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她笑著说,如果有报应,就让她来替了我吧!若是不娶她,她就一根绳子吊死在我面前,她说她自幼熟读诗书,这种
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手法学了不少,问我要不要试试!”
蔚缌呆了呆:“大嫂是个真性情的人!”
温涵之的眼中全是思念:“彤英十七岁的时候,我终於将她娶进了门!哪知道过门不到一年,她却因为难产血崩而亡!
到那时,我方知上天真的是长著眼睛的,人间事俱都看著呢!只是害了彤英......”
蔚缌默然半晌,倍觉凄然,隔了一会儿方才问道:“那孩子呢?”
温涵之似是疲惫已极,闭上眼:“我已身陷泥沼,如何脱得身去?日来忙於公务,便将孩子送到岳家托岳母照料,隔些
时候再去瞧瞧!”
“岳母本是住在京中的,因不想留在这个伤心地,女儿过世後便搬离了京城!”
“三年前,早朝时我突然病发,知道是宿疾又起,便晓得自己的报应终归到了,想不到上天仍是仁慈的,临了却仍许我
因病......”
蔚缌蓦地打断了他的话:“大哥,不要这样说,这些事不是你的错,身在此山中,如何能由得了自己?大哥,这些事既
已过去了,便让它永远过去吧,不要再念著它,也不要再为它忧烦。从今往後,我会站在大哥的身边,替你分担!你不
用担心,我不相信报应一说,也不是柔弱的女子,我会永远陪著你!”
少年的话铿锵有力,掷地有声,待说到最後一句,明丽的双眼熠熠生辉。温涵之一时有些迷惘,这个孩子......眼望著
少年绝美的脸庞,竟仿似看到了妻子当年笑意盈盈的模样,虽是不同的表情,那神色却是一样的专注,一样地......深
情......
第二十三章
温涵之一瞬间有些迷惘,喃喃道:“缌缌,你......”身体却慢慢瘫软在坐椅上,他昨夜病势沈重,不过歇了一宿,今
早一早起身,其後不曾歇息,却又说了一连串的话,情绪也有些失控,这会儿气力消尽,精神顿时颓靡下去。
辅国公心里是疑惑的,不明白面前这位十六岁的少年究竟有什麽魔力,竟引得自己将心里头的话一并倒了出来,平时的
稳重自持全都破碎了,便是当年对著彤英也不曾说过这些话,难道......
下意识地打住思绪,不愿再想下去,拍了拍蔚缌扶著自己身体的双手:“缌缌,累得紧,我想歇一会儿!”
蔚缌已瞧出他脸色不对,眉眼间尽是倦累不堪,心知他这会儿身心俱疲,不过话既已说了出来,想必心里也放松不少,
睡一觉,自己再好好在他耳边吹吹风,或许大哥会去了不少心结,对他的病也有益处。
小心地搀扶著温涵之来到床前,伸手便要替他解开衣物,当朝一品辅国公顿觉不好意思:“我自己会解!”
少年瞪眼:“大哥嫌我笨手笨脚吗?”他幼时常见爹爹对付父亲便用以退为进这一招,故而学来对付别人。
温涵之苦笑,任他解下外衣,扶著躺好。身体甫一接触到柔软的被褥,倦意层层涌起,轻声道:“缌缌,你不理解我为
何病中仍惦记著谷梁家的事,其实谷梁家最後被逐出京城全是我一手造成的,要不然,陛下如何会去翻查十几年前的案
子......”语声越来越低,渐至不闻,蔚缌替他拢好被子时便见他已沈睡过去。
少年悄悄坐在床头细看,那人长睫细密,随著呼吸轻轻颤抖,面上没有太多血色,仍是病中的模样,嘴唇倒比昨晚添了
几分豔丽,微微启开,想是身带顽疾,气息有些薄弱。
蔚缌莫名觉得有几分冲动,竟忍不住弯腰低头轻轻吻上微启的薄唇,他不敢太深入地亲吻,只是一点一点地舔舐。
温涵之睡得深沈,又对少年全无戒备,根本想不到这孩子居然趁自己熟睡时胡乱吃豆腐,固然是一动不动睡得人事不知
。
蔚缌亲得投入,外头传来的轻轻敲门声压根没听见,待得敲门的人疑惑著屋里头怎麽没动静,放开嗓子喊道:“老
爷......”少年猛然回过神来,蓦地直起腰,身体挪了挪,“扑通”一声跌坐在踏板上。
孙楚本想著过来给二人送些点心,添点儿茶水,走到门口抬手敲门,岂料敲了十来下屋内仍是无声无息地,不免惊讶,
索性出声相唤。
喊了一声,不见有人答应,正要再敲,房门吱呀一声打开,少年满脸红通通,低声问道:“大哥歇下了,有什麽事吗?
