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他的腿，他爬也要爬出去。

这样的人，可怕，也可敬。

袁小蝶忽然冲过去，一掌打向他的胸前。闻飘雨只有捉住他的手，

袁小蝶很用力，闻飘雨只有比他更用力。他也想不到袁小蝶这时候还有力气打架。

两个人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不停翻滚挣扎。闻飘雨终于把袁小蝶压在他身上。

袁小蝶剧烈地喘息，身体也变得比落叶更柔软。他已用尽了所有的力气。

周围安静了下来。

袁小蝶闭上了眼睛，再睁开时，眼泪已涌了出来。

闻飘雨的心忽然变得像是春天里的积雪，慢慢地融化开了。其实他的心早已在融化，只是他从未留意过。

他现在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轻轻抹去他的眼泪：你不要哭了。

我也不想哭，可是......袁小蝶又抬起右手来打他，只是手已经无力得很。可是眼泪...眼泪停不下来......

......如果你想哭，那就哭个够吧。闻飘雨仿佛在叹息。

都是你！你把我什么都拿走了。我以后怎么办？袁小蝶真的哭得更厉害了。

从小到大，他只在母亲的怀里哭过。从他十岁开始，他就再没在任何人面前哭过。

今天晚上是个例外。

对不起。闻飘雨轻声道。

你怎么不替我想想？袁小蝶哭得直喘气。

对不起。

我以后怎么办？

对不起。

你只会说对不起！袁小蝶的火气上来了，又想对他动手。

闻飘雨的左手捉住了他的右手手腕。手腕上两串古铜色的果核链在月光下显得古典而且优美。

你如果那么恨我，为什么不把它扔掉？闻飘雨看着他。

好！那我就把它扔掉。袁小蝶真的动手来拔果核链。

你冷静点！闻飘雨抓着他的手。

袁小蝶看着他，人倒真的慢慢软了。软得像团棉花糖，软进了他的怀里。

等他终于冷静下来时，他说了一句话：我好累。让我睡一会。

第二章。

天亮的时候，又下起了小雪。

雪花纷纷如绒毛，天地间一片白色。

人间刚出现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这样一片纯洁无暇？但是人间并不是纯洁的。因为人间有人，人有欲望。

闻飘雨推开房间的时候，袁小蝶已经不在房间里了。他什么时候走的？

闻飘雨出来就看见两个下人。

有没有看见袁小蝶？他的声音还是很冷。

袁少爷？哦。我们刚刚看见他在那边的亭子里。

亭子建在一座小山坡上，一面是断崖，另一面开满了梅花。

梅花上堆着积雪。雪是白色的，梅花却是红色的。

袁小蝶就坐在亭子的栏杆上，披着一件深黑色的长披风。披风的一大半就垂在断崖上飘着。

冷风吹在他的脸上，他却好像很舒服。

他好像想到了什么，忽然闭上了眼睛，脸却变红了，红得正像旁边一枝堆着雪的红梅。

没有脚步声，身后却已有了人。人的手中有剑。

是你？袁小蝶睁开眼睛。

是我。闻飘雨好像松了一口气。

你以为我走了？

是的。

袁小蝶回过头看他，眼中带着笑：你是不是舍不得我走了？

闻飘雨道：不是。

袁小蝶很失望。

闻飘雨道：我是在害怕。

你也会害怕？袁小蝶看着他。

我怕你走了，就再也不会到这里来。他在亭中的石桌上坐下，把剑放在桌上。

袁小蝶盯着他看了一会，忽然叹气道：你说的没错。如果你昨晚真的让我走了，我很可能真的再也不会见你。

闻飘雨的心似乎在跳动，他问：那现在呢？

袁小蝶一笑，站了起来，站在他的面前：现在我已经决定不走了。你就是用扫把赶，也别想把我赶走。

闻飘雨有些吃惊：你是说你要留下来？

是啊。以后这里就是我的家。不管我走到哪里，我都是要回到这里来的。

为什么你......

