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各D先生永远是对的——道格拉斯
道格拉斯  发于:2011年06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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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我没有别的办法。
办法多的是,西蒙,你一定得下决心,这事情不能再这样拖下去了。这对你,对你的家庭,对你的婚姻,都是致命的。
公爵一边说着,一边为对方也倒了一杯酒。
你一定得下定决心。
有那么一小段时间,西蒙格拉斯勋爵脑子里满是这句话,它被用各种不同的语调讲出来,高高低低地盘旋着,像西伯利亚云雀扑棱着翅膀。
旅店酒吧里的烛光点上了,昏黄的光线散漫开,客人很少,所以店主只点了几处的烛台。这种光线的不均匀很容易让人产生错觉,墙壁从四面八方哄笑着挤压过来,而近在眼前的德沃特公爵却像是隔了一条泰晤士河的距离。
现实的外壳一旦剥离,虚幻的影子就飞快地从潮湿的地下钻出来,它们手拉手唱着歌,譬如歌词是,西蒙格拉斯勋爵有一个秘密情人。他觉得自己像是一个园丁,花了六年时间看着对方从一个懵懂少年成长为一位漂亮青年,修长的四肢伸展开,像一朵花瓣繁复的银莲徐徐盛开。但是某天深夜里,他对着自己的银莲花念了一句咒语,咒语内容是我必须得离开。结果他的银莲就变成了一株蔓藤,雪白的四肢奇异地弯曲着,金褐色的头发缠绕上自己的颈脖。
于是他在心里对自己说。
你一定得下定决心,西蒙。
奇怪地是,当他说完这句话时,方才一瞬间涌现的幻象全部都消失了,他眼前又只剩下他所熟识的德沃特公爵了,他端起酒杯,品了一口绝妙的樱桃酒,深深叹了口气。
我想,我想您说得对,公爵先生,那么谢谢您的忠告。
你真能听进去就好,西蒙,公爵微笑起来,他放下酒杯,站起身来,对了,西蒙,说起来我这里很久没有办过什么茶会了,家里没有女主人,就是这点特别不好。唉,什么时候拜托你母亲在我家办一次茶会吧,我真喜欢格拉斯伯爵夫人的品味。

道格拉斯先生回到庄园时,天差不多快黑了。推开房门,他很惊讶地看到德沃特公爵等在自己的房间里。
您在这里干什么?
我在等你呀,雅各,公爵微笑了一下,对了,明天下午我有点想去多佛港钓会鱼,我很久没去了,你要跟我一块去吗,雅各?
抱歉,公爵先生,我明天下午还有点事。
这样吗?我以为钓鱼你会喜欢点,你不是以前还是钓鱼俱乐部的吗?
我只是有点事情,去不了,祝您在多佛港玩得高兴,公爵先生。
那,今天我们晚饭后去散步好吗,去哪都好,我记得你跟我说了好几天啦。我听说你最近每天都出去散很久的步。
不,我今天晚上不打算出去。
雅各。
您说。
是因为我做错了什么吗?如果是那样的话,我能向你道歉吗?
不,不,我求您千万别这样想。
可是弗朗西斯科对我说,你跟他说你嫉妒他。
什么?道格拉斯先生骤然抬起眸子,望向公爵,怎么可能?得了吧,除了这世界上最无用的美貌,他有什么值得嫉妒的?
公爵微笑了一下:我想也是。
对了,公爵先生,正好您过来了,我想找您要钱。
什么?德沃特公爵睁大他那双蓝眼睛望着对方,感到难以置信,好像听到了什么比印度棉花降价还要荒谬的声音般,你怎么啦,雅各,是出了什么事情吗?
噢,不,您最好别问了,我只是想找您要钱而已。你不是对弗朗西斯科就相当大方吗?现在我跟您上楼去签支票,如何?
那么你要多少,雅各?
两千五百镑,您现在就给我开支票吧。
什么?这不是个小数字,雅各,我不可以问为什么吗?
我认为您只用签支票就成,您最好快签,这费不了您什么时间。
那么,好。
他们俩一块上到书房里,德沃特公爵取出支票簿,蘸了一点墨水,签上一张两千五百英镑的支票,递给道格拉斯先生。
道格拉斯先生感到很满意,他小心翼翼地将这张支票夹进笔记本里,放进口袋。
您知道的,我总不像您那么大方。
公爵一双蓝眼睛望向对方,最后低声问:那么,雅各,晚上你来我的卧室吗?
