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晏轻轻叹息:“这行当哪有什麽规矩可言,还不是因了那些大老爷们儿的喜好!”
蔚缌蹙了蹙眉:“我瞧著这些女儿家一个个水聪玉嫩,就这麽做了别人的玩物,著实让人心生不忍!水姑娘也与她们一
样吗?”
方晏瞧著他双颊映蕴灯光,肤色白皙、莹光流滑,心头蓦然砰动,勉强压抑住激越而上的情绪,放缓语速:“水姑娘卖
艺不卖身,与她们并不一样!”
蔚缌一副松了口气的模样:“原来如此!水姑娘这麽个冰清玉洁的人,我看著实是不像!”说著闭了闭眼,神情竟有些
疲倦。
方晏对他很是上心,看出他有些不对劲,急急问道:“怎麽了,不舒服吗?是不是胃......”
蔚缌回眸轻笑:“方大哥,多谢你如此关心我,没什麽事!只是那药有安神的效果,每次用过後总是有些困倦。不要紧
,过会儿便好了!”
方晏怜惜地拉住他的手:“若是觉得倦得很,便歇歇吧!”
蔚缌不答,却问著:“水姑娘什麽时候出场?”
方晏心下窃喜,自己几次抓住他的手,都不曾被他甩开,想来在他心中对自己应是有些信任的!嘴里漫不经心地回答著
:“她总是最後一个......”
蔚缌眯上双眼,身体斜斜靠了过去,打断了方晏的话:“想来还要很长时间,方大哥,且让我靠著歇会儿!”
第四章
春夜微寒,风轻轻吹过发丝,方晏小心地绕开手臂,将靠著自己的柔软身体拢进怀里。
少年的体温偏低,凉凉地拥在怀中,想来那药确实有安眠的效果,只片刻时间,便睡得熟了。方晏叹了口气,前头丝帐
外琴响语娇,时不时还有人群叫好的轰然声,乱纷纷的环境,他竟然睡得香甜。
垂目瞧著怀里的人,长睫细密,随著平缓的呼吸微微抖动,如枝头轻颤的花瓣,卷起春色无边;白皙的脸庞带著熟睡中
些微的晕红,红梅点点,绽出几多风韵;殷红的朱唇似抿未抿,宛若夏日荷心,总是甜蜜的色彩,诱得人......
方晏慢慢俯下头去,双唇正待触上微凉的樱角,忽地一惊,猛然直起腰身,呼吸有些粗重,拢住的手却愈发收得紧了。
蔚缌睡得迷糊,似是觉得不舒服,扭了扭身体,想要脱开方晏双手的束缚。
方晏感觉到怀中人的异动,怜惜地笑了笑,松松收紧的双臂,想了想,抽出一只手脱下自己外衫,将少年细细地裹将起
来。
蔚缌下意识地往温暖的地方钻去,双唇微张,似有若无地叹了口气,想是感觉到了舒适,朱唇微勾,一丝笑意若隐若现
。
方晏痴迷於淡淡的笑颜中,那抹笑宛若勾轮,云遮雾掩後,一瞬间明丽绝豔、美得不可方物。
前头一阵激烈的叫喊声拉回了方晏飘得远远的注意力,抬头望去,原来水灵芝竟已上场了。
方晏轻轻一笑,居然过了这麽长时间了!眼瞧著怀里的人睡得深沈,实不忍心这时候打扰他的睡眠。
蔚缌睡得并不深,事实上虽然药力作用使得他非常困倦,但他本非贪睡之人。由於小时候身体较差,睡眠比一般人要少
了许多,便是睡著了,也是十分警觉,些微风吹草动便能将他惊醒。方晏刚将他搂进怀里,他便清醒了几分,尔後场内
场外时不时的欢呼声也是历历在耳,只那片刻......方晏解了外衣将他裹住更深地搂抱著......那会儿,他觉得舒服温
暖,确实睡深了。谁知,水灵芝甫一登台,观赛的人群声浪迭高,立时便清醒过来。
有些疲惫地抬手揉了揉眼睛,微眯著睁开,青年俊秀的脸庞便在眼前,微微笑著,声音柔和:“怎麽?被吵醒了!”