”
孙楚哈著腰:“老爷歇了啊,我是来问问可需要茶水点心什麽的?”
蔚缌摇头:“不用了,多谢你惦记,自去忙吧!”
孙楚忙道:“公子不用客气,鄙姓孙,单字楚,是国公府的管家,公子称我孙楚便行了!有什麽吩咐尽管跟我说。”
少年抱了抱拳:“在下姓蔚,单名缌,孙管家唤我蔚缌即可!”
孙楚见这少年很懂礼道,心下倒有些奇怪了,怎地昨夜对皇帝兄弟完全看不出半丝敬意呢?这话可问不出口,只是诺诺
地弯腰一揖:“蔚公子!”
蔚缌微笑道:“这里没什麽事,你不用管我们,去忙吧,大哥醒了若有什麽事自会唤你!”
孙楚又是一弯腰:“有劳公子好生照顾老爷!”转身待走。
蔚缌似是想起了什麽:“孙管家!”
孙楚回头:“公子有什麽吩咐?”
少年皱了皱眉,走出房间,掩上门,压低声音:“孙管家,大哥平日里是不是不爱说话?”
孙楚愣了愣,额尔叹了口气:“岂止不爱说话,老爷平日里除了在府里散散步,便是关在书房里,不是看公文,就是读
书,有时候一天都说不上十句话!”
蔚缌继续问:“孙管家在大哥身边多少年了?”
孙楚扳指算了算:“老爷封国公第二年我便来了,十多年了!”
“那大哥这病一直都没好过吗?”
“起先是好的,三年前早朝时突然病发,那次真是把我吓坏了,太医都说没救了,幸好陛下将宫里一株百年老参赏了下
来,要不然......”孙楚犹有余悸。
少年低头不语,隔了片刻又道:“这三年情形如何?”
孙楚连连叹气:“这三年也不得安生哪,偏偏老爷自己都不太注意,幸好太医配了药丸,一旦发作便吃一粒倒也将就过
去了,岂料昨夜那药竟然不管用了!公子你不知道,昨天傍晚时老爷已发作过一次,用药後睡了一会儿,醒来本以为好
了,谁知用过晚膳,老爷突然说难受得紧,然後便咳得喘不过气来,一连服了三粒药丸都不管用,太医来了也没办法,
幸好公子及时赶到方才救了老爷一命啊!”
这番话说出来,孙管家眉毛完全拧在了一起:“公子,你医术高明,可有什麽好办法把这病给治了?”
蔚缌摇头:“我并没什麽本事,不过仗著师门几粒参丸罢了!现下这病想要根治是不太可能了,不过平日注意些当可减
少发作次数。孙管家,府上可种著花或是开花的树木,象梨花、桃花之类的?”
孙楚点头:“後头花园里有梨树,老爷喜欢梨花,故而植了一大片!”
蔚缌吓了一跳:“我问你,大哥是不是每去赏花,回头便会发病?”
孙楚仔细地想了想:“也不是每次,但是确实有几次是赏花後便突然发作。”
少年挥挥手:“把那些梨树都移了,府上不能种花,连开花的树都不能种!这病最忌花粉。另外,府里所有的婢女老妈
子只要大哥能碰上的都不要敷粉!”