哦,不,很遗憾地告诉您,今天晚上不会。
那你允许我去你的卧室吗?
我劝您最好别来,晚上我还有些工作要处理。
噢,雅各,我真想不出来我做错了什么,你要这样对我!
不,不,您什么也没做错,您在我心目中好极了,但我不想每天都把时间浪费在某些事情上面。因为您的纠缠,我每天晚上都睡不到三个钟头!您明白的,我有工作,您也有工作,对不对?
这句露骨的话让公爵脸色发白了,他的手指紧张不安地交织在一起,可是,可是你昨天晚上还好好的,你还说我像约克夏布丁,又白又软。
得了吧,第一,我不记得我说过这样的话,第二,您应该比我更清楚,男人在床上说的话,比议员先生们在海德公园的演讲承诺还要不可靠哩!
可是,可是,雅各,我以为我属于你。
但我不属于您,公爵先生。
那,请问我可以知道,你不要我的期限到什么时候为止吗?我求你不要告诉我是永远,雅各,你不能总这么对待我。你永远都是对的,我永远都只能听你的。
得了吧,道格拉斯先生冷冷地说,等我什么时候心情好些,我会考虑您的。
这时候敲门声及时响起,终于将道格拉斯先生从这种低俗又尴尬的对话中解脱出来,他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公爵的书房。有那么一瞬间,道格拉斯先生甚至觉得,他和这位门庭高贵的公爵之间,只能无数次重复这种低俗又尴尬的对话。

老管家费迪南德爷爷进门,将一份拟好的客人名单和茶会安排放到了书桌上,便退了出去。书房里剩下德沃特公爵一个人,他站起身来,给自己倒了一杯烈性白兰地,踱到窗前,慢慢地啜饮着。
等他让自己心情平复下来,他才坐回桌前,拿起那份名单。他总不能老放纵自己游离在伦敦的社交圈子之外,对不对?
这份名单和上次在格拉斯庄园家的花园茶会一模一样。
西蒙格拉斯勋爵及其母亲格拉斯伯爵夫人
梅里本侯爵,及其儿子梅里本勋爵,侄子霍夫曼先生
布莱克夫人和怀特夫人(当然,她们两位一定得同时请)
艾德尔夫人和她的女儿艾德尔小姐
维尔斯夫人和她的养女苏珊娜小姐
如果算上自己和道格拉斯先生,一共是十三位客人,这听起来不像是个好数字,公爵冷不丁这样想。
他于是又看了看茶会安排,提笔修改了一两处细节,抓起桌上的摇铃正准备叫人进来。但是他又放下了。他对着镜子练习了一下微笑,好让自己看起来像一位符合他身份和地位的体面、矜持、富有教养的高贵绅士,这样他才摇铃叫人进来。


第六章十三位客人的茶会
钟敲四下,世上一切为茶而停。
所有的四点钟都是慵懒的,所有的茶会都是相似的。窗外的雪倒是停了,伦敦那混黄的深雾依旧涌动。而德沃特庄园的客厅里却温暖如春,壁炉里火焰腾腾燃烧,点满了蜡烛的水晶吊顶熠熠发亮,银质餐具擦得比南安普顿的阳光还要耀眼。佣人们紧张忙碌,客人们渐次而入。庄园里自从少了女主人,很久没举行任何社交活动,眼看伦敦的富人们都快忘记德沃特公爵家的庄园门朝哪里开啦。
道格拉斯先生端起茶杯远远地走到客厅的一边,不去看那位依旧是一身苏格兰裙装扮的庄园主人如何招待客人。实话说,他今天心情不坏。因为他发现,当他没有把夜晚的好时光都挥霍在德沃特公爵身上时,他意外地睡得很好,很沉,而且没有做任何奇怪的梦。
高衬领、黑长礼服的绅士们、或者是用裙撑将自己装扮成会走路的蛋糕的女士们,好啦,他们开始在这间屋子里穿梭移动。让我们看看他们都有谁?当然,西蒙格拉斯勋爵,可惜他母亲今天没来,梅里本侯爵和他的儿子还有侄子,布莱克夫人和怀特夫人啊,她们俩巨大的裙托看起来多么像奔跑的鸵鸟!艾德尔夫人和她那位爱脸红的女儿,那位女家庭教师也来了,最后是徐娘半老的维尔斯夫人和她的养女,看起来客人们跟茶点一起,都上齐了。
弗朗西斯科拎着他的小提琴,这个漂亮的年轻人正准备下楼表演琴技。他走到二楼,俯身往富丽堂皇的大厅看了一眼,顿时吓得像被铁锥子刺中了般,转身匆匆回房去了。
客人们都来了,但是德沃特公爵发现弗朗西斯科还没有下来,这令他有点儿不满。
弗朗西斯科呢?让他下来给客人弹琴吧。
我想他在房间里,爵爷,刚才我已经叫过他了。
他到底怎么搞的,难道非要我上去请他吗,就算换衣服也不用换这么长时间吧。
德沃特公爵上到楼上弗朗西斯科的房间里,这个黑头发的年轻人正抱着抱枕,蜷在沙发上看琴谱,他看到公爵进来,才慌忙站起身来,琴谱散了一地。
弗朗西斯科,公爵微笑了一下,上次伦波伯爵家的舞会上时,人人都夸奖你弹得很好,那么呆会儿你能下去给客人们弹一两支舞曲吗?
