炮弹全落在居住区，幸好无人死亡，受伤的居民已集中交由大夫治疗，农作也没有受到波及。炮击声可能传到矿区，令守护金矿的军队们不安，独孤鹰于是派人到矿区传达平安的讯息。

毁坏最严重的是城内的建筑，重建得花不少时间人力和金钱，独孤鹰命人搭建临时住所供无家可归的居民暂时栖身，而后花费许多心思在重建工程上头，谁也没有注意到，塔尔泰究竟是何时不见的。

「如果他有能力自行脱困，干嘛还呼爹喊娘的那么难看？」苍溟百思不得其解，「莫非是在演戏？」

「有可能。」独孤鹰沈吟后道：「塔尔泰算准了只要假装受困无法动弹，我就会放他在那儿被太阳烤成人干，若是我知道他能脱身，肯定不会轻易放过他，让他有机会溜了。」

人都已经跑了，说什么都太迟，只是心腹之患未除，于心总是不安。

苍溟话锋一转，「我说，你的小青青不但人长得美，射得一手好箭，而且还会帮忙盖房子呢，啧，配你真是糟蹋了。」

独孤鹰不理他的损言损语，一双眼睛黏在可爱人儿身上，魏青縠正在帮忙搬砖头砌墙，碧水城有自家的窑可烧制砖头，供应源源不绝，但其它的材料就得从外地运来了。

魏青縠做起粗活来有些笨手笨脚，在大太阳底下热出了一身汗，也不知是累了还是怎么着，手一滑砖头就这么掉下来，砸了自己的脚。

6

「啊，好痛！」他抱脚痛呼。

独孤鹰比他还紧张，一阵风般刮过来，不由分说拉着他，寻了一处阴影底下，抱他坐在自己大腿上，脱去鞋袜查看。

小巧的雪白玉足被捧在手心，独孤鹰仔细瞧了一会儿，外观看来并无大碍，但他还是问道：「很痛吗？需不需要叫大夫──」

他连忙摇头。「我没事，真的。」小脚缩了回去，魏青縠刷红脸，万分不自在地：「快让我下来，这样不好看。」

「哦。」经他一提醒，独孤鹰才猛然发觉他们正在大街上，厉目扫向四周，大伙儿都在做自己的事，没人敢把眼睛瞄向这边。

「我帮你穿袜子。」见魏青縠迟疑，他又说：「把鞋袜穿上才能放你下来，还是你想一直坐在我腿上？」

小脚丫慢慢伸出来，魏青縠的脸已经比落日还红了。

雪白纤细的玉足小巧可爱，指甲透着淡淡的粉红，独孤鹰光看着，口水就快要流出来了。

多么小又多么巧的小脚啊，就像他的小青青一样可爱。

将白袜仔细又缓慢地套进魏青縠的脚，手指不断碰触到白嫩的肌肤，轻轻柔柔地好似爱抚，长着粗茧的大手细心绑好系带，再拿起鞋子为他穿上。

「你一定认为我很笨，搬砖头都会砸到自己的脚。」他闷闷不乐地说。

「你做不惯粗活嘛，不同的环境造就出不同的人，各人有各人的长处，这跟聪不聪明笨不笨无关，外头这些活儿你就别做了，想帮忙的话，我找些适合你的工作给你。」

穿好鞋子，魏青縠从他腿上跳下来，颊上红晕尚未消褪。

「谢谢你。」他腼腆地说：「你对我真好。」

现在看来，一脸大胡子的大熊城主其实并不可怕，魏青縠甚至觉得他……很好看，胡子很适合他。

他一定是疯了，被艳阳晒昏头产生幻觉。

独孤鹰挠挠头，同样也不禁红了脸。「你……呃……这个……」他结结巴巴说：「我、我带你去看好东西。」

大着胆子牵他的手，魏青縠没拒绝，他内心欣喜，「我们走。」

看着他们亲密地牵着手离去，苍溟下巴掉了下来。

不会吧！难道鲜花看上牛粪？怎么可能？

独孤鹰带他来到地窖，外面守卫的依然是那对孪生兄弟，一见到城主就紧张得膝盖不停发抖。

独孤鹰命他们打开门，点了一支火把，然后持着火把带魏青縠走下通往幽暗地窖的阶梯。

地窖里堆放了不少东西，大多都是些金银珠宝黄白之物，是属于城主个人的财富，但碧水城单纯善良的居民们不可能会来偷城主的东西，何况碧水城守备森严，城里城外日夜都有人轮班巡逻，外来的偷儿难以潜入，那究竟为什么地窖需要两名守卫来看守？难不成跟独孤鹰要给他看的好东西有关？

