子里的酒屁臭味和

一片狼籍就勃然大怒:“居然是吃酒吃糊涂了!皇差都敢忘记!很好,这銮仪司他怕也不用呆了!”

“庆成!”和珅一脸焦急地晃了好几下,庆成才半醉未醒地睁开眼,摇头晃脑道:“和兄?不是说了今天别吵我么?”

转头见了查旭栋,顿时吓的舌头都大了:“大大大人?”

“你还认的出我!?”查旭栋冷冷地道,“这酒还没醉死你?!平日里聚赌吃酒我看着你父亲的面子上不和你追究,你

就肆无忌惮了?!富纯前日子刚和我说乾西四所有宫女不见了财物,怕是侍卫里有人手脚不干净偷出去变卖,又说你欠

他的银子第二天就能还上——你哪来的钱?!”

庆成脑子里还因为昨夜的女儿红混沌一片,急着直瞪眼道:“那钱,那钱不是偷的!是,是——是和珅借的!”

“还信口雌黄?和珅一个柏唐阿,有多少俸禄借给你这个认识不过几个月的败家子——何况这次是大喇喇两百两!”

庆成急了,一把拉住和珅的袖子:“你说啊!你和查大人说,这都是你借的,我没偷什么东西!”

“你别瞅人老实本份就又叫人替你背黑锅!”查旭栋吹胡子瞪眼,“和珅,你说!你有借他二百两么?”和珅轻轻把手

扯开,跪在地上,一脸为难地道:“庆兄,我平日里是常有借你钱周济一二,可从来有去无还,我已经捉襟见肘了哪还

有余钱借你——事已至此,你莫要再瞒大人了!”

庆成如被五雷轰顶,发怔地看着眼前这张熟悉而秀致的脸,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那厢查旭栋已经怒不可抑地转身走

了,只撂下一句话:“烂泥扶不上墙!从今以后,你在銮仪司一切差使革去,你一个人喝酒聚赌去吧!”

和珅低头将查旭栋送了出去,一路上还不住地劝道:“我想庆成是偶有过失,大人千万别真地处罚他,小惩大戒就是—

—革职的话委实重了些,况且一时间去哪找个能替代他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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