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为臣 中——楚云暮
楚云暮  发于:2011年06月0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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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没有他了解他的“父亲”!

真是冥顽不灵!福康安还要再劝,却见和珅身后的那个小娃娃被二人争吵之声吓地脸色发白,胆怯地抱住和珅的腿,望

向他的一双大眼还带着恐惧的泪光。福康安突如其来地哽了一下,胸中似压上千钧巨石,慢慢地松开手:“他——是谁

?”

和珅弯腰将吓地簌簌发抖的望哥儿抱进还里,温柔地轻声一笑:“你看不出来么?”

如此相似的眉目五官——福康安不自觉地后退半步,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们父子二人,瞬间面如死灰——是啊,眼前这个

男人早已经变了!他娶妻生子成家立业早已不是当年那个与他剖心置腹满腔情思的少年!他却还在奢望他能为他回头?

他要的从来就是功名利禄,而不是——而不是他的爱!

只有他一个人,时至今日,还依然痴痴傻傻地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

自君别后,山高水长——不诉离伤。

他福康安竟还远不如他断情忘爱来的决绝,至今画地为牢走不出相思成灾!

“好。”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转头,一步一步地迈开步子,伴随着他的话语一声一声地敲击在和珅的心上,“除非你

能除掉我,否则我富察家的根基绝不许你动摇半分!”

直到那人走到看不见背影了,和珅依然面无表情地靠在树干上,望哥儿在他怀里伸手去兜他的胳膊,却感受到一股不可

抑制的轻颤。

“阿玛——”他不懂,坏人明明已经都被打跑了,为什么父亲的表情,却仿佛要哭出来一般?

“没事。阿玛……阿玛只是累了,想再……再休息会……”

眼前这个男人,早已不再是他的爱人,他的知己,而是他此生——最大的敌人。

或许,惟有如此,他与他,才能共存于世。

福康安余怒未消地进了傅公府,阿颜觉罗氏早捧茶迎了出来,福康安一掌挥开,连茶带盏泼了一地,他却看都不看一眼

,大步流星地进门将门砰地摔上,阿颜觉罗氏顿时白了一张脸,站在屋檐下手足无措。这一动静极大,几个侍女纷纷围

上来安慰少奶奶——本来么,三爷长年征战在外,偶有回家待奶奶虽不至柔情蜜意也算相敬如宾,又从来是个泰山崩于

前而面不改色的冷峻性格,怎的忽然发这么大的火?

福长安恰有事进来,他如今也变地深沉寡语,早不复当初的飞扬无忌,抬眼见到这一院子人鸡飞蛋打地闹腾,便猜出必

是福康安之故——当年那件事之后,福康安如变了一个人一样,虽然表面还如往昔一般老成稳重,但骨子里早已变地冷

厉决然,个中原由他心知肚明。他心里终究有愧,是以这两年来深居简出,诸事不理,朝廷授官也拒而不受,为人暗中

讥笑诟骂也不在乎,如同作茧自缚,拒绝外界一切的声色犬马以及——那个人的消息。而若非要事,他更是尽量少和他

三哥接触说话——他始终没有勇气说出当年真相!。他微叹了一口气,上前对着拿帕子抹泪的阿颜觉罗氏行了个礼道:

“嫂子莫气,三哥是在朝上受了气,不是针对嫂子。”

朝廷上谁敢给他气受,长安心下苦笑,幸而阿颜觉罗氏一心只知德言功容,听地如此说,忙低声道:“妾身从不敢生三

爷的气,只望小叔能劝劝三爷请他宽心,就是妾身的造化。”

福长安抬眼看了看紧闭的房门里隐约传来的几记砸物之声,不由地心里一动——能让喜怒不形于色的福三爷如此失态,

该不会,是……他的事吧?他上前轻轻扣了扣门,里面一声强自压抑的喝问:“谁?!”

“三哥,是我。”长安轻咳一声,强迫自己恢复清醒,“宫里高云从来传旨了,如今已到正厅。”听着里面的无声无息

,福康安竟似没有接旨的意思,唬了一跳,忙补了一句,“是升任你为兵部尚书的圣旨。”

过了好一会儿,门忽然拉开,走出来的男人依旧器宇轩昂神采不凡,方才的失控仿佛不曾存在,福康安一面整衣一面大

跨步向前走去:“开正门,奏礼乐,准备接旨。”

兵部尚书……好的很……你毕竟还是有弱点落在我手里了!

如你所愿,我会倾我之力与你——一世为敌。

崇文门在和珅的着力整顿之下,早已不复当初“空架子衙门”的模样,士农工商一体明文缴税,也省去不少纷争民怨。

一日和珅照例在衙门里看帐,忽然听见外头一阵喧哗吵闹,和珅将帐本合了,歪过头示意刘全去外头看看出了什么事,

不出半柱香的时间,刘全便回来了,刚掀帘子就咋舌道:“是山西布政使司陆傣君陆中丞——这会子正在城门外闹着呢

,说,说什么他乃堂堂朝廷二品命官,岂能与平民商人一样对待,还说四品官进京收十两银子,他二品官员就收到二十

两银子,实在是有辱官声,还说——”

“必是说我贪财如命中饱私囊了?”和珅微微一笑,那些人又岂会那么容易放过他?他直起身,将辫子甩向身后,昂然

信步而出,“该来的总会来——我就出去会会那位陆大人。”

“我陆傣君天子门生,乾隆二十八年取中二甲进士,你是什么东西,就敢在我面前叫嚣,还强迫纳税——这是有辱斯文

,无耻之尤!”