蔚缌复又闭了闭眼,再睁开,淡淡的笑容绽放,在方晏的扶持下坐起身来。
瞧著身上裹著的外衣,蔚缌清澈的双眸闪过一抹复杂之色,抬头间复又恢复如常:“方大哥,是你的衣服?”
方晏笑了笑:“你的身体被风吹得有些凉,所以替你盖著点!”
蔚缌笑嘻嘻:“我自小如此,并不是风吹的。便是睡在被窝里,也不暖和!”
方晏眼色微深:“怎会如此?”
蔚缌毫不在意地甩甩头:“其实也没什麽大不了,父亲说我是早产儿,出生时早了两个月,故而身体要差了些。这麽多
年调养,已经很健康了。”
方晏皱眉:“先天之故......”
蔚缌“嘘”地一声打断了他的话:“水姑娘开始唱了!”
方晏垂目,想著前些时候夷邦王子送来的那株双瓣雪莲还留在府里,或许对缌缌的身体有益......
前头台上,云罗翻舞,水灵芝抚著琴,轻吟曼唱:“红藕香残玉簟秋。轻解罗裳,独上兰舟。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
时,月满西楼......”
水灵芝音色甜美、语调悠扬,筝声激越而出,蔚缌不禁眯起了眼:“易安居士的词委婉清丽,辞未明而意已至,水姑娘
可谓深得其精髓!”
方晏毫无听曲的心思,随意答道:“灵芝素慕李易安,如何唱不好易安的词?”
蔚缌侧耳细听:“听这曲,似有变动的音律。”
方晏笑了开来:“不错,灵芝曾对曲谱作了些微修改,难得这点细微变处也被你发觉了!”
蔚缌垂目:“我的祖父才华横溢、精通音律,爹爹虽比不上祖父的造诣,却也稍有涉猎,自小便教我一些。”
方晏好奇道:“你的祖父......”
蔚缌似是不愿意提及这些话题,急急接口转开:“水姑娘唱完了!”
方晏抬头望去,云罗白纱缠绕如烟如雾,水灵芝曼妙的身影盈盈立起,向著岸头嚣嚷的人群敛衽为礼,抱了筝,回身嫋
嫋亭亭地走入舱内。
方晏笑道:“这就结束了,我们也下去吧!”
蔚缌脸上微显惊讶,抬手指向场中:“方大哥,又有人出来了。这位姑娘可真奇怪!”
方晏顺著他的手指瞧向擂台,心下颇多疑惑,想不到此番灵芝竟非排在最後,难道这位姑娘比灵芝还要......待瞧清了
场上的女子,更是怔愣。
擂台上果然立了一名女子,一身蓝色短打劲装,头挽高髻,虽是男扮,却一眼便能瞧出女相来。
这倒罢了,最让方晏吃惊的却是那女子的模样,柳眉杏目,鼻腻如脂,唇红若朱,乍看倒是一名倾国倾城的美人,谁知
侧过头来,右脸上赫然一块深紫胎纹,使得整张俏脸莫名添上了几分诡异。
方晏实在想不通这样的女子怎会出现在夺魁大赛上,忍不住回眸望向身侧的蔚缌,却见少年清丽的面庞先是惊异,既而
显出几分疑虑,片刻後猛然跳将起身,一把拉住方晏的胳膊,急声道:“方大哥,我们快走!”
方晏一个不妨,被他拉得踉跄几步:“怎麽了?”
蔚缌跺著脚:“你先别问了,快随我走!”忽地叹了口气,急匆匆的脚步却停了下来:“来不及了......”
方晏尚未及答话,便听得一个陌生的女声幽幽响起:“小少爷,还想溜吗?”
方晏抬头望去,面前立著一个短打劲装的纤细身影,右脸一块骇人的紫色胎纹,正是方才立在擂台正中的女子。
蔚缌讪讪地笑:“雪姨,风叔叔呢?”
女子微微一笑,抬手指指二人身後:“诺,不是在你们後头吗?”
蔚缌咽了咽口水,心念电转,决定采用最直接的办法,绝丽的脸庞漾出真诚的笑容:“雪姨,让您和风叔叔担心了!我
知道错了!”
