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言陆云康才算放心下来,放松了身体后才发现,一直抱着他的人,整个身子都在发抖。窝心的感觉从胸口蔓延开来,眼眶不禁有些微湿。
看着头顶的天空,就算方法粗暴了点苏凝也不得不承认这是最有效的解决办法。
原来于飞为了节省时间和力气,干脆直接把房顶从内部整个轰穿。这下可好,房子整个塌向两边,头上空荡荡,再也不怕有什么掉下来了。
“白莲他——”许青翔对杜天林的话仍有顾忌。
“有寒磬在,白莲不会有事的。”苏凝好整以暇地掸去身上的尘土,转身看看那两个仍旧抱成一团的连体婴,不禁摇头叹气。
“我没事了,千烨。我没事。”陆云康先行出声安抚那仍有些微颤的人。
“……没事?”话好不容易出口,声音却有些黯哑。
“是,我没事。”终于得以从那紧箍的怀抱中抬头的人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笑容。
韩千烨定定地将他上下打量了几番,确定他无事后,又一把拥进了怀里。而陆云康也只是回手轻轻拍着他,再也没有说什么。
韩千烨简直不敢想像,如果自己没有往这边看过一眼的话,如果苏凝叫的人没有及时赶到的话……此刻怀里自己心心念念的人会有什么后果。这一次惊险,已足够他记一辈子!
“看来,你们这边不用帮忙了。”一个声音从身旁的树上响起,众人闻声抬头,只有苏凝叫了一声。
“寒磬?”
他就是寒磬,那么……白莲呢?
许青翔的疑问被苏凝抢先问出了口,“白莲呢?”
“我把他安置在另一间院落了,他还在睡。”寒磬从树上跳下,稳稳落地。
“你没跟他在一起?”苏凝皱眉,“杜天林去找白莲了!”
“就是那个刚飘出去的身影?我半路倒是有看到。”寒磬倒是一点也不慌张。
“你怎么不拦下他!”他什么时候也成了笨蛋?“杜天林即将成魔,没了毒手阎花令,他要去抢白莲的道行!”
“放心,我只管叫他进得去出不来。”白莲虽然是单纯了点,但想抢走他的道行?凭那只半魔可没那么容易,“那根木头怎样了?”说话时,寒磬有意无意地瞟了许青翔一眼。
“如果这都不能让他成材,我就把他当柴火烧。”会意的苏凝唇角轻勾,不再担心。若是作为鬼判连只半魔都奈何不了,那未免也太丢众家神仙的脸了。
“好。”寒磬点头,“那我带他过去,你们照顾其他人。”不等许青翔答话,已抓过他速速离去。
“我想——”眼见寒磬带着许青翔远去,韩千烨才上前一步开口,“你该有话对我们说。”
苏凝毫不避讳地靠进身后男人的怀里,笑意飞上眉梢。
“该从哪里……说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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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是浩日当空,可窗外却悲风阵阵,呜咽犹吟。
白莲在这诡异的气氛中缓缓睁开眼,乌黑发亮的眸子在眼眶内转过一圈后,徐徐起身下了床。来回踱了几步,身体再无异样。
不明在这艳阳高照日天象何以会如此反常,正想开门一看究竟,一阵狂风却已先吹开了房门。
风过后,只见一人站在门口。
“又见面了,白莲。”
“杜天林?”白莲不禁退了一步。杜天林身上的邪气比上次见面时更甚,让他觉得有些压抑。
“毒手阎花令在哪里?”
“为什么还要对那本书那么执着?难道你不知再练下去会堕如魔道吗?”
修行,乃修身养性之道。妖修炼为善可升仙,堕落为恶可成魔。
白莲在天界吸取天地精华、众家仙气皆属纯净之气,修行为善;而毒手阎花令既是“毒”的产物,练者自当堕落为魔。
堕入魔道,那便是身心俱黑,完全沦为黑暗中的生物,与白莲是正好相反的两个极端。魔厌恶白莲这样的生物,因为他太纯洁,纯洁的不容玷污;另一方面却又渴求,渴求他的灵气与道行。
对杜天林而言,毒手阎花令虽未练成,也足够激起他心底的恶。
如果白莲是光,那他就是影;如果白莲是昼,那他就是夜。他们是黑与白的极端,明与暗的对立。
“那又如何,”杜天林看了白莲一眼冷笑道,“妖魔本一家,你也不见得比我好到哪去。”
“你果然……想成魔。”听到毒手阎花令时,他就隐隐猜到了,“为什么要这么做?”