“陆大人,我们不是这个意思——咱们也是按规矩办事——”

“规矩?规矩是谁定的!”陆傣君打断守城官差的话,冷笑道,“毕是你们和大人了?!一个七品小吏也敢在做跳梁小

丑!”

“陆大人言重了。”和珅听到此处,方才拨众而出——的确,陆傣君是乾隆二十八年进士,但他没记错的话,当年他的

房师,正是于敏中。他站定了恭恭敬敬地抱拳行了个礼:“下官并非有意刁难大人,但官员按级缴税已有明文定制,顺

天府内务府都是准了的有案可查,下官自问请大人上税有理有据并无越权。”

“和珅,你口口声声规矩定制,可你一个小小的七品税吏见了本官就是这么个规矩么?!”

和珅只愣了一瞬,顿时明白他是在故意羞辱,却依然满脸带笑,嘴里直道:“是下官怠慢了——”言犹未落,已经提袍

跪下,在一地尘土中磕下头去,而后抬头起身,掸去膝上灰尘,对着目瞪口呆似乎还来不及反应的陆傣君微微一笑,却

是语气坚决:“见礼已毕,请陆大人缴税二十两。”

“我,我为官满袖清风,一分闲钱都没有,此次进京述职是奉了皇命——你凭什么拦我?”

和珅笑容更冷了数分——堂堂布政使司拿不出二十两银子?一分闲钱没有——这话搁雍正朝,他信,搁今天,他凭什么

信?!威胁他?这个法子未免用错了地方!

“士农工商一体缴税各有定制——这也是皇命——陆大人面圣之心只怕比下官急切的多,下官还是那句话,只要您交纳

税金,崇文门立即放行!”

“这钱我就偏偏不交了!”陆傣君干脆叫跟着的仆人把行李铺盖一扔,“你不就嫌我是官么,我如今把官印官服一应被

褥铺盖都扔在城外,孑然一身空空两手,做一介布衣百姓,如此进城,你还要收我税金吗?”

“如此,自然不必。”和珅不为所动看着他,“除了官服顶戴你就是平民百姓,不在上税之列。”对属下一挥手:“开

城放人——”

“爷——”刘全早吓地说不出话来了,待陆傣君大腰大摆地进了城门,才走近几步小声道,“这陆中丞毕竟是要面圣的

。如此闹法太失体面,要是传到皇上耳里岂不又是个错——”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如今崇文门关税正是百废待新岂能叫他坏了规矩?——那些人正巴不得我出这个错呢……”和珅

一挑眉,冷笑道:“况且,我就是要把这事闹大。”

高云从呵着腰进了养心殿的后寝,替他打帘子的小太监暗中冲他摇了摇头。

老天爷,皇上今儿的心情还是不好,呆会只怕又少不了一顿骂。高云从的苦瓜脸在转头见着正在说话的乾隆与和亲王之

时,迅速转为一朵盛开的多瓣菊:“皇上吉祥,和亲王吉祥。”

随意地挥挥手命他起身,乾隆的眉依旧颦的死紧:“凭他什么事,慈宁宫的一应用度不能少,岂有叫以天下养的一国太

后缩减月钱的理儿!”

“正是这个理呢。臣弟也依着话驳了内务府——莫说太后,就是乾清宫,坤宁宫也不能削减宫女——没这个例不说,传

出去又不得安生。”和亲王弘昼赔笑答道,“都是宗人府这个月来化钱太多的错,重重叠叠地支领一笔又一笔,内务府

又不能瞅着那些王爷贝勒失了体面尊贵……”

“这都是借口!难处向来都有,怎么和珅在的时候就能料理的稳稳妥妥的?!还有那金发塔,和珅一走就几乎停工,怎

么着,紫禁城里就再没个有本事的人了?!”乾隆端茶刚抿了一口,砰地就给砸在地上:“谁伺候的茶水?!朕怕积食

特特要的普洱——给朕上的什么雨前龙井!”