很奇怪吗？袁小蝶挑起眼睛看他。

你不是恨我吗？

袁小蝶摇头：我根本就没有恨过你。

闻飘雨忍不住问：为什么？

谁叫我......喜欢你呢？他的声音已经很轻，轻得像雪花在飘落在梅枝上。

你确定你现在很冷静？闻飘雨的脸上虽然没有表现出来，但是他的心却跳得很快，跳得像要飞出来。他是真的很高兴

。

我像个冲动的人吗？

袁小蝶当然不是一个冲动的人。他虽然有时候也会任性，但绝不会没有分寸。

你真的愿意留在这里？闻飘雨的眼里含着情。

我不留在这里还能怎么样？袁小蝶冷冷地，现在江湖上武功比我好的人，十个里都有五个。我要是再出去鬼混，恐怕

不到两个月，你就得准备给我发丧了。

闻飘雨无话可说了。事都是他做出来的，他还能有什么话说？

袁小蝶现在就是跳起来给他两个耳光，他也只有接着。

所以，袁小蝶看着他的脸，你还是得补偿我。

你要我怎么补偿你？

你的剑法不是很好吗？肯不肯教我两招？

闻飘雨道：你想学剑？

袁小蝶道：今时不比往日。手中有剑总比赤手空拳好得多。

闻飘雨冷冷道：用剑就要杀人。你好像并不想杀人。

我的确不想。但是，袁小蝶又叹息道：杀人总比被人杀好。你也不想我被人杀吧？

你真的要学？

就看你肯不肯教。

好。我教你。

你真的要教我？袁小蝶瞪着眼睛看着他，我记得你们闻家剑法好像是不传外姓的？

闻飘雨道：只要你开口。我欠你的。

袁小蝶看了他好一会，忽然问：是不是只要我开口，你就会答应？

闻飘雨答了一个字：是。

要是我要你去死呢？袁小蝶看着他。他当然不会真的要闻飘雨去死，但是他却很好奇，很想知道这个答案。

我可以为你去死。闻飘雨对自己的命看得并不是很重要。他的心里远有比性命重要得多的东西。

袁小蝶知道这样东西是什么，所以他忽然拿起了桌子上的剑。

如果我要你这把剑呢？

闻飘雨的脸色阴了起来。

这把剑自从到了他的手上，就再没有被任何别的人碰过。

你并不是真的想要我的剑。闻飘雨的声音变冷了。

袁小蝶道：我只问你给不给？

剑不离身，身不离剑，剑客的剑怎能离身？剑比他们的性命更加重要。

袁小蝶这个要求对别人来说也许不算什么，但对闻飘雨来说，却过分得要命。

闻飘雨沉默了良久，终于长长呼出口气：我欠你的。你拿去吧。

袁小蝶看着他，眼中出现悲伤的神色：你知道我不是真的要，所以你才会给我。其实在你的心里，剑才是第一位的。

他又把剑放在桌子上，勉强笑了笑，宝马配英雄。名剑识主人。我要这把剑并没有用，所以，它还是你的。

闻飘雨脸上的表情也变的很复杂。他自己也在想，他心里最重要的究竟是什么？

他忽然握住袁小蝶的手，目光中有深情，说：除了剑，我什么都可以交给你，也什么都可以为你做。

......我明白。袁小蝶不知道自己是觉得快乐，还是觉得心酸。

他马上转移了话题，你什么时候教我剑法？

你什么时候想学？

现在吧。我现在正闲得无聊。

好。闻飘雨的眼中带着笑意，你之前学过剑吗？

袁小蝶笑道：我十八般兵器全都会用。当然也会用剑。

你试试给我看。

好。借你的剑用用。他摘下黑披风，露出一身白色的衣服，白得如雪。

他第二次拿起桌子上的剑时，风声立即响起。他的人也立即飞出了亭子。

尚在半空中，剑光已从他的手中流出。光芒一出，立即灿烂辉煌，如正午突然出现了阳光，刹那间照的人睁不开眼睛

。

闻飘雨霍然而起，惊道：银河九天？！

剑光从空中流转而下，如水银泻地，无孔不入。袁小蝶的人似乎已与剑合二为一 。只见剑光如匹练，如飞虹 ，却看

见他的人在哪里。

他的身体似乎已融进了剑光中。

剑光辉煌而迅急 ，如烟花，闪过，消失。