短衣女子淡淡而笑:“小少爷,你真的知道错了?”
蔚缌连连点头,脑中飞快地转著主意,但听身後清朗的男声平静和缓:“小少爷,不要再动歪脑筋了!你瞧瞧岸头这许
多人,便是你轻功再好,能逃得了吗?”
蔚缌骇了一跳,嗫嚅著不知该怎麽回答。风叔叔真是太厉害了,自己还不曾想到如何应付,他竟一眼瞧出了自己的不良
居心。
不良居心......呵呵,蔚缌难得地有些不好意思,自己虽然只逃开了半天,想必两位长辈定是焦虑难安,怕还会愧悔自
责。雪姨和风叔叔是义父的弟子,从小对自己这个义父的挂名儿子关爱非常,平日便是父亲些许喝斥,两人亦极力维护
,此番出庄,虽说是受了蒲歆之托,实际上却是二人放心不下,一路跟随照顾自己的生活起居......蔚缌垂下头,开始
自觉地忏悔。
尹氏兄妹看著他长大,对这位小主人的心思摸得很准,眼瞧著他低下了头,兄妹二人对望一眼,俱有欣慰之色,小少爷
毕竟是懂事的!
尹竹雪莲步轻移,走上前执起蔚缌的手,柔声道:“我和你风叔叔并没有怪你的意思,你自幼被关在庄内,想出来玩一
玩也是人之常情!是我们太过约束你了。”
蔚缌有些不好意思地抬头笑了笑:“雪姨......”
尹竹雪打断了他的话,望向立在一旁的方晏:“这位公子是你新交的朋友吗?”
蔚缌点头:“这位是方晏方公子!”
尹竹雪明丽的双眸闪过一抹异色:“方公子......”
方晏客客气气地行礼:“晚辈有礼了!”
一直静立後侧的尹竹风身随影动,飘然走近,冲著方晏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眼中一派了然之色,并不理睬他,却转向
蔚缌,眉头皱了皱:“小少爷,你的脸色不好,今日胃疾发作了吗?”
尹竹雪一把扣住蔚缌的腕脉,柳眉紧蹙:“果然是发作过,用过药了吗!”
蔚缌忙不迭点头:“用过了,甫一疼我便用了药!”
尹竹雪微微叹了口气:“你这个孩子,总是让人放心不下!那药有安神的效果,难怪我们刚才找著你时,你在歇息!”
蔚缌愣住,原来这两人竟是早就来了,而自己稀里糊涂根本没有发现!
尹竹风瞧著他惊讶的模样晒笑道:“你那点行踪,我们岂会找不到!方才见你困得厉害,不忍心吵你,旦等你醒了再来
。你且瞧瞧,这许多人,你如何再逃走?”
蔚缌经过这会儿,初时的愧疚渐渐淡了许多,言语自如起来:“风叔叔,我再不会逃了!”
尹竹风点点头:“不逃是最好不过了,我猜你今日胃疾发作定是晚膳时无所顾忌,乱吃一通所致!”
蔚缌又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望向尹竹雪,眼中有哀恳之意。尹竹雪最看不得他这种祈怜的眼神,轻笑道:“好了好了,
既然小少爷找到了,便早些离开这里吧!”
蔚缌回头瞧了瞧方晏:“方大哥......”
方晏上前一揖:“两位前辈,在下在金陵置了宅院,不知可有此荣幸请两位前辈与......蔚公子到鄙宅作客?”
尹氏兄妹互望一眼,颇多忧虑,尹竹风抬手指著岸边人群:“那些锦衣人是你的侍卫吗?”
方晏瞧了瞧,原来人头撺动的岸边,现下已走得稀稀落落,围堤一周,正是自己的人整整齐齐地站成一排,想来锦衣侍
卫已瞧见了舫上的情形,连忙疏散了人群。
尹竹风冷冷淡淡地瞥著方晏,一字一句问道:“你是什麽人?”