「来，往这里走。」

地窖里竟还有一扇门，独孤鹰拿出钥匙打开它，眼前又是一列往下延伸到黑暗中的阶梯。

「唯有城主才能拥有这扇门的钥匙。」他牵着魏青縠走下阶梯，轻声说：「也只有碧水城历代城主来过这里。」

魏青縠脚步一顿，大为吃惊。「那你还带我来──」

「你不一样。」黑亮的双眼在火把光芒的映衬下似乎燃烧着温暖的火焰，温柔而炽烈。「我相信你。」

短短一句话，比任何甜言蜜语都来得令人心动，魏青縠不自在地垂下脸儿，心脏控制不住噗通噗通狂跳。

来到阶梯尽头，眼前是一间小小的石室，却空无一物。

独孤鹰来到一面石墙前站定，仔细一瞧会发现上头有个特殊形状的凹陷，他取下脖子上的项链，将黄金打造的炼坠合上凹陷，轻轻一按。

石墙应声滑开，魏青縠惊疑不定，跟着独孤鹰进入另一间石室。

「这、这是──」

眼前是他在碧水城见过最大的房间，四周墙壁镶上无数冷光水玉，散发着柔和的光芒，房间正中央是一座大水池，池中有座巨石平台，台上摆着一块不起眼的白色石头，有一颗人头那么大，奇异的是不断有清水自平台流入池子里，再从池子流入数条水道，分别送往城市各处，供人们生活所需。

「这就是雪心石，碧水城的命脉。」独孤鹰骄傲地说：「外人知道碧水城有雪心石这样宝物，却不知道它的功用。举凡灌溉农田、洗衣炊饭、泡茶煮汤乃至于洗身沐浴，用的全是雪心石生出来的水，它是一颗会出水的石头，两、三百年来从未枯竭，碧水城其实没有地下水源，每日用水全得倚靠雪心石供应，没有它就没有碧水城。」

对沙漠居民而言，水源弥足珍贵，若是在其它丰饶的地区，一颗会出水的石头顶多让人觉得新奇，而不会是生活依赖的必需品。

「如此重要的宝物，你就这么放心带我来看，不怕我偷了它？」

「你偷一颗会出水的石头能做什么？」

魏青縠一愣，「也对，这颗石头对我没有用处……」不能拿来吃，就算要卖也不见得有人买，除了沙漠居民，谁会想要一颗不断生水的石头啊，那得准备多少水缸储水？不小心还会把家里淹了。

「塔尔泰大概以为雪心石是价值连城的宝石，否则灰狼地盘上也有大大小小十数座绿洲分布，而且大多不会枯竭，既然水源不成问题，拿了雪心石也是白拿。」

「哦，那碧水城里的居民都知道雪心石的存在与功用吗？」

「多少是知道的，但他们不会张扬，大家都靠它吃饭呢，谁也不愿雪心石有个万一，如果有人想弄垮碧水城，只要把它毁了就行，所以在这房间四周都设下了机关陷阱，贼人还没碰到雪心石就会被千百支利箭射成刺猬。」

「保护得真是周到，可是……」魏青縠迟疑地说：「如果有一天雪心石不再出水了，碧水城该怎么办？」这才是最该担心的问题。

「我当然也想过这点，却苦无解决的方法，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水源干枯了，那我们只好弃城，另觅栖身之地。」独孤鹰低头对上他明亮的眼眸，顿生一股吻他的冲动，但到底还是忍下来。「碧水城建立在随时可能倾倒崩塌的基础上，未来如何不得而知，我是城主，要和人民共存亡，那你呢？你会因此产生离开的念头吗？」

魏青縠笑着摇摇头，「我就算离开，也不知道去哪里。」他能够去的地方只有一个，但那里并不欢迎他。「再说我喜欢这里，就像是第二个家。」

他的手起了水泡，再多做一阵子活就会磨成茧，但他一点也不在意，以前身在皇宫中，事事有奴仆代劳，连穿衣服都不必自己动手，可是他却觉得那一切像一场梦，虚幻华丽的、泡沫般的梦境，转眼成空。