袁小蝶的人已停下来，剑也已回鞘。

满地满树的雪花却被他掀了起来，盘旋飞舞不绝。

你怎么会这样的剑法？闻飘雨立即追问。

这是神仙岛主的绝技，早就传开了。我试着学的。

闻飘雨叹息道：你学的很好。但是却不及月满天的十分之一。

袁小蝶立即绷起脸：你这么说，简直比直接说我学的烂还要伤人。

袁小蝶是个练武奇材，他一向都对自己充满信心。这一剑他其实已经学得很不错了，连他自己都觉得很满意。

闻飘雨道：我不是在伤你。我只是在想，这剑法若是月满天使出来，一定是天下无双的好剑法。

我使出来就不是？

你使出来，我可以在三招之内杀了你。

袁小蝶瞪着他：你是不是一看见剑法不错的人就想杀？

闻飘雨摇头：不是。

你昨天不是还很想杀人吗？

闻飘雨道：我现在什么人都不想杀了。但是......

袁小蝶接着他的话说： 但是你学的是杀人的剑法。你只要出剑，就要杀人。

是的。闻飘雨似有所思。

袁小蝶看着他，忽然问：你是不是想去找月满天比剑？

闻飘雨承认：是的。

你不能去。

你认为我会输？闻飘雨看着他。

我不知道。但是你现在真的不能去。

为什么？

袁小蝶忧心道：就算你的剑法比他好，你也赢不了他。

闻飘雨忍不住问：为什么？

袁小蝶道：因为心。

心？

袁小蝶点头：神仙岛主的心浩瀚无垠，正如茫茫南海，可吞吐日月，囊括天地。只要他有这样的心境，就没有人能打

败他。

闻飘雨想了想，说：我不如他。

能这样坦白承认自己不如人，境界就已经高于很多人了。

袁小蝶道：一方水土养一方人。神仙岛主居于南海，日夜所见的都是海。大海一望无际，气象万千。他的灵感和剑法

的精髓都能被大海陶冶出来。

闻飘雨沉思着，道：我住的是河岛。九曲连环，江南水乡。太精致奇巧了吗？

是的。袁小蝶道，月满天的剑法汪洋恣肆，仪态万芳。你的剑法精巧细致，但是柔韧有余，却缺少了一股豪迈。

闻飘雨道：所以，你认为我还是会输给他？

袁小蝶道：你的心里若是没有这种豪迈的意境，你不能赢。就算你的剑法比他更完美，更厉害，你也胜不了。

闻飘雨沉默。

心若是弱了，其剑必弱。这道理他当然懂。

袁小蝶看着他，忽然又问：你是不是想赢他？

闻飘雨道：世上值得我全意一战的人并不多。

我有办法帮你。

你有办法？闻飘雨看着他。

其实要想改变一件事并不难。你想取胜，你就得走。

往哪走？

袁小蝶抬起右手，直指北方：往那边走。

闻飘雨问：走到哪里去？

走到黄河沿岸的古城里去，走到玉门关外的古战场去，走到长城以北的沙漠里去，走到北方最艰苦，风沙最大的城镇

里去。袁小蝶看着他：你敢不敢去？

闻飘雨道：我敢去又怎样？

袁小蝶道：你敢去，我就陪你去。你走到哪，我就陪到哪。

闻飘雨的眼中出现一种无法说清的感情，他握起袁小蝶的手，轻声问：你不后悔？

我爱上了你，我还能后悔吗？这句话袁小蝶没有说出来。

他说了另外一句话，你要答应我，不能赶我走。

我不会赶你走。

第三章.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

能够出去走走,一定是一件相当不错的事情.

袁小蝶现在的心情就相当不错.虽然他还没有离开南京,现在正在莫愁湖的胜棋楼上跟闻飘雨下棋.

相传明太祖朱元璋曾经在此与中山王徐达下棋，以莫愁湖为赌注。徐达用计输掉了比赛，同时又非常巧妙地把自己的

棋子摆成万岁二字模样.朱元璋一看，也是拍案叫绝，当即将莫愁湖赐给徐达，并且在此建一楼，命名为胜棋楼

。

如今,当年的英雄已逝,此地却另有一番松柏掩映,繁华似锦.