孙楚虽然不明白这是什麽道理,却知道眼前这少年确实一心念著自家老爷,况且昨晚他一来老爷便缓了气,著实有些本
事,忙不迭应声:“我这就吩咐下去,只是这梨树......老爷最喜欢梨花,是不是留些?”
蔚缌垂目:“那就留一两株吧,但是以後赏花不许走近,远远看著便行。”
“另外,你记著些,不要给他吃油腻的食物,平日饮食要清淡。别的我也想不出来了,回头查一查医书,过段时间再跟
你说说。”
孙楚笑了起来:“这条不难,老爷本不喜欢油腻,平日吃食都以清淡为主!”
蔚缌点头:“这就好!这病春季多发,我怕不能天天跟著他,你要多多留心。这里有一瓶参丸,你且收著,若是发病便
给他喂一粒,参丸不忌,你便是喂上四五粒也没什麽要紧。我会在大哥身上再放一瓶!可惜此次带得少了,等下次回家
再多带几瓶来。”说著,从怀里掏出一个玉瓶递给孙楚:“千万别弄丢了!”
孙楚接过,小心揣进怀里,心下感激非常,深深作揖:“多谢公子!”
少年叹了口气:“不用谢我,我也是为了自己......对了,被你带走的那两个下人现在何处?”
孙楚回答:“关在柴房里!”
少年点头:“你等我一会儿!”推门进屋瞧了瞧床上熟睡的温涵之,确定睡得安稳,方又出来仔细带好门:“你带我去
柴房。”
孙楚莫名其妙:“公子去柴房做什麽?”
蔚缌微微一笑:“你且带我去,我有事要问那两人!”
孙楚心里嘀咕著嘴上却不敢多问,头前领路带著蔚缌往柴房而去。
浩气清英,仙材卓荦,下土难分别。
与此同时,皇宫里,贤王方晏一早散了朝便被皇帝喊进了内殿。
昨晚与皇帝一同告辞,方晏本以为路上兄长必会追问蔚缌之事,岂料皇帝一路笑嘻嘻,半字不提隐瞒之语,直至进了宫
门,犹自回头温和地嘱咐:“明日早些,不要误了早朝啊!”
方晏回府後左思右想,猜不透皇兄葫芦里卖的是什麽药,难道皇兄没有认出蔚缌?这疑问刚一升出便被自己打翻了,皇
兄的寝宫内一直悬著他亲手描下的缌缌肖像,怎会认不出!那既已认出,为何半句不向自己提及?
想得头疼,草草洗漱上床,闷著被子继续想,想著想著,迷迷糊糊竟然睡著了,一觉醒来便是第二日凌晨。
红珊过来伺候贤王梳洗,见他皱著眉,只以为不见蔚公子的缘故,轻声劝慰:“王爷,今日蔚公子想必会回来了!”
方晏摇头:“不定,缌缌是老师旧友之子,看那样子,对老师必定孺慕已久,老师不曾痊愈,怕不会回来!”
红珊慢声细语:“国公的病既已缓了,想来过个一两天便能康复!王爷不用担心。”
贤王勉强笑了笑:“老师的病也不是一日两日便能好的!红珊,是时辰上朝去了,你今日吩咐他们,将库里那株老参送
到国公府去,不要忘了!”
红珊敛衽一礼:“是!奴婢记住了。”方晏点头,扣上玉冠,急急出了府去上早朝。
早朝一如既往,没什麽特别棘手需要及时处理的事禀上,表面上四海升平,百姓安居乐业,一派和乐景象。贤王却是忐
忑不安,时不时偷眼瞧著龙椅上的皇帝,却见冕冠流珠後方荀脸色如常,瞥见他的目光居然轻轻扯动唇角,微微笑了笑
。
方晏完全瞧不明白皇帝的心思了,要说这件事说大可大,说小可小,便是皇兄压个欺君的罪名送到自己头上来也没什麽
不可以的,为什麽皇兄却浑似什麽事也不曾发生过一般?