在这里，为了生活而卖力，流血流汗的人们，让他有了归属感，用自己的双手努力创造出来的生活才充实。

「我想，或许我也会和你们共存亡吧。」

7

沙漠环境严苛，即使像碧水城这样的大城，依然得面临大自然严酷的考验。

那天，天空呈现紫色，温度上升，是沙暴来临的前兆，众人纷纷丢下重建的工作，赶着抢收农作，还无法收成的，只能设法把损害降到最低，那是魏青縠生平头一回见识到沙漠风暴的力量，满天都被沙尘所遮蔽，树木被连根拔起，农作脱水干枯，房子有大半埋在沙里。

「沙漠风暴其实不常发生，但每次一来，我们就损失惨重。」苍溟无奈地卷起衣袖，执起铁铲，认命地开始清理沙土。

人与天争，何其困难。

魏青縠也同样跟着铲起土来。虽然独孤鹰说要另外安排差事给他，但他想和大伙儿做相同的工作，不要特别待遇。

现在他不是太子，而是平民百姓，他不想突显出自己的与众不同。当他婉拒独孤鹰的好意时，他不但不生气，而且还加入他们。

善后与重建的工作如火如荼进行，此时商队带来云台那边的消息，魏香绫登基成为云台首位女皇帝，并大赦天下，那是将近两个月前，也就是魏青縠被下毒不久之后的事了。

不知不觉，他在碧水城也已经住了一个多月，时间过得真快。

魏青縠很清楚这一切都是兰萧在背后操纵，否则凭魏香绫那点本事，别说当皇帝，要在斗争激烈的皇室中保全自身性命都很困难。

这无疑是引狼入室啊，姐姐就不担心兰萧背叛她？

虽然魏香绫对他无情，但毕竟是他的姐姐，即使她的身边有人保护着，他还是无法不为她担心。

「在想什么？叫你好几声了都没听见。」

独孤鹰来到他身旁，唤回他游离的神志。魏青縠面对他关心的询问，只是摇摇头，「没什么。」

他不想说，独孤鹰却主动挑起话题。「在想你姐姐的事？」

「咦？你……你知道我是……」

「我和苍溟都知道。」独孤鹰似乎看穿他的心思，「你在担心她？」

既然已经没有隐瞒的必要，魏青縠于是老实承认：「我很傻对不对，她要杀我，我却还是忍不住担心她的安危……」

「你不傻，傻的是魏香绫那个女人，高处总是不胜寒哪，我很怀疑她能稳坐皇帝的位子多久。」

这句话切中魏青縠的心思，兰萧能将魏香绫捧上皇帝的位子，自然也能把她拉下来，云台真正的皇帝，其实是隐身幕后的兰萧。

「我……想回云台看看，可以吗？」他要当面问她，为什么狠心对他下毒手。

「我陪你回去。」

「这……怎好劳烦城主，我自己就可以──」

「我陪你回去。」独孤鹰坚定地说，不容他拒绝。「你最好乔装一下，免得被人认出来。」

乔装？应该没必要吧，他长年待在深宫中，有谁会在云台大街上认出他来？

「不怕一万只怕万一。」连苍溟也赞同独孤鹰的看法，兴冲冲找来一套女装给他换上，头发也重新梳过，打扮成少妇的模样。

魏青縠全身不自在。「为什么要假扮夫妻？兄妹不也可以？」

「兄妹？得了吧。」苍溟不以为然地说：「谁会相信你和那头熊有血缘关系？」

魏青縠一时语塞。「呃，也对……」

当他和独孤鹰共乘一骑离开碧水城时，苍溟在城墙上送别。

「城里的事务交给我，你们放心去吧。」

十多日后，他们来到云台国都，独孤鹰不论走到哪儿都十分抢眼，魏青縠一副女子打扮走在他身边更显得小鸟依人。

独孤鹰牢牢牵着他的手，对于所有投注在魏青縠身上的惊艳目光一一瞪回去。

他是我的，谁也别想染指！

魏青縠生平头一回逛大街，对任何东西都充满好奇心。玉摊上的玉器佩饰一看就知道是假的，他也不说破，随意看了看又走向下一摊。

字画摊、小吃摊、古玩摊，他在位于转角处的摊子前停下脚步，眼睛一亮。

「有兴趣？」人儿点头如捣蒜，好奇的明眸闪闪发亮，独孤鹰宠溺地笑道：「要什么尽管挑，我送你。」

两人一起挤在摊子前，独孤鹰一个人就占去两个人的位置。魏青縠亮晶晶的明眸扫过摊上堆栈的一座座大小不一的笼子，许多奇奇怪怪的生物被关在适合牠们的笼子里，各种呜呜、咕咕、嘎嘎声不绝于耳，热闹非常。

