惘局————纵横道
纵横道  发于:2009年05月0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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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月荏苒,景未改,人也未变。一切自轮回中开始,又将在轮回中结束。可心情是经历了三百六十天的磨砺,早已面目全非。

又怎能相同!


“展大人,在下等了你好久。”面对之人,和那一日一般的微笑,那一日相同的称呼。

却冷酷的,毫无犹豫的,用这一声称呼终结了最後一丝希望。

最後的……

叶朝枫微笑地看到展昭的脸抽搐了一下,那俊朗的面容带著不解,痛楚和无言的伤感。

这是,第一次,也将是最後一次。我的任性。

微笑地注视著展昭毅然抽出“照胆”,静静伫立,只有碧森森的寒光跃动在两人的眼帘中──剑气悲凉直指人心。

树上的叶子受到震动,纷纷乱无情坠下。

“照影摧胆,纵横天下,真乃绝世好剑。”一人轻声说道,似乎正打算品酒论剑,而非面临生死之斗。“若我能死在此剑之下,岂不是又为展大人添了一桩威名?”

“你的玄铁剑,出鞘吧。”展昭平静地说到,人依然未动。剑气慢慢的渗进他的肌肤,他的人已然是剑!

夏天的风炎热而干燥,微微拂过人的脸庞。蝉声依然鸣响,在展昭听来,却已如淡淡水纹,退离他的生命。

“玄铁剑?……”叶朝枫的嘴角扬起弧度。自嘲般重复了一遍。“玄铁剑啊……”

“铛!”一声。他径直将手中的那把黝黑的重剑远远的抛落在地,如弃敝履。

他面对展昭的惊异,又是一笑。优雅地从腰际抽出一把银色却近透明的软剑,迎风一抖,淡淡地说:“这才是我的剑。”

一把宽一寸,薄如蝉翼的软剑;一把嗜血养锋的杀人利剑────蝶衣双飞不留痕。

蝶衣双飞不留痕!!
人似其剑……剑如其人!!
厚重无刃的玄铁,却只是一个幌子而已!!!

“……你……!”展昭脸色突然大变,夏紫龄一家惨死的景象,他们咽喉上致命的那道伤口,浮现在脑中,一阵气血翻涌。
“那些人……”几是一字一句的将话吐出,只恨不能成声!

“还有月间楼的那位敏姬姑娘,也是我杀的。”叶朝枫神色从容,依然带著那淡定的笑意看著他。“我和我母亲一样,素来不喜欢留什麽活口,同时……得不到的也宁肯毁去。”

展昭顿觉刻骨的寒意如一只冰凉而柔软的手扼向了胸口,慢慢的,让他窒息。他闭上眼睛。
原来……是这样……

原来是这样!!

他……煦如阳光的温暖笑容,笃定清明的眼神,
我心中坦荡镇定的好友,惺惺相惜的知己情谊……,
还有……原以为,这场再真切不过的相交……
撇开一切的把酒言欢……
毫无保留的信任尊重……
全都……
原来一切都只是假意的空。
全都只剩一片寂寥的惘茫。

展昭刹那间,只觉得一股绝望如潮水般涌来,几欲窒息。他曾经那样努力的穿过一团模糊不清的迷雾,全力追查那个黑色的背影。原以为水落石出以後,终能有光明天地。殊不知,他一步步走近的,这团迷雾的前方却是无底的深渊,狰狞地张著口。

只有坚硬锋利的峋嶙,刺透了心。
黑暗冰冷。
绝望。

我……真的能把他带回去吗?展昭不禁茫然地问自己。以往总是坚定不移,闪烁著信念光芒的眸子此时此刻黯淡了瞬间,如灰灭。

叶朝枫又笑言,“展大人可记得我曾说过,我绝不会让展大人陷入是擒还是放的两难境地?”

“你……!!” 心中最痛的那个部分……竟硬生生被撕裂开来!!

“其实就连那次搜查庞府,也是我动的手脚。本来想借刀杀人除掉包拯,谁知────”他不出所料地在那双深黑的眼里看到了愤怒。

随即那双眼恢复了已往的神采,迷惘不再!

因为眼前的叶朝枫,是背负了数十条人命的真凶!!

定要缉捕归案。


展昭此刻心中再无半点迟疑。他紧握照胆,一丝殷红渗在剑柄上。寒光一闪,剑向叶朝枫纵身刺来。

软剑像蜿蜒的毒蛇迎上。

树林被无孔不入的剑气笼罩著。树上的绿叶正直茂盛时节,却为凌冽的剑气纷纷震落。

此情此景竟和两月前,他们在叶的府邸中把酒习武是出奇相象。但那次两人手持的是初春的枝桠,此时却是可夺人命的凶器!