第五章
尹竹风轻轻淡淡的一句问话著实很不客气,便是自恃年长,也不该直接询问他人的身份,而且全无尊重之意,话语间便
似审问一般。
蔚缌瞧了瞧尹竹风,忽地微微一笑,似是想通了平日温文和蔼的叔叔因何这般据傲无礼。
方晏愣了愣,没有想到这位长相俊逸的前辈问起话来如此铿锵直接,却也不敢生气:“晚辈......”心里暗暗思量著该
编个什麽身份塘塞过去。
尹竹风冷笑道:“怎麽,不方便说吗?”再不理睬方晏,转向蔚缌:“小少爷,这等藏头露尾之人何必结交?”
方晏吓了一跳,自己的话还未出口,便被人冠上了“藏头露尾”的坏名声,缌缌会如何看待......急急插言:“前辈,
并非不方便说,晚辈是......”
尹竹风打断了他的话:“不用说了,我已不想知道你是何方神圣!小少爷,我们走吧!”方晏大急,拿眼瞧向蔚缌,余
光处瞥见几名锦衣侍卫已攀上了舫顶,暗暗思忖著是不是索性动手方便?
蔚缌也瞧见了四下里的情势,眼珠子一转,笑道:“风叔叔,方大哥与我今日方才相识,半日相处,我二人甚是投缘,
本已说定叨哓他些时日!”
尹竹风眉目轻凛,蔚缌转眼望向尹竹雪,微微眨了眨,竹雪心领神会:“也罢,客栈住得不舒服,小少爷胃弱,吃食需
要处处当心,若是住得好一点,至少小少爷也能吃得好一些!”
方晏料不到蔚缌竟会帮著他,大喜过望,忙不迭趁热打铁:“不错不错!尹前辈且放心,在下可对天发誓,绝对未存任
何不良之心。您瞧现下夜已深了,缌......蔚公子今日又有些不舒服,还是早些歇息为好!晚辈明日定会将身世来历一
一说与前辈知晓。”
尹竹风哼了一声,双目如电扫过方晏,复又望向蔚缌:“小少爷......”
少年夸张地打了个哈欠:“风叔叔,我不想住客栈了!”斜眼溜溜地瞧往方晏,但见那人痴迷地盯著自己,心下偷偷一
笑,这招好用!
尹竹风看清了他暗暗得意的神情,轻轻叹息,默然无语,不再说什麽反对的话。蔚缌冲著发呆的人使了个眼色,方晏回
过神,连忙招呼锦衣侍卫,派人去与水灵芝打了个招呼,众人随著方晏离开了碧水秦淮。
方晏的宅第位於金陵城东郊紫金山半腰处,深庭广院、飞檐琼楼、粉墙黛瓦掩在秀林翠叶间,一望便知乃是大富大贵人
家的府第。
大红灯笼分挂朱门两侧,蔚缌抬头便瞧见了山庄的题跋,淡淡一笑,那上头烫金大字标得分明,端端正正写著“慕思山
庄”。
蔚缌心里是有疑惑的,始终想不起自己何时曾与这位贵人见过面,以至於他一直念念不忘,连这府院的门头都嵌进了钦
慕之意。
方晏望著灯笼下少年红通通的脸,轻声道:“进去吧!”蔚缌垂目笑了笑,带著尹氏兄妹随方晏迈进了庄内。
进了大门,踏脚处便是铺了细石子的平窄路面,几名值夜的仆役瞧见方晏一行人走了过来,恭恭敬敬跪地行礼。
过了细石子小径,通明的灯火照亮一地五彩的石头,蔚缌用脚摩了摩:“这可是金陵有名的雨花石?竟被你铺了路,暴
殄天物啊!”
方晏笑道:“只这一块,因後头是片桂林,植了千株桂树,故而在此铺了雨花石。”
蔚缌惊异:“千株桂树?若是到了飘香的季节......”
方晏柔声道:“你可喜欢?”
蔚缌笑嘻嘻地点头:“当然喜欢了!”
方晏微笑:“若是喜欢,以後旦逢金桂盛放之期便来住一住吧!”
蔚缌很是开心:“方大哥,谢谢你!”身後的尹氏兄妹互望一眼,竹风眼中隐有忧虑,竹雪神色如常,趋前一步:“小
少爷,你今日犯了病,早些歇息吧!”
方晏接口:“客房想必不曾收拾得干净,若是蔚公子不嫌弃,且先住到我的院子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