好不容易下了早朝,正待出殿,总管太监苏容赶过来弯腰作揖:“王爷......王爷请留步!”
方晏心里一跳:“什麽事?”
苏容恭恭敬敬地回答:“陛下有旨,宣贤王殿下御书房见驾!”
方晏叹了口气,该来的总归是要来的!挥挥手:“知道了,这就过去!”苏容应声退下,进了内殿。
贤王怔立,苦苦思索应对兄长的办法,直到耳边一个清朗的声音蓦然响起:“王爷......”
方晏抬头:“易扬......”
大护卫笑道:“王爷怎地还在这里?陛下等得不耐烦了!”
方晏一把抓住易扬的衣袖:“皇兄是不是气我不曾向他直言,故意将蔚公子之事隐瞒下来?”
易扬皱了眉,轻声道:“奇怪了,属下也以为陛下肯定生气,谁知昨晚竟是一字未曾提起过!”
贤王呆了呆:“那今日唤我过去是否为了此事?”
大护卫舒眉笑了笑:“并非为了此事!”
方晏惊讶道:“那是为了什麽?”
易扬神秘地压低声音:“王爷去了便知道了!”
第二十四章
御书房内,方荀一只手举著茶杯,一条胳膊伸直随随便便靠住桌沿,悠悠然品著刚上贡的新茶,舒适闲散,没有半点易
扬口中不耐烦的模样。
方晏与易扬进来时,正见著皇帝悠悠闲闲的神态,两人俱都愣了愣,到底还记得礼仪规矩,同时跪地请安:“臣弟(属
下)叩见陛下!”
方荀呵呵一笑:“来啦,起来坐吧!”
二人互视一眼,同时立起。方晏走到一旁的椅子上侧身坐下,易扬规规矩矩站在边角。
贤王开门见山:“不知陛下宣召臣弟所为何事?”
皇帝嘴里的一口茶险些喷了出来:“晏弟,你什麽时候说话这麽规矩了?”挥挥手:“找你来是要带你去见两个人!”
方晏松了口气:“见什麽人?”
方荀笑得诡秘,立起身,向著易扬点点头:“去冷宫吧!”
贤王呆了呆:“去冷宫做什麽?”
皇帝仍在笑:“去了就知道了!”
枯杨长新条,芳草滋旧根。
冷宫虽然荒僻,但因时逢三春,倒也添了几分盎盎生机,方晏却暗暗皱眉,不明白皇兄这又是发了哪门子疯,大白天地
跑到这种晦气地方来。
方荀的嫔妃并不多,被打入冷宫的更是少之又少,故而冷宫有时候会另作他用,比如关押皇室逆臣......
易扬开了锁,推开破败的门,吱吱呀呀那门发出悲凉的哀鸣声,惹得方晏兀自担心,生怕易扬一不小心,手上力道大了
,那门便轰然倒地。
这个院内堆积的全是颓枝败叶,一股腐烂的味道传来,贤王忍不住埋怨:“到这里来做什麽?”
皇帝“嘘”了一声,压低声音:“别吱声,绕到那边瞧瞧。”一手指向最西头的一间小屋。
方晏无奈地闭了嘴,与易扬对视一眼,跟著皇帝作贼般鬼鬼祟祟潜到西屋窗下。
屋内传出少年清亮的声音:“爷爷,你吃这个!”
贤王呆了呆,回头望向皇帝。方荀笑得得意,指指窗口,方晏领会,慢慢抬高了身体,窗洞半开,偏巧能瞧到屋内的情
形。
一个老人坐在桌前,满头白发,松松地用一根细头蝇绑在脑後,方晏认出此人正是前淄阳王方恕。
不免有些疑惑,方恕并非关在这个院子里,什麽时候挪过来了?再看那人,却见原本糊涂的面目现下竟擦得干干净净,
便连胡须也一并剃了,虽已年老,却依稀仍见昔日姣好的模样,此时正拿著什麽东西往嘴里送。
忽然,刚才的少年声音又传进耳里:“爷爷,那个不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