展昭在交手之下,发觉叶朝枫完完全全是个陌生人!他的武功招招透著辛辣诡异,剑剑凶狠凌厉!似乎不取他性命便不罢休!

蝶衣如白虹银蛇般地流动,象是一群翩飞的蝴蝶,变化瞬息千百。再也不容展昭思索。

他立时将全身的精力神气灌注於照胆之上,出招之时心与剑合为一体,剑气森然变幻,宛若一张织成的巨网。

蝶影在网中冲撞,似要破网而出。
银网流动变幻,定要将其捕获。

剑光划空,剑影纷扰,剑气如银雨,剑招似行云流水。

两把绝世的名剑不时相震溅出花火,只听得到龙吟断空之声。两人心中都十分了然,今日一战必有一把剑会葬身在此。是照胆,还是蝶衣?是翼断,还是网破?

一时两人已相互攻拆了百余招,竟是不分胜负。

缠斗中叶朝枫虚晃一剑,身形如流星转势擦过展昭身际。他轻轻说了一句话,身法却没有因此缓慢下来。

────“你的一切我都记在心上,但你从来都没有了解过我。”

展昭一愣,原本往叶朝枫左肋攻出的剑招像是被刚才的言语缠绕一般沈重万分,使得照胆稍低了半寸。

今日他已失常!!愤怒在先,迷惑在後。

绝顶高手相斗,任何微小的失常都能招致恶果。

那半寸的空隙,偏偏就在胸前。

叶朝枫的身法看似缓慢,却蕴藏一招必杀。

转身,刺出,向著胸口,拿捏之准,不差毫发。蝶衣有如带著恶意的蛇,顺著他的胸口心口之处攀绞而上。

展昭一怔,不禁低头看向那刺进胸口的银白剑锋。紧窒的痛苦攀上他的眉梢,随即他狠狠的一咬牙!

他藉著冰冷剑锋刺入血肉的瞬间,握剑之手蓦然向後一翻,照胆的利刃已紧贴臂内。这一转一收,却是将两人之间的距离拿捏的正好。随後不顾伤口欺身而上,蝶衣毫不留情的趁势穿透他的身体,一丝声息也无!照胆明亮的剑锋却一如主人般拼命,带著凌厉的气势随展昭的手坚定的削了过来!竟是同归於尽的招式!

这些动作一气呵成,只在瞬间!

从一人彻底的背叛再到另一人清醒的决然,只在弹指一挥中。

照胆的光芒照的人眼睛一疼。在这一瞬,时间仿佛被什麽人的手死死掐住,又似乎飞快地向生与死的终点旋转。

生死存亡一瞬间,千万种思绪可以同时涌入人的脑海,可以有回忆可以有不舍,也可以突然想到,这是再好不过的机会给自己一个心软的理由。

……不是我不杀他,而是我杀不了他。

叶朝枫顺著展昭的动作向右斜斜掠去,身形竟比照胆更快了几分!只是手中虽加重力道,蝶衣的剑锋在他身上留下了更大的伤口,却已经偏过了心脏的方向。

他趁著躲避的余势又滑开数尺,蝶衣带著豔红的娇美温柔的离开展昭的身体。待叶朝枫稳稳落下,已是在十步之外。

胜负已分!

展昭捂住受伤的胸口,绯红的色彩,在仿佛灰暗的世界里划下一道豔丽的凄凉。慢慢的渗出展昭的伤口,悄悄的流出展昭的手指,高傲的,孤绝的,折射著那人清亮却痛苦的眼光。

他以剑驻地,不支跪倒。照胆支撑著主人的重量,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角度弯曲著。反射著孤寒的光。

叶朝枫冷冷地看著他。一言不发,随即唇角缓缓扬起。

展昭此刻的眼神却是通透的清澈。完全了然一切的清澈。

----这是一场让人困惑的局,任盘中之卒走的再忙,不过是由叶朝枫为了一时兴致一手布下。对他而言一切皆为卒车相马,了无价值。何况如今局既然已破,棋又有何存在意义。

说不得叹不得……无意起悲沧。若是自己死了,也不过是盘中一子行错了方向。

看著展昭的眼睛──竟是千万思绪溶在其中。却设下重重屏障,不容自己解读半句。
再也不可能如以前那样……有意无意间迎上他的眼睛了……

距离是自己亲手拉开。

────世上最远的距离。

叶朝枫的心中,迷惘忽然慢慢滋长, ……荣耀富贵并非我志所在……四年的隐姓埋名,不过为了争一本属於己的名位……我……会後悔吗?
当初决定了,就不该再有丝毫动摇。
……如今局已破,子又弃之何妨?!