“堕落为魔又如何,我要的只是永生!只要成魔我就可以长命百岁!”谁也别想阻止他!
“是谁这么说的?”连他这只妖都知道,那根本是谎言。成魔虽可延长数倍寿命,但很多人终将难抑心中魔性而被反噬。连自我的意识都失去的话,长生不老又有什么意义?
“这你没有必要知道,你只要告诉我书在哪里。”
“魔乃三界公敌,本性最恶,三界皆欲除之而后快。为魔,只会加速你的灭亡而已。”
“你懂什么?如果不是许青翔夺了毒手阎花令又迟迟不肯交出,我又何必仍在人界逗留。本来只要一得到它,我就可修成魔然后立刻去魔界。就算三界再急于除魔,也不会插足踏入魔界,不然便会坏了三界及六道间的平衡。可是他偏要处处与我为难!我本与他井水不犯河水,我成魔还是成仙干他何事!”杜天林沉声踏前一步,气势甚是逼人。
“识相的就把书交出来,不然——”邪魅的笑意挑起在眼角,“你的道行就为我所用吧。”
“我确实不知道书在哪里,也不会让你从我这得到半点好。”平缓的声音中没有一丝感情的起伏,只有看向杜天林的眼中有着淡淡的怜悯。
“你这是什么眼神,可怜我吗?你有什么资格?”长袖一挥,他笑的张狂致极,“得不得的到,不是你说了能算的。既然你不知道书在何处,就别怪我不客气。”说着伸手向白莲心口抓来。
“长生……并不见得是什么好事啊。”淡淡的怜悯化作叹息,溢出白莲口中。脚下踩着步法,躲开这一记招式。
“生来就是妖的你又怎会明白人对生老病死的无奈,又怎能理解人对永生的执著!”化爪为掌,杜天林一步也不肯放过。
不明白……他怎么会不明白,对死的无奈和对生的痛苦,只是一次就将他伤的体无完肤的痛楚,他又怎会不明白?
“我不是不明白,而是太明白。”转过一个角度,一指点上杜天林手臂上的穴道,令他不能再施力,“所以不论是书还是道行,我都不会给你。”
“不过是一朵花妖,修成了人形就真当自己是个人了么?”嗤笑一声,杜天林收手运起法术,“还人模人样的在这里教训我,别笑死人了。”
白莲闻言不禁脸色一白。就算再怎么像人,他终究……还是只妖……
“他是将修成正果,得道成仙的白莲,不是像你这样半人不魔的半调子。”但言听得一声笑,便有人推门而来。
“你是什么人?”杜天林冲他放出术法,语气不善地质问。
“寒磬?”他说什么,什么修成正果,得道成仙?
“白莲,”寒磬没有理会那个恶言恶状的人,衣袖一挥便挡去那道不成气候的术,“玉帝口谕,收伏此魔,你便可功德圆满,就地封仙了。”
什么?明白遇上仙界的人,杜天林不敢相信地看着突然转变的局势,恨恨地瞪了他们一眼,抽身要走,却在要迈出房门时被弹了回来。身体一麻,竟无力再起。
“你以为能跑得掉吗?”寒磬面无表情地看着一脸震惊的人,“我早在此地设下结界御魔,就是要等你出现。你那修成半魔的体质,是进得来却出不去的。”
“你竟然使诈!”杜天林怒叱。
“要怪就怪你自己吧,三界六道中什么不好做,偏偏要去做魔。虽然我们不会踏入魔界,但在眼皮底下作恶的,可没有理由放过。”
“寒磬……”
“白莲,你应该知道,他是没有回头路可走的了。不是我们不给他机会,而是他自己不肯。”他知晓白莲的慈悲,却不能在此刻妥协。若是人心自己不能向善,给他机会也是枉然。
“我知道。”叹了口气,眼中的怜悯更深。
翻手结印,那指尖化出的幻影,宛若朵朵莲花。
“一朵花妖,竟也可以收我……”他不甘心,不甘心啊!