「这只是游隼，喜欢吗？我可以教你训练牠捕猎。」独孤鹰指着面前某只鸟笼，「或者你比较中意鹦鹉？」他又指了指搁在地上的笼子。

魏青縠一双眼睛滴溜溜在摊子上转了一圈，蓦然兴奋地喊：「那是什么？」

独孤鹰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表情突然变得古怪。

小小竹笼里关了一只绿色蜥蜴，体表光滑，尾巴修长，栖在一根修饰过的树枝上动也不动。

「那是四脚蛇，只在晚上活动，很无聊的，我已经好些年没见过小贩卖这种宠物，大家都喜欢兔子、狐狸、禽鸟或是毒蛇。」

「如果我养了牠，你的鹰会不会把牠吃了？」

独孤鹰一脸忍耐的笑意，「你想养就养吧，不必顾虑那些。」

「你笑得好怪。」魏青縠睨他一眼，脸颊悄悄红了。「养四脚蛇很好笑吗？」

「我不是笑你，而是……」独孤鹰终于忍不住咧开嘴，笑得眼都瞇了起来，「苍溟他不喜欢蛇，四脚蛇也一样。」

「啊？」魏青縠先是一愣，而后也笑了出来。「那你还让我买，心眼真坏。」

知道实情后还决定买下来的人心眼更坏吧。

片刻后，魏青縠开开心心捧着竹笼，拉着独孤鹰走向下一座摊位。

好不容易逛完了，在茶馆里歇脚的时候，他看着笼里的四脚蛇，偏着头苦思的模样煞是可爱。「要叫什么名字好呢？」

独孤鹰忙着以眼神吓走四周的爱慕者，他体型壮硕高大，又是一脸大胡，长相实属凶恶一流，通常只需要稍稍一瞪，那些对魏青縠有意思的男人就会打退堂鼓，而后不约而同露出十分惋惜的表情。

好一朵美丽的花儿，可惜插在一坨牛粪上。

「我决定了。」人儿一拍手掌，高兴地说：「就叫牠宝宝吧。」

「宝……宝宝？」

「你看牠那么小那么可爱，就像小宝宝一样。」魏青縠看着自己宠物的眼神果然就像看着人类胖嘟嘟滚圆圆的婴孩，充满温柔慈爱。

可爱？一条四脚蛇？独孤鹰选择保持缄默。

「我们什么时候去找她？」片刻后，魏青縠抬眼看他，迟疑地问。

「随时都行，问题是……你准备好见她了吗？」

明眸一暗，魏青縠垂着头，无精打采。「我不想和她翻脸……」什么方法能避免与魏香绫起冲突，而且还能问出他想知道的事？心思千回百转，蓦然，他想到一个人。

「我还是不去见她的好，你带我去找一个人吧。」

「谁？」

「谷浩生。」他说。

8

平川是云台境内最大的河流，流经国都与无数城镇，最后注入平叶湖。

风起，吹皱一池绿水，湖面荡漾着红花落叶，碎碎点点。一叶孤舟随着湖水轻轻摇晃，任意飘流，白衣人傲然孤立的身姿，宛如雪中绽放的梅花，沈静而幽雅。身后飞扬的青丝一丝一缕在风中缱绻，彷佛应和着萧声的旋律，孤愁凄清。

一只小船划水而来，慢慢靠近小舟，船上有两个人，独狐鹰负责划船，魏青縠立于船首，待小船靠得够近时，扬声喊：「浩生。」

萧声顿止，似乎风也跟着停了。白衣人没有回头，清清冷冷的嗓音不带一丝情绪，「你不该来找我。」

听这语气……「你知道我没死？」

「毒药是假的，兰萧无意取你性命，你又怎么会死？是魏香绫太笨，死人活人都分不出来，难怪老是被兰萧牵着鼻子走，云台……国运不长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