也许只有他自己才不知道,那原本神采飞扬的笑,在那一瞬间,勾勒出了苦涩的滋味。

“叶朝枫!!”突如其来的大喝声中,一道白色的身影潇洒落在满地绿叶上。

那人却是白玉堂!!

白玉堂瞪了一眼展昭,目光中责怪之意尽显无疑。却是一步上前毫不犹豫地将他挡在身後。
随即转身面对著叶朝枫,冠玉般的脸上并没有痛恨或惊异的表情。
“锵!”的一声,他已亮出画影,遥指叶。

“或者,我该称呼你为耶律晁锋?我早就知道你不是个简单人物。”说话间他的眼神猛然一利,大声道:“但你竟舍得这样伤他!”

叶朝枫忽然又露出了他们无比熟悉的,透明温暖的笑容,但只是如淡淡阳光穿过云层,瞬间即逝。
他不再看白玉堂,视线却向伤重的那个人,温和说道,“如果你再不带展昭离开……只怕耽搁了,不知又要劳哪位内力深厚之人拼著三天武功全无去和阎王抢人。”

听到这句话,展昭只觉得一阵不可扼抑的剧痛,如生生连著血肉从伤处剥离下来,从胸口袭上,切然刻入骨髓。眼前只是一黑,随即喉头一甜,便自口中涌出一口鲜血。

此时支撑身体的照胆迸出脆响,硬生生断裂成了两截。剑柄那段直直插入土中。

人心几死,为何剑不可替人殉葬,代心破碎?

白玉堂急忙回头抱起昏迷的展昭,不再向静静伫立的叶朝枫看上一眼,施展身形飞掠而去。

叶朝枫面无表情神色依旧,轻轻仰起头,闭上眼。感受空气中流动的细风……青草树叶的淡香……
蔚蓝的天空是澄清的明亮,再无半丝云彩。

……一种感情……永远埋葬於此,不为人知。

他微微笑了起来。

风吹起,掀起道道绿澜。树叶沙沙的响。原本叶朝枫伫立的那块地方变得空空荡荡。
平安,宁静,好像什麽也没发生过,蓝色的蝶相互追逐嬉戏飞过草丛,欢扬轻舞却不留下任何痕迹。
但凌厉绝诀的蝶衣,果真能远去不留痕吗?

阳光依旧被浓厚的绿荫筛落一地。夏蝉的鸣叫声充斥在林间。

地上,断裂的照胆,被弃的玄铁。
照胆已断,但依旧熠熠夺目。
玄铁虽全,却从来凝重黯然。

对它们而言,漫漫红尘俗世不过是一场他人手上无形的棋局。它们只是两军对垒中的卒,来的匆忙,去的快捷。却是一辈子也过不了界线分明的这条河。

局里的人都是鹰,挣脱对尘世的羁绊,展开翅膀就能飞。
却不知能否了断宿命的轨迹。


又是一年。

汴京思佳酒楼
“嘿呀,这不是展大人和白公子嘛,二位快请进。”
“小二,还是老位置啊。”白玉堂意气风发地走上二楼,回头笑到,“你这只死猫今天别想胜过我……”。
“好长时间二位都没光临了,咦,今天怎麽不见那位叶大人呢?”
白玉堂和展昭皆一楞,停下脚步。
展昭平静地回答:“他再也不会来了。”
眼睛却是忽然看向窗外,他的眼神已经是经历太多世事後的深沈。平和沧桑的乌黑後却依旧蕴涵著笃定的信念光彩。

二人将手中的画影和巨阙放下,坐定靠窗的位置。阳光从酒楼边那棵树上参差地透下来,街上的喧闹一波又一波。他们似乎并没有因为被提到的那个名字而影响到心情,一杯接著一杯地喝,不时发出爽朗的笑声。
白玉堂的目光投注在巨阙剑上,笑道“……没想到那皇帝老儿挺慷慨的……。”
展昭微微黯然的眼光看向窗外,似乎不大愿意提及这个话题……
知了叫著,残夏的余威让它有气无力。
两人举起酒杯的动作就这样缓了下来,到了最後,终於停止。


“大王,宋国的襄阳王送来了密函。”
耶律晁锋坐在案前,阅读拆开的公文。

窗外忽然飘进一片黄叶。落在他眼前。耶律晁锋以手支颌,看著那叶眼光变得迷离起来。
微微一笑,“看来我又要去一趟了……”
随手将落叶弹出,若有所思望向天际。


一片树叶飘飘悠悠,竟似通了人性,思思艾艾的飞了进来。打了个旋儿後停息在展昭的桌上。

“快入秋了。” 白玉堂道。
“对。” 展昭淡淡一笑。轻拾起放下的酒杯。
桌上的叶再度飘起。飞向街。
随著不同的人带有不同感情的视线。
消失。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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