“为什么不可以。”寒磬嘲笑他的无知,“莲花本来就是由佛界延绵下界的生物,莲即是印,印即是莲,性本归佛,会结印收妖又有何奇。”
“原来……我最不该的,竟然是挑上了一朵莲……”
莲花纯洁的灵气吸引着贪婪的魔,然而魔却不知,他们被吸引着踏上的,是一条直通黄泉的不归路。魔与佛,注定生来就是互不相融的存在。
杜天林的身影渐淡,终于随话音消散在空中了。
“结束了,白莲。”寒磬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看他一脸欲言又止的模样,了然道,“我明白,如果他去轮回的话,我会关照他的。”
就算是恶如杜天林,轮回后也已是新的生命,若有心向善,佛祖又怎会不给他一条路走。
现在,白莲该解决的,是自己的问题。
“你自己的事,已经不该再逃避了。”说完旋踵出门。剩下的事,该交给他们两个自己解决了。
一道矗立在门外的身影直到寒磬离去才踏入房内,他深深凝望着这个被他刺的遍体鳞伤的人。那眼中,是怜惜,是不忍,是懊悔,是自责,还有一种……在前世最后的目光中白莲没有读懂的东西——那是苦与乐混杂而成的恋啊!
“若龄跟你,真的很像。”许久之后,许青翔终于开了口,“她总爱淡淡的笑,温柔的似乎没有脾气,也很……善解人意。”
白莲没有说话。
“苏凝跟你,也有一些相仿的地方。”他不理会白莲的不语,径自接下去,“她也喜欢轻轻笑着在一旁静看,也很会为别人着想。只是她没有你这么单纯,明知不可为的事还要去做,最后……连自己都要赔了进去……”
白莲眨眨眼睛,似乎从他的话中听出些什么端倪。
“她们都很像你,但——她们都不是你,也不可能成为你。”他叹了口气看向白莲,话锋忽然一转——
“可是……白莲,你能确定你是真的爱我,而不是因为我的某些方面与什么相似而被吸引吗?”
白莲倏然一惊。
他当然确定。可是……他要如何解释?说自己爱的……是他的灵魂?
“苏凝口口声声说你爱我,你也没有否认过。但,我觉得你并不爱我,至少,不全然是。”许青翔看着他的眼睛定定道,“你若真的爱我,不会给自己留有余地的一退再退。你是个自私的人,因为不信任,所以迟迟不愿放下最后的情,以为自己死了心,就可以不被伤害,那是你不信任,所以怕被伤害。你也不过是一个不敢放开来爱的……自私的人而已。”
白莲脸色蓦然一白,揪着胸口退了两步。
“我不是不信任你……”他闭上眼,艰难地开了口,手却在胸前揪得更紧,“而是不信我自己。你不信也好,说我狡辩也罢,我无可置词。我不信我自己,不信……可以在你心中占到那样的位置。白莲这辈子只爱过一个人,心里也只有一个人。失了那个人,白莲便不会再有心。但是……关心我的有很多人,白莲不可以、也不能自私的让那么多人因我失心而担忧,所以……我……至少要为他们保留一点心。为自己留一点余地,这是我的任性,你……没有说错什么。”
“笨蛋。”许青翔忍不住低斥,“你又不是圣人,怎可能为所有人而活,喜怒贪嗔是各人自己之事,难道你就没有想过自己的幸福吗?”