噢,不,公爵先生,我
你到底是怎么了,只不过是几支曲子而已,难道你身体不舒服吗?
不,不,我没什么。
那么你现在下去。
很抱歉,我不能下去,我求您啦。公爵先生,我恳求您原谅。
你用什么理由来拒绝我的要求呢,弗朗西斯科?

弗朗西斯科不肯说话了。
公爵盯着对方深深看了一会,弗朗西斯科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满是恳请和惊惶,这使得公爵决定不勉强他。
那么好吧,这次就算了,弗朗西斯科。
不得不承认,弗朗西斯科惯用的沉默让德沃特公爵感到不满,但他天性当中即使好奇也并不愿意勉强别人。他很快下楼,主人缺席是严重的失礼,楼梯正对着休息室,他注意到,某一扇门里传来了争吵声,过了一会,维尔斯夫人那位叫苏珊娜的养女红着眼睛出来了,紧接着,浓妆艳抹的维尔斯夫人也出来了。
好啦,你可真是位娇气的好姑娘!
但是这点小小的不快转眼烟消云散。
女士们,先生们。
全部的视线都集中到西蒙格拉斯勋爵身上啦。只见他微笑了一下,从一只红木匣子里取出一支苏格兰风笛,放到唇边吹了一曲,短促的音节像弹跳的精灵,明快又悠扬,博得了满堂喝彩,席间的气氛很快就热烈起来了。
职业乐师美妙的琴声紧随其后,前奏结束后,一支欢快的玛祖卡舞曲响起了。德沃特公爵邀请了最年长的维尔斯夫人,率先滑进了舞池。怀特夫人本来正在和道格拉斯先生谈话,当舞曲声响起时,道格拉斯先生自然而然得邀请对方踏进舞池,这位夫人戴着一双长至手肘的黑天鹅绒手套,这使得手腕上那条镶满宝石的手链格外闪闪发亮。席间她一直在询问康弗里津公学入学资格和手续,虽然道格拉斯先生在心底认为给一个六岁的男孩考虑这些似乎太早了些,但还是耐心为对方一一作出解答。这其间发生了一点小插曲,维尔斯夫人的宝石手链突然松开,掉在了地上,公爵不动声色地弯腰替对方拣起,又富有技巧地牵着他的舞伴,一边旋转一边移动到舞池的一角。维尔斯夫人匆匆去休息室将手链放起来,她返回后,两个人又重新踏上了舞曲的节奏。
一曲终了,乐师改弹了一支较为舒缓的华尔兹。道格拉斯先生注意到德沃特公爵主动邀请了维尔斯夫人的养女苏珊娜,这个常受冷遇的姑娘突然受到这样的礼遇,脸上流露出受宠若惊的羞涩神情。很快道格拉斯先生就无暇顾及对方了,考虑到他头一支舞和怀特夫人共同度过,这也就意味着这支舞曲他必须得邀请布莱克夫人了。由于布莱克夫人的儿子尚在育婴房里,她倒没有什么学校方面的愚蠢问题,但是整支舞曲她都不断打听刚才怀特夫人脑子里又有什么坏主意。
茶会毕竟不是舞会,两支舞曲结束,人群散去,照例开始喝茶、聊天、打牌。
落地窗的厚窗帘拉开了,窗外一片白雪皑皑。道格拉斯先生端起茶杯,踱到窗前,他注意到小费迪南德又在外面铲雪,这些天伦敦断断续续都在下雪,刚扫开的道路很快又被雪覆满了。收回视线,公爵也是一个人端着茶杯站在一边,他既不属于男士们打纸牌的团体,更不可能参与女士们的闲聊。考虑到自己已经有超过二十四个小时冷落对方了,道格拉斯先生决定主动呃,只是说一两句话而已。
公爵先生。
道格拉斯先生,说起来,还好今天雪停了,是不是?