登时一个小太监跪在地上面无人色,磕头如捣蒜,弘昼不无同情地看了他一眼——乾隆的秉性与雍正爷大不相同,无论

暗藏多少雷霆之怒,面上也不爱表现出来,最是讲究君子端方的,这些日子来诸事不顺动辄发火,只怕也是为着和珅之

去,还偏在那抗着装没事儿人。于是亲自接过换上的新茶奉到乾隆面前,笑道:“这些阉人知道什么冷暖,皇上跟前还

是得要有个知心知意的人妥帖伺候,和珅善解人意精细体贴,当家理政原就是一把好手——看他短短时间里让崇文门关

税起死回生就可见一斑了。依臣弟看,那和珅虽也有错,皇上也小惩大戒过了,不如叫他回宫吧。”

乾隆接了,却不答话,拇指摩挲着钧窑粉定细瓷茶盏,一点一点地将心中的影象给揉碎扯散了,才微微地摇了摇头:“

不成。不能为着他一个人置满朝文武意愿于不顾,此其一。他谋算朕心挑拨宫闱也是事实,没有这么轻易放过他的理,

此其二。”

况且,弹劾纪昀虽出自他本心,但纪昀为天下文人领袖,手中还编着四库全书,总得有人替他出面认了这事,以渡悠悠

众口,也为他将来起复纪昀留个余地——这是他为人君者的一点私心,却不足与外人道。

弘昼见乾隆把话说得如此堂皇,虽知道他实际上是拉不下脸承认自己离不开他,兀自死鸭子嘴硬罢了,却也一时不敢接

话,于是也便沉默着。在旁久侯的高云从见是话缝,忙谄着脸禀道:“山西布政使司陆傣君隆宗门外求见。”

“这是进京述职吧?递牌子进来就是,又闹什么。”乾隆一皱眉,这会子他心绪不宁哪有心思去理会这些个微末小事。

“可可陆中丞一副布衣百姓打扮,官服朝珠一应都无,御前侍卫依律不让他进殿。陆中丞却不知怎么着死也不肯更换顶

戴官袍,只是在门外一路叩头,哭着要面圣。”

“胡闹!没王法的东西!大清什么脸都叫他给丢尽了——他是在朕面前撒泼!”乾隆刚刚平复下来的怒火又熊熊燃起,

弘昼却把近来闹地沸沸扬扬的这段公案记了起来,因而笑道:“皇上,陆傣君是受了委屈,想您给他做主呢。”

“他一个从二品的地方大员,到京城算个大财主了,谁给他委屈受?!”

弘昼忙一五一十地将事情的始末说了,末了还道:“陆傣君进了京城后,身无长物,衣不敝体就直闯到顺天府衙门里击

鼓鸣冤,逢人就哭诉他一个正牌进士一方大员教个七品芝麻官给辱没了,说和珅——是个满身铜臭的贪利小人,天下岂

有士农工商官一样纳税的咄咄怪事,分明是……分明是中饱私囊了——”弘昼见乾隆的脸色越来越阴沉,忙中途掩口不

说,乾隆却将茶碗一砸,溅了一桌的水渍:“胡闹——”

“皇上息怒,和珅也是想有个开源节流的长久法子,他这次若是循情屈服了下次再征收税金就是难上加难,所以——”

“朕说的是陆傣君胡闹!官箴如此,还有脸过来哭诉什么‘有辱斯文’——他的十年寒窗都读到哪去了!”

乾隆腾地起身,背着手困兽似地踱来踱去,藏青万寿锦袍上绣着的金线九龙也张牙舞爪地游移不定,直到他脚步丕停,

龙纹陡静,和亲王才终于听见一道半含挫败却又半含解脱的声音:

“宣……和珅进宫——养心殿西暖阁见驾。”

第三十四章:剖心肠巧言释君憾,余心辜始意结党援

灯蕊倦怠,恹恹欲灭,将昏未昏的一点烛光摇曳在身前跪伏着的男子身上,乾隆凝视着他,许久才将视线移开:“起来

吧。”

和珅却不起身,依旧以额触地,闷声道:“臣死罪,不敢平身。”

乾隆扯出一个略带讽味的笑来,他若至今还以为和珅是这样的胸襟胆色,这皇位他也坐不稳了。

不是不恨眼前这个人对他一番苦心弃若敝履,甚至妄图操纵君心——他有时候宁愿这个男人能够愚蠢一点,而不要——

不要自以为能玩转天下。

余光已经见着那滚龙衣摆在他跟前止步住和珅闭上眼,屏住了呼吸。

“陆傣君之事,是你处理不当。他毕竟是一方大员,随意折辱岂不是绝天下士人所望?”一只手轻轻抬起他的下巴,“

你说——”乾隆未尽的话语陡然消音,他有些怔忪地看着和珅紧闭的双目中流下的两道清泪。

他不曾见他落泪过,朝野闻名的“笑和珅”——心中就算万般算计,面上也是笑若春风。

“哭什么。”手下用力,那削尖的下巴仿佛会一捏就断,乾隆伏低身子与他平视,“真为陆傣君之事怕成这样?”

和珅摇了摇头,鼻间翕动不止:“奴才错,不在此,而在‘李代桃僵’之计。”

乾隆一怔,不由地松手退后,万没想到和珅竟有胆直白如此——这事是他心里一大隐痛,他的自尊与骄傲焉能承认和珅

不但于他无半分情谊还设下圈套引他分心!开始他真当章佳氏是锦霞的替身,可接触久了立时就知道不是那么回事——

以她的脑子,若非有幕后高人还想不出这等计策——和珅,你就这么想……离开我么。

和珅却不等乾隆退开,膝行数步哭道:“奴才是脂油蒙了心的糊涂种子!但也从没想过这等微末伎俩可以瞒过圣明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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