“我是蠢,我是笨,但我只是想要身边的人都好。各人有各人的路不能强求,我却不能因为想要幸福而伤害他人。你有你该得的幸福,不是该因为觉得亏欠而执着在我身上,我只会带给你不幸而已……”
“幸福不是你说怎样就怎样的,对每个人来说,幸福是什么,应该由他们自己去认定吧。”许青翔伸手将白莲垂下的几络发丝掠到耳后,又深深叹了一口气。
看着这个不论什么时候都不会为自己着想的人,他是真的感到心痛,真的想要去怜惜他、疼爱他。在要娶若龄的时候,他没有这种感觉,在娶了苏凝之后,也没有这种念头。
无论那温婉的气质再像,苏凝始终不是白莲,更惶论是一直装样子的若龄。然,若龄虽然曾经想对他不利,却是比他更早看清自己感情的人。
许青翔知道,自己是真的爱上这个莲花一般的人了。无关乎恩怨,也不是同情,更不是因为欠了什么而想给的补偿。他只是……想好好的、认认真真爱一个人而已。
“我所认定的幸福,就是能够和你在一起,用永生永世来爱你。受人冷眼如何,背世叛道又怎样,我不在意你是男还是女,因为我爱的,只是‘白莲’这个人而已。如你所说,爱上一个人并没有什么错不是么?”
讶然睁眼,却不敢置信。说了这么多,他还是要给自己奢望吗?
许青翔拉过他另一只手按在自己的心口:“白莲,不要轻易看轻自己,也不要不敢估量你在我心中的分量。因为‘你’从一开始就在这里,早已根深蒂固。”
他一字一字说的清晰,说的……不容置喙。
泪水哗然而下,白莲只能定定地望着许青翔,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就算你不信任我,也并不是你的错。”许青翔轻轻抹去白莲的眼泪,“是我伤你在先,也是我不信任你在先。”
白莲无言地摇着头,揪着胸口的手慢慢松开了来。
“因为我不想相信,自己会爱上你。”他以指点住白莲欲开的口,“自私的人是我;自欺欺人的人,也是我;胆小怕受伤害的人,还是我。是我被心中的谎言蒙蔽了双眼,看不清眼前的事实,你其实……没有做错什么。”许青翔抚过他的额头,抚过他的脸庞,“可你总是将一切的责任与过错归咎在自己的身上,再委屈都不愿解释。你纵容我,包庇我,也……误导我!你知不知道,这样的你,让我永远都看不透你在想什么。你口口声声说着‘不求回报’,说我‘不欠你什么’,却不知我欠你的早已还不清。你知不知道我想听你真正要说的话想了多久?现在……你终于说了。你不需要压抑自己去迎合任何人,你可明白?”
二人的目光凝在一起很久,白莲才颤微微开了口,声音细若蚊足。
“我……可以吗?我真的可以……在你身边吗?”
其实“结”往往是人自己对自己结下,而要解开它,或许……只需要一句话……
“嗯。”许青翔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张开了双臂。有什么东西,在白莲的胸口微微膨胀了起来。
身体略一前倾,白莲一头扎进那对他而言是天、是地、是整个世界的地方。
许青翔紧紧环住了他,再也不愿放手。他深信——
如果他是不知前路的游魂,“他”就是那婆罗岸边唯一能渡他的莲花;
如果他是炼狱中该灰飞湮灭的恶灵,“他”就是那唯一能灭他的浮屠莲火,
如果他是那终年不得见天日的怨鬼,“他”就是那唯一能带给他光亮的救赎!
三千众生,花开不尽,缤纷缭绕,万簇殷红,惟有“他”是他的渡船、他的莲火、他的救恕!
百花丛中姹紫嫣红层泥绿染他不要;万街巷中环肥燕瘦美女穷出他不要;艳官伶人一笑倾城再笑倾国他也不要!
他要那纵然天地之间一片白茫也依然是最显眼却不伤目的柔和;
他要那即使身处浊世红尘滚滚也仍旧孑然一身不沾半点俗气的清明;
他要那甘愿为他逆天沾染血腥却仍是让人怜悯不忍伤害的遗世独立;
他要那明明辗转百年看尽人情却依旧心如稚儿不生邪念的纯洁无暇!
因为“他”是那彼岸花开处,惟一占尽他所有视线的——白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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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韩陆二人知道真相后——
“话,我说完了。”道尽事情始末,辗转前世纠葛,苏凝静静的等着韩陆二人的反应。
长长的出了一口气,韩千烨才从这曲折的故事中回神,脸上仍是神色难掩。