楼外十里湖面白雪积压,楼里却烧着檀香的火炉,暖洋洋地熏人醉.

闻飘雨点着一颗白子,皱着眉头沉思,很久都不落子.

袁小蝶忍不住催他快下快下.你都想半天了.

闻飘雨不理他.

眼看我就要赢了.你再怎么拖时间也是要输的.干脆认输算了.

闻飘雨瞪了他一眼,白子好像要落下去了,他又收了回来.

袁小蝶叹气跟你下棋,我白头发都要等出来.

闻飘雨冷冷道别忘了前三盘都是我赢你.

袁小蝶笑道所以这一盘我总算时来运转了.你也有输给我的时候.

别高兴得太早.

窗外忽然吹过一阵风,一簇积雪从窗外的枯枝上滑落,扑通一声掉进水里.

袁小蝶停住.

闻飘雨已经在问他你债主来了.

你怎么知道是我债主也许是你的债主呢袁小碟瞪着他.

他盯的人是你.

袁小蝶闭上了嘴.

这盘棋继续往下下.又下半个小时,袁小蝶竟然输了.

一心两用,不输才是怪事.

不下了.袁小蝶推开棋盘,站起来,我还是出去看看是哪位债主吧.毕竟欠了人家的债,总是没法子安心的.

外头比楼里冷得多.那尊石雕的莫愁女雕像静立在水池中,似乎也被冻僵了.

从水榭回廊中望出,天地间一片白色.

雪地上没有脚印.这位债主的轻功一定非常不错.

袁小蝶缓步走在水榭回廊中.债主没找着,他自己就先冷了个半死.

他正想赶快跑回胜棋楼温暖的屋子里去,一回头,就看见一张近在咫尺的脸,男人的脸.

啊!袁小蝶吓得心差点跳出来,怎么是你呀

这个人是个衣饰华丽,表情冷漠的老人.一张脸上全无反应,就跟个死人一样.

这各像死人的老头也正在问他你反应怎么变慢了连我走到你后面都不知道.

这个老人竟然就是孟东楼!

你不会是来找我的吧袁小蝶试探着问.

不找你我来这干什么

袁小蝶的头立刻变大了.你找我干什么找我讨债

孟东楼道你也记得你欠了我的债.

袁小蝶苦笑道你想怎么个讨法

他刚问完,就发觉有一只手从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发出来.

目标是袁小蝶的眼睛.

这只手细如鸟爪,两指如针,瞬间就到了袁小蝶的瞳孔前.

袁小蝶的江湖经验不少.孟东楼的手一动,他就看出了趋势.可是他也只能看着.

纵然他想得到,他也躲不开.

这两指要是插进来,他这双眼睛是铁定要被挖走的.

幸好这两指并没有真的插进来.

孟东楼似乎很生气你是躲不开,还是根本不想躲

袁小蝶松了一口气幸好你也不是真的要杀我.不然再多几个袁小蝶也死光了.

我本来是想杀死你的.

哦

孟东楼道你之所以还没死,是因为我还可以用你.

用我

孟东楼道我可以让你比大多数人都活得好.甚至还能把东海十三滨的总把子的位子交给你.

袁小蝶忍不住问你到底要用我干什么

孟东楼道我要你继承我的武功和地位.

袁小蝶怔住.

铁龙王孟东楼二十年前在争霸东海的海战中胜出,设立东海十三滨分舵,牢牢控制东海霸权到现在.

传闻他富可敌国,武功奇绝.这两点袁小蝶丝毫也不怀疑.

可是他想不到到孟东楼会看上他.

你大老远来找我,就是想要我做你徒弟

孟东楼忽然叹气道我儿子死了.一辈子收了几十个弟子,竟然没一个能得我真传的.简直气死我了!我已是个老人,总不

能落个后继无人的下场.

一个人若是到了行将就木的时候,总是希望能留下自己的艰辛成果,代替自己长存不朽.

可是你为什么要找我

孟东楼忽然伸出右手,五指张开,停在袁小蝶脸前半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