对方以冷冰冰地社交口吻开场,这使得道格拉斯先生紧盯着公爵那双蓝眼睛看,但是后者已经转过身去,朝客人们走去。
啊,西蒙,你今天运气怎么样?
糟透啦!西蒙格拉斯勋爵露出一个遗憾的表情,真可怕,我居然又输掉了,说起来,我跟霍夫曼先生打牌从来都没有赢过。
德沃特公爵在牌局旁看了一会,西蒙格拉斯勋爵起身离开牌局后,他迅速地填补了空缺。他们从法拉翁打到马利亚什,纸牌不断合拢又分开,一旁的记分员忙着在板子上记赌注和牌面。公爵的运气显然更坏,他输得很快,出手又很大方,没用多长时间,差不多有二三十镑都离开了他的钱包,而属于坐在他对面的霍夫曼先生了。但是公爵丝毫不为所动,他打牌打到了兴头,蓝色的眼睛闪闪发亮。
道格拉斯先生端着茶杯走过来时,立刻被叫住了。
雅各,你手上还有多少现钱?
噢,我得看看,不到十五镑。
那么,你能先借我吗?我很快就能还你。
好吧。
德沃特公爵将裙子兜起来,这个过于低俗的动作让道格拉斯先生皱起了眉,但是他不好在宾客面前发作,好在其他几个人都在埋头看牌。
道格拉斯先生打开钱包,硬币纷纷掉落在公爵的裙子上了。
一张五镑的纸币、四镑银币、四枚克朗、两枚皇家玫瑰和一枚畿尼,一共是十五镑,我一会赢了钱就还你,好不好?
公爵清点完钱币,对道格拉斯先生露出一个微笑。道格拉斯先生不理会他,退到他身后看对方打牌。
德沃特公爵的数理不行,但他记分算牌却反应非常敏捷,常常不等记分员拿起粉笔他就算出了胜负赔率。一局一局地过去了,公爵不得不遗憾地发现,道格拉斯先生借给他的十五镑很快也易了主。
好啦,他站起身,霍夫曼先生还以为他要离开牌局,但是公爵只是喊了一声女佣人,玛莎!我楼下书房里的桌子上放了个信封,里面有一笔一百镑的款子,你能帮我拿过来吗?
噢,公爵先生,我想这种豪赌的气派让对面的年轻人感到有点儿紧张。
不,没什么,只是玩玩而已,一两百镑这点数目对我而言,实在算不了什么,德沃特公爵头也没抬,忙着分牌,我总不相信,好运气永远在你那边,对不对?
好运气似乎降临了,很快公爵赢回来了不少,但幸运之神的眷顾总是有限,公爵又开始输钱。当信封里面的钱不断地减少,终于到没有时,公爵显得非常沮丧。
上帝!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您今天的运气可能不是太好,公爵先生,我想年轻的霍夫曼先生一边清点着自己的战利品,一边小心翼翼地说。
我看您还是别赌了,公爵先生。一直默不作声的道格拉斯先生终于也忍不住开口。
噢,不,这可太失败了,但是德沃特公爵连头也没回,而是紧盯着牌面,仿佛那里面有无穷的魔力,让他那双蓝眼睛散发着光彩,我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不,那么再来一局吧,霍夫曼先生,无论如何是最后一局啦。
可是,公爵先生,我想
别说可是啦,最后一局怎么样?
那么,好。
话虽如此,但是公爵手头上没有现钱了,他取下手指上的一枚戒指,微微笑了一下。
土耳其的祖母绿,大概能卖到两三百镑,我想。
他将这枚戒指押在一张牌上,推了出去,小小的宝石在烛光的映照下闪烁着诱人光泽。
同样地,坐在他对面的年轻人将这个下午的全部战利品押在了另一张牌上,他犹豫了一下,翻开牌,是一张红心K,他望着对方,小心翼翼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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